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棠张了张嘴,看看身边的其他人,又把话咽了下去。

秦理看出她有话要说,问:“糖糖,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何棠又看了下秦勉等人。

秦理心中了然,叫秦勉、屠宝良和刘革先出门,秦勉临走前深深地看了何棠一眼,最后关上了门。

秦理抬头看何棠,说:“糖糖,今晚有什么话咱们放开说,时间有限,你该明白的。”

何棠点点头,立刻就把吴慧尧告诉她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了秦理听。

她说的时候有点激动,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秦理一直仔细地听着,一边听,他的手指一边敲着轮椅扶手,一下,一下,何棠知道他有这个习惯,在认真思考的时候,他总是会有这样的动作。

何棠说完后,脸颊都红了许多,像是说了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

秦理的面色却很平静,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信他吗?”

这也是何棠问过吴慧尧的问题,她问出口时,心里还是怀疑的,可是和吴慧尧聊完,她知道自己已经信了。

秦理这样问她——你信他吗?

何棠,你信王宇霖吗?

何棠咬了一会儿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信。”

秦理的面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他的眼睛依旧很亮,嘴唇微微翘起,弯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他瘦削的脸颊45度地侧对着何棠,更加显得他的鼻梁挺拔,睫毛纤长。

他的手肘支在轮椅扶手上,手指搁在下巴处,继续一下一下地敲着。

何棠忐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很久以后,秦理说:“我明白了,这样子,你先回办公室等我消息,11点时我把盛腾确定的价格给你,你在凌晨1点前要调出来,2点前我和刘革要审过发掉。注意,盛腾的价格是除了中勤以外,最容易中标的了,一定不可以弄错。”

何棠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先去吧,帮我把屠姐和阿勉叫进来。”

“…”何棠挪动脚步,又大着胆子问,“我刚才说的事…”

“我就是要和他们商量这件事。”秦理笑道,“糖糖,你不要担心。”

何棠离开以后,秦理和秦勉、屠宝良坐在了一起,他把何棠的话都重复了一遍,屠宝良和秦勉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临开标前居然会出现这样一幕。

“你们信吗?”秦理问。

屠宝良还在思考,秦勉已经摇头了:“我不信。”

然后,屠宝良也说:“唉,好吧,我也不信。”

——前一天的夜里,自从秦勉得知王宇霖知道了中勤及几家陪标单位的报价,他就开始猜测王宇霖会根据自己这边的价格怎么调整。

从汉川建筑那里得到的高低标价来推测,王宇霖除了把富洋列为中标候选,还会有另一家公司承担第二位的夺标重任,依照与孙建军相熟的公司来看,那家单位应该是本地的斯众建筑。如此一来,其他三家外地单位的报价就很容易推测了,而王宇霖直到半夜才从何棠那里得知秦理已经知道了施智敏的事,所以三家外地单位的价格势必已经定好、发掉且不会再修改。

那么,王宇霖能动的也就是富洋和斯众这两家的价了。

秦理设想了许多种报价的方案,推测着王宇霖和孙建军的思路,他的报价都是建立在王宇霖会二次改价的基础上。

是啊,王宇霖偷了秦理的价,他改了自己的价,又发现秦理知道了他偷了秦理的价,在这种情况下,傻子都会二次改价。

秦理能做的,就是推测出王宇霖的二次改价,还要综合考虑那家单独的胜彩建设的报价,然后重新制定三嘉、盛腾、捷立和中勤四家单位的价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他致命的一击。

现在,秦理这边,北京鸿东、大连明帆、成都新乔通、H市三嘉的代表已经带着标书赶到了D市,木已成舟,无论如何都更改不了价格了。

D市捷立建筑的价格也由刘革发掉了,剩下能调整的只剩下盛腾和中勤。

就在这个关口,何棠带来了王宇霖的消息,说他不会二次改价。

秦理浓眉皱起,身体虽是倚靠在轮椅中,脑子里却像是上足了发条,运转得飞快。

屠宝良和秦勉没有打扰他,一会儿后,见秦理舒展了眉,屠宝良忍不住问:“阿理,你有什么想法?”

