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将玉蝴蝶重新塞进荷包:“我到要看看,她这劲能较到什么时候。”胤祥看着他满眼地不甘,劝道:“四哥,我看灵儿象是当真了,不象赌气。”

“她真能放得下?”胤禛憋着气,一脸的难色:“她该知道的我绝不会负她。当时是怕她知道了伤心,才没告诉她。”“四哥,女人的心,不是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的。”胤祥呵呵笑出了声:“你也甭着急了,十几年的情义,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

胤禛长出了口气:“要是玉儿在,我也不至于发愁,现在没人在她身边,我真怕她胡思乱想。”

“要是玉儿在,没准一气之下把她带回科尔沁了,行了行了,过阵子你再劝劝她。日子久了,兴许气就消了。”胤禛低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第七十三章

康熙五十五年九月,康熙在木兰围场打猎。胤禛接了京里的加急文书,急急回报给康熙。“信上说,八弟现在正在城北的汤泉寓所养病,太医说是伤寒,情况很不乐观。”

康熙烦恼的在帐殿中踱着步,思忖道:“怎么又病了?这几年来来回回病了这些回。”胤禛望着康熙满面忧色,试探的问道:“咱们马上就要回京。是不是派个人先去看望八弟?”“还没人去看过?”康熙抬眼看了胤禛一眼,胤禛摇摇头。

康熙若有所思的坐到御案后,胤禛也不敢打扰他。胤禩所居的汤泉寓所是康熙一行人从热河回畅春园的必经之路。万一胤禩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很晦气,康熙越想越觉得胤禩讨厌,早不病晚不病,偏自己打围归途中他病了。

胤禛哪知道康熙心里是这么想,他以为康熙是惦记胤禩的病,主动道:“皇阿玛,八弟病的厉害,儿臣想亲往汤泉一趟,去看看他。”

康熙瞄了他一眼,心中不悦,但又不便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句,“天快黑了,不如让隆科多去。”胤禛忙道:“隆科多扈从圣驾,他不能离开您身边,还是儿臣跑一趟好了。”康熙总算沉着声嗯了一声。

胤禛匆匆骑了马星夜往汤泉赶,胤禩果然病的很重。胤禛赶到时,八福晋正喂胤禩喝药。“四哥来了。”八福晋放下碗福了一福。胤禛看了胤禩一眼,问:“八弟怎么样?”八福晋叹了口气,“喝了多少副药了,总不见效。不知道是太医不尽力还是我们爷命该遭此一劫。”

胤禛横了她一眼,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话。八福晋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点不中听,倒像是在咒胤禩,忙找了借口退出去。

胤禛向病床上精神颓靡的胤禩道:“皇阿玛着我来看你,你好好养病要紧。”胤禩虚弱的点点头,因为洛灵,两人心里都有隔阂。此时胤禛来探病,胤禩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胤禛又坐了一会儿才告辞,说要把他的病情回报给康熙。

第二天中午,康熙一行人行至密云驻扎。帐殿里听魏珠来报,雍亲王胤禛求见,康熙心知是为了胤禩的病,便吩咐让他进来。

胤禛道:“儿臣连夜去探望八弟,他病的虽沉重,但非不治,皇阿玛还请宽心。”康熙冷哼一声,“你们兄弟手足情深,这么急吼吼的连夜来回百余里,朕那时病了,也没见你这么猴急过。”

胤禛听他这话责怪的颇为蹊跷,竟和平日里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大不相同。照理说,康熙这样的宽厚人,怎么会这么阴阳怪气呢。他略一思忖,才恍然大悟。康熙昨晚急着知道胤禩的病情,不是担心他,而是怕他有个好歹,耽误自己回京的行程。想到这里,胤禛满身寒意。

果然,康熙又道:“你既然这么关心,胤禩的病症医药事宜都交给你了。”胤禛不敢再出头,只得道:“儿臣要扈从皇阿玛圣驾返京,此事还是交给太医更为妥当。”

