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禵皱眉,“她跟你抱怨了?”玉穗儿哼了一声,把茶碗放到炕桌上,“还用她跟我抱怨吗,我自己长着眼睛呢。十四嫂是个再老实不过的人,她敢说你一句不是吗。”胤禵默然不语。

玉穗儿思忖片刻,又道:“汉人有句老话,妻妾不分家宅乱。就算你宠惯着侧福晋,可到底要给十四嫂面子,怎么说她才是当家的福晋。现在倒好,你那侧福晋厉害的很,十四嫂处处都得看她脸色,府中上下都得听她差遣,有人又在一旁撺掇着,只怕正位王府的日子也不远了。”

胤禵知道她说的是绾绾,心里有数,嘴上却说:“她就是爱使小性子,还没那么大胆子想取代嫡福晋。何况那时要不是额娘说她……要不是额娘喜欢她,我也未必会纳她当侧福晋。”

玉穗儿冷哼一声,“儿子都一岁多了,倒想起来说这话。你家的事我再不管了,免得有人跟你哭哭啼啼,说我多管闲事,摆公主架子,看谁都是下人。”

胤禵叹了口气,“玉儿,你又何必跟那些女人一般见识。”玉穗儿摇摇头,半天才道:“我今儿也是糊涂了,看见她气就不打一处来,跟你白话这些琐碎事儿干嘛。”

胤禵笑了一笑,“看见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玉穗儿瞥了他一眼,见他嘴角微挑,似笑非笑的样子,啐道:“去,我可是跟你说正经的,你别想歪了。八嫂经常往你那府里去,你得多提着点心,多少是非就是从一张张嘴里传出去。大哥和二哥到现在还关在咸安宫呢。想起这几年你们兄弟间的事,难道还不叫人寒心。”

胤禵听她这话,心里暗自思忖。他出征前在京中时,八福晋便常去找十四福晋说话,没想到等他走后,八福晋倒笼络上了绾绾。

可见八福晋是瞧出来十四福晋只是枉有虚名,府里得宠是侧福晋绾绾。而绾绾又是那等没心计的人,给人一挑拨,难免说些出格的话。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想必已经有些不知好歹的话传到玉穗儿耳朵里,她今儿才和自己恼着。

幸好是玉儿,要是换了旁人,传到康熙耳朵里便不是家事那么简单了。想到这里,胤禵不禁心里冷笑一声:好个八哥呀!

玉穗儿见他半天不说话,拍了他一下,笑道:“想什么呢,我告了你媳妇儿的状,你恼了吧。”

胤禵回望她,“我常年在外,以后府里还得你多帮我照应。宫里也是,皇阿玛年事已高,身边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出了什么事,好歹你得给我传个信儿。别叫我在外头闭目塞听,眼睛看不到也就罢了,耳朵也听不到可就完了。”

玉穗儿撇撇嘴,道:“难得你这么信任我,可我首先是皇阿玛的女儿,其次才是你们的妹妹。”胤禵听她这话很有深意,只笑笑,却也不和她深说。

“你快回府看你儿子去吧,名字不是都想好了吗。”玉穗儿推了他胳膊一下。胤禵站起来整整袍子,玉穗儿见他肩上一侧马褂边不平整,随手给他整了整。

胤禵笑道:“我离京回西北大营之前,会再进宫来向皇阿玛和额娘辞行,到时候你可别躲着不见我。”玉穗儿笑了一笑,“德行!是不是还得送你到德胜门外,恭送大将军王。说到品级,我可不比你低。”

“是是,你比我高,高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和硕公主。公主,小人告退。”他故意向玉穗儿拱手作揖。玉穗儿见他转身离去,笑骂了一句:讨厌,快滚吧!

她送他到宫门口,胤禵笑道:“我这就滚了,你还不快回屋去。”玉穗儿淡淡一笑,把手里的风灯交给他,在门边站定,“天黑了,你路上留神点儿。别跟三哥上回似的,忘了戴老花眼镜儿,走到神武门外的土坑里摔了一跤。”

胤禵忍俊不禁,“我说他怎么少了一颗牙,原来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你不用担心我,我眼睛没花。”“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就是你如今这副神情。”玉穗儿抿嘴一笑。

胤禵低头,想起一件事,问玉穗儿:“我在西北给你写的那些信,你都看了没有。”“看了,你写给皇阿玛的,有的我也看了。你写给皇阿玛的信,实在有些啰嗦,他精力大不如前了,常常看了一会儿就头昏眼花,你以后写信不要那么长篇大论的。”

