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抬头看他 ,两只小辫子在脑后一荡一荡的:“叔叔,你认识这个阿姨吗?”

“叔叔认识。”

小姑娘想了想,点了点头,任由徐沂帮她把东西搬到另一个桌子上,并在他转身离开前叫住他说:“叔叔,麻烦你转告那位阿姨,我家大人说,哭着吃东西容易呛到,而且还会窝在肚子里消化不良。”

徐沂笑着说好,看了眼小姑娘作业本的封皮,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三个大字,她的名字:陆京京。

回到褚恬坐的那张桌子旁时,徐沂发现她仍在吃,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他也不着急,就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吃。两人之间,就隔着一大盘的鸡米花。

果然如小姑娘陆京京所说,褚恬吃着吃着,就开始咳嗽了。徐沂连忙拿了张餐巾纸过去,使力猛拍她的后背,用纸捂住她的嘴,说:“吐出来。”

褚恬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又被他狠拍了一下,下意识地张嘴将塞进去的鸡块全吐了出来。徐沂就手扔掉,见她咳嗽声减缓,就给她端了杯热饮来。

整个过程,褚恬都睁大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许久,仿佛才相信了眼前这个人是徐沂。手指尖触摸到热饮的温度,眼泪不受控制地啪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低声叹息一声,徐沂将她抱进怀中。“恬恬,你心里不高兴,有火气冲我发,这些都可以。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我放在你的对立面?”

褚恬哭了出声,回抱住他,紧紧地不松手。

这一晚,两人很晚才回到家。

进了家门,徐沂让褚恬去洗个澡,他去厨房给他们两人做些吃的。褚恬撇嘴,说不饿。

徐沂觑她一眼:“刚刚是谁点了那么一大盘鸡米花,还好意思说不饿?”

说起这个褚恬就来气:“那么多呢,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这人倒好,她要打包走,当时他不反对,出了门之后就手就给她扔进了垃圾桶里。

“垃圾食品,以后不许吃了。”徐沂说着,见她还瞪着他,便催促道,“快去洗!”

褚恬有气无力地进了洗手间,按开灯之后许久,才抬起头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这一看可不要紧,她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大跳。头发乱的像疯子,眼皮肿的像核桃,细看的话,额角还有一小块淤青,应该是刚才跟赵小晶拉扯间不小心被她打的。

褚恬睁大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一会儿,才接受自己的狼狈。又想起刚刚边哭边吃鸡米花的时候,徐沂一直在一旁注视,她脸都开始发烫了,懊悔地简直想切腹。难怪他刚出现的时候,那样看着她。这一切,确实太不像话了。

静吸一口气,褚恬拧开了水龙头。这个澡,她洗的有些长,洗完出来,徐沂已经将饭做好了,正往桌子上摆,两碗清淡的鱼汤面。

见她已洗好,徐沂便嘱咐道:“擦干头发,过来吃饭。”

褚恬嗯一声,就听见徐沂的电话响了。他擦了擦手,拿过手机,低头看了一眼,便去阳台接电话。

褚恬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等着徐沂,等他接完电话回来,轻声问了句:“这么晚了,谁还给你打电话?”

见她努力装作一副不经意问出口的样子,徐沂便觉得有些好笑。他放回手机,在餐桌前坐下,挑了挑面,说道:“你再不过来吃,面可就坨了。”

就知道她不会说,褚恬哼一声,起身拿过徐沂的手机来自己看。通话记录中排在第一位的,正是褚屹山。

她微微皱眉:“他又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没什么,就说了赵小晶的身体没什么大碍。”

褚恬将手机放了回去,不满道:“你就那么关心赵小晶啊?她是祸害遗千年,能出什么事?”

话,当然不能这么说。不过徐沂现下懒得跟她争辩,只叫她过来吃饭。褚恬没什么胃口,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筷子,剩下的自然而然又全都倒给了徐沂。

徐沂干净利落地将饭扫光,收拾好锅碗瓢盆,回到客厅的时候,发现褚恬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他走过去,轻声问:“在找什么?”

