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的官员不少亲自来贺喜,和珅的同僚几乎都到了,关系一般的也送了礼来,后宅的女人们倒是来得更齐的。不一会儿,厅里便坐满了人。

刘全儿前后院地走,冯霜止百忙之间瞧见他,只叫他累了便找别人,记得自己喝口水,回头还有的忙。刘全儿应了一声,笑着说了声不累,便又去张罗了。

和珅背后握了她的肩膀,道:“外面说是你紧着的那几位贵客来了。”

冯霜止于是与和珅一起迎客去,才到外面便见福康安与陈喜佳一起进来了,这光景倒像是当初反转了一般。

陈喜佳打扮得倒是富贵,只是她原本是江南婉约的女子,不怎么衬得这样北方大气的头饰,一时显得有些违和。

“霜止姐姐,恭喜了。”陈喜佳先道了一声喜,笑着上来,敛衽一礼。

冯霜止哪里受得起她这一礼,避开了,却浅笑道:“你肯来,才是我的喜,福大人跟夫人来了,我们府里是蓬荜生辉。”

和珅也接了话茬:“夫人说的是,福大人这边请。”

福康安看着这喜庆场面,也不想生事儿,时间久了,总能放开的,如今她已为□□,甚至为他人生儿育女,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的暗恋,他若执着,怕是会给冯霜止添麻烦的。

“和大人……和、夫人,恭喜了。”

冯霜止愣了一下,缓缓地抬了眼看福康安,却见福康安也在看自己,眼底平和似水,像是两个人之间不曾有过任何的事情发生。

他既然没事儿,冯霜止更不会有什么事儿。“贵夫人已经道过喜,福大人多礼了。”

和珅这边一伸手,领了人进去。

冯霜止则是引着陈喜佳,陈喜佳忽然道:“如今看着姐姐,真是让人羡慕……”

冯霜止一面走,一面笑道:“妹妹原也可以让人这样羡慕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喜佳勾唇,眼神却忽然变得尖锐;“姐姐还不知道我夫君心里装着什么人吗?”

“这还真是不知呢。”冯霜止反唇相讥的功夫绝对不浅,虽然今日是喜庆的场合,她却不是那拘泥的人,若陈喜佳想要加入冯云静的“作死二缺一”,冯霜止一点也不介意的,她巧笑,“不如妹妹告诉我,回头我好好为你劝过福大人?”

这伶牙俐齿甚至锋芒毕露的冯霜止,像是忽然刺痛了陈喜佳,让她惊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你!”

“妹妹,入席了。”冯霜止打断了她,略一垂首,却将自己鬓边烧蓝花卉蝶恋花对簪之中的一支扶了扶,“我出去接旁人了。”

方转身走出去,喜桃便到冯霜止这边报道:“钱夫人来了。”

冯霜止一按自己眉心,道:“走。”

作者有话要说:刷怪的日子开始了loading……

第五十一章 云静倒霉

上一世,是她冯霜止捡了冯云静的扇子,遇见了钱沣,后来嫁了钱沣的人也是她。后来冯云静借着扇子重新接近了钱沣,大约是告诉钱沣,当初他遇到的是她,而不是冯霜止,于是钱沣顺理成章地冷落了她——并非她自我感觉太好才有这样的推测,而是因为自己梦境之中最后所见的那场面。

和珅将扇子拿出来,并且在钱沣的耳边说了一句话的时候,钱沣脸上的表情……

大约,他喜欢的不是扇子,还是那个拿着扇子的人吧?

上一世的事情,大概没机会弄得太清楚,可是有的细节她是已经很清楚的。

即便是她错占了冯云静的位置,她也不该对她下那般的毒手。

推冯霜止下水的那小妾,正好与冯云静交好,她死了冯云静就以继室的名义进府了,如何能让冯霜止不心冷,不怀疑?

怪,只去怪这世界的戏剧吧。

一路往前走,冯霜止侧脸看了和珅一眼。

这人上一世对她……

和珅看她侧头看自己:“怎么了?”