玉穗儿提醒他一句。胤禵点点头,“我是怕皇阿玛挂念西北军情,尽量写的详细。”“皇阿玛是挺惦记你,老是提到你。”玉穗儿道。

“你呢,你想我吗?”胤禵笑着问了一句。“想。”玉穗儿干脆的说了一句,知道他不听到这话不会安心离去。胤禵笑笑走了,玉穗儿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黑暗中。

☆、第九十四章

胤禵回到府中时已是上灯时分,府中正备了晚宴等他回来。绾绾伺候他换了便装,忍不住抱怨道:“爷这一去好几个时辰,我在额娘宫里坐了半天也不见你回来,只好自己坐车先回来了。”

胤禵只是笑笑,也不答话,从养娘手里抱了孩子过来,逗孩子玩。

这时,十四福晋从外面进来,说是晚宴已经摆到桌上,请他和侧福晋这就过去。她刚转身要走,胤禵叫住她道:“后天是皇阿玛登基庆典的正日子,你别忘了叫人把我带回来那柄和田玉如意加到礼单子上。”

十四福晋忙点点头。胤禵见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想起玉穗儿的话,不禁心里叹了口气,又道:“我出去这两年难为你照应府里上下,明天畅春园里摆宴庆贺得忙一天,今儿吃过饭就早点歇了吧。”

十四福晋见胤禵说话时向自己微微一笑,不禁有点受宠若惊,又点了点头。胤禵把孩子放到养娘怀中,仍是向十四福晋道:“公主总是跟我面前夸你贤惠,如今看这府里井井有条,我方信了她的话。”

胤禵难得跟十四福晋说这么多话,十四福晋难免有点喜出望外,忙道:“爷不在时,公主常来看我,好多事都是她帮我拿主意。爷要谢,也该谢谢公主的照应。”

绾绾在一旁听他俩说话,早听的一肚子酸水,这时听他们提起玉穗儿,心知是玉穗儿在胤禵面前替十四福晋说了话,心里不免有些窝火。没等胤禵开口,她先插了句,“公主倒是热心人,忙完了宫里,还得照应咱们家。”

胤禵瞥了她一眼:“是我跟玉儿说,让她在我走后多照应你们的。”十四福晋也道:“爷不在京里,宫里各时年节的规矩我有好多也不懂,怕亏了礼数,又不知道问谁,多亏了公主。”

绾绾见他两人都帮着玉穗儿说话,又想起平日里八福晋私下说的那些话,不禁妒火中烧,气恼道:“姐姐这话倒好像我说了公主什么不是。她来照看我们,我心里也是感激的,但事事都麻烦人家,我也好生不过意呢。何况她是孀居在宫里,老是出宫来,我还怕替她招闲话呢。”

胤禵听她前一句话也没太在意,后一句却正刺到他心中隐痛,随手便给了绾绾一耳光。这一耳光,不仅把绾绾打蒙了,连十四福晋也是大吃一惊。

绾绾望着胤禵,眼泪涌了出来,抚着半边脸颊泣道:“爷,您打我……为了一个外人您跟我动手。我说错什么了?公主她难道不是寡妇,您和她的闲话难道还少……”

她看到胤禵怒视着她的神色,眼睛里全是愤怒的火焰,深知他脾气说来就来,不敢再多言一句。

十四福晋见此情形,倒是一改往日温和的脾气,向绾绾道:“够了,以后再不许提这些浑话。”

她又转身向胤禵道:“饭菜快要凉了,都别在这里站着了。”胤禵瞪了绾绾一眼,拂袖而去。

绾绾自觉在人前失了面子,心里好不恼恨,也没去吃饭,坐在炕上哭了半天。等到半夜,胤禵也没过来看她,心下不免失望,暗怪自己话说的太急,对八福晋的话更加深信不疑。

胤禵回京的第二天,就和胤禟、胤俄一起去胤禩府上探望。胤禩打量着胤禵,赞道:“两年多不见,你果然是将军的样儿了。”胤禵笑了笑,“西北干燥风沙大,你就直说我黑了就好。”

胤禩拍了拍他的肩膀,“都说你差事办的不赖,皇阿玛很是褒奖,命三哥四哥亲自出城迎你。此等殊荣,旁人再没有的。”