康熙看了他一眼,心想老四的心眼转的倒快,自己的心思若是都给他瞧出来,岂不是身边养了一只虎视眈眈的老虎。

想到这里,康熙思索道:“今儿我们便能到汤泉,你和他们商量一下,是不是把胤禩移到城中他自己府里去住,也方便太医去他府中医治。”胤禛抬起头看着康熙,见康熙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他,心里一凛。

在胤禛的大帐里,跟随打围的诸皇子围了一圈。胤禛把康熙的意思传达之后,众人都不言语,心中盘算。三爷胤祉心想:皇阿玛这是什么意思,八弟病的那么重。

五爷胤祺看了弟弟胤禟一眼,见他忍不住就要站起来,忙按住他,使了个眼色。胤祥看到胤禛面色如常,不禁心里纳闷,四哥怎么会传这么个旨意。胤禵却知道这是康熙嫌了胤禩,皱着眉一言不发。胤誐刚要说话,胤禟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胤禟指着众人道:“你们一个个都不说话,难道是赞成皇阿玛的这个决定?旁人我不说,我老九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八哥都病成那样了,还要他挪地方,谁都知道,病人最忌讳这个。万一有个好歹,你们谁能担这个责任!”胤禵忙拉他坐下,“九哥,你激动什么。这不是在商量吗。”

胤禟正要说话,胤禵忙暗中使了眼色,示意他听老四怎么说,胤禟这才稍安。胤禛知道众人都不同意,“我所虑的正是这个。汤泉在城郊,皇阿玛怕那里缺医少药,耽误了八弟的病情。你们要是都不同意,咱们再商量,不然请皇阿玛裁夺也行。”

众人一起往康熙大帐向康熙请旨,康熙见他们全都到齐了,心里又厌烦,气道:“这种小事还来问朕,你们就不会看着办胤禩病得这么重,哪经得起你们这样瞻前顾后。怎么处置,你们弟兄商量,事事都要朕烦心,朕要烦到什么时候!都出去!”他看了魏珠一眼,魏珠忙道:“各位爷,请回吧!”众人这才悻悻而去。

从康熙帐殿出来,胤禛和胤祉商议,康熙刚才那番话,很明显是要他们尽快将胤禩移回京城就医。胤祉道:“咱们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耽误了八弟的病不说,还惹恼了皇阿玛。”胤禛点头,“谁说不是。要不是皇阿玛有这个意思,谁想节外生枝。”

胤祉眉头一皱,不无担心道:“惟今之计,要想不惹恼皇阿玛,就只能派人送信给八弟,让他自己主动回府。八弟倒还罢了,八弟妹火爆脾气,不定怎么闹呢。”提起八福晋,众人都不由得有点发怵,倒不是怕她,而是觉得这么个难缠的人物,少惹为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胤祉又道:“九弟十弟他们一定不会答应让八弟挪地方,这个白脸只有咱们来唱了。唉,可真是个得罪人的差事。”胤禛思量半天,也是一筹莫展。眼看着隆科多过来,他有了主意。

当天下午,隆科多就修书一封急送到汤泉寓所。胤禩看了信,对八福晋道:“皇阿玛已经到了密云,不日便要经过汤泉,咱们还是回京里去吧。”

八福晋道:“这是什么话,皇阿玛尽管回他的畅春园,咱们又没碍着他什么。你病得这么重,经不得颠簸劳顿。”胤禩轻咳一阵,扶着床沿,要坐起来,却使不出力。

八福晋忙按着他,“你这是跟自己较劲儿还是跟我较劲儿呀。病还没好利索,就急着回去。八成是惦记那小妖精了。”胤禩猛的一咳,指着她道:“你别没事尽乱嚼舌头,什么小妖精,话说的这么难听,亏你还是大家闺秀。”

八福晋瞥了他一眼,气道:“大家闺秀怎么了?许她抢我男人,不许我骂几句?我们郭络罗家的女人有一说一,不会玩那些到三不着两的把戏。”胤禩被她气得够呛,又实在没力气跟她吵,虚弱的躺在床上喘着气。

