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拦路

许氏的丧事一过,整个春天,也就真的到了。

二月底已经是草长莺飞,冯霜止身上的伤也终于快要见好。她一好,喜桃也跟着高兴,连带着下面的四个负责扫洒的二等丫鬟也高兴起来。

整个吹雨轩,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尽管只是表面上的。

护军统领府二小姐霜止,可算是在府里头出了名了。

不但打了刚刚怀孕的四姨娘的贴身丫鬟,还跟四姨娘闹了起来,最后被禁足的竟然是四姨娘和她阿玛鄂章,也算是出人意料了。

只有在这个时候,所有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太太的死到底给这个年幼的嫡女带来了什么。

春雨下来,吹雨轩中燃着香,一片温宁的沉静。

冯霜止新换了浅绿的春衫,倚在榻上,靠着秋香色的绸面引枕,听着外面细微的声音。

新抽的绿芽被雨水打湿了,反倒觉得透亮,让她的心也跟着透亮。

后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却是喜桃上来,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冯霜止听了,唇角的弧度浅浅的,只道:“让她闹去吧,我权当是没听见。还有别的事情么?”

“巧杏有事跟您说。”说到“巧杏”的名字的时候,喜桃明显顿了一下,语气里显出几分犹豫来。

巧杏?

冯霜止将这名字在自己的舌头尖上滚了一转,一脸平静:“又是大小姐叫她去做什么事情吗?如果是的话,让她不必来问我了。想必大小姐那边事情忙,每次都问我,指不定会耽搁时间的。”

喜桃脸上顿时染上怒气,可是她看自家小姐那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模样,就知道自己是说不动的,只好蹲了个福,退出去了。

外面站着的,便是巧杏——冯霜止身边另一名一等贴身丫鬟。

在之前许氏出丧期间,她全无了影踪,等事情完了再冒出来,哪里还是个什么正经的丫鬟?原本巧杏与喜桃是一起到冯霜止身边来的,可是对比这两丫鬟,却是差距甚大。

喜桃走出来,看着自己眼前那穿着浅粉色小花袄的巧杏,没好气道:“小姐说让你以后去大小姐那里不必问她了,说是怕耽误时间。你也是,明明是我们小姐的丫鬟,怎么偏生整日往大小姐那边跑?”

巧杏生得一张瓜子脸,水灵灵地,很是漂亮。她翘了一下自己的兰花指,看向喜桃:“这不是大小姐找我有事吗?我一个做丫鬟的,怎么敢违背,大小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了,也省得给咱家小姐添麻烦。”

这话里藏着的意思,无非是大小姐冯雪莹骄纵蛮横,并且得宠,不像是冯霜止一样,现在已经是个孤女,以后没娘疼、没爹爱,若是冯雪莹与冯霜止之间闹僵,吃亏的定然是冯霜止。这话说得虽然不错,但听在喜桃耳中却是刺得厉害。

当下喜桃便冷笑了一声:“你若是真记得自己还是‘咱家’小姐的丫鬟,那才是好了,你尽拣着那高枝儿攀吧!”

喜桃说话不客气了,巧杏也就哼了一声。都是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她没什么低过喜桃去的地方,竟然直接就从鼻子里哼出气来,转身扭着腰便走了。

喜桃照着她的背影,便“呸”了一声,很是不屑。

里面冯霜止将这动静听得清楚,却沉声喊道:“喜桃进来。”

喜桃这才反应过来,她与巧杏的这一番口角,定然是被小姐听去了的。如今许氏去了,冯霜止虽然得了玛法英廉的庇佑,但毕竟英廉事务繁忙,并没有机会照顾到内宅这边的事情,也只是偶尔与霜止说些话。这内宅之中的事情,也不是光有英廉的庇佑可以解决的。

珠帘被掀起来的时候有清脆悦耳的响声,冯霜止一听就知道喜桃是进来了,她语气很是随意,只说道:”你既然知道她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心思,何苦与她继续纠缠?且让她去就好。“

“可是……之前小姐您遇到困难的时候,巧杏躲到一边去,几天不见人影。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管她,可是事情一完,太太的葬礼一过,她就出来了,还说是大小姐找她去,她这根本就是——”喜桃愤愤,嘴里连珠炮似的说出了许多的话,可是冯霜止却抬手一扬,阻止了她。“小姐?”