冯霜止笑了一声,“我真觉得自己幸运。”

“何出此言?”和珅觉得她这话说得奇怪。

“大抵没有我这样的厚脸皮,追不到当今朝廷的新贵。”她掩唇,想到当初的那些事儿,又觉得这人的心机和手段都是一等一的,这一世……终究没错过……

和珅伸出手来,拉着她的,两个人一起到了堂前去迎接人。

这一次来的,是钱沣和冯云静。

冯云静看到冯霜止的那一刹那,还算是相当友好的,甚至还微笑了一下。

冯霜止也微笑,倒是和珅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忽然之间这样好,有些惊异。

“云静给二姐请安,恭贺二姐喜得贵子,也恭喜和大人了。”

这个时候,冯云静的一张巧嘴说出来的话也很甜。

作为礼貌,现在的钱沣也是想当温和的,也拱手道喜。

和珅说他们客气,之后一摆手,引人进去。

“我还以为妹妹不会来了呢,到底是来了。”冯霜止拉着冯云静的手,往里走。

冯云静道:“以前是妹妹眼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伤了姐姐的心,不想姐姐是个大度的人,即便云静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没……总之,一切靠了姐姐了。”

冯霜止拍拍她的手,指尖无意之间触到了她腕上的玉镯,只觉得冰冰冷冷,又道:“往日是我钻了牛角尖,现在爷们儿们在朝廷里要相互扶持才有路走,你家钱沣大人也是前途无量的,只盼我们后院的女人们不要闹矛盾,给爷们儿们添堵才好。我们好了,大家也好。”

这番话说得在理,即便是冯云静也点了点头。

联想到前些日子见冯霜止时候她态度的改变,还有大姐说的为自己求过情的事情,冯云静暗暗猜测冯霜止对自己可能是真的改观了。现在冯霜止的手中很可能捏着她的把柄,她不能让这个人误导了钱沣。

“只是钱沣终究……我爱他至深,在他没中进士之前便已经嫁给他,不想他负心薄幸,却要纳妾了。我心里的苦没人说,如今看着姐姐,也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冯云静差点便要擦眼泪了。

只是在冯霜止这里,她想到的是当日在府中,冯云静说出的那一番话,亭子里她说——要夺走属于她冯霜止的一切,所以才模仿了笔迹的。

她如此地前后矛盾,冯霜止也不是傻子,没的现在就相信了她的说辞。

这种话不宜戳破,心里知道就好。

“终究还是那笔迹的问题,你还没告诉钱沣事情的真相吗?或者……他不信你?”冯霜止试探了两句。

冯云静犹豫道:“我不敢说,是我对不住姐姐,只是木已成舟……他不肯信我……姐姐……姐姐能帮我吗?”

“我如何帮得到你?”冯霜止有些奇怪,“毕竟是自家姐妹,你有什么难处便直说。玛法年纪也大了,前些日子外派出去做官,现在还没法回来喝自己外孙的满月酒,我们便不要给他什么糟心的罪受了。妹妹若是有什么办法只管说,姐姐一定帮你。”

冯云静抬眼看她,似乎是在考虑她说这句话的真实性。

冯霜止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一幕被冯云静看在眼底。她心底一冷,试探着说道:“……我……我想让姐姐在钱沣面前展露自己现在的字迹,并且在无意之间透露自己多年之前的字迹也是模仿我的,这样钱沣就会相信我之前的说法了……”

原来打的是这样的好主意啊,冯霜止算是明白了,只能说这算盘打得太好,冯霜止都要拍案叫绝了。

有的时候不得不说她脸皮真厚,按理说这样的要求提出来,便是冯云静自己毒不会相信冯霜止会回答的。

兴许她只是在试探,而冯霜止也不是没有后招。

她满口地答应了下来,又道:“我已经不会写当年的字迹了……不如到时候我给旁人说吧。”

她说得入情入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能保留着当年的字迹呢?

冯云静也没多想,“多谢姐姐了。”

这说话间,就已经走到了厅前,里面坐着不少的人。

这个时候冯云静的脚步忽然稍稍快了一些,有些为难地对冯霜止道;“我认识的人不多,现在也不敢坐在别人那里,听说福夫人是姐姐的朋友,不知道她介不介意……我能不能跟她一起坐?”

她这话声音不小,这位置又恰好距离陈喜佳比较近,陈喜佳听了,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忍了,笑道:“钱夫人说笑了,我是不会介意的。”

陈喜佳都这样说了,冯霜止要说不好,那就是不识相了。“那妹妹便坐在这里了。兰馨,给钱夫人端茶来。”

这边忙活完,冯霜止走出去了,只是转身的时候刻意露出了几分不高兴的神情。

她出来之后,便问喜桃:“方才嬷嬷可来说了团子的情况?”

