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颤抖的后脑勺中,我勉强认出了容煌的。然后越过这一片乌压压的后脑勺,我看到了前方飘着锦瑟国大旗的一支军队。那迎风招展的大旗下有一个少年,穿着银白盔甲,骑在一匹乌油油的大马上,手持一杆笔直的红缨枪,英姿飒爽器宇轩昂,他朝容煌爽朗的大喊:“安亲王,和我回去吧!皇姐不会亏待你的!”

容煌悲愤的和即将被逼良为娼的少女一样,颤抖着死守自己的贞洁:“苏夏,我不会跟你走的!你让苏漩湖死心吧!”

那少年笑了,顷刻间我只觉得阳光万丈,他咧开一口白牙:“安亲王,你还不明白吗,这次皇姐既然派了我出马,那就是势在必得了。”

他话音刚落,容煌身边的将士一齐大吼:“誓死保卫王爷贞洁!”

我被震得差点从马上栽下去,亲娘哎,这群士兵的脑子是啥做的?这个口号都被喊出来了?容煌的脸色果然青青白白,我觉得他此刻一定在想什么自尽的法子。

叫苏夏的少年唰的挥舞了一下红缨枪,银质的枪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然后策马奔腾,一路无敌直接冲散了容煌的护卫军。

我一边看眼前一场混战,一边喃喃自语:“势如破竹,直捣黄龙,攻城略地,砍瓜切菜,行云流水,全军覆没。”

前面那些词,形容的是苏夏;最后那个词,指的是容煌。

容煌的军队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呻吟,苏夏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只是把他们打趴在地上而已。容煌孤零零的直立在一群残兵败将中间,眼看苏夏一步步接近,突然笑了:“苏夏,苏漩湖曾经说过,只要我爱上了别的女子,她一定不为难我。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爱上了别的人。”

苏夏眯眼:“谁?”

那死了都要拖别人下水的容煌雷霆万钧的朝我一指:“琉璃国的永仁公主,沐薏仁!”

我继续喃喃:“飞来横祸。”现在这个词,形容的是我自己。

苏夏继续挥舞他的红缨枪,策马朝我走来,他笑:“永仁公主,安亲王所说可否属实?”

我怀疑为何我刚刚会觉得他的笑容万丈光芒呢,他现在这个笑容,明明就是阴惨惨黑黢黢的。容煌朝我投来一道哀求的可怜的目光,我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气昂头对苏夏说:“安亲王所说……全不属实!”

苏夏得意的笑了,回头对容煌说:“安亲王,你听到了。”

容煌焉了,正要做垂死挣扎状,苏夏一根绳索飞过去把他捆了个结实,捆粽子一般的把他挂到马上去,准备走人。

我朝即将远去的容煌情真意切的喊:“王爷,我会禀告贵国皇帝,为你立一个贞洁牌坊的!祝你和女皇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容煌在马上剧烈的一抖,苏夏回头朝我又一笑:“你这永仁公主,倒是很识趣。”

驼着谙暖国的安亲王容煌的马匹彻底消失了。那些终于能够站起来的将士对我怒目而视。我很无辜的摊手:“我明明说了全部属实的,真的。我不知道苏夏怎么会理解成全不属实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快马加鞭赶到谙暖国,禀报贵国皇上啊!”

于是在接下去的两日里,一群残兵败将拖着我和沐温泽风驰电掣马不停蹄,以追赶朝日的精神势不可挡的朝谙暖国飞奔而去。

到了第三日上,我们这一行终于到了谙暖国的国都谙暖京,谙暖国皇宫旁边开了小小的一扇侧门放我们进去。

马车停下来了,我听到沐温泽的声音:“外臣沐温泽,拜见谙皇陛下。”

然后车帘一撩,有道光射了进来,我昏头昏脑的不知道被谁扶下了马车。我低着头,眼前只看到一方明黄的缎子袍角,我估摸着这就是谙皇了,正要开口拜见,一开口,肚子里积压了两天的汹涌澎湃潮起潮涌的食物,以一种势不可挡之姿爽快利落的哗啦啦倾巢而出,我一边吐一边去堵鼻子,我还真怕这些东西逆流而上从鼻孔里喷出来。我呕心呕肺,差点连心肝胰肾脏一并吐出来,终于爽利了。

四周一片诡异的静默,我擦擦嘴巴抬头去看谙皇,他与容煌五分相似的脸波澜无惊一派平静,可是我清楚的看到了他两颊肌肉的抽动。他脚下那一滩呕吐物还在袅袅散发着热气和余味,周围的人全愣住了。半晌,护送我们回来的那个将领几步上前揪住我怒吼:“你这些东西干嘛不在马车上吐了!”