她知道喜桃是看不过自己受委屈,微微坐直了身子,冯霜止道:“傻喜桃,你觉得我还是以前的我吗?”

喜桃有些不解,望向冯霜止。

冯霜止淡淡一笑,从榻上站起来。她这一站,便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味道,纤腰束素,只不过脊背挺得很直,因而并不给人一种瘦弱的感觉,反而出了几分翠竹的风骨来。

“从额娘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以后只能是自己一个人去算计了。喜桃,从四姨娘的巴掌落到我脸上的时候开始,我便不是以前的那个冯霜止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她这样说,喜桃有些害怕,她伸出手去握住冯霜止的手,“小姐,小姐,你不是一个人,喜桃永远陪着你,你还是以前的小姐啊……”

“傻喜桃,”冯霜止握住了她的手,叹了一声,“这府里上上下下,现在还因为额娘出殡时候的事情怕着我,可是又能够怕几日呢?四姨娘有孕在身,禁足也不能太久。便是我阿玛,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思过也不会太久。额娘走了,还不知道阿玛会娶个什么样子的填房进来呢。”

冯霜止这简简单单的一番话,总算是给喜桃点明了她们如今的处境,喜桃平白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冯霜止又道:“额娘留给我许多嫁妆,账册是在额娘身边的刘嬷嬷拿着的,现在阿玛还没续弦,若是等续弦了……”

这嫁妆最后落入谁的手里,可就难说了。更何况——“若是来了个继母,我也要尊她为母,这日子不好过,若是选秀不成,回头婚嫁还得听继母的。谁知道我嫁给谁呢?”

上一世那种悲剧的结果,冯霜止想想都觉得好笑。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亏了四姨娘乃是扬州瘦马出身,懂的规矩少,才敢落下这一巴掌来。被宠坏了的女人,总是没几分脑子的。

“小姐您别想了,这些事情总会有办法的,奴婢看您今日气色不错,不如出去走走吧。”

喜桃沉默了一阵,忽然笑起来,想办法逗着冯霜止的开心,想诓她出去走走,外面的景致可漂亮了,如果能出去散散心,不闷在吹雨轩之中,倒也好很多。

冯霜止自然看出喜桃是什么心思,只是已经是二月底,这春日的景色正是漂亮,园子里的牡丹大约也开了,她索性应允了喜桃,搭了件杏粉的锦缎披风便出了吹雨轩。

喜桃临走之前布置道:“梅香把屋里打扫一下,兰馨记得收拾好小姐的书桌,老太爷说再过得几便要小姐上学去了,务必别碎了什么东西。还有竹韵,窗台上的那盆兰花记得撤下来换上白的。菊颜挑拣一下小姐的衣衫,冬日里头的衣服都收进去吗,把春杉晾出来,回头我来查。”

“是,喜桃姐姐。”下面四个二等丫鬟应了一声,喜桃这才放心离开。

冯霜止笑她:“你这是越来越有大丫鬟的样子了。”

喜桃扶着冯霜止走,顺着小径出去,那圆圆的脸上露出几分小得意来,“那是,喜桃也是很能干的呢,会使唤人了。以前都是巧杏儿在使唤,现在她满门子心思地要攀高枝儿呢!”

“喜桃,给你讲个笑话儿吧。”

小径周围已经都是□□了,园子地面上的草已经长了很深,枝头的桃花、樱花已经开了许多,主仆二人走在路上,闻得见清香。风里的暖意融融的,让人一下就放松起来。

喜桃以为冯霜止是真的心情舒畅了,想要讲个笑话,还很高兴:“小姐您这大半个月来都没怎么笑过,现在您要给奴婢讲笑话,真是稀罕事儿!”

冯霜止也不介意这丫头的胆大,上辈子出嫁之后,真心护着她的便只有喜桃一个,还能说什么呢?她唯一能信的,似乎只有喜桃了,除此之外,便只一个英廉。

“以前有一只画眉鸟儿,在一棵小树上筑巢,小树的旁边有一棵大树。每天那只画眉便在想,如果飞到大树上去多好?一天一天,画眉鸟从春天考虑到了冬天,然后她终于有了勇气,从自己的小树上,飞到了大树的高枝儿上——”冯霜止说到这里,便顿了一下,唇边一抹冷笑,“然后那树枝儿就断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笑话,是个冷笑话吧?