“找创可贴和红花油。”

徐沂轻呵一声,从另外一个抽屉里取出医药包来,把她要的东西都找了出来。

褚恬:“…”

“坐过去。”徐沂抬抬下巴,“我给你擦。”

褚恬脸皮再厚也感觉到不好意思了,她想要自己来,可徐沂就是不给她。褚恬无语了十几秒,干瞪眼了十几秒,才轻轻哼了一声,扭头坐到了沙发上。

出乎褚恬的意料,给她扭伤的手腕擦药和按摩的过程中,徐沂一直很安静。低着头,神情认真而温和。她第一次发现他的睫毛那么长,那么浓密,偶尔随着眼睑微动。

褚恬没忍住,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跟赵小晶在那家咖啡厅。”

“猜的。”

褚恬对这个答案十分不满,用脚轻轻踢了踢他。

然而徐沂并非是在敷衍她。

自从知道褚恬去见赵小晶之后,他就有些心神不宁。回到家里,也坐不稳,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便给小姑褚冬梅打了个电话,要来了赵小晶新房子的地址。

他不确定两人会在哪里见面,但既然赵小晶是个孕妇,身子不便想必也走不远,于是就开着车先来到新房子所在小区周围转悠。结果真让他料到了,两人就是在这附近,而且居然还打了起来。

他的直觉一向准,从知道赵小晶怀孕之后,他就感觉会闹出一些事来,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想来,还是他大意了。

褚恬静默了片刻,又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她打起来吗?你是不是以为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亦或是那套房子?”

“没有。”

“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褚恬又问,“我早就发誓不理褚屹山了,可从来都做不到。就像这次,我知道赵小晶肚子里怀的孩子可能不是他的,就忍不住想问个明白。”

这点徐沂就不说话了,因为他确实不想她去过多关注褚屹山和赵小晶的事。并不是因为什么她没有立场,更多是出于他对褚屹山这个人的了解。他这个人,看着很容易糊弄,但实际上却精明的很,赵小晶的一举一动他恐怕都看在眼里,而且比褚恬还要清楚。

“你不说我也知道。”褚恬低下头,声音很轻地说,“因为我发现,我真的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大傻瓜。褚屹山那么想要一个儿子,想要到连结发妻子都可以弃之不顾,他怎么可能容忍赵小晶肚子里怀的不是他的孩子,若真是这样,他恐怕早就不要她了,根本轮不到我来担心他。”

停了停,她又说:“以后再也不管他的事了,今天之后,我对他一点留恋都没了。”她语气决绝,可刚说完,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徐沂无奈地又叹了口气,用大拇指腹擦掉她的泪珠。“既然都想明白了,还有什么好哭的?”

褚恬一把拍开他的手,用手背胡乱摸了摸脸:“我气你帮赵小晶不帮我啊,我都差点忘了,今天你还瞪我了!”

徐沂知道她是故意岔开话题,可还是被她气笑了,他凝视着她哭的有些红肿的双眼,说:“那如果今天我不到场拦着你,你预备怎么办?真的上前再踢她一脚?”

“那也是被她气的。”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当众踢一个孕妇,她但凡出一点事,你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她还真没来得及考虑。

“即便是你没踢她,她在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喊疼了,如果不把她及时送到医院,你想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

“你讨厌那个孩子,讨厌他的爸妈,可如果这个孩子真的因为你出一点事,以我对你的了解,这会成为你心里一辈子的包袱。”徐沂语调平稳地说着,“你可以嘴硬不承认,但是恬恬,我不能看着你做傻事,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给赵小晶机会,让她利用这件事,给褚恬造成半点不利。

“褚恬。”他拨开她的长发,放低声音说,“你要知道,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褚恬头一次发现徐沂这个人这么能说,话都让他说完了,她根本无法辩驳。鼻尖微微有些酸楚,她低下头,掩住泛红的双眼,依偎进了徐沂的怀里。

第42章

当晚入睡时,褚恬才发现徐沂胳膊上的伤。当下心疼地不得了,拿来了红花油是给他又涂又抹外加按摩。她那点小猫的力气,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可见她那么卖力,徐沂便知道她心里有一点点的内疚,便也就随她去了。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徐沂很早就醒来了。在院里的操场上跑够五公里,顺便又去买了早点,回家时也不过才七点半。

将豆浆倒进锅里煮,等待的过程中,他听见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提示有短信进来。豆浆已沸,徐沂一边关火一边随手点开手机来看,粉红的手机桌面提示他错拿了褚恬的手机,然而短信已打开,“叮叮”地提示音不断,一条条地在进。

这几条短信都是一个署名叫赵晓凯的人发来的。

——褚恬,听说你跟赵小晶打起来了?

