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要挣扎着坐起来,周青青忙不迭道:“冯将军好生休息,不用管我。”

冯潇倒是没有再强求着坐起来,只是睁眼朝她淡淡一笑:“昨夜我昏了过去,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公主没事吧?”

周青青摇头:“昨晚多亏得冯将军替我挡了一刀,这份恩情青青定然铭记于心。”

一旁的郭槐站起来,面无表情道:“将军,小的出去了,您好好养伤,千万别牵动伤口。”

冯潇淡淡点头。

郭槐又意味不明看了眼周青青,折身离开。

周青青在榻边坐下,还想说一番感恩戴德的话,但还未开口,冯潇已经轻笑着道:“公主言重了,保护公主到西京,是在下的职责。若是公主在路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个副将也没脸回去见王爷。”

他语气轻松,嘴角带着几分笑意,那苍白的脸上便多了一丝温度,更显清风霁月的俊朗。

周青青恍然想起昨晚,劫匪从空而降,那把寒光凛冽的剑,直直刺向自己时,忽然挡在自己身前的温暖。

她对这位西秦将军,知之甚少,可那凶险时刻的温暖和笃定,却十分真实。尤其是当心有余悸的惊恐消失,那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便开始悄无声息的蔓延。

周青青看了眼冯潇,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道:“聂劲已经带人去剿匪,相信冯将军这一剑不会白挨。”

冯潇微微蹙眉:“聂护卫去剿匪了?”

周青青点头:“已经查到昨夜那伙劫匪来自附近的龙云寨,为替我们秦周双方死去的六十多个将士报仇,也为日后过路商客安危,端掉这窝匪寇势在必行。”

冯潇轻笑了笑:“相信以聂护卫的本事,要拿下这些匪寇不是问题。”

他刚刚说完,忽然难受地喘了两下,周青青赶紧道:“冯将军莫再说话,好生休息。”

她说着站起身,准备离去,却又在看到他额头散乱发丝时,鬼使神差一般,伸手替他拂了拂,指尖温热与他冰凉的额头相触,榻上人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上方的人,两人俱是微微一怔。

周青青几乎是有些惊慌失措地离开。

账外日头正盛,烈阳下的营地,仍旧一片狼藉。她这才蓦地彻彻底底回到现实,少女思春,委实不适合她这个十六岁待嫁的和亲女。

第十二章

隔日午时过后,烈日高照,周青青躺在账内本打算小憩,可聂劲未归,她虽困意难耐,却如何都睡不着。

辗转反侧半响,耳畔蓦地隐隐有马蹄声传来,她心里一惊,想着许是聂劲归来。

果不其然,不多时,外头响起陈将军欣喜的声音:“公主,聂将军剿匪成功,已经回来了。”

周青青唇角上扬,一骨碌从榻上竖起,笑着跳下来,几步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往龙云山方向看去,只见午后艳阳之下,一队人马正浩浩荡荡濒近,卷起漫天尘土。

她明明记得昨日聂劲出去只带了两百人,今日回来却像是多了好些,竟像是凯旋而归的大军。

她走出营帐,笑着跟陈将军一道朝那边迎去。走了两步,余光无意瞥到旁边几丈之外的营帐,冯潇在郭槐的搀扶下,从里面走了出来。

周青青转头看过去,冯潇恰好也朝她看过来,两人目光交汇,冯潇嘴角微扬,朝她点点头,轻笑了笑。周青青勾唇淡淡一笑,挑挑眉大步朝聂劲的方向走去。

聂劲带着人马已经在营地外停住,他一身风尘仆仆,却又精神奕奕。离开疆场多年,这场剿匪,许是让他找回了些戎马征伐的快意。

他从马上跳下来,一手拉着一根粗绳,那绳子另一头绑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身上衣服破烂不堪,露出的几节皮肤,布满了淌着血的伤口,有好几处连肉都翻出来,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

他被聂劲扔在地上后,便不再动弹。聂劲也不多语,直接拖着绳子,将人拖到几人面前。于是那地上又是长长的一道血印。

聂劲将人拎起来,想要他跪下,但那人却似乎也是个血性汉子,伤痕累累也卯足劲,不肯就范。聂劲冷笑一声,一脚踹在他膝窝,那人终于还是跪倒在地。

聂劲朝跟前几人看去,一张刚毅的脸面无表情,冷冷开口道:“这就是龙云寨寨主,传说中的黑面阎王。”

