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告诉福晋啊!”允禩愣住了,惨然之色再次笼罩于心:“毓雯……。”

洛灵见他神色一变,也一下缓过闷儿来,颓然地坐在床上:“我乐晕了,忘了福晋已经离开了。”

允禩看着她再次失去光彩的目光,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我会想办法告诉毓雯。”洛灵转头看向允禩,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允禩有些看不懂她,只觉得她神色越来越紧张,眼中竟渐渐出现了恐慎之色:“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灵儿,说话呀!”

洛灵突然紧紧攥住了手中的荷包,起身退到了妆台前:“我跟孩子一起,求你一件事。”允禩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一脸的肃然:“你说。”

“我不知道这个孩子来得是不是时候,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家三口,不要分开。”洛灵几近乞求地望着他。允禩无言地看着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她拥进怀里,让她紧紧地依在自己胸前,安抚着心口隐隐的痛楚,心中暗道:“我无法答应你什么,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允禩料得不错,确实已经太晚了,自八福晋被休回外家之后,府门外就有侍卫把守,不许任何人踏进府门一步。玉穗儿去看洛灵,也被挡在了门外,任凭她是好言相对,还是摆公主的威风,侍卫就是不让她进。玉穗儿一气之下去找了允祥。

允祥见玉穗儿怒气冲冲而来,就料到了她的来意:“你甭骂我,我也没办法。”

“骂谁管用?”玉穗儿夺过他手中的茶,重重搁在桌上:“你到是说说,怎么才能见她。”

“我说了,我没办法。”

“哥!”玉穗儿眼中有泪,心痛地看着他:“灵儿是我姐姐,我不能眼看着她这样。”

“你以为我愿意?”允祥皱着眉,抬头看着她:“皇上的旨意,不容违背。”

“四哥真要这样对她吗?他真的忍心?!”

允祥起身站在窗前,满眼的忧虑:“皇上对灵儿嫁给八哥始终有着恨意。”“怪不得灵儿,是他先娶了年妃的。”

“好了。”允祥打断玉穗儿的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听我的话,回府去吧。”玉穗儿失望地看了他一眼,拧身就走。允祥看着她的背影,眉头一紧:“不要去见皇上。”玉穗儿顿住脚步,满眼惊讶地看着他。

“没用的。”

玉穗儿深深吸了口气,眼泪夺眶而出:“灵儿当年是如何的在意他,他都忘了吗?十年的相恋相依,就因为她嫁了别人,就都一笔勾销了吗?是他先负的灵儿!”

允祥望着玉穗儿,对于她的话,他无言以对。玉穗儿满眼悲愤地看了他一眼,哭着跑了出去。

玉穗儿没进宫去求雍正,她知道允祥的话是对的,她也更加清楚,现在的雍正皇帝已不再是当年的四哥,一个弄不好,会给允禩和洛灵带来更多的责难。玉穗儿回到府里,一个人独坐在水榭里,回想着当年几个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俯在石桌上痛哭失声。自此,她只能派人去允祥那里打听允禩和洛灵的消息,每日寝食难安,忧心劳神,终于病倒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允禩对府外的变化根本不放在心上,每日里只是留在洛灵身边陪着她,他明白,与她相聚的日子,不多了。洛灵却不知他心里所想,有他相伴,反倒放心了许多,每日里忙着为未出世的孩子缝制新衣。允禩看在眼里,更是心如刀绞,对于她,他如何舍得,却又不得不舍。

果然,十天的时间,雍正便下了旨意。将允禩降为民王,囚禁于宗人府,围筑高墙,身边留太监二人。

允祥未等苏培盛说完,便急急地进了暖阁。

雍正抬眼看到他,冲苏培盛挥了挥手,苏培盛忙退了出去。

“臣恭请皇上圣安。”

“起来吧。”雍正重新拿起奏折细看:“有事?”

“皇上,下旨了。”

雍正没有说话,手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佛珠。

“八哥被圈,那灵儿……”

雍正闭了下眼,仍旧没有说话。

允祥踱到炕边,见他没有任何表情,不禁有些发急:“宗人府是个什么地方,岂是灵儿能去的?玉儿要是知道了……”

雍正抬眼瞧他,仍然毫无情绪显于面上:“以她现在的身份,怎么去不得?”

“四哥!”