我困难的开口:“马车速度这么快,我如果吐到外面去,一定会被风吹到跟在我的马车后面的那些士兵脸上去,所以我忍了两天……”

我此话刚落,出现了两派不同的脸色。以将领为首包括谙皇在内的那一派的脸色铁青,而一路上跟在我的马车后面的那些士兵的脸则绯红绯红的,我把它理解为感动的红。

这一青一红两派都沉默了良久,最后谙皇说:“想必五皇子和永仁公主长途跋涉,已经很疲倦了。小良子,带两位贵客下去,好生安排。”他的声音沉稳里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让我莫名联想起了沐止薰。

我抱歉的看了一眼那滩渐渐冷却的呕吐物,做小伏低状跟着那个叫小良子的公公走了。谙皇他不仅声音清澈,看样子心也很清澈。因为他安排我和沐温泽住的两个地方,我很是满意。

我住在果香阁,这地方果然对得起它的称谓,四周杂七杂八的遍植了果树,甚得我意。沐温泽住在离我这果香阁不远的落潮楼里,这两个宫殿都是皇宫里最偏远的地方,可是我还是很感激谙皇。

谙皇给我和沐温泽各派了一个服侍的丫头。因为在琉璃皇宫,没有奴才愿意跟我们俩不受待见的公主和皇子来谙暖国,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跟只猩猩似的捶胸顿足,然后我这不雅的动作被制止了:“公主,这里是谙暖国。不是您的琉璃国,奴婢有必要提醒您不要失了皇家风范。”

我立马挺胸闭腿垂肩,把两只捶胸的手乖乖的齐放在膝盖上,然后讨好的看着我的丫鬟果儿:“果儿,我以后会注意的。”

这奴才一脸骄矜,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哼”字,然后扭着屁股走了。直到她不见了我才放下我谄媚的笑容,我蓦然觉得,这样相似的情景与我在琉璃皇宫里的经历,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7谙皇

晚上,我因为在新的环境,择床睡不着。再加上情绪激动,起伏莫名,容煌被抢去时的那张哀怨的脸一直在我眼前晃,所以更加睡不着,在黑暗中睁着两个大眼睛。

“咚咚。”然后我听到了两声敲门声,虽然很轻,但在安静的夜里很清晰。

我回头看果儿,她已经睡的人事不知了,嘴边挂着一条口水。我只能翻被子下床去开门。

门外沐温泽赤着一双脚,左脚踩在右脚上面,抱着棉被枕头可怜兮兮的看我。

我警觉的后退两步:“你想作甚?唔,不要那么看着我,看着我我也不会放你进来。你还是去睡吧。”说完我作势要关门。

沐温泽不讲话,继续用那种眼神巴巴的看我。他一直看我,我关门的手哆嗦了又哆嗦,最后还是放开了门框。我看了眼果儿,幸好她睡得沉,不然我干不出来的事她肯定干的出来,一定二话不说的就把沐温泽往外赶了。

沐温泽打蛇随棍上,从善如流的跳进门槛,笑嘻嘻的把自己的枕头和被褥铺到我的床上,回头和我打商量:“三姐,你要睡外边还是里边?噫,想必你喜欢睡里边,那我睡外边吧。”

我默默的看他那双脏兮兮的脚往我床上踩,蓦然有一种被沐止薰打时的无力感。这兄弟俩虽然用的方式不一样,但都很懂得怎么把我往死里折腾。

门外又咚咚响了两声,我有些愤怒了,这还让不让人睡了?我愤怒的踩着步子一把拉开了门,门外谙皇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暴躁的我。

我立刻给谙皇表演了一出神奇的变脸术,堆出一个笑容:“薏仁见过谙皇陛下。”

他“嗯”了一声,然后静静的看我。他像是入睡前才蓦然想起要过来一趟,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亵衣,外面披了一件披风,一阵夜风吹过,他举起一只手握拳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感叹,真是秀色可餐,连咳嗽的声音都是这么活色生香,嗯,咳嗽?咳嗽!