站在中央的郡守微微躬身,朝地上那人看去,似是想看清他模样,却见那人一双发红的眼睛,从额前散乱的头发里露出两抹狠厉的光,如同林中凶兽一般,吓得他后退了两小步。

为掩饰窘态,郡守大人拍手笑道:“聂将军好本事,这扰民多时的阎王,终于叫你给逮住!”

那人微微抬头,又一个刀眼朝他射过去。

郡守喉咙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须臾后才又提高声音,虚张声势道:“好你个黑面阎王,秦周两国和亲队伍,你也有本事抢?是嫌活得太久么?”

他话音落,冯潇捂着肩头的伤,从后面慢慢走了上来,立在周青青边上,轻飘飘看了地上那人一眼,不紧不慢道:“这就是前日那劫匪的头子?”

那人闻声,转头看向他,默了片刻,冷哼了一声道:“我黑面阎王行走江湖十余年,今次栽倒你们这些官府人手里,老子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你们!”

聂劲道:“别在这里逞英雄,你还有十几个兄弟在我们手里,如果你实话实话为什么袭击和亲队伍,我可以考虑留他们一命。”

那人听罢,却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几近划破苍穹。笑够之后,忽然神色一变,大吼一声,身上的绳子竟然被震断,而他人则凭空跃起,直直朝几步之遥的周青青扑去。

这人武功高强,用尽全力最后一搏,手呈虎爪,又快又准,眼见就要扼上周青青脖颈。

好在还是迟了一步,只听碰的一声巨响,在他碰到周青青之前,聂劲的剑已经飞速落下,那只手被从肘处斩断,滚落在地,那人也因吃痛倒在地上,痛苦地嗷嗷大叫。

周青青趔趄地退后两步,暗吁了口气,看着地上抽搐的人,怔了片刻,反应过来,问道:“你们不是为财?而是想杀我阻止秦周和亲?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此言一出,周围几人都有些愕然。

地上的男人捂着流血不止的断手,仰头看向周青青,张狂大声笑道:“反正老子是将死之人,告诉你们也无妨。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姓骆名长景,蜀中骆氏族人,十八年前惨死西秦刀下的蜀王骆敬,乃我义兄。当年西秦攻打蜀中,南周故意延缓援军,害我们蜀中骆氏被灭族,西秦和南周都是骆氏不共戴天的仇人……”

说到这里,他重重咳了一声,吐出一滩鲜血,喘了两口气,又大笑起来:“天道轮回,你们秦周都会遭到报应的!”

郡守气得脸色发白,跳起来指着他道:“骆氏当年拥兵自立,不服朝廷管制,被西秦灭掉是咎由自取。你这个骆氏余孽,兴风作浪这么多年,竟然还有脸说这些!”

“余孽!?”那人大笑,笑声满是讥讽,只是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弱,渐渐没了声响。

郡守见他断了气,方才放下心,哼了一声,又朝聂劲道:“聂将军,那其他人怎么处理?全部杀掉?”

聂劲道:“在下只帮忙剿匪,至于这些活捉的匪寇如何处理,大人自己依据刑律定夺就好。”

郡守点头:“这次多亏聂将军帮忙,不然不知这窝匪寇,要为非作歹到何时。”

聂劲淡淡摇头,目光瞥到一旁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冯潇,眉心微蹙,低声道:“冯将军伤势如何?”

冯潇淡淡扫了地上那人一眼,摇头勾唇笑道:“没什么大碍,即刻启程也无妨。”

他身旁的周青青微微转头,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又飞快收回,皱眉再看了眼地上已经断气的土匪头子,转身回了子账内。

聂劲想了想,跟上了她。

前日加上刚刚,他算是在自家小姐面前,两次大开杀戒。心中不免惴惴不安。他出身军中,杀人对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但他家小姐虽出身将门,却自小长在大宅内,哪见过这种血腥,只怕是被自己吓得不轻。

“小姐,你没事吧?”聂劲走近营帐,试探问。

周青青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摇摇头,转身抬头看他,见他一张冷硬的脸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这才想起来问他:“你受伤了?”