八福晋见他半晌不语,知道他生气,低头看他仍死死的攥着手里的信,好奇想抽过去看看。胤禩却猛然把信抽回,撕成碎片扔了一床。

八福晋怕他动怒,不利于病情,只得软了声,“算我说错了。你也别气,你知道我是有口无心。不过你坚持要回京里,我不赞成,万一有个闪失……”她轻轻在胤禩肩头按了一下。

胤禩凄然的瞧着她,才说出真相,“你知道不知道?皇阿玛让四哥来看我,不是担心我的病,是怕我死了,沾了晦气给他。他们即刻便要经过汤泉,我若是不识相,将来只怕更要遭人嫌。一个人若是遭了人嫌,喜怒哀乐、行走坐卧都是错,病了是错,死了更是错。”

八福晋听了这话,没了威风,眼泪流出来,“谁能想到皇阿玛竟对你绝情如此……”夫妻俩伤心不已,相对无言。

擦了眼泪,事情还是要做。八福晋吩咐下人通知管家秦福把京城府里的一切打点好。这边,她叫了几个人,将胤禩搬到马车上,自己坐在一旁看护。车夫驾了马车,在黄尘古道上疾驰。

☆、第七十四章

胤禩自回府之后,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凶险。胤禟、胤誐回京后便急急的去看他。两个人一进门,就看到八福晋坐在床边殷切地照顾着胤禩。

胤禟、胤誐对视了一眼,心道:“知道什么是打是亲骂是爱了吧?”八福晋听到动静,忙回过头:“哟,九弟十弟来了。”三人相互见了礼。

胤禩听到她的话,也睁开眼想欠身起来。胤禟、胤誐忙过来让他躺好,胤禟看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也是异常苍白,叹了口气:“这才几天啊,就瘦成这样了。”

胤誐情绪有些激动,一脸怒色地大声道:“要不是皇阿玛执意让八哥回府,兴许不至于病得这么重。”

“十弟!”胤禩连忙制止了他,无力地冲他俩摇了摇头:“你们谁都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一会儿就回自己府里,谁都不准多事,这个时候,不要因为我让皇阿玛再迁怒你们。”

“八哥!”胤禟心里这叫一个难受,也有些急了:“你就别再操心我们了,太医院来人没有?这病不能耽误啊。”

“来过了,我只需休养一段日子就没事了。”见八福晋刚要说话,胤禩忙抢先把话接了过来,话说得急了,忍不住一阵急咳。八福晋忙取了水,上前一勺一勺的喂给他:“爷,缓着说。”

正说着话,家人引着胤祉走了进来。

“三哥。”八福晋和胤禟、胤誐忙起身见礼,“都起吧。” 胤祉越过他们来到床边,按住了欲起身的胤禩:“老实躺着,我们来回人你起一回,兄弟间哪儿这么见外。”

“三哥说的是。”胤禩笑了笑,八福晋忙命人上茶。“甭忙了。” 胤祉摇了摇头,道:“我是来看看,一会儿还得进宫。老八,安心养病,有些事……甭往心里去。”

“三哥,您说的有些事,是什么事啊?” 胤禟冷笑了一下,故意问他。胤祉回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他:“老九,你甭拿话刺儿我,当时是有旨意在,我也是没法子。”

胤禟听他把话直说了,也没法再损他,讪讪地看了看胤誐。“三哥,别在意,他们都是有口无心的。” 胤禩忙打圆场:“做弟弟的明白三哥的难处,您不必介怀。”

胤祉看着他一脸的病容,心里也着实不忍,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明理,我这就进宫请皇阿玛示下,你这个病得抓紧,不能耽搁。行了,我走了,你歇着吧。” 胤祉说着便起身告辞。

胤禟、胤誐起身相送,胤禩忙让八福晋代为相送。胤禟、胤誐又坐了一会儿,看胤禩一脸的疲惫还强撑着跟他们说话,心里过意不去,也都告辞各自回府了。

八福晋送了他们回来,见胤禩望着窗外出神,撅了下嘴道:“回头再有人来,我就替你挡架了。” 胤禩轻笑了一下,目光仍看着窗外:“不会有人来了。”

