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风骨卓然的兄台见我热切的盯着他,估计被我盯出几丝心虚来,明明是我撞到他的,他却拱手:“冲撞了姑娘,在下十分抱歉。”然后便翩然远去。

然则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翻来覆去也就十一个字的一句话,却几乎让我的心都停止跳动。那种狂喜的,热烈的又莫名带着惆怅的心情,使我无暇估计周遭一切,只感觉所有的嘈杂都已退去,只有那个声音,那个我此生都无法忘却的声音,那个在我以为自己将要死去时安慰过我的声音,清晰无比,一字一字的,撞进心里。

我愣愣的盯着他远去的背影,他没死,原来他没死!

暖阳拉我:“薏仁姐姐,你在看什么?啊!莫非是他偷了你的钱包?!”

我被暖阳的大呼小叫拉回神智,无端的开心起来:“没事儿,我一时走神了。走,咱们回去吧。”

无论他是谁,他是什么身份,我没有想和他再见一面并诉诉咱们战友情的愿望,我只求他未死,还好好的活着,便已足够。

我回到果香阁,果儿神色紧张的告诉我:“五皇子已经等了您一下午了。”

我走进去,果然见到沐温泽那张脸已经无法用任何色彩来形容了,他一见到我,嘴唇抖了几抖,然后扑上来抱住我:“呜呜呜!三姐!我以为……我以为你扔下我一个人走了!”

我一边翻白眼一边安慰他,同时又欣慰道:“我怎么会呢。温泽,我永远也不会扔下你不管的。唔,温泽,你还是这个样子比较正常,你扮老成的样子,我还真适应不了。”

我自认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姐弟情深,特别是用上了“永远”这个词语,自己都要感动了。哪里料到不知道哪个字触到了沐温泽纤细的神经,他刷拉一下从我怀里挣脱出来,又神奇的变身成了那副深沉样子,老神在在的训我:“好,你要记住你说过的话。还有,以后去哪里记得告诉我一声!”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彻底茫然了。

晚上谙皇来找我,我受宠若惊的看着他手里那一堆小玩意儿和一些小吃食,他吩咐果儿拿下去安放,十分自然的对我说:“唔,孤白日看你好像也很喜欢的样子,就顺便买了两份。”

我觉得有暖流流过心脏:“谢皇上。”

他笑了笑转身要出去,我叫住他,踟蹰了又踟蹰,平生第一次有害羞扭捏这种情绪造访我,终于鼓足勇气道:“皇上,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挑眉,讶然道:“什么为什么?孤长你三岁,所以自然把你当妹妹来看,暖阳有的一份,自然也就有你的一份。你……不必觉得承受不了。”

他说完走了。我看着那堆东西,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他对我好,他答应我给沐温泽请最好的夫子,他在我受刑后来看望我,给我用最好的药,他纵容宠溺我,他亲自来送东西给我,一切都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妹妹。

只是……妹妹而已。

12呱呱

我躺在床上,收拾起我那颗被谙皇伤的七零八落的心,萎靡了两天。

躺到第三天的时候我想通了:因为谙皇是我十六年来除了我娘以外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所以我不自觉地就想亲近他,汲取他那一点点温暖来照亮我这悲摧黑暗的十六年。说白了,他就是一大鸟,我是一雏鸟,雏鸟依恋大鸟,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所以我完全没必要当做缅怀逝去的爱情那样来感伤唏嘘一番,我还是守住了我的心。我这般自我安慰自我欺骗了一番以后,觉得圆满平衡了,想到这几天都没见到沐温泽,就决定去腾云楼看看他。

一进腾云楼就听到练武时发出的那种呼喝声,沐温泽正在和柳童对打。要说谙皇真的是很有义气的一个人,不仅答应教沐温泽学识,还竟然派了他的御前三品侍卫柳童来教沐温泽习武。这样的人,要么就是心怀太深的城府,有时候做戏做的自己都以为是真了;要么就是心怀坦荡有一种睥睨天下的自信,完全不介意对手。我宁愿相信谙皇是后者,可是他那宽大的广纳天下的胸怀啊,为什么就纳不进一个小小的我?

……打住!我及时打住我那又要滑向无底的情爱深渊的心理,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叫沐温泽。柳童果然是高人,沐温泽在他的指导下已经将一套拳法耍的有模有样了,和我上次见他跟抽搐的羊癫疯似的那一套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他看到我,随手拿起一块绢子擦了擦汗,我眼见着服侍他的丫鬟阿吉偷偷红了脸,唔,看样子沐温泽这小子也有人爱了啊。

我朝他招手,他扔下绢子跑过来站定:“薏仁,什么事情?”