聂劲摇头:“一点皮外伤。”

他皮糙肉厚,说是皮外伤,周青青也就不再担心。思忖片刻,又问:“阿劲,蜀中骆氏一族的事,你知道多少?”

聂劲想了想,道:“我确实听说过一些,不过时隔十八年,许多事也是以讹传讹。骆氏一族当年繁盛一时肯定不假,被西秦灭族也确有其事。至于当初南周朝廷援军姗姗来迟,到底是皇上想借西秦之手灭掉骆氏,坐收渔利,还是事出有因,就不得而知。”

周青青若有所思点头:“我也听过一些蜀中骆氏的事,若当真是这样,秦周两国对骆氏一族来说,确实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想来是希望两国打个你死我活。前日晚上袭击营地,估摸着是想刺杀我这个和亲公主,阻止两国和亲。”

聂劲道:“好在这些余孽也只是苟活于世,不成气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周青青勾唇一笑,戏谑道:“指不定还有其他骆氏族人存活于世,这些年正卧薪尝胆,等着同秦周两国寻仇呢!”说罢,她秀眉微蹙,打了个呵欠,往后重重躺倒在榻上,闭上眼睛道,“这两日几乎没阖眼,得好生补上一觉,明日咱们就启程赶路,早早抵达西京,大家好都安心。”

许是疲惫至极,她话音刚落,已经如安眠的幼兽一般,发出沉沉的呼吸。

聂劲看着床上因为舟车劳顿,瘦了几分的少女,低声笑了笑,折身出了毡帐。

第十三章

经历这场匪寇风波,余下路程便再顺畅不过。尤其是过了金州,进入西秦,从此便风平浪静。惟独不太平静的是,冯萧的伤势,一直反反复复,直到临近西京,才算真正好转起来。

显然冯萧在西秦的分量举足轻重,而且在这些将士中颇有威望,受人爱戴。这一路下来,周青青无论是坐在马车里,还是躺在营帐中,总能听到西秦小兵,表达他们对冯将军伤势的担忧,甚至在夜晚的时候,这些士兵们还会对着月亮祈福,虔诚之心令人动容。于是她这个被冯萧以命相救,却只象征性探望过他两三回的南周公主,被衬得冷漠又凉薄。

和亲大军虽然半途折了几十将士,但余下也还有两百多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恰好能让周青青这个南周公主,与西秦副将冯萧,不论是在赶路途中,还是扎营休息时,都能隔着一段你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你的距离。这对于周青青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之前那点莫名生出来的少女情怀,也就随着西京渐近,而淡了下去。

作为一个受过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教育的南周皇室宗亲之女,周青青并不喜欢自己那对着陌生人冒出来的陌生情怀。虽然这盲婚哑嫁并非她所向往,也不知等待自己的武王秦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子,但她明白这场和亲,便是她尘埃落定的余生。

伏暑之后,和亲队伍终于抵达西京。同为都城,西京和周青青生活了十六年的金陵,倒真有几分相似之处,同样的车水马龙,店铺林立,酒肆勾栏也是应有尽有。

不过跟南周大为不同的是,当这支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被西秦在城门外恭候多时的皇家军,迎入城内后,街道两旁看热闹的百姓,却与南周截然相反。

当初周青青离开金陵远嫁和亲,南周百姓将其视为巾帼英雄,南周救星。又是投掷瓜果,又是高声颂唱,估摸着许多百姓家中,长宁公主这个名字已经被供奉了起来,每天烧香朝拜。

而西京百姓见着南周和亲公主进城,虽然看起来跟当初南周人一样激动,却跟欣喜没有丝毫关系,因为他们的激动是因为愤怒。

当初西秦选择与南周议和,不用再打仗这件事对西秦百姓来说,自然是也是好事。但他们无往不克的战神武王秦祯牺牲自我和亲,娶的却是南周定西郡王的女儿。

定西郡王对于西秦百姓来说,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阎罗王,西京长街两旁的百姓,有多少人的父叔兄弟,曾在疆场一去不归,有多少成为周灏大军之下亡魂。定西郡王是西秦仇恨的敌手,即使多年过去,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周青青离开金陵收获的是鲜美瓜果和赞誉,来到西京迎接她的是烂菜帮子和谩骂。坐在车内的西秦武王准王妃,与自家丫鬟碧禾,木着脸相对无言。

