王大顶点了点头。刘金花“噌”地蹿起身说:“他去,我就得去!”

野间皱眉说:“你不要捣乱!”

陈佳影说:“让她来吧。”她看了一眼刘金花说,“你不是很想知道王大顶为什么对我俯首帖耳吗?来吧,今天我让你见识见识。”

野间犹豫了一下说:“那一起走吧。”

一楼通道口,窦警长拽着石原说:“石原,你还不明白吗?野间提议陈佳影来挖传讯人用意非常清晰,他要的不是陈佳影的分析,而是要分析陈佳影,如果还是为了掩护她的同党,那她每一个毛孔都会透出恐惧,野间要的是这个,事实上他更认同我的判断。”

石原冷冷地说:“若仅是仇恨,嫁祸他们我尚可同情,可以此来做交易太无耻了。”

话音刚落,日下步、野间、陈佳影,以及操纵轮椅的王大顶与刘金花陆续从通道口出来。窦警长目送着他们说:“哼,德国佬随便进出总机室,而做个排查还跟着姘头,和平饭店的封锁可真是宽松啊。”

后门场院内,临时探照灯陆续打亮,车辆、宪兵站位都清晰可见。

野间对陈佳影低声说:“司机在备停卡车与返回检查之间有四十分钟左右的离开时间——”

陈佳影打断说:“你不是想帮助我分析,而是想分析我,对吗?”

野间噎了一下说:“我说过,这不只是你的思维恢复训练。”

陈佳影冷冷地说:“谢谢你之前的煽情。”

此刻,日下步正走向车头,对驾驶室挥了挥手后,司机将卡车倒至先前的位置。野间、日下步及陈佳影走近,王大顶、刘金花也跟了过来。

野间说:“司机之前把车挪到这里,是便于给水箱加水,司机离开过程中,先后有一名便衣、一名保洁员及三名厨工经过车辆,以及窦警长、陆黛玲和肖苰于此处发生争端……”

陈佳影闭着眼睛听着。野间说:“便衣、保洁、厨工应该都可排除,或因离车距离较远,或因与便签所贴方位相悖。你说呢?”

陈佳影睁眼说:“窦警长、陆黛玲、肖苰,他们操作可能性最大。”

野间说:“窦警长可排除吗?”

“别说话!”陈佳影又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便签背面……涂有固体胶水……涂抹在顶边……”陈佳影“呼”地睁开眼睛。

野间说:“怎么?能做辨析吗?”

陈佳影睁大双眼说:“或许是你,迫使我的大脑出现了超常恢复。”

陈佳影猛地看向车身下的油箱。

第二十一章

1

在413房间,肖苰正喃喃自语:“佳影,你勾起了我的好奇,或许我愿意活到现在就是因为这份好奇,我想知道你跟王大顶会怎么发展。这是个诙谐的命题吧?但你们的确在创造传奇,你们腾挪了乾坤,那么,我来一锤定音。”肖苰靠在窗边看着后场情境,嘴角泛出一丝笑意。

不一会儿,肖苰走到书桌边,拉开抽屉,拿出那份“和平饭店涉谍事务调查报告”,她从烟缸边抓起火柴,走进里间,打开卫生间的门……

后门空场,陈佳影注视着卡车油箱。她缓缓走近油箱,蹲下,眼前浮现情景:肖苰顶开窦警长的瞬间,右手往边上的油箱底部贴了一下,抽手时蹭去一抹浮灰。

陈佳影吐出一口长气,缓缓起身,对野间与日下步说:“和平饭店真是鬼魅之地,谁会想到潜藏共党,居然是一个专写艳情小说的烂货!”

这时,便衣D心急火燎奔向野间与日下步。便衣D说:“大佐、野间课长,肖女士在卫生间里焚毁文件!”日下步与野间对视一眼,往通道口方向跑去。

2

“是一些记录,有结论……”在413房间,陈佳影将文件递给野间,可见首页残剩有“谍事务调查报”字样以及些许内容,“跟我想的一样,她是通过我的遭遇和泄露的信息在分析政治献金之事。”

陈佳影又对日下步说:“虽然大多都烧掉了,但我确定她已形成完整报告,原以为我们被栽就万事大吉,准备带报告离境,谁想传讯被发现,于是慌忙焚毁。对不起,因为她和香雉将军关系,我放松了警惕。”

窦警长冷冷盯视着陈佳影说:“应该还有另一个版本吧——”

“肖苰为了掩护我和佳影自我牺牲……”王大顶忽然操纵着轮椅上前抢了窦警长的话头,“猜都能猜到你要这么说。”

王大顶看向肖苰说:“肖苰,王大顶和陈佳影因为是共党,所以聪明盖世、智慧无双,足以让愚蠢的敌人找不着北,身为同党,你应该很了解这一点,暴露自己换下我们,岂不多余?”