“是啊,大将军王也是咱大清独一份。”胤俄不无赞许的说。胤禵却只是淡淡的表情。胤禟一直凝思不语,胤禩瞥了他一眼,“九弟今儿怎么沉默了 ”

胤禟沉吟道:“不是我说扫兴的话,西北的局势还没完全平定,皇阿玛这时候让十四弟回来,难道是不想让十四弟再立功了?”他这话说中胤禵心事,胤禵沉默不语。

胤禩道:“皇阿玛自有圣裁,又岂是你我能料想得到的。十四弟,你也不必挂怀,船到桥头自然直。好多事,柳暗花明,别有洞天。”他定定的看着胤禵,胤禵明白他的意思,缓缓点点头。

胤俄嫌气氛沉重,故意插科打诨道:“你们一见面就说这些累不累,就不能讲点轻松的事儿。对了,你从西北送来的撒尔鲁克糕点,皇阿玛夸了你半天,还赏给我额娘一盒。你也不多带一点回来,给我们也尝尝。”胤禵笑道:“你早说呀,早说我送一马车给你。”

胤俄摸着胡子嘿嘿一乐,向胤禵眨眨眼睛,眯缝着眼睛笑问:“西北的女人怎么样,漂亮不漂亮?我听说青海的女人脸蛋都是红红的。”

胤禩正喝茶,一听这话差点笑喷了出来。胤俄不屑的哼了一声,“你们一个个的不要假正经,不说说女人还叫爷们儿?”胤禟和胤禵也笑起来。

胤禵道:“哪里都有丑的,哪里都有漂亮的,看你喜欢哪一种。你早说啊,早说我也拉一车回来送给你。”胤俄翻了个白眼,“你自己留着吧,反正你出征也不能带福晋。爷我不喜欢红脸蛋儿,喜欢面皮儿白的。”

胤禟“哧”的一笑,“白馒头皮儿白,一定特别中你的意。”胤禵、胤禟、胤禩一齐大笑起来。

胤俄也笑起来,“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从小就欺负我嘴笨。白馒头和女人能一样吗,九哥,不如你把家里的老婆全撵了,我送你一车白馒头,你看如何。”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胤禵悄悄向胤禩道,“恭喜八哥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在外头也没喝到你的喜酒,真是一件憾事。”胤禩谦和的笑笑,“这事儿也有你的功劳。我还没跟你说过谢字。”

胤禵摇摇头,“咱们兄弟又何必说这些客套话。你觅得如花美眷,兄弟我也替你高兴。人生无不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有得必有失。”

想起洛灵,胤禩微有笑意,淡然道:“如今我功利心也淡了,世事如棋局局新,守好眼前才是要紧,任何荣辱恩宠、富贵福泽都只是过眼云烟。”他瞧了胤禵一眼,胤禵深以为然的颔首赞同。

洛灵听说胤禵来了,忙过来相见,到了书房门外,正碰上这哥儿几个出来。

“小嫂子!”胤禵一见她,立码恭身一拜。“十四爷!”洛灵还了一礼:“如今你是大将军王,还这么胡闹。”胤禩笑了笑,引着胤禟、胤俄去前厅。

胤禵与洛灵并肩而行,走在他们后面:“见到玉儿了吗?”胤禵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洛灵淡淡一笑:“她挺好。”

“嗯,看得出来,挺好。”胤禵随手拂动着道旁的树枝,看似不以为然,眼中却含着一丝失意。“你看出什么了?”

洛灵峨眉微蹙,担心地看着他:“只有你好,她才会好。”胤禵听了这话,似笑非笑地道:“你嫁了人怎么啰里八嗦的,八哥迟早烦了你。”

“没正形儿。”洛灵白了他一眼:“我是巴望着你们都好好的,难道这也招人烦?不爱听拉倒。”说完,她一赌气往回就走。胤禵见她恼了,忙拦住她:“小嫂子,恕我嘴拙总行了吧。你别说翻脸就翻脸啊。”

洛灵没好气儿地看着他:“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跟你翻脸也不是一回了。您是大将军王,满朝的贵人都要让着你,我还就不吃这套,你能奈我何?”胤禵听了这话反到笑了:“你平时也这么厉害?我猜八嫂子都得让你气着。”

“我看你是想挑事儿看热闹吧?”“说心里话,我是替八哥高兴。”胤禵看着走在前面不时回头观望的胤禩,摇了摇头,由衷地道:“我看得出,他的笑是由心底而生的。灵儿,不管日后发生什么,尽量陪在他身边。”