——褚恬,你没事吧?看见了回我个短信,我挺担心你。

——褚恬,我还是那句话,赵小晶是赵小晶,我是我。我不希望你因为赵小晶对我有什么看法,毕竟你是我喜欢的人。

凝视着屏幕,徐沂微微抿了抿唇,将手机放在了一旁。

八点整的时候,徐沂准时叫褚恬起床。她昨晚辗转反侧到凌晨一两点才入睡,此刻就有些起不来,在徐沂怀里腻了许久,才打着哈欠去洗漱。

吃饭的时候,徐沂一边往面包上给她抹蜂蜜一边温和地说道:“上午师里还有个会,我大概还得过去一趟,明天就没事了,陪你过个周末。”

褚恬双手支着下巴,欣赏着他修长手指的动作,双腿一晃一晃地说着好。

将面包递给褚恬,注视着她大口大口地吃饭,想起刚刚看到的那条短信,徐沂犹豫着要不要问。

褚恬也发现了他心不在焉,不禁问他:“你怎么不吃饭?再磨蹭班车可就走了。”

这是他平常用来说她的话,因为每次他和她一起做院里的班车到市里,她都要化妆打扮磨蹭许久,没想到,这话反被她用到自己身上了。

徐沂笑了笑:“我今天早上在你手机上看到了几条短信,是一个叫赵晓凯的发过来的。”他停了停,又说,“这小子在里面说你是她喜欢的人,有这回事?”

褚恬差点儿被喝进去的豆浆给呛住,放下杯子,猛咳嗽了好几声:“他、他怎么突然在短信里给我说这个?”

徐沂不语,拿眼瞧着她。

褚恬微微撇了撇嘴:“他是赵小晶的堂弟,也是我一个同事,他——说是对我有好感。”这话说的她浑身忍不住发毛,“我已经跟他说过我结婚了,但这个人还是时不时跑来膈应我一下,真的很讨厌。”

“真这么讨厌,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我觉得不用把他放在心上啊”她觉得赵晓凯这人纯属于有贼心没贼胆,顶多也就敢口头上恶心一下她。

徐沂顿时觉得他老婆心真大,他有些无奈地敲了下桌子:“时不时地跑来骚扰你一下,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你觉得不需要理会?”

褚恬有些心虚了:“那你说怎么办?”

“这次你不要管了。下次再有这种人,一定要告诉我。”徐沂直截了当道,“等会儿手机里的短信你自己删了。”

褚恬很乖很乖地哦一声,眼观鼻,鼻观心。许久,忍不住扑哧笑一声,心情莫名愉悦地仿佛这几天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散去了一大半。有时候,徐沂的霸道也不是那么不讨人喜欢嘛。

在师里开了一天的会,刚坐上车准备回家的时候,徐沂接到了褚屹山的电话,他赶到B市来了,想约他见一面。徐沂考虑了片刻,答应了下来,在距离大院不远的路口下了车,打车去了约好的地方。

推门而入的时候,褚屹山已经到了,正坐在位子上等着他,见他进来,忙站起相迎。徐沂一眼就看出来他小心翼翼到近乎有些讨好的样子,一时间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爸,好久不见。”

褚屹山被他这一声“爸”叫的,想说的话卡在了嗓子口,他注视着徐沂,喉结微动,过了会儿才轻轻哎了一声。

两人坐了下来,相对静默片刻,褚屹山招手叫来了侍应生,并对徐沂说:“叫些喝的吧。”

两人点了一壶茶,望着杯里升腾而出的热气,徐沂问道:“您家里情况怎么样了?”

褚屹山听出来了,他是在问赵小晶,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他不由得又正眼看向徐沂,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二次正式见面。第一次,是他和褚恬两人领证的时候,那时候褚恬的妈妈还在,她本不想请他来,是因她妈妈的坚持,他才得以跟自己的女儿和女婿吃了顿饭。

饭桌上,这个年轻人表现得并不抢眼,但却十分得体。举止有度,进退有礼,话虽不多,但吐字清晰,条理分明,语气温和又淡然。他正对他稍有好感,却突然听说,他是个当兵的。

这个职业,让他不是很满意。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插不上话了,女儿根本就不听。褚屹山记得,当时自己还因为这个懊恼了许久,可现如今看来,这未免不算是件好事。

稳下心神,褚屹山说:“她好多了,昨晚多谢你了。”

“您客气了。”徐沂微微一笑,“我应该的。”

不管怎么说,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褚恬去犯傻。

褚屹山喝了口茶,犹豫了些许,才问:“恬恬,她还好吧?”