这个称呼,自雍正登基至今,允祥再未出口。此时,雍正骤闻,也不由一阵心酸:“十三弟,这件事儿,你该明白……既明白,就不该来这一趟。”允祥心里一沉,看着雍正的目光,一时说不出话来。

“唉……”雍正叹了口气,又把目光移回到奏折上:“回去吧。”允祥重重地吐了口气,垂首而立:“臣,想跟允礼去颁旨,望皇上恩准。”

雍正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允祥没有再看他,也不行礼,转身出了暖阁。雍正待他离去,都没有动一下,他双眼望着奏折,心呢?

俑道上,允礼急得直转磨,待看到远处允祥的身影,忙快步迎了上去。“怎么样?”

允祥脸色苍白,无力地摇了摇头。允礼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却被允祥拽住,不禁一愣。

“让你的副将即刻去宗人府打点,下令所有人不得惊扰府中内眷。”

“你这是?”

“我跟你一道去,皇上准了。”

允礼泄气地甩开他,抬步就往前走:“有什么用?”允祥望着他的背影,慢慢地跟着:“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允礼猛得停住,回身道:“玉姐姐要是知道了……”允祥双眉紧皱,不再答话,快步向宫外走去。允礼摇了摇头,也随后跟上。

允禩身在书房,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心里一沉,料到是旨意到了,忙让秦福去了洛灵院里照看。

允禩回身从书架上抽出了一副画轴放在几案上,便开门走出了书房,神态自若地看着满院的侍卫兵勇,冷冷一笑:“皇上对我还真是令眼相待,劳烦两位王爷亲自移驾来此。”允祥微皱着眉,向传旨太监挥了挥手,走到允禩的跟前:“做弟弟的也是奉命而来。”

允禩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长出了口气:“我知道,我并不是怪你。怡亲王,能不能单独跟你聊几句?”

允祥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允礼道:“你带他们去前厅外候着。”允礼点了点头,一挥手,所有人撤了出去。允禩转身进了书房,允祥也跟了进去。

允祥看着扶桌而立的允禩,心中也不免有些惆怅:“八哥,说吧。”“八哥?”允禩轻笑了一下,回过身来:“也就是你十三弟还敢认我这个八哥。”

听了这话,允祥心里难过,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允禩望着他片刻,上前两步,一掠袍摆直直地跪在了允祥的跟前。允祥吓了一跳,忙弯腰去搀他:“八哥,你这是干嘛?你怎么能跪我!”

“我今天跪得就是你十三弟,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八哥,就听我说。”

允祥无奈,只得矮下身,点了点头。允禩眼中闪过了一丝期望,轻声道:“我不为自己求什么,只求你救灵儿出去。”

“洛灵?”允祥愣了一下,忙道:“她是你的侧福晋,是要跟你一起去宗人府的。”“难道你忍心让她进那种地方?”允禩毫不放松,眼光死死地盯着他。

允祥攥住了双拳,对于洛灵,他当然不忍心。“十三弟,洛灵不能进宗人府,她有身孕了。”

允祥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一把将允禩拉了起来:“这多早晚儿的事儿?”“就在毓雯被下旨休回外家的第二天,洛灵受了刺激昏了过去,请了大夫把脉我们才知道。”

“好险。这一个弄不好,岂不伤了她。”胤祥有些发急地问着。洛灵,如果真受到伤害,四哥,你……

“那晚上她确实受了惊吓,有些气虚,这阵子正在调养。” 看着允祥的神色,允禩算是松了一口气:“十三弟,你要帮她。”允祥放开他,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允禩知道他现在心里很矛盾,救,他要欺瞒一向忠心以待的皇上四哥,不救,却要眼看着身怀有孕的洛灵身陷囹圄,要是玉穗儿知道了,指定要伤心难过。允禩没有去打扰他,他就坐在他对面等,他在赌允祥的宽厚悲悯之心,赌他对洛灵的情义。

终于,允祥重重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允禩:“她必须离开京城。”允禩双目一亮:“我知道,她只要能离开京城,去处我已经安排好了。”允祥一愣:“八哥真不愧是八哥,你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料到了,所以不怕了。只要灵儿能离开,我就毫无牵挂了。”允祥苦笑了一下,目光过处,注意到允禩身旁几案上的画卷,走过去慢慢打开:“这不是洛灵初入宫时?”“你也记得。”允禩浅笑着看他:“皎皎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我想谁都不会忘记那时的她,这副画,让她带走吧。”