洛灵怔了一下,体会着他话中的意思,心里徒然一惊,待抬头时,他已追上了胤禩他们,几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前厅去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洛灵才转身往回走,一阵风拂过,吹得她衣裙飘动,她不禁苦笑了一下:“遥望江山如画,谁能袖手天下。”

雍王府的书房里,胤禛也正和戴铎说起胤禵这次回京。戴铎道:“皇上这次派您和三爷一起出城迎接十四爷,这等于是给京里的众人一个莫大的暗示。”

“十四弟有军功,这一点谁也无法企及。”胤禛叹息一声,踱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远眺。

戴铎却不以为然,道:“多尔衮也有军功,那又如何。为人君者,要的是运筹帷幄,难道事必躬亲出征打仗这种事,是武将的责任,不是帝王的。”

胤禛摇摇头,对他的话并不赞同,“你不了解当今皇上,当年噶尔丹叛乱,朝中能领兵的将领并不少,可他还是决定御驾亲征。皇上一向喜欢骁勇善战的武将,对皇子更是如此。”

戴铎点点头,“十四爷确实出类拔萃,如今他在朝中,风头一时无俩。四爷,您务必要避开他的锋芒。”胤禛回望着他,似乎要看穿他眼底的深意。戴铎却只是微微一笑,坐在椅子上,一副悠闲的文人模样。

胤禛暗自沉思,在这种局势下,他如果和胤禵争锋相对,势必两败俱伤。两废太子之后,康熙最怕的就是皇子间为争皇位再起争执,对所有人都是日防夜防。

既然有胤禵当靶子,众人的眼睛必然都瞄准了他,他胤禛倒可以在这段时期里当个富贵闲人,以免成为众矢之的。想到这里,他微微颔首。

戴铎道:“十四爷如今最大的优势就是军功,和皇上的器重,但是他常年不在京里,好多事鞭长莫及,而这正是您的机会。您只要投皇上所好,成为他身边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将来就算十四爷立了再大的功劳,也取代不了您的地位。”

胤禛扶着窗,叹息道:“这谈何容易,圣心难测,靠得太近,我还怕皇阿玛疑心我图谋不轨呢。”

戴铎站起来,走到窗边,向胤禛道:“不,只要您真有一份孝心,皇上能辨得出。难道您忘了那时候他病重,您带了宫外的大夫孙之鼎进宫替他诊治,皇上病好后龙心大悦。皇上虽年迈,但并未糊涂。”他似有深意的看着胤禛。

胤禛微一沉吟,“有机会,把孙之鼎送进宫去 ”戴铎点点头。“这……恐怕不容易啊。”康熙心细,送个大夫到他身边,他岂能不疑心,胤禛想到这里,不无担心的说。

“事在人为,不过天时地利人和而已。如今十四爷占尽天时,您和其他几位爷都在京中,不存在地利这一说,您只有人和这个筹码了。”戴铎有条不紊的分析,丝丝入扣,胤禛深以为然的看了他一眼。

戴铎知道胤禛为人深沉,从不会轻易吐露心里的想法,只得一一点破他的想法。“如今,十四爷有个很大的优势,是其他人都没有的。”

“哦 ”胤禛听了这话,心中有些好奇。戴铎淡然一笑,“皇上身边有个至关重要的人,她心里向着十四爷。”

胤禛这才恍然,知道他说的是玉穗儿,道:“原来你说的是十五妹,皇阿玛是很信任她,但十五妹是不会在立储这件事上说什么的。”

戴铎轻轻应了一声,笑道:“我看未必。我和公主有过两面之缘,如果我没猜错,她和十四爷之间的情分非同寻常。就算公主不会明着在皇上面前替十四爷说话,平日里话语里提到,也必定是褒奖有加。这是人之常情,未必是刻意为之,而我们怕的也正是这种潜移默化。皇上本来就喜欢十四爷,身边再有人时时说起他的好,对他的好感怎么可能不与日俱增。”

胤禛听到此处,轻轻拨着手里的佛珠,若有所思。瞥见弘历和弘时、弘昼在院中玩耍,胤禛似有所悟。

☆、第九十五章

庆祝康熙登基六十年庆典当天,各府亲贵、命妇、大臣纷纷进宫道贺。紫禁城里热闹非凡。洛灵难得进宫一趟,康熙和玉穗儿见到她很是高兴,拉着她在养心殿说话。

八福晋见绾绾情绪似乎不大好,拉她到无人处细问,“妹妹今儿怎么似乎无精打采的?”绾绾随手摘了一朵海棠花在手里揉着,“我现在真信了八嫂你的话,我家那位爷心思深着呢。”