“我没什么想法。”秦理盯着他们,说,“我们依照自己的想法定价,不去管他。”

“你的意思是…”屠宝良问。

秦理一笑,摇摇头说:“我和你们一样,我也不相信他。”

夜里10点多,屠宝良在火车站接到了大连明帆的代表,和秦理报备以后就带那人去了宾馆休息。

11点时,秦理把何棠叫到办公室,把盛腾的最终价格交给了她。

何棠一看一高一低两个报价,和之前的暂定价相差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有些想不通,问秦理:“你这个价格还是按照王宇霖会二次改价的价格定出来的,是吗?”

“是。”秦理说。

“为什么?”何棠难以置信,“你是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但是我不相信王宇霖。”秦理淡淡回答。

“可是…”

秦理的面色严肃了一些:“糖糖,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

何棠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酸甜苦辣不知滋味,她有些郁闷,还有些生气,问:“是阿勉不同意吗?”

“不是。”

“难道是屠姐?”

秦理端坐在办公桌前,冷冷地答:“不是。”

“阿理…”何棠急道,“我相信王宇霖不会无缘无故叫慧尧来和我说这个,他说了不改就一定不会改了。我知道你是中勤的老大,我没资格左右你的决定,但是!我了解王宇霖,他不会骗我的!我担心你按照他会二次改价的前提定价格,最后开标时他的价格却没有改,一来二去的都不知道基准价会定到哪里去了!如果中勤那样子流标,不是会很可惜吗?”

秦理抬头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何棠终于冷静了一些,说:“我是真的想让中勤中标,我觉得你们都不了解王宇霖,他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卑鄙。”

“哦…”秦理终于开了口,说,“这样吧,盛腾的价格你就按这个改,等一下中勤的价格我再想一想。”

见秦理有了变通的迹象,何棠心中宽慰,她点头说:“好,阿理,你一定要参考一下王宇霖的意见。”

秦理的目光深不可测,他笑答:“我会的,你放心。”

凌晨1点50分,刘革和秦理审完了盛腾建筑的报价,何棠发给了盛红军,至此,六家陪标单位的标书就全部搞定了。

所有的人开始准备中勤的标书。

何棠和刘革在办公室里等了很久,很晚都没能等来秦理的最终报价。

总经办里,秦理、秦勉和屠宝良一直都没能讨论出一个结果。

事情的起因是源自秦理决定要相信何棠。

“我反对!”温婉的屠宝良已经急了,“王宇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清楚,我和他打交道也有四、五年了,这个人心机颇深,根本就不会这么好心!”

秦勉冷冷道:“我也反对。我们为这个标忙了一年多,花了那么多的钱和精力,很多事都有自己的判断,到头来就因为何棠和吴慧尧的几句话就改变主意,这完全是自乱阵脚。”

秦理看着他们,叹气道:“我理解,但是…说不定这次王宇霖真的良心发现了呢?”

屠宝良觉得好笑:“你自己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秦理大笑起来,说:“凡事也没有一个绝对嘛。”

屠宝良问:“我就问你,如果最后失败了,你怎么给公司员工一个交代?”

“奖金照发,业绩照算。”秦理说,“失败了,几百万的陪标费都打水漂了,我哪里还会去亏员工。因为决策层的意气用事而导致拿标失败,我会负全责,员工们原本该有的,都不会少了大家。”

屠宝良无语。

秦勉觉得不可思议:“阿理,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坚持?这根本就不像你了!”