允祥今日才真正了解了允禩对洛灵的爱有多深,他默默卷起了画轴:“让她留在她院子里,等事儿完了,我会来带她走。”允禩站起身,向允祥一抱拳:“十三弟,八哥谢你的仗义所为,大恩来生再报了。”允祥按住他的手,眼含悲意地摇了摇头:“兄弟一场,这个谢字,见外了。”

洛灵在房里也听到外面的动静,但看到秦福站在院门处,知道是允禩的意思,便没有出去。

允禩进了院子,看着房中洛灵映在窗上的美丽身影,忍不住停下了脚步。秦福跟了上来,低声道:“爷,福晋一直在问,奴才只说是您的意思,别的没敢告诉她。”允禩点了点头,推开了房门。

洛灵一见是他,忙起身迎了上来:“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让秦福守着院门?”

允禩拍了拍她的肩,向喜春道:“去收拾一下,多带些细软和更换的衣物。”喜春福了一下,进了内室。洛灵听了他的话,脸色大变:“你让我走!”

允禩担心她着急伤了神,忙安抚地握住她的手:“皇上的旨意到了,我不能让你一起去那个地方。”

“你答应的!你明明答应我了。”洛灵哭着甩开他的手:“事到临头,你为什么又要变卦!?”

允禩扳过她的肩,让她看着自己:“为了孩子,你必须走。回头十三弟来接你,你出了京就去找莲衣。”“原来你当年就已经筹措好了。”洛灵吃惊地看着他,颤抖地手捧着他的脸哭道:“胤禩,我不要跟你分开,为了谁都不行。”

允禩望着她满脸的泪痕,心痛得几乎难以支撑:“你不想让我急死就照我的话做。你和孩子无论谁再受到伤害,我都无法再承受了,我和你的孩子,绝不能出生在宗人府。”允禩的话如利箭般刺痛了洛灵的心,她知道他的决定是对的,可心里却无法接受将与他分离的事实,想着雍正的旨意,让她更加担心起来:“他会怎么对你?”

“只是圈禁而以,我不会有事。”允禩轻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道:“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什么?”洛灵怔怔地看着允禩,话音轻得似梦呓一般。“宁。我不求他将来富贵永亨,锦秀前程,但愿他一生安宁无忧。”允禩提到孩子,眼中蕴含着无限希望。

洛灵点了点头:“好,就叫弘宁。”允禩温柔地擦拭着她的泪痕:“答应我三件事。”

“说来听听。”

允禩笑了笑:“若是男孩儿,长大后不要让他考科举。”

“我答应。”

“出了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

洛灵一皱眉:“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会回来的。”

“你就不能听我的话吗?”允禩有些发急地厉声道。

“还有呢?”洛灵不理他,接着问。

“还有。”允禩顿了一下,眼光有些躲避,洛灵立刻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我不答应。”

允禩微愣地看着她:“你知道?”

“我可以答应你所有的事,只有这一件,我做不到。”

“灵儿,你不能一直一个人……”

“胤禩!”洛灵打断了他:“不要强迫我!”允禩无言地凝望着她含泪的双眸,泪缓缓滑下了他的面颊,洛灵倚进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哽咽道:“如果是你,你会吗?”允禩闭上眼摇了摇头,紧紧抱着她,贪婪地享受着这最后的相依相偎,洛灵紧紧贴在他胸前,低泣无语。

过了良久,允禩才缓缓推开洛灵,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和一搭子银票塞到她手里:“这是我给莲衣的信,你交给她。这是一百万两银票,你一向心思细密,该知道这些银子怎么用。还有……”允禩褪下了手上的翡翠扳指交到她手上:“这个,留给宁儿,这孩子我无缘相见,你告诉他,阿玛很疼他。”

看着手中的扳指,洛灵的泪再次涌出了眼眶:“真的无缘相见了?”心底的痛楚让允禩忍不住皱了下眉:“难!”