当然,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就算定西郡王的女儿不受欢迎,但周青青即将成为武王王妃,已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何况是西秦这些人微言轻的平头百姓,周青青并没什么好担忧。

抵达西京当日,西秦皇宫给这支和亲队伍,举办了规格甚高的洗尘宴,由西秦皇帝秦钰亲自宴客。

至于周青青那位准夫君,因身在边境巡防,还未来得及赶回西京。自然没能出现在洗尘宴里,与他这位长途跋涉四个月,饱受舟车劳顿摧残的准王妃初见一面。

西秦皇帝秦钰年方三十有余,人高马大,方脸虬须,声如洪钟,十分威严。周青青看到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出他一母同胞的胞弟,也就是自己那位准夫君是何种模样。

作为一个浸染金陵风雅文化十六年的南周少女,若是说对自己嫁这么个相公没有半丝抗拒,周青青自己也骗不了自己。尤其是见到宴厅中,坐在自己斜对面温润清俊的冯潇,更是生出了丝生不逢时的悲哀。

洗尘宴之后,周青青一行人被安排在西秦皇室的星落宫下榻。星落宫位于皇宫之外,是西秦专门接待各国贵客一处宫殿,环境优美,舒适雅静。

虽然三天后,就是大婚之日,但或许是经过四个月的风餐露宿,身心俱疲得厉害,周青青除了有些恹恹的抗拒之外,并没有太多忐忑惶恐,到了这美丽的星落宫,不管不顾狠狠睡了两日。

到了第三天,周青青真真是睡够了,然而精气神恢复的后果便是,隔日要嫁人的她,终于开始焦虑不安起来。

傍晚,几日未见的冯潇,出现在星落宫周青青面前,他带来了一盒胭脂水粉:“这是王爷特意为公主准备的。”

周青青看着那雕刻精致的赭红木匣,有些好笑那虬须莽汉竟还有这份心思。她接过匣子,笑问:“王爷回来了?”

冯潇点头:“王爷说依照南周习俗,新婚夫妇婚前不宜见面,所以他没来看你。”他顿了顿,又道,“公主明日就要嫁入王府,不知有什么想要在下转达王爷?”

王府?周青青微微一愣。是啊!明日之后,她就要进入这异国他乡里一座陌生王府,到底是安逸的金银窝还是无趣冰冷的囚笼,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她周青青的人生,从此之后再无其他可能。

虽然,活了十六年的她,也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可能。

冯潇见她表情怔然,蹙了蹙眉,试探问:“公主怎么了?”

周青青回神,笑着摇摇头:“没事。”

冯潇也微微笑了笑,道:“公主若没其他事,在下就告辞了,公主早些歇息,明日恐怕还有一些繁琐的礼仪折腾人。”

周青青道:“冯将军慢走。”

冯潇抱拳做了个揖,退了两步转身离去,走到门槛处,又在原地微微愣了下,却并未转头,片刻之后,终于再次迈步。

周青青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看着手边那水粉盒子,打开看了眼,闻到那沁人香气散出来,笑了笑又将匣子阖上。

“阿劲!”她唤了一声。

不知在哪里当影子的聂劲蓦地冒出来:“小姐,有事?”