“你要听实话?”秦理一笑,说,“首先,这个事本来就不一定,也许王宇霖是真的在帮我们的忙,我们承他人情,一不小心就中标了;其次嘛…”

他笑得更开,眼睛弯弯,连着白白的牙齿都露了出来,“我是想给何棠上一课,也许,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

秦勉、屠宝良:“…”

何棠最终拿到手里的中勤建设价格,居然有四份。

两份高标,价格差得很远;两份低标,价格也差得很远。

何棠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去问,和刘革一起快速地把价格调了出来。

办公室里负责封标的同事就在等这最后的价格,凌晨5点,四套除了价格不同、其他都一模一样的投标文件放到了秦勉面前,他签了字,盖了章,封标员工手脚麻利地将之用牛皮纸打包起来,并在外包上小小地做了记号,以区分不同价格的标。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开标了。

天亮了,何棠站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雾蒙蒙的世界,她喝了第四杯咖啡,努力地让头脑清醒了一些。

秦理打来电话,问她要不要去泡个澡,做一下按摩放松一下,顺便再一起吃个早餐。何棠答应了,到了十三楼的SPA间,她放松心情地和秦理一起浸进了浴缸。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属于她的工作也已经结束了,何棠努力放空思想,闭上眼睛躺在按摩床上,听着舒缓的音乐,闻着诱人的檀香,她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早上8点,何棠穿上衣服下楼去总经办,秦理已经在办公桌前坐着了。

窗外天光大亮,雾气已经散去,天蓝得近乎透明,棉絮一般的白云缓缓从天边掠过,秦理坐着轮椅待在落地窗边,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笑道:“糖糖,早安,今天天气很好。”

他换了一身浅灰色的西装,领口、袖口有点休闲元素,显得不那么正式,整个人看着时尚年轻许多。

见何棠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他说:“别担心,所有的投标单位代表都到会场了。”

“标书交了吗?”何棠问。

“还没有,在等我的指令。”秦理气定神闲地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突然像想到什么,问,“糖糖,我最后问你一遍,睡了一觉,你的脑袋也该清醒些了,你信王宇霖吗?”

何棠坚定地点头:“我信,他不会这样来害我的。”

“好。”秦理拿起电话,拨给在开标现场的屠宝良,“叫其他六家单位全部交低标。”

屠宝良声音很低:“中勤呢?”

“我会亲自和阿勉说。”

然后他打给秦勉,说:“中勤交低标B价。”

秦勉默了好一会儿,问:“你确定?”

“确定。”

“好。”

秦勉就是这样的,关键时刻,他不会再怀疑秦理。

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何棠哪里都没有去,她坐在秦理办公室的沙发上,心跳得很快很快,等待着秦勉带来开标后的消息。

秦理却像个没事人一般,他甚至打开电脑打起了牌,一边打还一边说:“最近忙死了,都没时间放松一下,这下子总算能好好休息了。哎!这牌真臭。”

9点20分,秦理的手机响了,何棠一下子就从沙发上蹦了起来,秦理慢吞吞地接起电话:“喂。”

“唔…好,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他向着何棠笑笑,何棠心里雀跃起来,她舒展了眉眼,心想,一定是中勤中标了。

结果,秦理却是慢条斯理地说:“王宇霖把富洋和斯众的价格改得很厉害,糖糖,你上了他的当喽。”

作者有话要说:12月10号晚上请假,今天写了11000+,我觉得我要死了。

有很多东西没有交代,是下一章的内容,本章就是纯粹地交代事情经过,大家看懂了吗?看懂了可以聊聊自己的想法。

解释一下名词,所谓高标、低标,是指投标单位在开标时,因为对其他投标单位的各种估算,而准备的两套标书,一套价格偏高,一套价格偏低,如果有陪标单位,也会准备高标和低标两套。在开标当天,会视情况而决定交高标还是低标。

关于开标时的具体情形,下一章会说到。

另:拖了几天的积分含妈明天一起送,因为明天不更新,所以我会好好儿地回一下留言。

那个…我真的写了11000+啊,你们就留个言打个分嘛,很辛苦的有木有~~

92、《何秦合理》

D市建设工程交易中心,某一间开标室外。

秦勉翘着二郎腿,坐在走廊上的钢制等候椅上。他身边的屠宝良大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正在聚精会神地对着屏幕敲键盘,秦勉则低头看手上的开标记录,这是一份复印件,每个公司的代表都有一份,上面还有他们的签名。