八福晋一听这话,心里一转,来了兴致,忙问:“哦,出了什么事?”绾绾犹豫片刻,“也没什么,昨儿我说错了话,惹他不高兴,他跟我生气来着。”

八福晋瞧她神色,似有难言之隐,好奇心大起,但仍不着痕迹的说:“咳,不过是说错话,我当多大的事。他那么宠你,怎么会真和你生气呢,多半是小俩口闹着玩。”

绾绾摇摇头,“是真生气了,当着福晋的面打我耳光,我恨不得立时挖个地缝钻进去。”“哦?”八福晋吃惊的叹了一声。

她深知绾绾的性格,知道绾绾自幼娇生惯养却毫无心机,自己只要稍微一点拨,她就什么话都说出来了,于是不动声色的说:“当着福晋的面让你下不了台,那就是给你下马威了。”

她假意叹了口气,看着绾绾道:“妹妹,我说的没错吧,你真的得罪公主了。”绾绾听她这话正说中自己的心事,忍不住睁大眼睛望着八福晋。

八福晋看她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向四周望了望,继续道:“十四弟进宫请安,必定和玉穗儿见过面。你那天把她起气走,她能不忌恨你?玉穗儿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她哥哥们碍着皇上的面子都让她三分,十四弟对她更加非同一般,她受了委屈,不和十四弟告状才怪。”

绾绾点点头,眼圈一红,道:“那天他和我一道去额娘那里请安,公主也在场,公主走了没多久,他也跟去,定是如此,他们私下里见过面,所以他直到黄昏才回家。”绾绾恨恨的揉烂手里的花。

八福晋心里冷笑,嘴上却道:“其实他们兄妹这么久没见,叙叙家常也无可厚非,你要是为这事生气,倒也不值当。我们家八爷对这个妹妹也疼着呢,怜她孀居罢了。”

绾绾忙点头,“谁说不是这个理,我不过说了句公主孀居,这样老是到别人家里来,外面会有闲话的。爷就跟我恼,动手打我。他可从来没打过我,连骂都没骂过。”

绾绾垂首欲哭,八福晋怜爱的轻抚她后背,劝慰她:“好妹妹,委屈你了。这当然怨不得你,你是好心,是老十四自己多心了。唉,他当然也不是没顾虑,本来风言风语就不少,你说出来,他面子上挂不住,当然会发火了。”

“这才说明他们心里有鬼呢。之前我也和你提过那个木樨香荷包的事,我就疑心那是公主送给他的。他俩到底怎么回事,哪有这样的兄妹?”绾绾咬着下唇。

“妹妹,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对爷们,咱们女人就得睁一眼闭一眼,不该管不该问的事就不管不问。你是上了玉牒册封过的侧福晋,你怕什么,如今又有了儿子,谁能动摇你的地位。说句远话,将来要是十四弟……你的富贵恩宠只怕比老十八的额娘还高呢。”

八福晋不以为然的说出这段话,绾绾听来大有深意,对她末一句话不禁有几分向往,凝视了八福晋一眼,低声问:“八嫂,你是说十四爷真的和公主……”

八福晋耸了下肩膀,抿嘴一笑,“呦,我可什么都没说。傻子,心里明白的事,你干吗非要说出来不可。他俩的事,这宫里谁心里没数,只瞒着皇上罢了。不过这种事,历朝历代也不算新鲜,唐朝不是有个很出名的高阳公主吗。”

她吃吃一笑,语气中满是不屑。绾绾心里却不是滋味,想起那日自己提到玉穗儿时胤禵愤怒的眼神,她心里就说不出的刺痛。

八福晋看她已经完全信了自己的话,忍不住加油添醋道:“十四弟跟她近,我想也是有他的想法,再怎么说玉穗儿是皇上的心头肉,整天在老爷子跟前儿吹风,老爷子偏又信她,谁不想笼络她呀。”

绾绾点点头,“这倒是。”八福晋一直对玉穗儿那时在御花园中把她推倒令她出丑的事耿耿于怀,事隔多年,仍有些忿忿,但是她也知道玉穗儿自幼便在宫里颇有人缘,阿哥们也是众星捧月,换了一种语气。