八福晋不以为然地扬了扬头:“别想那么多了,没人来又怎么样,咱们关起门来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反到清静了。“胤禩回过眼光看了看她,疲惫地闭上眼睛。

八福晋见了忙过来掖了掖他的被角:“我不吵你了,睡会儿吧,我去看他们给你准备的百合芙蓉粥好了没有。”

门一响,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胤禩缓缓睁开眼,看着一室的寂静,微拧着双眉,自语道:“清静,真是清静了。”

乾清宫东暖阁,康熙静静地听着胤祉禀报胤禩的病情,洛灵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用眼角扫了一眼康熙,内他神色如常,毫无焦急之色,不由心里一沉。

胤祉回完话,便垂手而立,等着旨意。康熙沉吟了片刻,深邃如潭水般的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只沉声说了四个字,勉力医治,再无下文。

胤祉诧异万分,似是想说什么,但见康熙一脸的肃然,最终没敢说出来,恭身退了下去。洛灵看胤祉出去,心里想着胤禩的病情,秀眉深锁,眼中闪过一丝怜惜。

康熙看了看她:“你有话?”“奴婢……”洛灵心中一寒,忙收敛心神,道:“有些害怕。”康熙哼了一声:“你就看不得他这样,是不是?”

“万岁爷,好歹他也是……”

“行了!”康熙低声喝止了她,挥了挥手,便不再说话。洛灵忙上前福了福,转身出去。

再进来时,康熙手支着头,歪靠在软垫上,愣愣地瞅着窗外。眼前的康熙微沉着面孔,神色冰冷,看上去竟是如此陌生,洛灵死死攥住了手里的帕子,想着终被他抛弃的胤禩,心中酸楚难言。

第二日,洛灵向梁九功告了假,说要去看望绾绾,请梁九功下朝时转告胤禵,梁九功嘱咐她早去早回,洛灵应了。

下朝时分,胤禵出了乾清宫,便见她候在一旁,想着上次的争吵,她一直没理自己,无奈地摇了下头:“我还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我心肠宽着呢,才不是你想得那样。”洛灵想着他当时一副盛怒的样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胤禵倒是不以为然,抬手让了让她:“绾绾前几日还跟我提起你,走吧。”

洛灵瞧了他一眼,跟他并肩而行:“她没事跟你嚼吃我干嘛。”胤禵微微一怔,不禁失笑道:“你这丫头的嘴是越来越厉害了。算了算了,我还是不说话为妙。”

二人走了片刻,抬头看着前面已经是神武门,胤禵越发加快了脚步,洛灵忙跟了上去。胤禵看了看自己的轿子,又看了看洛灵,便招呼一旁的侍卫牵马:“我骑马,你去坐我的轿吧。”

“十四爷。”洛灵看了看左右,摇了摇头:“这不好吧。奴婢骑马吧。”“你不是不会吗?”洛灵心头一颤,轻声道:“八爷教过我。”

胤禵愣了一下,深深地注视了她片刻,自顾上了马:“你上轿吧,要是摔了你,八哥那儿我没法交代。”

洛灵忙上前一把攥住他的缰绳:“十四爷,我有事相求。”胤禵见她神情肃然,眼中凝着一抹愁绪,微皱了下眉:“你从没求过我什么,说吧。”“我要见八爷。”

胤禵猛得一惊,纵身跃下马,不敢相信地望着她。洛灵静静地迎着他的目光:“公主不在,我只能求十四爷了。”

“你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啊?”胤禵两眼紧盯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怨恨:“八哥意气风发之时你总是回拒他,如今他落得如此地步,你反而……”

“十四爷,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带我去见八爷,如果不愿意,我不会为难十四爷。”洛灵越听越心烦,瞪着他喊了一句。胤禵泄气地盯着前方,紧锁着双眉。

洛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咬了下嘴唇,转身自顾自地向宫外走去。胤禵看着洛灵柔弱的身影,犹豫了良久,终于还是翻身上了马,追了上去。