技术标还在评标过程中,不过秦勉知道,不出意外,大局已定。

城南中学标采用的评标方式是综合评分法,其中商务标(即投标报价)占70%,技术标占20%,资审标占10%。十三家投标单位都是通过资格预审从全国几十家报名单位中脱颖而出的,资质、业绩方面自然都过硬,30分的技术、资审分里,大家相差得不会太大,因此,中标与否主要就是看各自的报价了。

这一次价格评定的方式是这样的,十三家单位依照递交投标文件的顺序,依次开出价格,去掉一个最高价,去掉一个最低价,然后计算出平均价。

平均价出来以后,再在公证人员的监督下,抽取一个下浮系数,分别是3%、2%和1%。招标代理机构的费凌霄在现场主持开标,他邀请一位投标代表上台抽取系数,去的人是李鸿冬,因为他正好坐在第一排。

李鸿冬抽到的下浮系数是3%,大家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然后费凌霄在笔记本电脑上录入数字,投影屏上同步显示着他的操作顺序——平均价下浮三个点,即是本次开标的基准价。

所有单位的报价按照一定公式计算得分,离基准价正负相差最近的得分最高,差得最远的,得分则最低。

在技术标出结果之前,商务标前三名如下:第一名是S市胜彩建设,第二名是吉林盈亚建筑,第三名是D市盛腾建筑。

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吉林盈亚也是富洋的陪标单位之一,但是这家单位的老总和孙建军并不熟,孙建军也就是拉着它过来凑个数的。当初参加资格预审时,孙建军找了八家公司来集团作战,没想到被刷掉了四家,其中还有与他关系很好的几家。剩下的四家单位里只有斯众建筑还算熟,孙建军就起了放弃的念头。但是临到开标,过场还是要走的,吉林盈亚的标书准备得也很充分,只是远道而来开标的小业务员实在没有想到,盈亚能排到第二位。

更想不到的是S市胜彩建设的开标代表了,那还是一个年轻的男员工,看到自己公司莫名其妙得了商务标第一,他紧张得额头上都出汗了。

男员工在走廊上激动地给自己的老总打电话:“是啊,价格排第一!…第二?第二是吉林盈亚,第三是D市盛腾…富洋?富洋应该是第五…哦,哦哦,中勤?中勤第四…”

盛红军和李鸿冬在抽烟区域抽烟。

盛红军奇怪地说:“不应该啊,怎么会开成这个样子。”

李鸿冬也很不解:“秦理这回有点疏忽了,看起来像是价格没定好。”

“七家围剿富洋五家,中勤连前三都没进,实在是说不过去。”盛红军叹气,“这一次看来是没操作好。”

“还不一定,技术标还没开出来呢。”李鸿冬还是心存希望,“说不定秦理做好了工作,把胜彩和盈亚都给废了也说不定。”

“难。”盛红军说,“胜彩是一定废掉的了,盈亚…就有点困难了,孙建军也是下了血本的。”

秦勉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不与任何人聊天。

屠宝良把笔记本电脑往他面前一送,指着上面的一个数字说:“低价A标是这个价吧?”

秦勉看一眼,点头,“嗯”了一声。

屠宝良单手捂住了脸,重重地叹气:“交A标就好了,别的单位都不变的话,交了A标,中勤第一,盛腾第二啊!”

秦勉移开视线,没有回答。

一小时后,费凌霄出来说:“各位投标单位代表,技术标和资审标已经评标完毕,得分一个小时后我们会在网上公布,今天的开标到此结束,大家可以离开了。另外我说一下,商务标排名第一的胜彩建设,因为项目经理不符合人员配置的最低要求,所以视为没有满足资审部分的强制性条款,标书作废,这个情况也会在网上公布。”

众人一片哗然,其中也有不少人依旧保持冷静,眼神莫测,不发一言。

胜彩建设的年轻男员工失望极了,但他还是不甘心,追着费凌霄问东问西,大部分人都知道,它家是单兵作战的,算是来打个酱油,不管第二名是中勤一边的还是富洋一边的,胜彩的价格定得再好,也注定被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