“玉穗儿心细、会来事,人缘好,皇上娘娘又都宠着,从小到大无论闯了什么祸,自有人替她担着,皇上也从不真心惩罚。谁叫她是公主呢,皇上偏心自家闺女,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就像如今她住在宫里,谁又能说出什么来。”

“就是,公主明明是寡妇,有自己的府第,却和未嫁一样住在宫里,也不知是哪一国的规矩。”绾绾愤愤的说。

八福晋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你可别再说这话了。平常八爷听人说起这话都不高兴的,说她命苦,何况是十四弟,抛开他俩那些事儿不说,玉穗儿到底是他妹妹,人家才是一家人,咱们嫁过来的再宠些也始终是外姓人,有些话你就是说的对,他们也必定会护短。”

八福晋见绾绾头发上落了花瓣,轻轻替她拂去,绾绾道:“八嫂说的是,我以后也会注意。其实那天我说了那些话之后就后悔了,何苦跟他生这个气。要说到性情,真没人能比得上八爷,人家都说你俩从来没红过脸。”

八福晋得意的笑道:“他那是不敢。不是我说大话,得亏是我,别人也受不了他那温吞性子。”

“瞧你说的,八爷人好,对你也是一心一意。真真羡煞旁人。哪位爷不是三妻四妾的,八爷多年来就守着你一个,就算是侧福晋进了门,也取代不了你的地位。”绾绾笑着恭维。

八福晋果然很受用,忍不住道:“那时我们爷和四爷为了她争的不可开交,皇上谁也没准,把她指给了平郡王。平郡王为拒婚,宁愿跟着十四弟去西征也不愿娶她,丢了多大的人啊。我们八爷再不娶,老姑娘可怎么安置,眼见她也挺可怜,我的心就软了,否则就算是天塌了,我也不能同意让她进门的。”

绾绾听她说的言之凿凿,仿佛真有那么回事似的,心里直鄙夷,想着她这是自我陶醉呢,嘴上却得附和她,“谁说不是啊,那会儿真没想到平郡王能跟我们爷去西征。如今,她跟了八哥,八嫂又这么明事理,对她也算是好归宿了。”

“嗨,不是我瞧不起她,我家那位爷心里什么盘算到后来我也看的清清楚楚,不过是为了她老子在江南那点财势。”八福晋对洛灵一向无好感,虽然此时她已是胤禩的侧福晋,提起她仍是有些芒刺在背的恶感,和绾绾正说到兴头上,不免放松了戒备。

绾绾听了这话,忍不住心里一声叹息,想起洛灵平日里对自己一向不错,那时她还在德妃宫里当宫女时,没少得她照应,此时虽然因玉穗儿的原因两人生分了,但到底相知一场,情意还在。

“原来八爷还有这层考虑。”绾绾思索着。八福晋撇撇嘴道:“可不,我就不信老四当年没存这个心。不然他怎么会娶那个年氏,还不是因为她是年羹尧的妹妹,如今年羹尧跟着十四弟在军中,也握着兵权呢。”绾绾没有答话,两人坐了一会儿,见过来过往的人多了,也就散了。

夜晚,十四贝子府的书房里,胤禵正靠在躺椅上看兵书。

绾绾端着一碗杏仁燕窝羹进来,轻轻放到案上,“爷,夜深了,早点安置吧。”胤禵翻了页书,并没有理会她的话。

绾绾不甘心,走到他身边悄悄坐下,摇了摇他胳膊,软语道:“那天是我说错了话,我任打任罚,可您别这么不理我成不成”

胤禵这才看了她一眼,问:“孩子睡了吗?”“睡了,养娘和看妈正看着呢。”绾绾见胤禵的注意力仍然在书上,思忖片刻道:“今儿八嫂也劝我了,是我误会了公主,改日我去向公主赔礼。”

胤禵摇摇头,“不用了,我已经跟玉儿说过了,她不会跟你计较的。倒是八嫂那里你要注意点,不要什么话都说。如今这种非常时刻,防人之心不可无。”绾绾嗯了一声,胤禵握住她的手淡淡一笑。

绾绾心里一热,忙道:“我听您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八嫂那里我再不会多说,今儿她还跟我说了不少灵儿姑娘的坏话。”

胤禵心中一凛,问道:“哦,她怎么想起说小灵子?”绾绾道:“为八爷的事儿呗。说那时八爷想纳灵儿姑娘当侧福晋,皇上没准,因为四爷对灵儿也有意思,皇上不好处置。”