“让我记清楚你。”洛灵紧紧攥住允禩的手,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如果今生我们真的无缘再见,下辈子我会来找你。你不要装着不认识我。” 允禩重重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一咬牙转身走向房门。

“胤禩!”洛灵猛得叫住他,依恋地看着他的背影:“不要忘了我的样子,千万不要忘了。”允禩没有再回头,拉开门,僵直地走了出去。

出了院子,允礼已带着侍卫等在那儿,见他出来,忙上前道:“八哥,十三哥让我送你去宗人府。”“有劳十七弟。”允禩含笑点了点头,回头看向洛灵的房门,心中凄然一叹:“一路平安。”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切都过去了,此时的廉亲王府,静得可怕。

允祥轻轻推开洛灵跨院的院门,走到房门外。

“灵儿,该走了。”

没有人应,允祥等了等,觉得有些不对劲,正要推门时,喜春急急地打开门:“十三爷,福晋晕过去了,才醒过来。”

允祥大惊,快步冲到床前:“灵儿!”

洛灵没有理会,闭着眼,紧锁着双眉。

允祥心痛地望着她,抬手拂去了她脸上的泪,转身对喜春道:“大门外有马车,速速将行囊送出去,这里有我。”

喜春应了一声,将一些包裹抱了出去。

允祥回过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没有再多说,上前抱起她,就往外走。

洛灵睁开眼,看着允祥,眼泪如泉涌般倾泻而出。

“哭吧,想哭就哭出来。”允祥没有看她,脚下也没有停留半分。

洛灵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楚,靠在允祥的肩上,痛哭失声。

允祥护着洛灵的马车一直行至城门外的五里坡才停了下来。允祥上了马车,看着满面是泪的洛灵,心里一阵难过:“我只能送到这儿了。”洛灵看了喜春一眼,喜春点了下头,下了车。

“十三爷。”洛灵拭去了泪痕,从身后的包裹中取出一只荷包和当年康熙御赐的锦盒:“这荷包里是我和八爷的头发打的如意结,我担心侍卫会搜了去,没给他带在身上,烦你交给他。至于这个锦盒,是当年圣祖爷御赐的,我也交给你。”

允祥接过了荷包收在怀里,看着锦盒却没有接,抬头看了她一眼,洛灵手抚着锦盒深吸了口气:“这里有一道旨意,是当年圣祖爷恐日后福晋对我不善,特意留给我的,没想到这么多年,没有用过一次,十三爷代我在圣祖爷灵前化了吧。还有一件,是圣祖爷当年随身的蟠龙玉佩,我赠予十三爷。”

允祥闻言一惊,赶紧打开了锦盒。莹白如月色的蟠龙静静地置于盒中,呈现着温润的光泽:“这是当年皇阿玛留给你的,你……”“也只有你十三爷才似当年圣祖爷的宽仁之风。”洛灵的话一下子把允祥拽回了痛苦的记忆,想起当年康熙离世时未曾见得一面,允祥心里一片凄然,紧紧皱着双眉。

洛灵强忍着悲痛,握住允祥的手,乞求着:“十三爷,灵儿求你,以你的宽仁,帮帮他。”允祥长出了口气,苦笑了一下:“不是我不想帮他,是皇上根本不想放过他。”洛灵愣了一下,想到雍正,心里冰冷一片,无力地放开了手,颓然地点了下头:“我明白了,十三爷回去吧。跟玉儿说一声,她这个妹妹,我会永远记在心里。”

允祥抬眼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洛灵看了看他:“十三爷还想知道什么?”“我一直不懂你当年为什么放弃了四哥?”洛灵冷冷一笑:“因为我知道他想当皇帝,一个皇帝的女人,你该知道是什么样儿吧。想见他一面,都要有旨意才行,我不想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笼中鸟。”

允祥叹了口气:“我终于明白了,可四哥还困在自己的迷局中,认为是八哥使了什么手段,让你变了心。”

“十三爷,这些话,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要告诉他。以他现在的心性,这个迷局,只有他自己才能解,任何人都解不了,逾是劝,心结逾深。”

“为什么你懂他,却不能……”“我恨他!”洛灵厉声打断了允祥的话:“我身边每个人的不幸都来自于他,我没有办法不恨他!”