喜桃怔然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冯霜止这所谓的“笑话”说的是谁。攀高枝儿,除了巧杏还有谁?

大树是大小姐,小树便是二小姐了。

冯霜止自己笑了一声,又说道:“冬天了,枯枝跟别的树枝都长得一样。”

那笑话的意思,到这里才算是完。

说话间,他们已经绕过了后罩房,从东北角转出去,便是后花园了。

这后花园不算是很大,不过许氏生前爱花,也就栽种了不少,有时候英廉也在花园这边设宴请客。前些天又有消息说英廉要迁任直隶总督,陛下允许扩建个花园,也就是说,府邸东边那一块空地很快又能用上了,到时候整个冯府便是有后花园和东花园。

刚刚进花园,便是有一条溪流,上面搭了座小石桥,冯霜止搭着喜桃的手往上走,却不想一枝白梅忽然之间横过来挡住她的去路,冯霜止虽惊不乱,在石桥上站定。

握着那一支白梅的手比那梅花瓣还白皙,指甲上涂着蔻丹,又多了几分俗艳,往上一看,还是一张不错的姣好脸蛋,不是大小姐冯雪莹又是谁?

“哟,我金贵的妹妹,终于舍得出来走走了啊。”嘲讽的声音,一点也不客气的话语,冯雪莹抬高了下巴,看着瘦得可怜的冯霜止,眼底充满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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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指桑骂槐

冯霜止跟冯雪莹不对盘,这是整个府里都知道的事情。

毕竟从“长幼有序”上来说,大小姐雪莹是长,二小姐霜止是幼;然而从“嫡庶有别”上来说,二小姐霜止是嫡,大小姐雪莹是庶。

这两人之间,是一长一嫡,向来是最不对付的,加之大小姐冯雪莹乃是二姨娘张氏所出,算是颇为受宠,又会讨鄂章的欢心,在府里都是趾高气昂,以前的冯霜止遇上她,都要避其锋芒。

现在冯雪莹忽然之间伸出这么一支白梅来拦路,却是不想放过她的模样。

冯霜止站在小石桥上,下面溪流虽浅,落下去却也要打湿衣衫,更不能后退。她若是在冯雪莹的面前后退了传出去整个府里怕是就知道自己好欺负了?

她心中有自己的计较,见喜桃有些愤懑的模样,伸出来拍了拍她手背,却对着冯雪莹略一垂首:“大姐说笑了,最近霜止困居吹雨轩,伤痛难绝,又怕自己一脸丧气出来惹人嫌,所以不曾出来。今日春光正好,不出来,却是辜负了。”

她回得有理有据,也虚伪至极。

冯雪莹刁蛮惯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如果是长辈,便是上赶着巴结,遇到跟自己同辈的,能欺负就欺负,不能欺负的就讨好。虽然冯霜止不齿其行径,但这样的冯雪莹其实是很聪明的,只不过这样的聪明用到冯霜止的身上,可能就不是很舒坦了。

“二妹经过这些事情,倒是牙尖嘴利起来了。”冯雪莹笑了一声,举着那一枝白梅,依旧挡着冯霜止的路,像是完全没什么感觉,“听说太太出殡前一日,你可是厉害得很,竟然连四姨娘都敢打呢。”

这又是哪里泼出来的脏水?冯霜止暗笑了一声,却接话道:“大姐误会了,霜止怎么也不敢对长辈动手的,只不过是玛法碰巧经过,略微出手了一下而已。”

她咬重了“玛法”和“略微”两个词,成功看到冯雪莹的脸色一变。

现在英廉还没解除对鄂章和四姨娘的禁足,整个府里最高的掌权者,怎么是别人能够非议的?且不论冯霜止有没有打四姨娘,即便是打了,也得说是没打——没人敢说冯霜止干了这事儿。

