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去之后,看到冯霜止正在窗边下跟和珅下棋,丫鬟去通报了一声,便听冯霜止道:“进来说话便是。”

和珅手中执着白棋,看了周曲一眼,又低下头去看棋盘了。

冯霜止道:“方才说十一福晋请我过去,不过我正预备着去,便听说你回来了。毓舒可跟你说了什么?”

“十一福晋才从宫里出来,说是看到那给皇上诊脉开药的章太医有些不对劲。”周曲顿一下,又道,“十一福晋怀疑说,可能是要……下毒……”

“啪嗒”一声轻响,冯霜止的棋子按在了棋盘上,便一挑眉,终于扭头看向了周曲,这一下,便是连和珅都停下来。

“宫里皇上的病也不止是一个太医在诊脉,怕的就是这样的事儿,若是章太医有问题,旁的太医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他?”

没道理让一个太医这样胡作非为,除非背后是有人的。

背后有什么人,想也想得到了。

若是此言属实……

冯霜止只觉得头皮一炸,万万没有想到永琰竟然可能如此大胆!

这岂止是欺君,这是犯上弑父!

和珅扭头看周曲,道:“你将十一福晋原话说与我听。”

周曲重复了一遍,十一福晋只是将她最近在宫中的见闻说了出来,之后给出了这样的一个推论,到底是真是假还很难说。

和珅道:“你下去吧。”

周曲躬身退下,之后和珅才与冯霜止对望了一眼,他听她问道:“毓舒这话的真假,你说有几分?”

“看上去应该是五五,可我反倒觉得有七三了。”和珅这么一说,将冯霜止一目棋子从棋盘黑白的缝隙之间抠出来,道,“十一福晋若是想要借刀杀人,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现在我已经被罢官,即便将这消息告诉我也是没用。即便是旁人知道我余热不尽,也会推测我相比往日已经没有了那么大的能量,所以找我来说这件事肯定是不明智的。”

和珅这一番话,其实已经将他的想法全部摆出来了。

冯霜止却是长长叹一口气,“皇帝的身子治了一年多了也不见好,反倒越来越差,虽说是有年纪大的原因,但……若是以现在这情况推断来,兴许一直有人在背后做手脚。”

“你可还记得当初审理李侍尧一案的时候永琰的表现吗?若是没他的那些处理,皇帝不会被气得吐血。原本看着已经好了一些,没想到后面竟然又出了差错,皇帝的身子也就没好起来过了。”那是和珅觉得永琰最可疑的一点,只是事后也只当是永琰不想放下手中的权力,却还没想到什么下毒之类的事情上去。

现在消息一来,和珅就觉得麻烦了。

他现在虽然说已经脱离了朝廷,可事实上门庭并没有冷落下来。还有不少的官员到他府中拜访,时常通一些消息,说是抽身,可只要在这京城就会成为永琰的眼中钉肉中刺。

说实话,和珅当初也不是没动过真心支持永琰的念头的,可一来他作为一个臣子,给储君的压力太大,或者说储君认为他这样的人有威胁,所以储君觉得不能留他。另一方面,是永琰先行发难,上次便要将和珅置于死地,但是没能成功,反而让两个人的矛盾白热化。

现在永琰既然已经兵行险招,和珅这边就要开始担心自己的出路了。

就算是倒戈给永琰,最后怕也捞不到什么好下场。

进退两难之间,和珅想着这处境,终究叹了一口气。最近几天闲下来,也觉得有闲下来的好处。他看了冯霜止一眼,忽然道:“若是能躲过这一劫,便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吧。天南海北,哪里去不得?”

他忽然之间冒出来的这句话,让冯霜止一时手误,放错了棋。

和珅顿时抚掌一笑,道:“夫人不认真,输了。”

冯霜止这才定睛向着棋盘看去,果真是输了三目半。原本这一盘棋已经下了很久,厮杀到了中场已经要扳回来,没想到现在还是出了这样的问题。

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只投子认输,又道:“你舍得这三千繁华吗?”