胤禵把书扔到一边,不屑道:“这都多久的事了,还要拿出来说,女人最烦的地方就是早几辈子的事了没完没了的提。”

绾绾撇撇嘴,有一抹笑意,“您当然不明白女人的心思,这事儿八嫂要记一辈子的,毕竟八爷动了别的女人的心思,她如何不恼。只是她还挺会编理由安慰自己,说是八爷看上了曹家的财势,才动了灵儿的心思。这理由说起来冠冕堂皇,我倒是不尽信,灵儿那么温柔貌美,爷们动了心思也是难免。”她说完笑着看胤禵,胤禵也只是笑,心里却在盘算。

这一层他也不是没想过,但这些年眼见胤禩对洛灵的一片痴情,他早就把这层关系淡忘了。如今听八福晋亲口说出来,想必是胤禩日常话间有过透漏,再或者是为了堵老婆的嘴故意这么说。以他对胤禩的了解,胤禩有拉拢曹家这种想法不是没有可能,甚至可以作为很强大的理由。

胤禵冷冷一笑,向绾绾道:“这些话你听过也就算了,可别跟别人说,尤其是小灵子。我记得你那时和她关系不错,这话要是给她知道了,对八哥很不利,给皇阿玛知道八哥存了这份心思更不得了,本来皇阿玛就厌恶他结党营私,对他日防夜防呢。”

绾绾细琢磨他这话,倒是揣摩出他的意思来。她枕在胤禵膝上,没有盘发,长发轻垂,歪着头看他,妩媚一笑,“爷放心,我绝不会和不相干的人提一个字。”胤禵轻抚着她的秀发,心思飘的很远很远。绾绾痴迷的凝望着他沉思的样子,心里充满依恋。

胤禵想起这几年间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想起原本亲厚的兄弟间渐渐起了嫌隙,尔虞我诈、互相猜忌,为了储位恨不得将政敌生吞活剥,心里的那种冷漠感渐渐充斥胸臆。他又想到自己的未来,和那个大得不得了的梦想,更加踌躇满志。

低头看着眼前美丽的人儿,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那神情和笑颜和玉穗儿相似之极。若说平时只有三四分像,此时倒有七八分。他有一霎那的恍惚,定了定神,心里渐渐温柔下来,俯身在她腮边亲了一亲。

☆、第九十六章

畅春园清溪书屋的暖阁里,玉穗儿正替康熙捶腿。“皇阿玛,今儿忙了一天,累了吧?”她见康熙闭目凝神,手下轻了些。

康熙揉了揉眼睛,道:“高兴是真高兴,就是精力不济了,坐不了多会儿就有点发困。”玉穗儿取来一个靠垫,扶着他倚在炕边上,又给他加了条羊毛毯子盖在膝盖上。

康熙舒舒服服的坐着,想着白天儿孙绕膝的情景,心里还抑制不住的感慨,“这一晃,六十年过去了。朕登基那年才八岁,比弘历现在的年纪还小。”

玉穗儿淡淡一笑,“弘历这孩子着实讨人喜欢,今儿那首贺诗作的真不错。”康熙提起弘历,面有喜色,“你四哥家教严,几个孩子都不错。但孙子辈里,要属弘历最拔尖。”

魏珠端着莲子白果羹进来,玉穗儿接过去,放到炕桌上。康熙吃了几口,放下碗,道:“老十四这两年历练的精干多了,不像之前那样心浮气躁。”

玉穗儿拿帕子给他,道:“都说他极会带兵的。小时候,总看见他和十三哥在乾西五所的院子里摆一堆石头行军布阵。”

康熙道:“老十四的胆识、谋略在你这些哥哥里出类拔萃,但是他定力不够,遇到真正大局,缺乏应对之道。聪明是聪明,聪明的却不深沉。”玉穗儿讶异的看了康熙一眼,似乎想从康熙的目光中分辨出他说这番话的用意。康熙却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十四哥从来就不是内敛的人,一直是张扬狂放的个性,喜怒形于色。这也正是他的优点,我就不喜欢机心太重的人。”玉穗儿小心翼翼的说。康熙没有说话,玉穗儿等了半晌,才听他道:“过完年,还是让他回西北去吧。准噶尔那边议和,还要人过去打点。”