话说回来,四姨娘不过是个贱妾,在府里算是奴才,即便是冯雪莹真的做了这是,也只是在长幼上有差错而已。

只要一想到这其中的官阶,冯雪莹就有些拿不住那白梅了。恨恨地暗瞪冯霜止一眼,她又道:“长辈们的事情,我们不好说。难得二妹你有心思出来,我也不浪费你的时间了,你且去吧。”

话说完,她便将手一撤,似乎是准备让冯霜止过去了。

喜桃扶着冯霜止的手,便要因她过去。冯霜止脚上穿着绣鞋,在家里倒是不用穿那凡人的花盆底,所以脚步很是稳当,一步迈出去很是稳当,她嘴上说着“多谢大姐”,脚下却是略有些小心,同时目光凝在冯雪莹的脸上。

才跨出第二步,方才收起那一支白梅的冯雪莹竟然手一晃,一下又把这白梅横过来!

眼看着这白梅就要到冯霜止的身上去,不想这个时候冯霜止那方才卖出去的脚步,竟然毫无预兆地收了回来,稳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拂来的白梅枝条从她腰前过去,恰好合适,没伤到冯霜止分毫。反倒是冯雪莹自己,因为这枝白梅没打中,用力过度,差点闪了腰,立时就“哎哟”地叫了一声。

周围不是没有丫鬟,不说冯雪莹自己带着的那一帮人,便是冯霜止自己这边的喜桃,一见这场面就差点笑出声来,还是冯霜止捏了捏她的手掌,这才忍住。

这时候终于轮到冯霜止神气的时候了,她装出一副很关心的模样,还走近了准备去扶冯雪莹:“大姐你这是怎么了?闪着腰了?这些花枝还是叫下人收着吧,大姐是府中的小姐,身娇肉贵,眼看着就是要参加选秀的年纪,万不能出了什么事情的。”

她说到“选秀”两个字的时候,便瞧见冯雪莹脸上一阵扭曲,心道自己果然是猜对了。不过她也不声张,一转脸却去训斥丫鬟婆子了:“你们这些人也是,这么多人跟着大小姐,竟然还让大小姐这这种腌臜下贱的事情。回头找个大夫给大小姐看看,无事还好,若是有事,你们这些全逃不了干系,禀了阿玛和老太爷,都将你们发卖出去!”

所有人都被唬住了,便是方才还嚷嚷着腰疼的冯雪莹都暂时忘记了叫嚷。这个时候的冯霜止太吓人了,哪里像是个九岁的小姑娘?一脸都是阴冷的冰雪之色,眼底还含着几分煞,说出来的话是含针带刺,活生生一副许氏生前的厉害模样。

这些丫鬟一听到“发卖”两个字就吓得瑟瑟发抖了,哪里还敢想别的?

竟然也没听出冯霜止这话里那么明显的指桑骂槐,谁知道那“腌臜下贱”的事情是什么啊?是拿白梅枝条,还是想要算计冯霜止?

她们只知道跪下来给冯霜止磕头认错,“是奴婢们不懂事,让大小姐做了这等的事情,是奴婢们的错,还请二小姐大人大量,放过奴婢们,二小姐宽恕吧……”

只是一番话,就已经颠倒了主客。

冯雪莹的手肘被冯霜止扶着,她原本是想躲开的,可是方才一愣,竟然忘记了,所以这个时候反而更加尴尬。冯雪莹只是刁蛮了一些,并不是完全没脑子的人。虽然不清楚冯霜止是不是故意的,但现在自己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动,只要冯霜止还扶着她,那么冯霜止的一切行为都像是在代表她说的,这些丫鬟害怕也是理所当然。

可那是她冯雪莹的丫鬟,根本不是她冯霜止的!二小姐凭什么来训斥大小姐的丫鬟吗?传出去别人怎么想?说是二小姐是嫡出,训斥她冯雪莹的丫鬟是理所应当的?

这年头一起来,冯雪莹就已经是满脸的阴郁了。

她正想要发作,没想到冯霜止像是猜到她的想法一样,竟然在此时松开了手,退了一小步。

冯雪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冯霜止道:“微眠,还不来扶着你家主子?”