“扬州万里繁华,三千何足道哉?”

和珅很认真地看着她,也很认真地说着这一番话。

你舍得这三千繁华吗?

扬州万里繁华,三千何足道哉?

他像是已经为两个人打算好了出路了。

冯霜止的手,抚在自己的腹部,眼眯起来,似乎有几分懒洋洋的味道,便道:“你舍得,我也舍得。”

伉俪情深,虽风雨贫贱,亦不能移。

和珅伸出手去拉住她的手,便隔着这一张棋盘握在了一起。

一盘棋,江山万里;两双手,好合百年。

外面忽然有淅淅沥沥的雨声,院外的秋海棠早落了满地残花,这京城的秋来了,也日渐地冷起来。

起风了,也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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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雪大

和珅的悠闲日子,过得还算是很不错的。

最近无事,他开了个当铺,坐在太师椅上抱着手炉,偶尔跟冯霜止下棋。来拜访他的不少,问事儿报消息的也不少,不过和珅都是那得过且过的态度。

眼看着就要到那隆冬,虽然还没下雪,可天气已经冷了。

“我们的女儿,怕也是要春天里生下来的。”和珅看了她一眼,又笑了一下。

冯霜止有些恍惚,她笑了一下,又看向外面:“宫里局势越发不好了。“

十五阿哥跟毓舒之间的较劲,是他们都没想到的。

当初的毓舒,傅恒的女儿,现在竟然在皇帝身边很是得意。

十一阿哥是她丈夫,可每日也只能靠着她来得到宫里的消息,现在皇宫里提起毓舒都是一脸的敬畏模样。只不过暗地里肯定也有一帮人恨得她咬牙的。

毓舒在皇帝面前说五阿哥的儿子的好——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十一阿哥是不能行了,可让十五阿哥上位,肯定没有她的好,当初这几个兄弟早就已经没有了什么兄弟情义。十五阿哥登基,必定是下一个雍正爷。他做过多少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爷,外面有人找您。”

刘全儿现在也不怎么处理事情了,跟着和珅来当铺上当管事儿的,他们的铺子就在恒泰斋的对面,倒是把恒泰斋的生意给抢得差不多了。

和珅听了这话,放下手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是谁来找?”

“是刘墉老大人。”说起这个,刘全儿也觉得费解,“我听那传话人说的话,似乎还不止刘大人,只不过是有刘大人在内。”

这罗锅,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和珅皱眉,现在这种情况下,刘墉来找和珅,这才是奇怪了。

他一下好奇起来,看了冯霜止一眼,冯霜止道:“问问那传话的人,现在不同于之前了。”

现在是多事之秋,须得事事小心。

和珅问刘全儿,那人走了没。

刘全道:“来传了话就走了,不过他送了刘大人的手书,说事情紧急,还请您过去相商。”

事情紧急?有什么事情要找和珅商量?

他接过那手书,看了一眼,却是刘墉的字迹。

冯霜止也接过去看了一眼,皱起了眉:“以刘墉的人品,既然找了你去,便不大可能算计于你。只是……”

到底有什么事儿?

和珅笑道:“刘墉难得找我去说事儿,想必是宫里出了什么变故了。刘全儿,你照顾好夫人,我去一趟。”

他俯了身子,把她额发顺过来,亲昵道:“在我回来之前不要乱走。”

冯霜止道:“我一会儿直接回府,放心。”

沉寂了这么久,却忽然有刘墉来,做好了两手打算的和珅,去一趟也是无妨的。

和珅收拾了一下,便让人备了车马,刘全儿伺候着他走了,又回来伺候冯霜止。

冯霜止问了一句:“周曲呢?”

“也在府里。”刘全儿躬身,又道,“不过最近他似乎很少出去。”

出去指不定就会碰到毓舒,周曲才是心烦吧?