玉穗儿心中大惊,本来她以为康熙这次招胤禵回来,就不会再派他出征,没想到康熙竟这样安排。果然应了那句老话,圣心难测,连玉穗儿也猜不透康熙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玉穗儿侧目沉思,康熙微微睁开半闭的眼睛,看着她,问了一句,“你担心他?”玉穗儿听到康熙声音,忙掩饰道:“我……也不是,十四哥离家那么久,这回好不容易回来,不多久又要回那荒无人烟的地方去。”

康熙长出了口气,缓缓道:“丫头,你是什么心思,朕怎么会不知道。朕这些儿女,包括你在内,哪一个是什么脾性,朕都一清二楚。天下虽大,朝臣虽众,朕能放心说话的没几个。”“皇阿玛——”玉穗儿以为康熙怪她,康熙却摆摆手示意她把话听完。

“朕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撑个三五年还不是问题。朕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两个人选,一直在观察比较,他们竟是不相上下,各有千秋。都放在京里,只怕他们还要斗下去,此消彼长,双方都不利。”康熙不无担忧的说。

玉穗儿明白他的意思,却也不便说什么,毕竟康熙所说的这两个人和她都是至亲,且感情非同一般。即便是有所倾向,她也丝毫不能透露,世事多变,谁也不能预料明天将会发生什么事。

“今儿这是怎么了,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康熙深知玉穗儿的个性,怎会不知她出言谨慎,之所以这么问,就是要让她说出心里的想法。

玉穗儿笑了笑,“您和我说什么,我都听在耳朵里,装在心里,绝不往外冒。您问我有什么想法,那我跟您直说,我什么想法也没有,我现在是公主,将来也是公主,无论他俩谁胜出,我的封号只会升,不会降。您信不信?”

康熙哈哈大笑,“你这个丫头呀!一朝天子一朝臣,也只有你敢说这话。”玉穗儿抿嘴一笑,“他们要是连我都容不下,那也不配坐这个天下,您说是不是。”康熙笑着不住点头,心里却生出一丝凄凉。

看着天气好,洛灵请示了八福晋,带了弘旺来给康熙请安。八福晋深知康熙对她的宠爱,琢磨着这样对胤禩和弘旺都有好处,便应允了。

洛灵拉着弘旺的小手,慢悠悠地走在去清溪书屋的石子路上:“弘旺,一会儿见了皇玛法,说什么?”弘旺眨着一双黑溜溜地眼睛看着她:“嗯……祝皇玛法万寿无疆,福泽绵长。”

洛灵一愣,笑道:“这句等辞别皇玛法的时候再说。”弘旺听了可爱地笑笑:“那我说什么呀?”

洛灵蹲下身为他整了整帽子:“那你说说,你自己最想跟皇玛法说什么?”弘旺皱着眉想了想:“我想跟皇玛法说师父夸我的字写得好,昨天我还骑马了,一点儿都没害怕。”

洛灵抚了抚他的眉心,不让他皱眉:“那就跟皇玛法说。你皇玛法最爱听真心话。”弘旺听到赞许,份外高兴,拉着洛灵快步往前走:“我还要好多话想跟皇玛法说,额娘快点儿走。”洛灵摇了摇头,快步跟上他。

不远处,走来了雍亲王胤禛。洛灵心中一凛,忙拉住弘旺,深深一福:“王爷。”弘旺懂事地上前打了个千儿:“四伯父。”

“都起来吧。”胤禛看着弘旺笑了一下。眼光转向洛灵时,却再也笑不出来了:“还好吗?”洛灵看了他一眼,见他满眼的关切,心中不自禁地一酸:“好,八爷待我很好。”

“我猜也是。”胤禛点了点头:“老八……会善待你。”“王爷若没什么事……”胤禛紧盯着她,面色为之一冷,洛灵看到他的神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胤禛皱了下眉:“我,万没想到皇阿玛真的会为八弟指婚。这里一半是你的本意吧?”洛灵听他这么问,心里不禁冷笑:“王爷不是一向料事如神嘛,这次也不例外。” 胤禛本是猜测,如今得到证实,一时间竟愣住了。

弘旺看着他们,有些心急,摇着洛灵的手轻声喊了声“额娘”。胤禛为之一震,才缓过神儿来,苦笑了一下:“去吧,别让孩子等急了。”

洛灵没有忽略他眼中的伤痛,咬了下唇,拉着弘旺快步离开了。胤禛回身望着她的背影,仰头望天,长长地出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