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定下来了?”叶惠琴问。

秦理思考了一下,说:“嗯,差不多吧。”

何棠下班前就接到了秦理的电话,他说要来接她下班,一起去医院看他病重的外婆。

在去医院的车上,秦理有些沉默,何棠拉拉他的衣袖,问:“阿理,你怎么了?”

“没什么。”秦理扭头看她,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说,“就是想到我外婆,她以前是个很快乐很亲切的老太太,两年多前我妈妈家出了点事,我外婆就病倒了,在医院躺了两年,光抢救都抢救了好几回。”

“…”何棠咬咬嘴唇,说,“我不大会说话,不过,你不要太担心。”

秦理轻轻地笑了一声,说:“其实,我们家的人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外婆的身体,现在也就是靠药物和仪器维持着,要是换成经济条件一般的家庭,估计早就撑不下去了。”

他的话令何棠想到了何海,心里有些难过。

秦理继续说:“外婆活着,生活质量已经降为了零,有时候我去看她,心里就会想,其实她早一点走也是解脱,这样活着无非是因为亲人们心中还有执念,对她来说却是无尽的痛苦。”

何棠想了想,说:“何海也说过类似的话。”

“何海?”秦理扭头看她,“他怎么说?”

“他说他不想活了,活着太痛苦。每一次他心衰抢救,都是我妈哭着给医生下跪,到处求人借钱才换回来一条命的。”

“那你呢?”秦理突然问,“何海抢救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倾家荡产续了他的命,和放弃治疗让他不再痛苦,哪个更正确?”

何棠被他问得愣住了,嘴唇动了下,抬头看看驾驶室关敬的背影,她欲言又止。

秦理立刻升起了隔离屏,说:“咱们就是随便聊聊,你不要紧张。”

何棠低着头,说:“我当然是希望何海能活着的,可是每次看到他发病时特别痛苦的样子,又觉得让他活着很残忍。”

“对啊,所以说,病人的家属都有这样的执念。”秦理笑着摇头,“我妈妈和你妈妈,都一样。”

“啊?”何棠不懂。

秦理说:“就是想方设法也要让孩子活下来啊,也不管他会活成什么样。”顿了一下,他笑起来,“当然,我不是埋怨我妈救下了我,我很感激她没有放弃我,现在我过得不错,也有能力回报她。我只是偶尔会想,如果我现在还是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不知道我妈妈会不会后悔当初没让我去死。”

“不会。”何棠坚定地摇头。

秦理问:“为什么?”

何棠回答:“你也说了,你妈妈和我妈妈一样,所以我知道不会。”

秦理挑眉:“怎么说?”

“何海想自杀,他还吃过农药。”何棠盯着秦理的眼睛,悠悠地说,“那时候他几乎没救了,所有人都劝我妈别砸钱了,但是我妈硬生生地把他救了回来。何海醒了以后,我妈对他说:‘何海,如果你死了,我就杀了你爸和你妹妹,然后自杀,咱们一家四口一起去死。’”

秦理有些吃惊,问:“你妈妈真这么说?”

“是啊。”何棠叹了口气,“何海哪里还敢自杀,他就这么活下来了。但是因为他病得很严重,所以不能上学也不能上班,每天就待在家里看看电视,我妈怕他被人骗,连手机和电脑都不给他买。”

秦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觉得他有些怪怪的,你妈妈这样照顾他可不对啊,他的心理已经出问题了。”

何棠说:“对或不对,我们说了有什么用,我妈是这世上最爱何海的人了,如果她的心肺可以移植给何海,她二话不说就会上手术台的。”

秦理问:“何海可以痊愈吗?”

“理论上说,除非是做心肺移植手术。”何棠摇头,“可是现在肺移植还非常不成熟,心肺移植成功率很低,费用也特别昂贵,所以得何海那种病的病人基本都不选择手术,就是靠吃药维持。”

秦理点点头,对何棠说:“如果何海的病有更好的治疗方法或是特效药,你一定要告诉我。这不是钱不钱的事,他是你哥哥,我希望他能好起来,一个人来这世上走一遭不容易,他还那么年轻,理应享受下美好的生活。”

见她不说话,秦理问:“怎么,你好像不希望你哥哥痊愈似的。”

“当然不是。”何棠撅起嘴唇,郁闷地说,“只是…他自己好像根本没有求生欲,老是说自己想死,说自己活不长。”

“假的。”秦理笃定地说。

“?”

“相信我,他想活下去的。”

何棠疑惑地望着秦理,秦理微微一笑,左臂一展就拢住了她的肩,让她的脑袋靠在了他的左肩上,他在她耳边说:“年轻人和老年人的情况不同。糖糖,实话告诉你,其实我就很怕死。”

“啊?”

“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耳朵里常刮进来一句话,‘秦理这个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如果换成是我,早就自杀了。’”

“谁说的啊?!”何棠很吃惊。

秦理脸上露出微笑,说:“都记不清谁说的了,反正就是类似的话,不知道听了多少遍。我就很纳闷啊,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活着没意思呢?”