“公子睡得好呢。”喜桃笑了一声。

主仆二人从回廊出来,故意放慢了脚步。

冯霜止略略地咳嗽了一声,喜桃知道这是一个信号,于是问道:“夫人怎么了?是不是受了风寒?”

“倒没事儿,只是方才话说多了,嗓子有些疼而已。”冯霜止摇了摇头。

于是喜桃问道:“方才您怎么肯答应了钱夫人?我觉得她是没安好心的……”

“她喜欢钱沣,我倒是觉得钱沣脾气倔是爬不起来的,若是她喜欢,我让她吊死在这棵树上岂不更好?帮她挽回了钱沣的心,也博得她的好感,日后我好为我夫君算计。”

冯霜止笑着,也没压着声音,似乎是很诚实也很轻蔑地说着。

“夫人这算计倒是妙极……反正是钱夫人提出来的,您不过是答应了她而已。日后她还得对您感恩戴德呢……”喜桃已经成为了马屁精。

冯霜止回身一指头戳到她的头上,道:“她不过是个庶女,我帮她,她还不得给我跪下磕头谢恩?”

如此拉仇恨的一番话说完,冯霜止便已经知道自己达到了目的了。

后面听墙角的人,怕是几乎要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吧?

转过了回廊,冯霜止便没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兰馨走出来,给冯霜止福了个身:“夫人,钱夫人没跟着了。”

冯霜止跟喜桃是相视一笑,目的果然达到。

她叫兰馨起来,“方才你在旁边看着提醒,也很是机灵,回头来领赏。”

“多谢夫人。”兰馨知道自家夫人是在算计人,喜笑颜开的。

冯霜止先回了自己的屋里,看了看团子,摸着他的额头,烙下一吻,却喃喃道:“平平安安,顺顺遂遂,如今额娘也把这祝福给你……”

这是长子,如果真的跟历史一致的话,他的结尾是惨淡的。

其实一开始就是知道的,只是事情发生了,便只能尽力去争取,去改变。

像是感觉到什么异样,团子睁开了眼,冯霜止一笑,伸手过去抓住他小手,又看着他脖子上和珅特意给他挂上去的长命锁,轻声哄着他:“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幸福喜乐……”

和珅没在外面看到,一进来却看到她一脸温柔地在哄孩子,不由得一笑,这场面是自己梦里想过多少回的?

他的妻子,满脸暖笑的看着孩子,嘴里喃喃哼着歌儿,一家人……

悄悄地走上前去,他伸手蒙住了冯霜止的眼,没说话。

冯霜止只觉得好笑:“你不说话我也知道是你,放下来吧。”

和珅略感觉挫败,亲昵地靠着她的肩膀,“外面客人好多,你在这里哄孩子,不陪我,很是伤我心啊,有了孩子不要丈夫,唉,多无情的女人啊。”

冯霜止扭过头,便想伸手将他的脸推开,“别教坏了我儿子。”

“他也是我儿子啊。”和珅一脸的理所当然,“以后要教坏也是我教坏他。”

“没正经!”冯霜止推不开他,便只能罢了。

他便抱着她,她抱着团子,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

和珅又问道:“真不要第二个孩子吗?”

次子会夭折的……

冯霜止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来了,她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忽然有些累,“你想要吗?”

和珅道:“想要啊,儿孙满堂,以后便都承欢膝下,满堂的和乐,一个个的孩子叫着我们的名字,团子也会有别的兄弟姐妹,你可以给他们起名,什么丸子啊,瓜子啊,饺子啊,你想怎么取名就怎么取名……”

“……”冯霜止说不出话来。

他却问:“怎么不说话?”

她道:“顺其自然吧。”

冯霜止心想着该来的逃不过,不该来的也不会来,她是个比较随遇而安或者说不思进取的,这一世争取一把,兴许能改变的吧?别的……不想管了。

她这样的答复,基本便是同意了的意思。

和珅心里高兴,便在她脸颊上偷了个香,“如今我大约是整个京城最被人羡慕眼红的男人。”

冯霜止也笑:“我才是全京城女人最眼红最嫉妒的吧?你是旁人最可怜的,遇到我这么个悍妻。”

和珅笑开,跟她说闹了一会儿,外面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拉着她走出去。

团子还太小,不能见太多人,所以便要嬷嬷在这里照顾。

她与和珅一道出去了,要去前厅宴客那边露个面,再回来招待这边的女客们。

前面很热闹,男人们说着风花雪月的事儿,聊得开心,这又是年节之后不久,朝廷里的事情也都还没来,众人一高兴,便喝了起来。

和珅刚挽着冯霜止的手进来,便听到了周围的人的起哄声。

“如今和大人娇妻在侧,怕是不能跟我们喝酒了。”

“和夫人是个厉害人,我以为……没想到……”

“没想到是个顶标致的……”

“说什么呢!”