毓舒想要挖她墙角,却没成功过。

冯霜止让梅香给自己系好了披风,便要走出门去,目光才转开,就看到那雪花下来了。

刘全儿“哟”了一声,“今年的雪下得倒是早。”

莹白的雪花落了一地,冯霜止抬头,微微笑了一下,“瑞雪兆丰年。回府吧——”

话音刚落,便看到远处街道上盯着雪过来了一队人,还有一定轿子,那花纹……

她眯了一下眼,只转过身,想要立刻上自家的马车去,可该来的终究要来,躲不过。

“和夫人,皇上请您进宫一趟。”是个尖细的声音,冯霜止转过头就看到了吴书来。

作为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吴书来都出宫来请她了。

刘全儿往前面一站,就要护住冯霜止,可冯霜止只抬手拦住了他,“刘全儿你回府去吧,周曲那边的事情我已经交代好了,庄子上的事儿别耽搁了。”

刘全儿有些着急,心里只跳个不停,这事儿绝对不对劲,爷才刚走,怎么就有人来请夫人了?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巧事?

“夫人——”

“闭嘴。”

冯霜止眼神一冷,而后却缓了神色,对那吴书来点略微颔首,“吴总管见笑了,府里奴才不懂规矩,没见过世面。”

不懂规矩,没见过世面?

吴书来哂笑了一声,只是也不追究。刘全儿是个什么样子本事的人,这京城里少有达官显贵不知道,如今冯霜止不过是客气话。

皇帝跟十一福晋谈话之后,忽然叫他来找冯霜止,这里面的猫腻他还没来得及通知十五阿哥,不过想必他悄悄出宫的时候,已经有人通知了十五阿哥,若是有了什么变故,大家也好早作准备。

“和夫人,请吧。”

来的人还抬了一顶小轿来,是专为冯霜止准备的。

周围穿寻常衣袍的都是宫里的侍卫,看得出是一脸的肃杀。

冯霜止的手掌搭在自己隆起的腹部,好几个月的身孕了,只盼望,真的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平白无故找她进宫……她已经多久没进宫过了?

半年还是大半年?

记不清了。

上了轿子之后,便听到吴书来喊了一声“起轿”,骄子便向着紫禁城去了。

刘全儿这边只觉得心里发凉,想起方才冯霜止的话,连忙回去找周曲。

和珅的事儿交给他刘全儿,冯霜止的事儿一般是给周曲。

若是没什么事儿,冯霜止不会平白无故地提起周曲。

想到这里,他立刻从旁边马厩里解了一匹马出来,飞奔回府去找周曲。

只是让他心冷的是——周曲不见了。

问丫鬟,丫鬟说是周曲早上接了一封信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不过他留了一封信,说是如果他过午还不回来,就把这信交给主子。

刘全儿这一听,那还了得?他几乎是吼着让丫鬟将那封信交出来。

他只是些许认得几个字,不过和珅好歹教过他,读这一封信还是没问题的。看得出周曲的字迹很潦草,乃是在仓促之间写成,可见当时的事情应该很紧急。

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好说,可周曲出去了,又留下这样的一封信,怕不是什么好事。

可不是好事,他为什么还要出去。

刘全儿立刻道:“你道天云茶坊立刻去找爷,说夫人被找进宫里去,周曲现在不见了。顺便把这封信带过去。”

信上周曲说的很简略,有人约他出去见面,说是宫里面的事儿,他不去必定坏事。

可周曲现在去了,又这么久没消息,这才是奇怪了。

刘全儿脸色很差,将事情吩咐下去之后,连大气也不敢喘,大冬天里冷汗已经湿透了眉心。还有什么人能找?

他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忽然想到了和琳,便立刻叫人通知去了。

之后刘全儿赶忙问了周曲的去处,动用了和府上上下下的人一起搜索,最后才在暗巷里将人找到,已经身中两刀,奄奄一息,几乎就要没了。

刘全儿冲上去,“周曲,周曲!”