何棠急着说:“那些人都胡说八道的,你不要去理他们嘛。”

“我是不想理的,不过这样说的人真的太多了。”秦理紧了紧手臂,拍拍她的肩,“多到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我活着是不是真是在浪费粮食浪费空气,一无是处得像个垃圾。对了,你知道他们说的最过分的话是什么吗?”

何棠不安地摇摇头。

秦理平静地说:“他们说我爸妈反正还有秦勉,秦家的香火保住了,何必留下我这个累赘。”

何棠猛地抬头看他,秦理把嘴唇凑到她耳边,一边咬着她的耳朵,一边说:“因为这个说法,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气得不和阿勉说话。”

何棠的耳朵被他咬得痒痒的,霎时就红了起来,最后,她听到秦理说:“糖糖,我要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病得很严重,我希望你能像我妈妈那样,不放弃我。”

“…”

“不答应?”

“不是。”何棠忙说,“你不要乌鸦嘴啊,干吗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秦理笑了,圈住她的肩膀,吻了下她的额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哥哥和我一样,我们都不想死。”

关于死亡的话题,永远都很沉重。

何棠在医院见到病入膏肓的叶奶奶时,终于明白秦理话里的意义。

这个老人躺在顶级病房里,享受着最高等级的护理,她用着最贵的仪器,吃着最贵的药,但是却止不住生命的气息从她的身体里溜走。

叶爷爷不顾家人的劝阻坐在老伴的床边,何棠推着秦理进病房,他都没有抬起头来,只是痴痴地望着床上已经脱了形的叶奶奶。

病房里还有叶家的一些亲戚,叶惠琴和秦勉也在,大家看到何棠都有些好奇,秦理给他们做介绍,很大方地说:“这是我女朋友何棠。”

话音刚落,叶爷爷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何棠说:“阿理,你找对象了?”

何棠推着秦理的轮椅到叶爷爷身边,秦理说:“外公,这是何棠,是我女朋友。”

何棠忙跟着秦理叫:“外公好。”

“何棠,啊,好好。”叶爷爷突然握住病床上叶奶奶的手,老泪纵横,“老伴儿啊,你昨天还念叨思远和阿理呢,阿理今天就把他媳妇儿带来了,这下子你可以放心了。”

秦理:“…”

叶爷爷又转过头来对秦理说:“阿理,你外婆有生之年,最想看到的就是你和思远找个好女孩儿成家了,思远…你也知道,我们连见他一面都难。现在你外婆日子也不多了,她每天还能醒一会儿,等她醒了我就和她说,她要是知道你有对象了不知道会多高兴!”

说罢,他对叶惠琴说:“阿理有对象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我都没准备见面礼。”

叶惠琴:“爸…”

还没等她说完,叶爷爷已经一只手拉起秦理的左手,一只手又拉起何棠的右手,将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他说:“好孩子,好孩子,我就知道老天爷不会叫你们外婆带着遗憾走的,阿理,听外公话,趁着年前把喜事办了,让你外婆高兴高兴。这样子,她也就走得无牵无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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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半小时后,何棠推着秦理离开病房下了楼,叶惠琴和秦勉走在他们身边,到了停车场后,叶惠琴低头看轮椅上的秦理,又扭头看一眼何棠,欲言又止。

秦勉点起一支烟,走去了不远处。

何棠反应过来,说自己去上个洗手间,转身就走开了。

她走远以后,叶惠琴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太阳穴,这几日为着母亲的病,她疲惫又伤神,这时候语气很低落,“阿理,你说该怎么办呢?”

秦理沉思着,没有回答。

“你外公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年纪越大他越像个孩子一样,不依他的话他会一直闹,依了他的话…”叶惠琴拍拍秦理的肩,“阿理,你和妈妈讲,你和小棠是认真的吗?”

秦理抬头看她,答:“当然。”

“你打算和她结婚吗?”她继续问。

秦理点头:“我有这个计划。”

“会不会太草率?”叶惠琴说,“你和她认识时间不长吧。”

“妈,我知道我要找个什么样的女孩做妻子,你相信我,何棠很好。”秦理的语气诚恳又坚定,他说,“这件事你交给我来处理吧,不用担心。”

叶惠琴点点头,对于秦理的决策,她向来是放心的。

一阵晚风吹过,叶惠琴感觉有些冷,她弯腰拢了拢秦理的衣领,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是挺想让你外公外婆遂了心愿的,而且你奶奶也说过,明年寡年无春,结婚也不大好。当然,这种事不能勉强,我们不能那么自私地叫人家女孩受委屈。”

秦理点头:“我知道。妈,我有分寸。”

叶惠琴慈爱地一笑:“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秦理伸手拍拍母亲的背,说:“那我们先走了,叫阿勉送你,你回去也早点休息。”

叶惠琴应下,随着秦勉向他的车走去。

何棠回来的时候,秦理已经被关敬背到了车上,正支着手肘,托着下巴在发呆。他回头看到何棠,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何棠默默地坐上了车,秦理顺手就升起了隔离屏。

回锦宏国际的路上,何棠一直低着头,秦理问:“刚才是不是吓到了?”