窦警长与石原不由得眉头一皱。王大顶说:“反向思考一下自己的逻辑,拜托!如果作为共党的王大顶和陈佳影栽了,而作为同党的她就能保住了,这跟她牺牲自己保护我们有啥区别?”

日下步看向陈佳影说:“陈女士——”

陈佳影打断说:“把肖苰带走审讯。”

肖苰说:“我要见香雉晋安!”

日下步说:“什么?”

肖苰说:“从现在起,我只跟香雉晋安对话,他来之前,我再不会开口。你们可以对我刑讯,试试看,能否撬开共产党人的嘴。”

3

王大顶与刘金花进入316房间。

刘金花说:“当时你说那些就是真的,肖苰就是栽了自己保护你们。你心疼我还骂我的时候,腔调一样样的,别人听不出来,我可门儿清。”

王大顶说:“肖苰帮我们,就是舍了命啦,陈佳影明知这个结果还只能接受,你想想她心里得有多疼?”

刘金花说:“我咋就不知道她疼呢?我跟日本人玩儿猫腻的时候一样啊!心里明明在滴血,还得忍着跟他们装蒜。”

此时,陈佳影在指挥部对日下步与野间说:“肖苰的事情我很抱歉,从认识她到现在的所有过程,我都回想了一遍,跟她走得那么近,应该泄露了不少信息。”

野间说:“佳影,毕竟结果可喜,潜藏在饭店的共党挖出来了。”

陈佳影说:“藏个共党真那么可怕吗?以至于天大的事都可忽略。”

日下步说:“陈女士,先前有冒犯之处——”

陈佳影打断说:“知道我多恐惧吗?你们偏听偏信弄得我走投无路,我都试图出卖情报来乞求德国佬的帮助。为什么呀?就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土匪?而且已经宣誓效忠,美国佬写过忠誓书吗?你们信他不信我。”

野间说:“沃纳说德方机构截获了苏联人的一则密电,说南京方将让他们亲眼见到政治献金的存在。”

陈佳影没好气地说:“告诉德国佬,这件事儿没他们的份儿了。”

陈佳影对日下步说:“我们走了一个近乎于耻辱的过程,但自我安慰地说,结果还不算太坏,终归政治献金的事儿更加清晰了。乔治白急于求成,无非想争取些主动权,即便跟苏联人与陈氏兄弟有什么默契,他们也不想只是贴在边上纯做观察,除非还有别的内幕。其实不用德国佬告密,整个封锁期间,政治献金交易一直都在推进,也许交易双方早已借助外部力量完成了所有铺垫,只等饭店封锁解除,便迅速完成交易。”

野间说:“德方机构看来有可互补的情报途径,真不考虑合作吗?”

陈佳影说:“让纳粹吃屎去吧!没有他们我一样玩儿。”

她对日下步说:“我和野间课长必须带走肖苰。她知道的比我多,只有我才能撬开她的嘴,打个赌吧,香雉将军今晚会一无所获,这个女人不会因为凌辱吐口,得从她内心深处找到最软弱的地方。”

4

香雉晋安跟着窦警长与石原进入刑讯室。看到香雉晋安,肖苰笑了一下说:“吓到了吧?蠢货!我会让你那么意想不到。”

香雉晋安逼近肖苰说:“那天酒会,你表现异常,我就该多加留意。”

肖苰说:“但你绝没想到我是共党吧?只以为我是被你强奸后,歇斯底里想搞破坏。你哪曾想到,我假装歇斯底里惊出了一窝贼,于是收集了很多重要情报,我的行动差一点儿就成功了。”

香雉晋安说:“你们真是如同白蚁,无孔不入。”

肖苰说:“曾经有个我们的人不顾自身安危救下我,于是我明白,生命有它更高的意义,我也忽然懂了,为什么我们在最恶劣的环境下却生生不息,因为我们无时无刻都在点亮光明。你说得对,我们无处不在,而且终将点亮所有的人,把所有的邪恶消灭在光明里!”