微眠是冯雪莹的贴身丫鬟,一听这话赶忙就上来,生怕自己有什么错漏,毕竟除了冯霜止之外,自家小姐的脸色也是一点也不好。冯雪莹没事儿就爱打骂下人,动辄得咎,在冯雪莹这边做事也很是艰难。所以在冯霜止说话之后,微眠的动作真是要多快就有多快。

冯雪莹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一时想不过,她各种招数都还没来得及出,竟然就已经被摆了好几道,如何能不恨?这恨意无法发泄到冯霜止的身上,毕竟现在许氏新丧,她若是立刻针对冯霜止,必定会为人诟病。更何况二姨娘在院子里嘟嚷了很久,说让她最近别去招惹冯霜止,怕出什么祸端,她怎么也不敢对冯霜止出去。

当下各种念头聚集到一起,冯雪莹一巴掌就直接抽到了她那贴身丫鬟微眠的脸上,毫不留情地骂道:“小蹄子只知道站在一边,没看到我差点摔了吗?谁才是你主子啊?!”

微眠这才是真委屈,她听了二小姐的提点,动作已经是相当快了,几乎是冯霜止话音刚落,她就过来接着扶住冯雪莹了,哪里想到现在祸事还是降临到了自己的身上?她一边脸高高肿起来,唇边甚至挂着鲜血,看上去凄惨极了。

她瘪着嘴,委委屈屈不敢说话,只盼着自家小姐气消。

这时候在一旁看戏的冯霜止总算是觉得差不多了,她用腰侧挂着的手帕掩了一下唇,略一垂眼,再抬起来的时候却慢吞吞道:“满园□□关不住,这赏花的好时节,大姐莫要动气,快些找人瞧瞧伤。若是留下了什么后患,日后选秀可就没指望了。”

这话是正中冯雪莹的死穴,她咬了牙,便招呼丫鬟去给自己找府中的大夫来看。

冯霜止此时再敛衽一礼,微微一福,“大姐保重。”

好戏看完了,她也该走了。

天知道她身后的冯雪莹将她恨了个半死?

喜桃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走出去好一段,才愣愣道:“小姐,你……”

冯霜止心知自己吓住喜桃了,一路走一路解释道:“方才她特意拦我在石桥上,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不想我过去。她冯雪莹是什么德性我难道不清楚?轻而易举放我过去?我还没那么傻。”

所以她才走得那么慢,那么谨慎,就等着冯雪莹发招,不想她还真是来了。

从那小石桥上掉下去,湿了衣服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下面水浅,铺着的都是石头,若是磕了碰了,冯霜止找谁说理去?

冯雪莹看着刁蛮骄纵,也是个会算计人的。

“这……奴婢从未想到,大小姐竟然还有这般歹毒的心思……”喜桃忽然有些后怕起来,可是她一看自家小姐,就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冯雪莹固然厉害,可是轻而易举看穿了她的冯霜止,岂不是更加厉害?

喜桃的表情太过凝重,让冯霜止有些略微的不适应。她的心理年龄比较大,能够很轻易地适应自己这种黑化一样的转变,可是喜桃却不一样。她再次叹气:“喜桃,人善被人欺,若是我没有看破她的心机,没有发现这一切,并且中了她的计,你且为我设想一下我此时的状况。”

喜桃愣住了,许久没有说话。

如果冯霜止真的中计,一下掉下去的话……

她忽然出了一身的冷汗,便在这园间小路上给冯霜止跪下了,“是奴婢鲁钝,未考虑清楚,日后定然不犯。”

冯霜止算是一句话点醒了喜桃,她拉她起来,只说道:“大姐那么恨我,一是因为我嫡女身份,二是因为额娘新丧。府中阿玛的子女,都是要为额娘的过世守孝三年的,本来大姐已经到了十四选秀的年纪,怕是要推迟到三年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兆佳氏

有关于选秀的事情,冯霜止还是知道的一些的,只因为上一世穿过来的时候刚刚经历这件事,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此时是清朝乾隆二十五年,八旗选秀每三年一次,不过内务府包衣三旗的选秀却是一年一次的,乃是小选。这种一年一次的挑选,甚至不能称之为“选秀”,而只能说是“选宫女”。