“啊…还好。”何棠掠掠头发,尴尬地笑笑。

秦理说:“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的。”

何棠一怔,他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是说,他并不反对外公的提议。

见她面色疑惑,秦理浅浅地笑起来,他拉过她的手,给了她一个明确的回答:“我的确不排斥,和你结婚。”

他的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何棠的掌心,何棠心中小鹿乱撞,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秦理低头看着两人纠缠着的手,说:“其实,我能理解我外公的心情,他和我外婆少年成婚,恩恩爱爱一辈子,生了四个子女,到了晚年总是希望家和万事兴的。我妈妈这一辈呢,的确都很平安顺利,我的几个舅舅、舅妈身体啊、事业啊都不错,但是轮到我们小的一辈就不行了。我从小就残疾了,还有我表弟思远也是,家里有两个重度残疾的孩子,外公外婆都很心疼的。没想到,后来我表弟和我大舅家的表哥又一起出了事,这件事以后找机会我慢慢讲给你听,现在的情况是,我二舅一家四口去了意大利,都不回来了,我大舅家的表哥身体变得很差,也是一天到晚要往医院跑。唉…”

他叹了一口气,对何棠说,“我们家的确是很久没有喜事了。老人家思想守旧,大概会觉得这时候应该冲冲喜。”

何棠抬眸看他,点点头表示理解。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阵子,秦理问:“糖糖,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什么时候结婚?”

何棠认真想了想,说:“25岁左右吧。”

秦理有些好奇:“为什么?有什么讲究吗?”

何棠难为情地笑笑,说:“我本来呢,是打算过了24岁生日,要还没男朋友就开始相亲了,然后谈个一年半载的,就差不多可以结婚了。结了婚再过一年要孩子,等孩子生下来也是婚后两年啦,不是说女人最佳生育年龄是25至28岁么。”

“…”秦理讶然,“你都计划好了?”

何棠吐吐舌头:“就是随便想想的,你看我哪里有什么计划,工作一年了,也没见有人追我呀。”

“咦?难道我不是吗?”秦理眉毛一挑,“我那样子追你还不叫追吗?”

何棠急忙解释:“不是啦,你,你不算啊…呃…我是说普通的男孩子。”

秦理乐了,好像找到了一个感兴趣的话题,他靠在椅背上,悠闲地问:“糖糖,我很好奇,你眼中所谓普通的男孩子是什么样的?”

何棠老实地答:“就是和我一样的朝九晚五上班族啊。”

“那为什么我不能算?”秦理不罢休地问,“我也是上班族啊。”

何棠很认真地更正:“你是公司老板。”

秦理不服:“公司老板也是在上班啊,公司老板也要结婚的吧。”

何棠摇头:“公司老板通常情况下,都不会找普通的上班族结婚的。”

“为什么?”

“因为大家差距太大了。”何棠指着车窗外,对秦理说,“阿理,你看外面那些人,他们很多都是才下班回家,或者是吃了饭在街上散步,我呢,一直也就是想找个这样平凡普通的男人结婚,我都不要求对方必须有房有车,因为我自己都没有嘛,两个人只要一起奋斗,每天一起上班下班,一起吃晚餐,一起做家务,一起出去遛弯儿,一辈子相亲相爱就好了。哪,就像我小姨妈和小姨夫那样。”

她说话时望着窗外,神情温柔,似乎对这样一种生活存着无限的向往,秦理却郁闷坏了,他忍不住伸手扳过她的下巴,没有犹豫就吻了下去。

何棠吓了一跳,情急之下条件反射地就去推他。

秦理毕竟只有一只手能用力,被她推了一下就被迫松开了唇,跌靠到了座椅上,低低地“啊”了一声。

“对不起!你没事吧?”何棠慌了,后悔自己太用力,连忙去扶他。

秦理倒没说什么,只是左手撑着椅面调整了姿势,坐正了身体,他凑到何棠耳边说:“何棠小姐,你梦想中的婚姻生活和你目前的男朋友好像不是很搭,这样子真的好吗?”

何棠:“…”

秦理眯起眼睛继续说:“在你男朋友想给你一个警告吻的时候,你居然还动手打他。”

“我哪有打你啊!”何棠申辩。

秦理指指自己的左胸:“你刚才推了我这里。”

“我没很用力。”何棠着急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我很疼。”

“…”

秦理板起脸,扭过头望向了窗外。

一会儿后,何棠伸手拉拉他衣袖,软软地叫:“阿理。”

“…”

“阿理对不起嘛,你不要生气了。”

“…”

“阿理…”

她大着胆子凑过去看他,却看到他在憋笑。

何棠气呼呼地刚想坐回座位,秦理已经转过身来了,他左臂一伸就把何棠搂在了怀里,说:“糖糖,我们结婚吧。”

何棠给田知贤打电话。

电话里,他安静地听着她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最后,他问:“小棠,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我算算。”何棠扳着手指算过,说,“五个月了。”

“交往时间呢?”

“一个月了。”

“你爱他吗?”

何棠答不上来,想了想说:“田叔叔,我只是觉得和他交往时间太短了,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又特别大,总觉得感情还不是很稳定。”

“你是在答非所问。”田知贤说,“小棠,你老实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