这一声咳嗽把我的小心肝吓的颤了两颤,这才记起来把他往屋里让,我狗腿的跟在他身后忙前忙后,他在主屋的椅子上坐下,一抬手:“不用忙了,孤不喝茶。孤是想问你一些事。

我讪讪的住了手:“您问您问,薏仁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看了我一眼,我竟然神魂颠倒的觉得他那一眼里有微微的笑意,然后他慢慢的皱起眉头:“安亲王,临走前说了些什么吗?”

我回想,容煌那哀怨的脸一下子在脑子里放大,我头疼的抚额:“呃,没说什么。”他确实没说什么,只是在被绑走前哀怨的瞥了我一眼,我个人觉得,那一眼已经无声胜有声,胜过千言万语了。可是我要怎么惟妙惟肖的把他这个蕴含了无数意味的眼神模仿出来再传达给谙皇呢?这个难度很大,我抓耳挠腮。

幸而谙皇没有为难我,换了一个问题:“那么苏夏,他都说了些什么?”

“哦,苏夏他说:安亲王,和我回去吧!皇姐不会亏待你的!还说,既然皇姐派了我出马,那就是势在必得了!”我老老实实的把苏夏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谙皇听,但是没有讲那一段全不属实还是全部属实的对话,我那点小伎俩,也就骗骗那些善良单纯的士兵们有用,这位谙皇,一看就是一个睿智人物,我当然不能傻乎乎的自投罗网。

谙皇沉默了半晌,最后说:“既如此……好了,你歇息吧,孤不打扰你了。”

我虔诚的点头,本来事情到这里也就能安然结束,他回他的衍星殿,我回我的床。但是沐温泽很会凑时机,就在这一特别安静的瞬间,他发话了:“三姐~~~你怎么还不睡嘛~~~快回来呀!”

我估摸着他是不是在伸懒腰,因为这声音在安静夜里听起来分外的慵懒销魂,你可以想象,一个未婚女子的闺房里突然传出这样的男声,而且用的还是类似“女人~~~你怎么还不来给我暖床~~~快回来呀”这样的句式,这效果是多么的悲剧。

谙皇的脸一下子青了,仿佛我那滩呕吐物又重现在他的脚下。我想死的心都有了,眼见着沐温泽懒洋洋的跑出来,问:“三姐,你……咦?!啊,外臣沐温泽拜见谙皇陛下!”

谙皇的脸色稍霁,温和的看着沐温泽:“五皇子,怎么在永仁公主的寝宫里?”

沐温泽说:“我……我怕。”

谙皇弯下腰来,摸了摸沐温泽的头:“五皇子,你已经十四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不能总依靠着姐姐,你要学会长大,然后保护姐姐,知道吗?”

沐温泽呆呆的,然后愣愣的点了点头:“好,温泽要长成男子汉保护三姐。”

谙皇继续引导:“那是不是要从现在开始做起呢?”

沐温泽居然悟了,蹭蹭蹭几下把自己的棉被和枕头又抱回来,对着我严肃的点了个头:“三姐,温泽不怕了,温泽以后要长大保护你!”然后又蹭蹭蹭的跑走了。

我痴呆的看着眼前这一系列变故,要知道沐温泽虽然单纯,可是却固执。一般人是说服不了他的,为此他小时候没少挨老头子的责打,可是谙皇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句话,竟然把沐温泽给整的服服帖帖。

我崇拜的看谙皇,其实他也不过就比沐温泽大五岁,可是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但是眼角眉梢那一点点青涩的锋芒又没有完全褪去,真的很诱人。

想到这里我就盯着他的脸舔了一下嘴唇,结果谙皇的脸又青了,客套的说了几句就匆匆告辞。我揽镜自照,莫非我的表情很欲求不满?

一夜好眠,但我还是很早就起来了。作为一个质子,在敌国的眼皮底下毫无质子自觉的睡到日上三竿,还真把自己当成公主了这种傻事,我是不屑做的。我去落潮楼里找沐温泽,竟然被告知五皇子早早爬起来去后院练剑了。我傻了,这孩子昨晚被谙皇那一通话刺激的成这样了?走到后院,果然看到沐温泽挥舞着他的小胳膊小腿,毫无章法的和羊癫疯似的。

我黑了黑脸,决定不去打搅他。然后准备顺原路返回到我的果香阁当一个识时务的质子,结果没走几步,我看到前面那路上趴着一个小女孩儿,正撅着个屁股拿根树枝捅蚂蚁窝。

我当下掉头就走,我对小女孩儿没辙,尤其是对被宠坏了的小女孩儿更没辙。虽然眼前这小女孩儿未必是被宠坏了的,但是我相信自己十六年练就下来的对危险事物的灵敏感觉。可是我没走了几步,小女孩叫住了我:“喂,说你呢,前面的那个,前面那个正在挠屁股的!”