清朝初期的时候,秀女与宫女之间还没怎么清楚地划分,可是顺治开始,便将选秀女和宫女完全分开了。

一般来说,“秀女”出自八旗官员之家,参加三年一次的大选;“宫女”出自内务府包衣三旗之家,乃是一年一次的小选。

英廉官位虽高,却是出身内务府镶黄旗旗鼓佐领。旗鼓佐领,也就是汉军佐领。所以即便官至二品,如果没有皇帝的加恩,冯霜止姐妹三人也只能参加一年一次的小选。大选是每年七月,小选每年二月,因为皇宫那边的情况而有轻微的波动。

所以她们这边的三姐妹,大小姐冯雪莹、二小姐冯霜止、三小姐冯云静,都是逃不了选秀的。宗室子女,十三以上便开始参加选秀,由内务府造册登记,至少也要两次没选上才能由家中自行婚配。

此外,乾隆五年有规定,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能够在规定年限内参加选秀的女子,后面得补上。

放到冯雪莹的身上——今年冯雪莹虚岁十四,已经到了选秀的年纪,内务府本来已经登记造册,可是因为嫡母之丧,今年恰好错过了,以后还要再错过,也就是说,知道她十七,才能重新参加小选。

虽然不明白冯雪莹怎么就愿意上赶着给皇宫里的人当奴才,但冯霜止还是知道冯雪莹因此仇恨自己的。

她看了喜桃一眼,又继续说道:“二姨娘到底只是通房丫鬟抬上来的,眼皮子浅,没什么见识,指不定还以为到了宫里都是好的。不说以雪莹的出身能不能进宫,便是进了宫,也不过是当奴才的命,难做主子。”

别人都以为宫里选秀看的是脸,其实看的还是家世背景,只不过二姨娘不明白,做了这么多年的姨娘,到底还是被许氏捏在手里的。

以前冯霜止看不明白的事情,现在回头想想,竟然也都清晰了。

许氏是个厉害人物,怎么可能放任小妾的女儿变得这么嚣张不懂礼节?说到底,也就是“捧杀”两个字。

这个时候,冯霜止便不得不佩服许氏的心机。

她若是对二姨娘以及冯雪莹苛刻, 别人定然说她善妒,所以这个时候最好也最毒辣的做法,只能是听之任之。不管雪莹和二姨娘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到许氏这里也就是淡淡的一句,并不怎么责罚。久而久之,二姨娘和雪莹便变得无法无天,作为女子,雪莹这样的骄纵蛮横,不说是在宫里混不下去,就算是许配给普通人家,又有谁能够受得了?最后等待雪莹的,怕也是一条绝路。

捧杀捧杀,先捧再杀,捧即是杀。

只怕二姨娘张氏跟雪莹还一点也不清楚呢。

“方才奴婢瞧见……巧杏好像也站在旁边,不过她没说话。”

主仆二人已经走到了花间小亭里面,喜桃上去给她擦干净了石凳,扶冯霜止坐下,然后说了这么一句。

冯霜止一挑眉,感受着拂面的微风,问道:“可看到她什么表情了?”

“像是有些怕。”喜桃也拿不准,只是模模糊糊地看了那么一眼。

“怕?”冯霜止手指指甲轻轻地敲击在石桌边缘,有轻微的脆响,“准备着吧,指不定过两日巧杏就要改主意了。对了,回头你给雪莹的贴身丫鬟,叫……对了,叫微眠的那个,送些消肿止痛的药去,不要声张。”

她瞧着那微眠倒是个聪明人,只是不知道能够聪明到哪一步罢了。

喜桃只觉得自家小姐是越发深藏不露又高深莫测,当下记住了事情,应了一声。

“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日后只要我能在这府里好好过下去,便不去惹别人,只是别人若是惹到我,我亦不会手软。”

许氏做得出来的,她也能做出来。

更何况,冯霜止能够根据自己上一世经历的一些事情,来推测这一世很多事情的蛛丝马迹。

许氏过世之后不到一年,她阿玛鄂章也是去了的,上辈子祭奠的时候,她总能看到相关的消息。

现在要紧的,还是鄂章娶续弦的事情。

冯霜止只是将自己的信条解释给了喜桃,她希望喜桃能够理解自己所说的。喜桃也没辜负她的期望,当下点头道:“小姐苦心,奴婢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