八贝勒府,秦福引着胤禵和洛灵进了胤禩卧房。一进房门,一股刺鼻的药味儿迎面而来,洛灵心头一紧,快走到了胤禩的床前。

削瘦的胤禩躺在床上,紧闭双目,双颊深陷,呼吸十分急促。洛灵忙取了帕子为他拭着头上的汗:“谁来请过脉?怎么说的?”秦福忙答道:“三爷请了太医看过,说是病很险。”

“十四爷。”洛灵低声叫着胤禵,从袖中取了一张药方出来,递给他:“这是我求刘太医开的方子,他虽没请过脉,却很有把握。”胤禵会意,将药方交给秦福,回头看了她一眼,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洛灵坐在床前,看着胤禩憔悴不堪的容颜,想着康熙对他的绝情,心中酸涩,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滴地落在锦被上。胤禩似是听到有人在跟前,双眉微蹙了一下,费力的睁开双眼,不敢确定,试探地叫了一声,声音嘶哑:“毓雯?”

洛灵捂着嘴强忍了半晌,才吸了吸鼻子,轻声道:“管家说八福晋去了九爷府里,还没回来。”

胤禩闻声为之一震,大睁着双眼看向她,本来无神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灵儿?这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洛灵轻笑了一下:“我来给八爷请安。”

胤禩怔怔地凝视着她含泪的双眸,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冷,又闭上了双眼:“你如果是可怜我,大可不必。”

洛灵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嘴唇干干的,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又折回床边坐下,用干净的帕子沾子水,滴在他的唇上。胤禩猛然睁开眼,满眼的惊骇。

洛灵轻声问:“能起身吗?自己喝。”胤禩低垂着双目,点了点头。洛灵凑过去,用力地扶起他,拿了靠垫垫在身后,把茶杯递到他唇边。

胤禩就着她的手喝光了杯中的茶,点了点头,洛灵起身将杯子放回桌上,又转身为他整理着锦被。胤禩轻握住她的手,拉她坐下,看她脸颊上泪痕犹在,抬手为她拭去:“这个时候,你不该来的。皇阿玛……怎么会放你出宫?”

第一次,洛灵没有拒绝他的亲近,回握他仍发烫的手,见他气虚神弱,满脸的病容,泪又不听话地涌了出来:“改改你的性情,少操点儿心好不好。”

胤禩知道她暗指的是什么,无力地摇了摇头:“这性情岂是说改就能改的。要是能改,你今儿也不会跑来了。”洛灵听了笑而不语。

胤禩颓然地长出了口气,接着道:“以前我什么都去争,也是好胜之心作崇,可是自额娘殡天之后,我觉得支撑我去争的意念一下子垮了,再没有力气去想,再争什么都没有意义。”

“你总是想着这些,病怎么能好。”洛灵看着他满眼凄迷的样子,伤感不已。“好了干什么?”胤禩说了几句,已经有些气短,稍微歇了歇,才道:“我只要一个人静下来,就会想到额娘生前的种种,她受得苦、委屈、嘲笑、冷遇,没有人心疼过她,临死皇阿玛都不愿见她,而我这个当儿子的,非但不能在膝下尽孝,弥留之际也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洛灵担心他越说越伤心,忙劝道:“八爷,别说了,眼下病中不该想这些伤神的事。”“额娘就这么含恨而终了,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

“八爷!”见他两眼微红,神色沮丧之极,洛灵忙抬手盖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急急地道:“我知道失去了娘娘的关爱和皇上的信任,失落和痛楚已经压得你喘不过气来。可你这样不知振作,不知爱惜自己,让所有人为你焦心忧虑,你情何以堪。不为别人,你还要为你自己、为福晋、为弘旺想啊。”

“弘旺?”胤禩轻念着爱子的名字,似是被点醒了一般,“我还有弘旺。”“是,你还有弘旺,还有福晋。”胤禩突然目光转向她,眼中满载着期待:“那你呢?”

☆、第七十五章

洛灵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胤禩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手上一紧,不让她躲避:“这么多年了,你不能否认你对我不会再象从前那般冷漠,你会关心我,会为我伤心。就算这样,如果你仍愿跟着四哥,我也依然不会怨你,他若能娶了你,我也就死心了,毕竟情这东西,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可是,为什么他迟迟不肯要你?如果他不要你了,你还不肯跟我吗?”