我怒了,立刻转头:“谁在挠屁股?我在抚平裙子上的褶子!”

小女孩儿抠出一个鼻屎一弹,然后说:“带我去洗手。”

好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我走过去,本来打算牵她的手,不过想起她方才还抠过鼻屎,伸出去的手就生生停住了。我哈腰,不是我谄媚,是小女孩儿那高度让我不得不哈腰:“那个……洗手的地方在哪里?姐姐带你去啊。”

她那抠过鼻屎的手顺手就在我裙子上抹了一把,说:“跟我来吧。”

我默默的跟着她拐了几个弯,前面出现了一个亭子。亭子下一方清池,几处飞瀑,我估摸着到了地方,就站住不动了。

“咦,你愣着干吗?过来服侍本公主洗手!”那死小孩儿叉着她的小肥腰对我颐指气使。我继续默然,顺从的走过去,在池边蹲下,抓着她的手往水里塞。

我重心还没放稳呢,那死小孩在我手心里的手突然和泥鳅一样的滑了出来,反握住我的手往前一带,她的另一只手在我背上一推,我在池的边缘堪堪晃了几下——稳住了!

哈哈哈哈,我还没得意的笑出来,小娃儿转过身去,撅起屁股狠狠往我背上一顶,我哇哇叫着,落水了。

我狼狈的从水里冒出头来,刚才掉进水池的时候被水里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我下意识的用手去撑地,结果水底湿滑,不仅没撑住,手还滑了一下,银镯子擦着我的手腕骨头就过去了,疼的我龇牙咧嘴直冒泪花。

小娃儿咧开她漏风的嘴,露出还没长齐的牙,在岸上笑的前俯后仰。我没空理她,举起手腕呼呼的吹气,手腕处被银镯子擦掉了一大块皮,里面的肉本来是白生生的,现在渐渐有红色的血丝泛出来了。

然后我开始哭,不是因为疼痛哭,而是因为我发现我手腕上的镯子掉了。想来应该是刚才镯子与水底摩擦的时候撞歪了接口处,松动而掉的吧。我急得蹲下去四处乱摸,水底都是软趴趴的泥,偶尔摸到几个硬的,拿起来一看都是石子。我在水里乱摸乱找,本来清澈的水很快泛浑了。

小女娃儿在岸上不愿意了,大叫:“喂,你住手!这是哥哥最喜欢的池子,你这琉璃国来的公主算什么东西,也敢把水弄混了!”

我停下来。我的镯子,娘亲唯一送我的一样东西,她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丢失的镯子,就因为这个小破孩的一个恶作剧而丢了!而她还在说什么?不要弄脏她哥哥最喜欢的池子?你他妈放屁!我气得肝都痛了,两眼冒火的唰啦一把抓住小屁孩,二话不说就开始打她屁股,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屁股,长的这么肥这么多肉,这么有弹性,就是为了弹别人下水吗?你那么喜欢弹,你干嘛不放个屁弹别人?啊?你这样玩很有意思吗?”

小公主估计被打懵了,竟然没有哭闹。傻愣愣的被我打。

“扑哧!”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我抬头一看,亲娘哎,以谙皇陛下为首,一群穿着谙暖国官服的人正茫然的看着我们,看来是动静闹大了,把他们招来了。而刚刚那声笑声就是从谙皇左边的一个年轻人嘴里发出的。

我清楚的看到谙皇额角的青筋暴起了,但他还是沉声问:“你们在干什么?”

8入狱

小娃儿好像突然从梦里醒来似的,嘴一扁,立刻哭的惊天动地。一边扑腾一边控诉:“哥……哥哥,她打我!这个琉璃国的坏公主她打我!”