允祥无言以对,他很明白雍正对于洛灵的伤害有多深:“好了,时辰不早了,启程吧。我本想派人护送你,可又怕节外生枝。”

洛灵淡然一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十三爷宽心。”允祥看着她凄然的笑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说了出来:“八哥那儿,我能尽到的,一定会帮。你放心吧。”说完,冲她笑了笑,转身下了车。

喜春上了车,允祥吩咐车夫启程。洛灵琢磨着他方才的话似是想到什么,掀开窗帘探出头去:“十三爷。”允祥闻声忙凑了过来。

“十三爷,皇上最信任、最倚重你,国家大事你为他撑着一半儿,玉儿和小湄还要指望着你,就连十四爷说不定哪天也要等着你来保全,你身上的担子不轻啊。十七爷年少有为,有勇有谋,有什么能帮着你的,让他多分担些。”洛灵想着这些年与允祥似兄似友的情义,临别之时也不免感伤:“这一去还不知是否有缘再见,十三爷,千万保重。”允祥心中感激,用力点了点头:“珍重。”

望着远去的马车慢慢消失在视线中,允祥终于松了口气:“走吧,能离开未尚不是一件幸事。”掉转马头,在回城的路上行近了不久,已能隐隐看到城门。允祥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压抑感迎面而来,猛然勒住了马,想着洛灵最后跟他说的话,深深叹了口气。

允祥回到宫里,让允礼先回去,自己独自去见了雍正。

“皇上,允禩已押入宗人府。”

雍正提着朱笔,眼光没有离开奏折:“嗯,你歇着去吧。”允祥抬头看着他,有些犹豫,雍正还是没有抬头:“还有事?”“没有。臣告退。”允祥忙行了礼,快步退了出去。

雍正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离去的身影,长出了口气,继续低头批阅奏折。

允祥没有回府,而是急急地去了公主府。玉穗儿大病初愈,身子还虚弱得很,此时还未起身。听素绮说允祥到了,心里一惊,忙披衣出来见他:“哥,出了什么事?”

允祥见了她憔悴的面容,叹了口气:“早知你病得这么重,我就不来了。”“快说呀,是不是八哥出事了?”玉穗儿拉着他的手急道,素绮见状忙摒退了其他人,房间里只剩允祥、玉穗儿和她三个人。

允祥点了点头:“八哥降为民王,已被押入宗人府了。”“四哥还是不放过他!那灵儿呢!”玉穗儿脸色惨白,险些跌坐在地上。允祥和素绮忙扶她坐下:“我就是来告诉你,灵儿已经离开京城了,而且,她已经有了身孕。”

玉穗儿眼光一亮,惊喜抓住允祥的手:“天啊!她有了八哥的孩子,难怪她会同意离开。哥,我就知道你会帮她。她去哪儿了?有没有留信给我?”

允祥轻笑着点了点头:“她去了苏州,八哥早为她安排好了去处,我日后会告诉你她的行踪。她临行前让我转告你,你这个妹妹,她会永远记在心里。”玉穗儿眼圈一红,含着泪点了点头:“我明白,她的心意我明白。”允祥点了点头,放心地回府去了。玉穗儿送允祥离开,便去了佛堂,恭敬地跪在佛像前,双手合什,轻轻闭上了双眼:“佛祖保佑灵儿,一路平安。”

允禩被囚宗人府,身边的两个太监,知他获罪甚深,对他根本不闻不问,每日除了送茶送饭,就见不到他们的人影儿。允禩对此到是不以为然,乐得清静。玉穗儿听允祥说宗人府中阴冷潮湿,让他带了两件冬衣给允禩。

允祥推开囚禁允禩的院门,只见满地的尘土,破败不堪,不禁心头火起:“这儿谁当职?懒得你们连院子都不打扫!”喊了两声,根本没有人应。允祥冷哼了一声,走到屋前推开了门,一股子霉味儿迎面而来,就算允祥当年也住过宗人府,也没经过这样的环境,忍不住皱了下眉:“八哥?”

允禩正斜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枯树出神儿,听到允祥的声音,忙站了起来:“十三弟!”话说得有些急,忍不住咳了起来。允祥忙上前扶他坐下:“怎么咳开了?这班子奴才都死绝了?”

允禩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们不来烦我,到也清静。你怎么来了?”

允祥看着屋内只有一张床,虽不象院中一样脏乱,也是有一阵子没人收拾了,不禁叹了口气:“玉儿听说这里潮湿,让我带两件冬衣给你,还有几本书。”

“难为她。”允禩接过包裹,感叹道:“你们兄妹,是一样的心境一样的脾气,代我谢谢她。”

“要不要找个大夫给你瞧瞧,我看着你脸色不大好。”

允禩摇了摇头,眼光扫了扫窗外,低声道:“灵儿?”