想到胤禛,洛灵心里似被刀锋划过一样的痛,可就算他不要她,她心里仍然有他,依旧惦记着他。而对胤禩,她心中总有一丝不忍和歉疚,她怜惜他,在意他,看不得他受罪责和委屈,就如同她对玉穗儿一般。

胤禩一直盯着她,见她时而神情凄然,时而眼含惊惧,心火上涌,禁不住一阵急咳。洛灵吓了一跳,忙为他抚胸顺气:“先不要想这些行不行?安心养病就这么难吗?”

胤禩摇着头推开她的手,半晌才止住了咳声:“你说什么都不愿跟我,是不是?”洛灵闪躲着他的目光,不知道怎么回答。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胤禩沉重的呼吸声。

“我糊涂了。”胤禩看了她片刻,神色黯淡,自嘲地笑了一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凭什么要你答应,我干嘛还要拖累着你。”他长出了口气,闭上了双眼。

“你……”洛灵被他一席话气瞪了眼,紧紧咬住了嘴唇:“你犯不着用激将法,皇上虽然对你有些误会,但你毕竟还是皇子,我不过是个奴婢,日后终身也必是皇上做主,给了谁就跟了谁,我有什么权利答应你?再说了,就算你不嫌弃我,福晋要是知道了,不把我吃了才怪呢。”她说完起身去拧了条帕子,想敷在他的额头上,胤禩却将头一偏,避开了。

洛灵无奈地瞪了他一眼,目光过处,瞥见他深锁的眉头,心中一阵触动:“如果我的陪伴真的能让他振作起来,为什么不帮帮他呢?这些年,他对我一直深情厚意,不舍不弃,与其将来被皇上配给一个陌生人,前路未卜,到不如跟他在一起,也算有个归宿。”

洛灵又不禁想到了胤禛:“相遇相知,却不能相倚相守,也许我们本就是这样的缘份。胤禛……与你心心相印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气,如果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我们不要太执着了。”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抬眼看着他一副不肯就范的模样,不得不承认自己又输给了他,这个人简直是自己的冤家:“你不跟皇上提,难道要我自己说吗?”

胤禩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抹狂喜。洛灵看着他满脸的期待和不可置信,娇嗔地瞪他:“激得人家说了软话,你又一句话不说了。”

胤禩异常欣喜,激动地嘴唇有些轻颤:“想好了?”洛灵见他满面难掩的喜色,又斜了他一眼:“想得好想不好,你总得好了再说吧,就你这样儿,能走到万岁爷跟前儿都难。”

胤禩大大地松了口气,难以抑制心中的感激之情,抬起手,无比宠爱地轻抚着她的脸颊:“谁说不能。”洛灵握着他的手,有些担心他的热度:“现在手还这么烫,还说什么硬气话。”

“叫他们把药端来。” 胤禩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强撑着想坐起,洛灵忙起身扶他坐好,取了件衣裳披在他肩上:“我从宫里带了刘太医的方子,已经让他们去熬了,应该快好了。”

胤禩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巴掌,房门立刻打开,快步进来一个小太监,跪在地上等着吩咐:

“爷。”

“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已经好了,温在暖炉上了。”小太监利落地回着话。

“拿进来吧。”小太监磕了个安,立刻起身出去了。

洛灵见小太监出去,眼珠一转,忙要起身,胤禩拉住她的手,奇道:“怎么了?”洛灵忙向门外努了努嘴,悄声道:“十四爷……”。

胤禩轻笑了一下,松了手。洛灵起身立在床侧,也忍不住偷笑了一下。片刻,胤禵领着管家秦福端着药走了进来。

“八哥!”胤禵看着神色清爽了不少,心里也不禁暗暗称奇:“灵儿这丫头的一番话好象比几副药都强啊。”胤禩勉强一笑,向胤禵道:“谢谢你带她来。”

胤禵道:“八哥也别客气,这是我该做的。皇阿玛让我跟你说一声,即日便恢复你的俸禄,有什么用度需要也尽管跟他说,他那里什么都有,就是不知道你缺什么。”

洛灵迅速地看了胤禵一眼,胤禩闻言也是一愣,道:“难得皇阿玛还惦记我,等我身体再好些,必要进宫谢恩。”胤禵听了也只是点点头。

从胤禩府上出来,洛灵闷了一路,快到宫门时,俩人都下了马,她才忍不住向胤禵道:“你最后为什么要和八爷提皇上的话?”