呃……我默然。低下头看着我那双还在她屁股上的手,寻思着如果此时把手的动作改为抚摸,会不会太僵硬了一点。

谙皇的脸更青了:“永仁公主,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

我不语。她推我下水,啊不对,是弹我下水在先,我打她在后。但是傻子都知道此时就算我说了真话,也一定是被众人所唾弃的。我估摸着那真理的天平上,一头放着一根鹅毛,那是我;另一头放着一个铁秤砣,那是小娃儿,所以无论怎么样都一定是歪向小娃儿的。于是其他话也啥都不说了,只说:“请陛下降罪。”

小公主从我膝盖上一骨碌翻身跳下地去,捂着她的屁股躲到谙皇身后,伸出一个头说:“哥哥,哥哥!打她!”

谙皇默了一会儿,转头问他旁边那个年轻人:“吏寺卿,冲撞公主理应如何?”

那个笑的两条眉毛都飞到头发里去的年轻人说:“回陛下,理应掌掴。但是永仁公主初来乍到,可能与暖阳公主有所误会,且来者是客,所以臣以为,应从轻处罚,方显我谙暖泱泱大国之气度。”

“既如此,永仁公主,孤就罚你清扫这碧莲池三日,你可愿意?”

我跪下去磕头:“薏仁愿意受罚。谢陛下开恩。”

谙皇带着暖阳公主走了,我爬起来看看池子,我的镯子还在那水里。可是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贸贸然跳下去找了,看样子只能晚上来了。

我浑身湿淋淋的一路蹩回我的果香阁,果儿一脸厌弃的看我,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提了热水给我洗澡。

浴桶里的水本来就不热,一刻钟后更是凉透了。我叫“果儿,果儿!水凉了!”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我只能胡乱冲了一把,爬起来穿戴整齐。

谙皇的私生活看来挺简朴的,因为到了晚上,整个皇宫静悄悄的,完全不像琉璃国,一到晚上就夜夜笙歌纸醉金迷。我打着灯笼一路蹑手蹑脚的到了白天那个池子旁,瞅准了侍卫换班的时机,吹灭灯笼悄无声息的下了水。

夏夜的水沾到身上,我从头发尖尖到脚趾甲都打了个颤,然后蹲下来摸我的镯子。在抓了一把螺蛳,被一只螃蟹夹了一下,摸到一条肥鱼又被它从指缝间溜走以后,我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的摸到了我那圆圆的镯子。

我一激动,就忘了要低调,哗啦一下的就从水里冒了出来然后摸上岸,闹出了很大一个动静。岸上立刻有一个声音警惕的问:“谁?”

我屏住呼吸,以为是巡逻的侍卫,可是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却看到旁边的树林里有鬼鬼祟祟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还背了一个包裹。

我怀疑他们是飞檐走壁的盗宝贼,恐惧之余竟然还生出一丝崇拜来,清了清嗓子,准备拿出公主的气势来吓唬他们。天晓得,我这个窝囊的公主当了十六年,还从来没有用公主的威仪去教训过谁,因为向来只有受训的份。所以也不知道此时这个虚张声势有没有用,我端起架子说:“大胆!你们又是谁!已经宵禁了还在皇宫鬼鬼祟祟的出没,给本公主从实招来!”

看他们那浑身一颤的样子,我估摸着是有效果的。正咧开嘴得意,立刻乐极生悲,因为我本意只是想把他们吓走的,没想到那俩贼不仅不走,还商量起来了,其中一个说:“遭了,被发现了。这小娃儿估计也马上要醒了,怎么办?”

背着包裹的那一个放下包裹,说:“看样子人是偷不走了,事不宜迟,再下去侍卫就要来了。我们撤。”说完他们就走了。

咦?小娃儿?偷人?我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敢情这俩人不是来偷宝的,是来偷人的!而且这皇宫里唯一值钱的又是小娃儿的,难道是暖阳公主?

我立刻惊出一身冷汗来,想要上前几步看看那包着的究竟是不是暖阳公主,然后后颈一麻,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厥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老娘被人暗算了……

时间无声的流逝,我无声的苏醒。我是被冻醒的,醒了以后我没有睁眼,支楞着两个耳朵听动静。结果动静没听到,倒是总感觉有一道眼光冰冰凉的在我脸上逡巡。我装不下去了,抖索着我的睫毛睁开了眼睛。

谙皇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看到我睁眼,挑了下眉头:“你醒了。”

我环视我周围的环境。我的娘曾经在我小时不听话时这样恐吓我:你再闹,你再闹就让父皇把你丢到天牢里去!纵然以我那时的脑子是无法理解天牢是什么概念的,但是这个天牢还是以一种与所有邪恶事物擦边的概念留在了我幼小的心灵中。所以我一看周边的环境,立刻在心底默念:娘,原来这就是您老说的天牢!