“嘿嘿,我嘴贱……”

和珅一皱眉,看了旁边一眼,冯霜止倒是没介意,压低了声音笑道:“听见没,夸你夫人漂亮呢。”

这言语之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揶揄,和珅无言,也压低声音道:“是啊,和珅的夫人倾国倾城、国色天香、祸国殃民,只可惜……怎地不长眼嫁了和珅这么个歪瓜裂枣的?真是可惜了……唉,怎么不嫁给我呢……”

这两人这边的几句玩笑话幸好是没传开,若是让人听了,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的。

有夫妻俩这样说话的吗?

冯霜止却觉得和珅与自己是恶趣味相投,一时没忍住,竟然偷笑了一声。

旁边顿时嘘声一片。

和珅知道自己坑了冯霜止一把,手掩了一下唇,悄悄在她耳边道:“和珅夫人不矜持,周围人都在笑你呢。夸你两句你便笑,还是不如为夫稳重啊。”

这人恶劣至极,就这一点都要拿来挤兑她。

冯霜止斜他一眼,“你夫人的名声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你倒是瞧瞧,最后能坏了谁的名声?”

自家夫人伶牙俐齿,让和珅有些感叹“最难消受美人恩”,一叹之下却也只能受了。

这边众人等着和珅他们来说话,这两人也就闲话了两句。

站到众多的桌席中间,和珅端了一杯酒,道:“今日众位能来喝犬子的满月酒,便算是看得起和珅了。鄙人有难言之隐,不能一一地敬了诸位同僚长辈,只能遥敬大家这一杯。愿嘉宾尽欢,吾儿平安——请满饮此杯。”

他话本来不多,很快说完了,便要举杯喝酒,不想下面忽然有人道:“不成不成!”

冯霜止与和珅齐齐皱眉,便看向那说话之人。

一见到那人,冯霜止便是狠狠地咬牙,又是这伊阿江。新仇旧恨想起来,冯霜止脸上笑容更盛,却抬眼直视他,声音平静,一点也不避讳地问道:“伊阿江大人,又有什么要指教的地方吗?”

伊阿江难得逮到一个能跟冯霜止抬杠的机会,自打算过命之后,伊阿江就在想,总要跟这人抬杠,才能应验了那算命先生说的话。其实算命不是什么太准的事情,可是有的事情,是心理暗示出来的。也许原来不是什么冤家宿敌,脑补一阵也就出来了。

“和大人一个人敬我们这么多个,这哪里成啊?和大人不能喝酒,不如……夫人喝吧?”

若不是想着今日是她家团子的满月酒,冯霜止真是想泼了他一脸。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众人连声地应和,“这么喜庆的日子,怎么能不一起喝一杯呢?和大人步步高升,贵公子前途无量,良辰美景,美酒相伴,人生乐事,夫人与和大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还请——满饮此杯!”

“请满饮此杯!”

一个人闹不算事儿,众人一起闹起来那才叫做本事,这众人一喊,倒让冯霜止有些无所适从了。

和珅伸手一压,道:“拙荆酒量不好……”

话没说完,冯霜止便拉了他的手,从一旁端了一杯酒来,道:“今日为了宾客尽欢,即便酒量不好,也当奉陪诸位,不过只此一杯,下不为例。妾身多谢诸位能来犬子的满月宴,便……满饮此杯。”

她举了杯,横扫敬了全场,之后看向和珅。

和珅唇角弯弯,带了笑,却带着几分促狭,与她碰杯,而后饮尽。

冯霜止只觉得他眼底都是坏笑,却硬着头皮喝了一杯,这酒果然呛人,她喝完了便面颊绯红,只是还能站住。

和珅与她低声说了两句话,便要送她到后面去,只道让她小心些,一会儿还有众人要一起逛园子。

和府的花园虽然不是很华丽,也不是很大,可是这都是冯霜止跟和珅在没起来的那一段苦日子里,一点一点亲手侍弄出来的,所以很是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