周曲抬眼,身上都是血,他竟然还笑了一声:“你快……找人进宫,令妃娘娘……十五阿哥杀了五阿哥和太后……去告诉令妃……”

后宫里头令妃已经失宠,皇帝那边是由永琰提醒,所以知道令妃在太后的病情方面动过手脚,可真正害了太后的人并不是令妃。令妃失宠,是因为太后,如今周曲怎么忽然提起他来……

可是周曲说的话,又让刘全儿心惊。

他不知道周曲是哪里来的消息,可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刘全儿赶紧让人将周曲抬起来,送进附近的医馆之中,他自己却不能待太久。

刘全儿刚刚走出巷子,就听下面奴才急急道:“不好了,刘管家,找不到了!找不到人了!”

“什么找不到了?”刘全儿很暴躁,回头看了一眼,却立刻愣住了,这不是自己派出去找和珅的吗?爷呢?“爷呢?!”

“我们到了天云茶坊,刘墉、王杰几位大人都在,可他们说没看到我们家爷去过,他们还在等人呢。奴才问过了人,远远近近路过的人都说没见过。”

坏了……

真的坏了……

刘全儿现在昏昏沉沉的,刚刚走到大街上,便看到一匹马奔过来,而后那马山的人将缰绳一勒,便马蹄往抬了起来,那人却还在马上,没下来。刘全儿定睛一看,竟然是王杰。

王杰依旧是一脸的沉静,他看了刘全儿一眼:“你和府是不是出事了?”

本来刘墉王杰等人是来商议大事的,他们找了和珅,就是为了问清楚,可是现在事儿都还没问,和珅就出事了,到底有些让人不敢相信。

和珅竟然也会被人算计?

王杰的到来,显然是刘全儿没想到的。

他来了,便直接问了这一句——你和府是不是出事了。

刘全儿现在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他道:“我家爷不见了,夫人刚刚被找进宫里,周曲现在被人插了两刀,还不知道生死。”

“坏事!”王杰眼底闪过一道冷光,便问道,“你家爷跟夫人,可有什么交代?”

“爷那边只安排了扬州的事情,说是见势不对,京城这边的东西都得丢下来。夫人那边是有事情交代给周曲的,可是周曲现在出了事。不过……”刘全儿说了几句,才忽然之间意识到他竟然直接将这些事情对王杰说了,顿时心惊起来。

王杰看他不说了,只冷声道:“你家夫人对我有恩,我非恩将仇报之人,更何况现在不是说私怨的时候。宫里面情况不好,你若是想你家夫人和爷出事,便尽管对我隐瞒。”

当初的王杰,早已经蜕变了。

轻狂书生,现在已经是手握重权的朝廷大臣了。

他现在说话已经带着那种威势。

刘全儿是考虑了很久,才将之前周曲昏迷时候说的话,重复了出来。

王杰听了,只倒吸一口凉气。

他手中拿着马鞭子,只道:“你家爷在宫里面可还有人?照着周曲说的做,这恐怕是你家夫人布下的暗棋。我去处理你家爷的事儿,稳住了不要动,有大事了。”

“多谢王大人。”

刘全儿竟然跪下来跟王杰叩了个头。

这种危急时候,王杰能摒弃前嫌,何尝不是一种本事?

迂腐是迂腐,犟驴是犟驴,只是这些都是要改变的。

王杰急着去处理事情,并不多话,转眼便去了。

和珅半路上遇到了刺杀,还好当初会得不少拳脚功夫,只不过肋下受了伤。手无寸铁,最后却夺了那杀手的刀,将对方脑袋一刀割了下来。

京城里已经乱了,王杰路过恒泰斋的时候,便看到了一队队官兵在附近搜查。他拦下来一个问了:“这大中午的是在查什么?”

一名兵士停下来,恭敬地给坐在马上的王杰行了个礼,回道:“和大人失踪,说是遇刺,福大人叫我们来寻找和大人和搜查刺客。”

黄鼠狼给鸡拜年!

王杰心说和珅遇刺这样的事情还没传出去呢,福康安就知道了,说不得是谁干的这件事——福康安现在是十五阿哥一党,已经是明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