我干巴巴的问谙皇:“陛下,请问薏仁犯了何罪?”

“大胆!你因白日里暖阳公主推你下水而怨恨在心,趁夜迷昏暖阳公主,准备把她扔到碧莲池里溺死!你还有何话可说!”谙皇还没开口,他旁边一个典型的狗腿奴才龇牙咧嘴的冲我喊。

我一听,这罪名可闹大发了,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呀!连忙辩解:“陛下,不是我偷的暖阳公主!真的,是两个男人!我昨天在池边看到他们的!”

“那你昨夜为何这么迟还出现在池边?”

“我……我是想去捡回我的镯子的……白天掉在池子里的镯子……”

“你说看到两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番,再三强调我沐薏仁虽然睚眦必报心胸狭窄不是一个好人但也实在没必要和一个小女孩儿过不去,尤其是在这样作为敌国质子的情况下,我还想折腾出点什么动静那我就是疯了。就算我要报仇,我也肯定回了琉璃国再想办法——当然,这句话我没敢说。

那狗奴才又问:“那你所说,可有人亲眼看见?”

我差点吐血,如果有人亲眼看见,我还会沦落到如今这地步么!你这个死阉人,下面没了,难道连上面也没了?都不动脑子的啊!

谙皇一言不发,安静的听完我和那个奴才的一问一答,然后说:“永仁公主,事关重大,还要委屈你在这里多住几日,待事情查明与你无关,孤自当来赔罪。”

他们走了,我听到关门落锁的声音。瞅了瞅四周,唔,还是单人的,稻草也铺的甚为肥厚。我自我安慰:还是不错的,没有到最糟糕的境地,嘿嘿嘿嘿。

嘿完了以后我还是委屈,凭什么白天的时候没有人站出来说是暖阳公主先推我下水的,到了出事情的时候倒知道拿这个作为我报复的借口;凭什么我要被不明不白的关在这里也许最后还得当个替罪羊被咔嚓掉,就因为我是敌国的质子吗!我虽然在琉璃国也不受待见,但是也从没吃过这种亏啊!

我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愤,到牢头来送饭的时候我扑啦扑啦几口就把饭和汤吃了个干净,然后豪气冲天的对着牢头吼:“我还要!”

那牢头先是反射性的吓了一跳,然后又立即反应过来,吼回来:“没了!你以为这是你的公主殿哪!到了这里就给我安分点!”

我不吭声了,下定决心每餐都要吃的饱饱的。这样假使我以后在断头台上回想我这一生时,也不会悔恨平时吃的太少。吃完了饭我往稻草堆上一躺,不知道沐温泽现在怎么样了,这个小狗皮膏药没了我,是不是正在落潮楼里哭,哭完了还是没有我,就不知死活的找上谙皇,然后三言两语把谙皇得罪了,也被关到这牢里来,最后我们姐弟俩齐上断头台……唔,也许我隔壁这个牢房关的就是沐温泽呢?

想到这里我蹩摸过去敲了敲墙壁:“温泽,温泽,是你吗?”

那边一时半会儿没声音,然后一个清扬的男声慢慢的响起来:“我不是温泽。”

我有一个习惯,喜欢对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的声音展开联想,进而勾勒出他的容貌身段。结果吓了我一跳,我根据这个声音勾勒出的容貌,那简直是天上地下无双的一张脸!我兴奋了,扑过去问:“冒昧打扰一下,你能不能听我描述一下你的容貌?”

“哦?”那人的声音里带着兴趣,“好,请说。”

我把我生平所学的赞扬一个人漂亮的词汇全用上了,最后做了个总结:“就是可男可女,雌雄难辨,众生莲花相对不对?”

那人默了一会儿,然后哭笑不得的反问:“你确定你说的不是观音大士?”

我干笑几声,立刻闭嘴了。

我躺在稻草堆上睡的迷迷糊糊,然后突然被开锁的声音惊醒了,我一阵欣喜,莫非是放我出去了?可是看着那几个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兵卒,我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很不好的预感。

他们过来,给我上了手镣脚镣,拽着我出了牢房,推推搡搡的推着我到了一个房间。那是一个墙上挂满了刑具的房间,墙角四周都溅满了或者新鲜或者干涸的血液。房中间的炭火熊熊烤着,可是我没有感受到一点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