徐沂望着他,摇了摇头:“以您对她的了解,也该清楚她会气成什么样。”

褚屹山低头不语,半晌,才幽幽地说:“我晓得她是恨我的,也怪我跟她妈妈离婚。”

他 其实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并没有想同结发妻子离婚,他想好了,等赵小晶生下儿子来,就跟她一笔钱打发他走。那时的他已经五十岁了,放在老家已经是半截身子 入土的人,可回头一看,还没有个后。百年之后,连给他看家的人都没有,这种恐惧感让他寝食难安。可大他两岁的妻子正值更年期,过后再也无法生育,再加上他 生意上多有应酬,借此机会认识了不少女人,慢慢接触着,便不知不觉地越了雷池。

对于赵小晶,他一开始只是图个新鲜,并未打算太 深,根本还没想到孩子那一层。可后来有一次带她出去玩,一位有经验的老妇人说一看她面相和身材,应该是个好生养的。这句话他当时也没往心里去,后来渐渐地 交往久了,他觉得这女人也算有趣,才真正动了让她给生个孩子的心思。

妻子知道这件事后,一反常态地坚决且强硬地要离婚。他不想 离,可妻子以死相逼,他唯有屈服。赵小晶那段时间知道他因为离婚心情不好,伺候他是服服帖帖的,俨然一朵温柔的解语花。妻子离世的那段时间,她一直没有出 现,等到他差不多恢复之后,才复又回到他身边,是之前十倍的温柔。他正是需要情感慰藉的时候,她也就这般趁虚而入了。

也是到后来,他才发现赵小晶是个有手段,有斤两的人。蛮横,娇气,不似之前那样善解人意了。可那时候,她已经怀孕了,而且还是个儿子。费了大番周折得来的孩子,他对她的所作所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小徐。”他回过神,对徐沂说,“恬恬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过她妈妈?”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

“很少说,这是她的一个心结。”徐沂饮了口茶,声音清透,“不过昨晚她没睡好,夜里说了许多梦话,反复地叨念妈妈、地震、爸爸。”

褚屹山一听,一下子就愣住了。书旗小说,http://www.bookqi./

徐沂也察觉出来了他的失神,他嘴巴微张,眼袋明显,老态突现。他给他添了杯茶,轻声问:“爸,您怎么了?”

褚屹山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睁大眼睛看着他,许久才挥了挥手,有些有气无力地说:“没事,没事。”

“这 两天事多,您大概是累了,先回去休息下吧,褚恬这边有我。”徐沂看着他,微微一顿,复而又道,“爸,我这话可能不中听,但还是想说一句——以后尽可能,不 要再让您和赵女士之间的事,困扰到恬恬。她性子您也清楚,任性又冲动,没人看着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傻事。我不希望她这样。”

褚屹山深深看了他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一直到最后离开,褚屹山的脸色都不十分好,苍白又苍老,像是刚生过一场大病一样。

徐沂站在马路一旁,注视着他的车子绝尘而去。落日的余晖站在他脸上,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良久,他微微叹了口气。

他刚刚其实是存心的。

那天他跟褚冬梅打电话,要赵小晶的地址,一路过去听她说了很多关于褚恬小时候的往事,包括她的家人。

让他记忆最为深刻的是褚冬梅哭诉的一件事。

那 时褚恬刚上高中,有一次他们一家回了四川大山深处的老家。褚屹山那时算是衣锦还乡了,前一晚在家里跟人喝了许多酒,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还未起。也正是在这 个时候,老家突发了一场大地震,二十多年的土木房子塌了,将他困在屋里。褚屹山在里面,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时间一点一滴 过去,就在褚屹山情绪快要崩溃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的声音,是救援队赶到了。成功获救之后,他看到的是妻子一双哭的通红的眼,和磨出水泡的双手。她看 出他受伤了,二话不说将他背起,也不知她哪里来得那么大的力气,一个九十斤的女人,想背起他这个将近一百五十斤的男人。她试了几次,都未成功,哭着在一旁 扇自己耳光骂自己没用,褚屹山就那么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话。

后来还是别人帮忙将他送到了医院,住院期间,她天天一步不离地照顾着他。后来他好了,还长了几斤,而她却瘦得不成人样。

徐沂听了,也说不出一句话。昨晚他浅眠,听见褚恬说了梦话不假,也是他说的那三个词,本不欲当着褚屹山的面说出来,可最终却还是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