允祥点了点头,却没有言语。允禩会意,释然一笑:“哪怕明天就要我的命,我也没什么好怕了。”

允祥笑了笑,从怀里取了洛灵留下的荷包递给他。允禩微愣了一下,便笑着接了过来,郑重地放在怀里。

“八哥,你不怨吗?”

“怨过。”透过破了的窗纸,允禩看着窗外的萧索院落,神色肃然:“当年因为额娘,我怨过皇阿玛。正是为怨,我才学会去争,跟所有人争,也只有如此,才能让额娘不再被人轻视。”

“八哥,你做到了,在咱们这些兄弟里,没几个强得过你。”

允禩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用宽我的心,事实上,四哥和你都强过我,就连老十四,都比我强。”

允祥笑了笑,没有说话。允禩看了他一眼,长出了口气:“我争了一辈子,起初确实为了额娘,但到后来,却越陷越深了,变得每一步都去谋划,去算计,停都停不下来,走到今天,我反到不怨了,心里有的只是歉疚。”

允祥看着他,轻笑了一下:“对灵儿?”

“对你。”允禩凝望着他,正色道:“老十三,当年的那道密折,是我的主意。”

允祥猛地抬起头,静了片刻,才道:“我猜到了。”

“我想密折出自何人之手,你也清楚得很。十三弟,是八哥对不住你,不要怪老十四,他本不愿的。”

允祥看着允禩,想着当年的事,心中说不出的酸楚:“八哥,为什么要告诉我。就让咱们心照不宣,反而会舒服些。”

“十三弟,我日子不多了,这你比谁都清楚。我不能让你跟十四弟永远存着这个心结。”允禩拍了拍他的肩:“为了你和十四弟,更为了玉儿。”想到玉穗儿,允祥点了点头,他明白允禩的意思,对于这个妹妹,他们心里都是一样的疼爱。

“至于四哥。”允禩苦笑了一下:“就让我再叫他一声四哥吧,死鹰的事我知道是他,他最得意的就是笼络了隆科多,以致在最后时刻,我会一败涂地。说心里话,比心计我未必不如他,可论起手段来我却是输给了他。”

“战场失意,情场得意,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当年你得了皇位,灵儿可就未必跟你了。”允祥想着洛灵的话,不禁失笑。“何解?”允禩有些不明白:“难道有什么虚机?”“那到不是,只不过灵儿说过,她最终选择放弃四哥,是因为洞悉了他意属皇位的心思,她不想做一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笼中鸟。”允禩恍然:“江山美人,岂可兼得。”允祥看着他,突然有些好奇:“八哥,如果当初让你选,你选什么?”

允禩轻笑着摇了摇头:“一直都是她在选,哪里轮得到我。”允祥闻言不禁哑然失笑:“真看不出她这么厉害。”允禩望着允祥一如既往爽朗的笑容,忆起当年大家在南熏殿读书的情景,缓缓收敛了笑容:“十三弟,我这两天总想起咱们在南熏殿读书的日子。”允祥迎视着他的目光,心中一阵酸涩。

数日后,八福晋毓雯突然自缢身亡,允祥得到消息忙赶了过去。一个老家人告诉他,八福晋不知如何得知了允禩被囚禁的消息,便哭闹着把所有人赶了出去,闷在房里不吃不喝地哭了两天,早上侍女听房里没了动静,便进去送茶,不想人已经断了气。

允祥走近床边,看着八福晋灰白却依然美丽的面容,心里说不出是悲是愁。老家人站在一旁暗暗地抹泪:“十三爷,谁都知道您心地好,老奴求您关照关照八爷,我们格格从小心里在意的就只有他一个。回到家来,每日里见着我就问‘我还能见到允禩吗?’,唉,十三爷,我们格格苦啊!”

“八哥的消息,是谁告诉她的?”老家人想了想,无奈地摇了摇头:“老奴也不清楚,只听格格的丫头说,宫里来了位公公,但她不在跟前,不知说了些什么。”

允祥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让他都不寒而栗的念头,令他心口堵得难受,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两声,老家人满脸困惑地看着他:“十三爷?”允祥深深喘了两口气,摇了摇头,转身走向门外,心里一阵苦涩:“八嫂,你这么做,让八哥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