周青青道:“现在还早,我想出去走一走。”

“可是……”聂劲犹豫。

周青青挥挥手:“也不知道那武王府规矩多不多,万一进入后不好随便出来可如何是好?我就是想趁着进王府前去看看西京大街是什么样。你不放心跟我一起就是。”她顿了顿,又想到什么似的道,“去帮我弄套男装来。”

聂劲听他这样说,也就没再阻拦,飞快跑去陈将军那边,从个小个子身上扒了一套衣服下来。周青青也不挑,不管这衣服还带着汗味,快速换上,同聂劲一起,避开星落宫里西秦守卫,悄悄溜了出去。

西京夜晚的热闹繁华丝毫不逊于金陵,车马粼粼,行人如织,主街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挤满了人,街边的小摊应有尽有,摊贩们吆喝声交缠在一起,像是谱了曲的调子。

周青青被这久违的场景所吸引,尤其是看到街中偶尔有牵马而过的碧眼胡儿商贩,或是被主人贩卖的黑肤昆仑奴,更是新奇万分。明日即将大婚的忧愁烟消云散,她像入海的鱼出笼的鸟一般,穿梭在拥挤的街中,脚步变得轻快,整个人都快活起来。

聂劲许久未见自家小姐这么高兴,又是欣慰又是感慨,牢牢跟在她身后,怕她走丢。

周青青左顾右盼,忽然看到前方几米处,好些人围着一个小摊,似是在玩什么游戏,时而有人发出喝彩。

她好奇地挤进去,原来是有人比赛玩飞刀。此时站在中央正在掷那小飞刀的男人,非常高大挺拔,一身黑衣,满脸虬须,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只有双眼睛乌沉沉中闪着熠熠的光芒,如同夜空闪烁的星子,那眸子微微含笑,带着一丝不以为意的倨傲和玩世不恭。

连只是凑上前看热闹的周青青,也被他那双眼睛给微微吸引,只觉这位大胡子路人莫名有些气势凌人。

这男人掷得非常准,刀刀在靶心,难怪刚刚听到喝彩声。

男人手中几只飞刀扔完毕,那小摊的老板,显然是输得彻底,讪笑着道:“这位兄弟好功夫,在下甘拜下风,愿赌服输,既然你不要银子,只要标靶,我这些标靶你拿去就是。”

男人挑挑眉,没有说话,只等着他的动作。

围观的周青青心道有意思,这人同人比赛完飞刀,竟不要银子只要标靶。她睁了睁眼睛,好奇地朝前方三丈处的标靶看过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她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原来这标靶是一张人像,那画技她不敢恭维,因为实在跟她英俊倜傥的爹丝毫挂不上边,但偏偏那人像上注着周灏两个大字,想让她不知道她爹让这些西秦贩子做了标靶都不行。

“等等!”眼见那小贩要将地上还未使用的标靶递过给这黑衣大胡子,周青青大声道。

第十四章

挤作一团围观扔飞刀比赛的都是些大老爷们,还都是标准的西秦爷们,个个人高马大。周青青虽然描粗了眉毛,涂黑了脸蛋,夜色里那张脸也算是雌雄莫辩,只是个头在这人堆里,简直是矮小得惨绝人寰。

看热闹的汉子们只当这是个毛都还没长齐活的生瓜蛋子,不知天高地厚要跟人挑战。

周青青确实是要跟这赢了标靶的大胡子男人挑战,不过她并非不知天高地厚,而是要把他爹赢回来,不能让南周大名鼎鼎的定西郡王落在这蛮人手中受侮辱。

那男人微微侧头,垂眼看向这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小个子,黑漆漆的目光落在她巴掌大小的黑脸蛋上,又淡淡扫了眼她小巧的耳垂,最后落在她坠在胸口的狼牙上,似是微微一愣,然后轻笑了一声,挑眉道:“怎的?这位小兄弟要跟我比一场?”

周青青点头,指着小摊贩还举着她爹的手道:“我要赢了你,这些标靶归我。”

男人爽朗笑道:“看来小兄弟也喜欢这些标靶,跟我一样想拿回去用来练练射箭飞刀。”

在大街还不够,还要拿回家继续射?加之这人语气暗含戏谑,让周青青实有不悦,恨不得拿起飞刀戳在他脸上,但她瞥了眼这人体型,只得作罢。

心中却不由得悲愤交加,他英明一世的老爹,在西秦竟然要被人如此羞辱。

周青青木着脸回道:“你管我喜不喜欢,总之我赢了你,这些靶子就归我。”