胤禵瞥了她一眼,道:“那是皇上原话,我不过代为通传,难道是我捏造的不成?”洛灵对他的解释不以为然,“你那么说,八爷听着做何感想?显示皇恩浩荡还是你替他求了情?”

胤禵哼了一声,“姑娘这话说的奇怪,我就算求情难道还求错了。你这时倒想起八哥来了,早干什么去了。”

洛灵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之意,毫不示弱的回敬道:“这是我的事,不劳十四爷费心。倒是您自己,对八爷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您自己最清楚。”胤禵瞥了她一眼,怒道:“我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

洛灵秀眉一扬,冷冷道:“有些话不消我多说,各人心里有数。十四爷,你是个不知足的人。”

“你!”胤禵恼怒的指了她一下。洛灵面不改色,“宫里宫外,有你这样造化的人有几个?皇上圣恩眷顾,德妃娘娘疼爱关怀,家中贤妻美妾、儿女绕膝,你深爱的那个人她也爱着你。可八爷呢,八爷有什么?皇上对他连最后一丝父子之情也消失殆尽,这还不叫人寒心吗。你又何苦在这时候来刺激他。”

她的话如刀子,胤禵似乎自己深心处的隐秘都被看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洛灵瞧见他目瞪口呆的样子,想起远在塞外的玉穗儿,不忍心再说下去,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宫门走去。

胤禵愣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长出了口气。什么都有了,这便是什么都有了?难道在外人看来如此完美的这一切就是他真正想要的不,远远不够,这些幸福只是假象,他想要的更多,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他朝思暮想。

回到宫里,洛灵去见了梁九功,梁九功告诉她,康熙问了她两次。洛灵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进了暖阁:“万岁爷。”洛灵福了福,便站在了康熙身侧。

康熙单手支着头,歪靠着软枕,看着她:“去老十四家了?”洛灵看着他的神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康熙冷哼了一声:“什么意思?”“奴婢确实是跟十四爷走的,可去的却不是十四爷府上。”

康熙微愣了一下,随便笑着坐了起来:“你这个丫头,心眼儿是越来越多了。”洛灵忙伺候他穿上鞋,康熙拍了拍她的肩,她便就势坐了下来:“万岁爷,奴婢知道什么也瞒不过您,您要怎么责罚,奴婢都听着。”

康熙低头看着她,叹了口气:“你拉着老十四一起,朕怎么罚你也得连带着他。哼,鬼丫头。”洛灵不禁偷笑了一下,才道:“奴婢谢万岁爷恩典。”

“丫头,跟朕说实话,你现在心里还有老四吗?”洛灵有些意外地抬头看着康熙,半晌,才道:“奴婢心里一直有四爷,只不过,以前想他则喜,如今,念他生悲。”“你现在如此回护老八,难道……”

“万岁爷,八爷对我有情,奴婢一直心存感激,正因如此,看着他现在心情索然,我不忍心……”洛灵见康熙提到胤禩仍是一脸不悦,担心康熙若知道了她答应胤禩的终身之约,会更迁怒于他,只得不轻不重地回着话。

“哼!”康熙垂目看了她良久,才沉声道:“如此为情所累,朕担心你以后会把心都伤透了。”洛灵心中一颤,微惊地看着他。康熙叹了口气,口气缓和了一些:“下去歇着吧。”洛灵忙起身磕了安,转身退了出去。