“我曾经那样地欣赏你,你却欺骗我。”香雉晋安眯起眼睛看着肖苰,“现在又像铜墙铁壁,那么什么是你内心中最为脆弱的?”

香雉晋安盯视了肖苰一会儿,突然说:“文翰!”

肖苰顿时一个激灵。

香雉晋安说:“我所接触的女人,当然会被查底,你的文翰,他说你一定会在和平饭店等他,无论多久,因为他要你等。他经常拿这个话题跟朋友们吹嘘,说这样的傻女人不止你一个。他其实早就娶妻生子。”

肖苰抱着头“呜呜”痛哭起来。香雉晋安上前搂了一下肖苰,就在这瞬间,肖苰探出合铐的双手猛地抽出他腰间的佩刀反手横砍出去!香雉晋安惊吼一声,闪身躲避,接着,就着肖苰前倒的惯性,一把反拧她胳膊夺下了佩刀,大吼着举起说:“八嘎!”香雉晋安一刀劈向了肖苰的颈部,“噗——”一道血柱飙起……

5

虬须汉子拎着壶酒从酱门酒坊门里出来,和墙上贴着带唐凌画像的通缉告示擦肩而过,汇合上迎来的傻狍子后,一同向前奔去。这汉子正是唐凌,他为了逃避追捕,不得不化了装。

傻狍子边走边说:“你咋那么大酒瘾呢?”

唐凌说:“这酒是药引子,给煤球治病的。”

在土地庙里,煤球正裹着被子“呼呼呼”地打着寒战。

唐凌掏出一个小瓶递给傻狍子说:“里面的药粉倒一半儿在酒里,然后大火烧开,用蒸汽熏他十五分钟就没事儿了。大当家呢?”

煤球说:“有人传讯说熊金斗的鸦片还没分销,还在小营儿的库房里,大当家说过去探探。”

“坏了!”唐凌顿时双目睁大,撒腿跑了出去。

6

在316房间,陈佳影抓起电话拨了个内线号码说:“我是陈佳影,麻烦您把本月《满洲时报》的金融版面全部摘下来给我,对,送到我房间,谢谢。”陈佳影挂下电话,走向房门,把门打开,见野间正站在门外。

陈佳影说:“大家都在等我吧?”野间点点头。

陈佳影走进卫生间以最快速度收拾完毕,然后跟着野间走进了临时指挥部。日下步招呼说:“陈女士……”

“您一定接到关东局的电话了。”陈佳影来到一空位坐下,“而且带有指令性质。”挖出潜藏共党,肃正任务结束。尘归尘土归土,饭店内其他事务交由满铁机构处理。”

日下步怏怏地说:“美利坚等多国外交人士,相约本月二十七号,也就是两天后一同体验‘满洲’制造、全球最先进的亚细亚号列车,其中包括瑞恩和乔治白,这是一次友好的活动,所以关东局非常为难。”

陈佳影说:“施压的不止美国一家吧?”

日下步点点头说:“但监听到对外电话的,只有307房间。”

陈佳影看向野间说:“你见过我转移到卧室床头柜上的那台收音机,经过改造,可以监听到电讯信号。苏联人房间那台也有相同功能,为了外界有电讯来时可及时接收,他们藏有一台收发报机同样可以秘密向外联络,还有陈氏兄弟在312房间私设的外线。”

日下步惊愕地看向窦警长说:“窦警长,怎么回事?”

窦警长说:“312房间也是陈氏兄弟租的,两人租三套房间,我跟石原都有过疑惑,但搜查时,没往这方面想。”

陈佳影说:“行了,你们回头再聊。我是想说乔治白与瑞恩,包括苏联人和陈氏兄弟的心态,他们很彷徨,烂招用尽,结果全演砸了,所以他们必然度过了一个焦虑的夜晚,内心充满猜测。为了保险起见,他们也都没闲着,各诉各苦,各找各妈,心中满满都是对自由的渴望。”

日下步说:“我必须一天内做出决定,如果继续封锁那就需要……”

野间接话说:“从局面上讲,饭店解除封锁是必需的。”

陈佳影说:“查获政治献金看来对谁都有好处,那么大家都配合我吧,我们时间不多,但恰因为如此,我要让那些家伙在希望和绝望中跌宕起伏,焦虑到错乱。”

陈佳影看向窦警长,“你找个房间给我泡缸热水,四十二摄氏度水温,我会用温度计测量哟。”窦警长瞪着她,脸色青一阵紫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