她武功虽然一般,但是骑射却颇有天分,四岁就学射箭,就算是她爹死后这几年,也没荒废过这门技艺。现下虽然没有把握赢这大胡子蛮人,但也要为了他爹的荣誉而战。

男人对她这不善的语气并不以为意,笑了一声,递给她一把小柳叶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坦荡而又放肆。周围看热闹的人,自是没注意,但周青青旁边的聂劲,是个长得冷硬粗犷,心思却细腻的男人,他很快就觉察这男人的眼神实在有些不对劲。

聂劲皱了皱眉,凑上一步小声道:“小姐,还是我来吧。”

周青青摇摇头:“我自己来就行。”但撇到右侧男人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满,便改口低声道,“我要是输了你再上。”

她声音虽小,但旁边那男人却听得清楚,他轻笑一声,戏谑道:“这两位兄台可想好,我只同你们其中一个人比试,我若赢了就把这些标靶拿走,可没什么兴趣再比试一回。”

这语气一听就是故意为之的刁难,周青青噎得怒目圆睁,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却只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除了那双意味不明的眼睛,虬须下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

依着周青青的脾气,若是在金陵遇到这种人,她断然不会忍气吞声。可这是别人的底盘,她初来驾到,顶着个和亲公主的身份,闹不得事儿,只能惺惺作罢。于是没好气道:“没问题,我跟你比就是。”

男人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意思是让她先来。

周青青轻哼了一声,捏起一枚小刀,对着前面那被射得千疮百孔的她爹,投掷过去。不偏不倚,正中靶子中央,她爹的鼻头上。

周围本来小瞧这矮子少年的西秦大汉们,立时拍掌叫好,对她刮目相看。人不可貌相,他们西秦果真是卧虎藏龙人才济济。

周青青对着赞美无动于衷,扔完朝旁边男人看去。那人一直侧头看着她,目光灼灼,放肆不已。若不是因为周青青觉得自己这身黑脸粗眉的打扮,不论是作为女子还是男子,都不是那么好看,或许她都要误会这人是对自己有什么歹心的登徒子。

被人直矗矗地注视,当然不是什么美妙的体会,尤其还是这么个大块头的虬须蛮子,周青青完全更是不爽,对上他的视线瞪回去,冷声提醒:“该你了!”

她自以为凶狠的眼神,对男人来说,完全不以为然,他轻笑一声,目光仍旧淡淡睨着她,手上的飞刀,却冷不丁飞了出去。就这样漫不经心的一掷,那小刀竟然也落在了靶心上,与周青青刚刚那一刀,不分伯仲。

看热闹的人,鼓掌叫好声更大。

周青青气得银牙一咬,再次挥起一枚小刀认真瞄了瞄她爹,投掷过去。怒气并未影响她的发挥,这一刀仍旧是直中靶心,比上一把更加精准。

周围的人拍手叫好之余,不由得将期待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

但这男人似乎完全不在意,甚至目光还放肆地在周青青身上流连,仍旧跟上把一样,只用余光瞄了眼标靶,手一抬轻飘飘一挥,小刀再次落在靶心,又是跟周青青一模一样的位置。

周青青抹黑的脸都被怄白了。

接下来几发,她例无虚发,刀刀命中。男人自然也是一样。不过这人明显就是故意为之,周青青射中靶心,他也就射中靶心,周青青稍微偏离一分,他也就偏离一分,总之就是分不出个高下。

最可气是,他目光多停留在周青青身上,每一把都投掷得漫不经心。旁边围观的市井莽夫看不出来,以为两人真是胜负难分,周青青却是知道这人根本就是遛着她玩儿。

这种被对手如此轻视的经历,周青青只觉得喉头一口老血都快被激出来。

她爹被人当靶子射来射去羞辱也倒罢了,她想为他讨回公道,却变成了自取其辱。早知如此,就该让聂劲出手。她逞这个能蛋干什么?

此时只剩下最后一枚飞刀,周青青深呼一口气,认真瞄准靶子,再利落投出去,又是一记漂亮的靶心。

旁边男人歪头看着她,轻笑一声,抬手正要投掷出手中余下那只飞刀。忽然人群一阵涌动,原来是有人从后头挤进来。

周青青下意识转头,见着两个穿着夜行黑衣的男人走上来,其中一人凑到她旁边这黑衣大胡子耳畔,低声耳语了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