淅淅沥沥的秋雨下了一日又一日,洛灵无事,撑了伞去了乾西五所,遥望着院中巨大的海棠树发愣,想起玉穗儿住在这里的岁月,那些欢乐忧伤的日子,如今只剩她一人孤身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无依无靠。真真是一样心情,两处闲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有时她也常常站在皇城的角楼遥望南方,那是她梦里的故乡,如今也只剩点点斑驳的残片。在这样冷落的秋日,灰蒙蒙的天空下,空荡荡的院落里,不禁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一个人发什么愣呢?”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洛灵听出是胤禵,忙拭了泪,回过头:“和你一样,想念一个人而已。”洛灵直言不讳的说。

胤禵望着院中那棵海棠树,不无感慨的对洛灵道:“这棵树,是那时我和她亲手种的,如今快十年了。”

“日子过得真快,她离京也好几年了。皇上一直不让别人住进来,有时他还会来坐坐。”两人望着景物依旧,主人却早已离去,心中均伤感不已。

“你是真的要跟着八哥吗?”胤禵忍不住问了一句。洛灵知道他对自己的转变仍有些疑心,也不多辩解,只是点点头。

胤禵见她脸上有一丝惆怅,道:“你可要想好了,八哥是再也经不起打击了。”“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他。”洛灵淡淡一笑,回答得十分肯定。

“你放得下四哥?他对你……也是一片真心。”虽然他和胤禛关系并不好,但是就事论事的说,也并不怀疑胤禛对洛灵的心意。

洛灵轻抚着粗糙的树杆,轻叹了口气,“我承认,我心里最在意的还是他,可往往越在意,却偏偏不能如愿,所以,放不下也得放,于我于他都是解脱。”胤禵没有立刻答话,半晌才幽幽道:“女人的心可真是善变。”

洛灵听到他的话,冷冷道:“不是女人心善变,女人的心再坚强,也经不起望穿秋水的等待,何况还是一份遥遥无期、除了失望还是失望的等待。十四爷,放不下的,不只是我。”胤禵听她的话,知她是在说自己,不禁叹了口气。“遥遥无期……”他默念着,眼神中说不出的落寞。

“如果公主就这么不回来,你就一直这么着?”洛灵侧目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说她会回来吗?”胤禵低声说了一句,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洛灵。洛灵想了想,“我也说不好,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胤禵苦笑一声,“我不了解她。”

洛灵心想,你不是不了解,你只是不肯承认,她或走或留都是为了你。胤禵见她狐疑的看着自己,转过脸去,也不说话。

两人从乾西五所出来,默默的走在回乾清宫的甬道上。雨湿路滑,洛灵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提着裙角。胤禵走了几步,发现她没跟上来,便停下等她。

洛灵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有一次,我见到绾绾,她说把公主送你的荷包收了起来,你跟她恼,我瞧她是有点疑心了,劝了她几句。但我看,她那人心重,这事儿必定放在心上了。”洛灵思忖片刻,还是决定把这事告诉他。

“切!”胤禵没好气的出了口气。洛灵知他并不十分在意绾绾,又说了一句:“她虽和公主长得像,但毕竟是另外一个人,你对她好不好,她不会没有感觉。”

“你是什么意思?”胤禵有点疑惑的看着她。洛灵淡淡一笑,“你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提醒你,她就是她自己,不是别人的替代,你这么对她不公平。”

“你真是多管闲事。”胤禵笑了起来。洛灵横了他一眼:“别以为你是贝勒爷,我就怕你,就许你数落我,不许我数落你?”胤禵叹了口气,“那天是我多心了。”

洛灵道:“好,那天的话,就当没说过。我今儿和你说的,你回去且得想想。绾绾要是说出什么来,对你和公主都没什么好处。”胤禵又是不屑的哼了一声,“她要说什么尽管说,我才不在乎。为芝麻绿豆点大的事儿整天小心翼翼,累不累啊。”

见洛灵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他又补充道:“我原本以为,感情和感情都是差不多的,玉儿走了以后,我才知道,不一样,根本没法替代。时间越久越能感觉到,能忘的早就忘了,忘不了的,已经刻在心里。”胤禵很有深意的看着她,洛灵迎视着他的目光,不禁秀眉一紧。

他们都一样,在无可奈何中,选择了相伴终生的人,而心中的最爱,只能深深藏在心底,成为永远不能触及的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