我仔细打量了他两眼,他的身形好似拔高了一点,本来圆滚滚的身材也瘦削了一点,肤色也黝黑了一点,有一个小男子汉的样子了。但听到他那个称呼我就皱眉了:“温泽,什么薏仁薏仁的,没规没矩的,叫我三姐!”

他像是在探究我的神色,最后说:“你不喜欢我叫你薏仁?”

“废话!你这个小毛头,比我还小两岁呢!叫什么薏仁!我不止不喜欢你叫我名字,还不喜欢你这副故意扮老成的样子!”话刚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看到沐温泽那清亮的如同浸在水中的玻璃珠子那样的眼眸,突然暗淡的失去了色彩。完了,我想,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似乎是最敏感的,那心可以比女孩子还要柔弱纤细,我说了那么重的话,他不会被我打击了吧?

我思忖着如何补救这个少年奇异的自尊,结果他又倏地抬起头来笑:“不要紧,三姐既然喜欢以前的温泽,那我就是以前的温泽。”

我被骇住了,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走掉,慌得回果香阁找果儿,想问问清楚谙暖国的皇宫里兴不兴道场做法之类的,我怀疑沐温泽鬼上身了!

我一路跑到果香阁,果儿见到我像见到菩萨似的,想要扑上来结果摔了个狗吃屎,趴在地上吃力的含着一口泥看我。我惊讶了,我们俩何时如此心心相通了?我急着找她,她也急得找我?果然是姐妹情深啊,佛语曰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世的一次擦肩而过,依我和果儿这两看两相厌的情况,莫非前世我们就是回眸回的扭断了脖子,所以今世才来偿这孽障的?

我有些感动,想与她来个执手相看泪眼。结果她哆哆嗦嗦的指向房门里。我一看,暖阳那圆不隆冬的屁股正坐在……正坐在我的……呱呱上!

“啊!!!”我惨叫!

远在衍星殿的谙皇狐疑的抬了抬头问旁边的韩竹浮:“吏寺卿可否听到有古怪的声音?”

韩竹浮完美微笑:“臣想,大约是暖阳公主又去找永仁公主耍乐了吧。”

谙皇闻言,严肃的脸上慢慢浮起了一层柔和的笑。他作为一个皇子,从小在明争暗斗下,从生死存亡里摸爬滚打出来,照顾一个妹妹已属不易。他登基后,自认已对暖阳补偿了许多,是一个哥哥宠爱一个妹妹的极限。却也知道,这个小女娃儿在深宫内院里的寂寞,可是也只有这寂寞,他不知如何补偿,因为他,也是同样孤单的一个人。

只有那个刚见面就吐了一地的琉璃国公主,就这么渐渐的,悄无声息的浸入他和暖阳的生活。他不阻止暖阳对薏仁的喜欢,任她天天缠着薏仁不放手。因为偶尔,他在她明眸笑靥眯起来的眼睛深处,也能看到她支离破碎的伶仃。

我冲过去一把抱起暖阳,果儿很机灵的立刻抱起被压在暖阳屁股下的呱呱,我可怜的呱呱啊,它那鸡冠子都歪到一旁去了!软塌塌的拖着一个脖子挂在果儿手臂上。我悲愤交加:“容暖阳!为什么坐我的呱呱?你的屁股不是雷峰塔,我的呱呱也不是白蛇精!”

暖阳在我胳膊里挣扎,落地以后戳着我的腰身指责:“谁让你答应过陪我又不见的?你这个骗子!”

我忍不住痒,笑着躲她的手指,她在我身后追,一时间我们俩傻乐了半天。

可是有个词叫乐极生悲,我在躲开暖阳的又一次攻击后,撞到了身后的某个“物品”。那物品暖暖的,还发出了一声闷哼。我一个激灵,立刻跪了下来:“陛下恕罪!薏仁冲撞陛下,罪该万死!”讲完以后我琢磨这句话,只有前半句是靠谱的真话,后半句绝对不是心里话,但愿谙皇他明辨是非啊。

他笑,让我起身。然后问:“孤见你们玩的开心,不知发生何事?”

暖阳恶人先告状:“薏仁姐姐的呱呱追着我要啄我!这个坏公鸡!”

谙皇疑惑:“呱呱?公鸡?”

果儿笑着解释:“陛下,是永仁公主前日里捡回来的鸡,取名叫呱呱。”

暖阳朝我扮鬼脸:“明明是一只鸡,你却叫它呱呱,薏仁姐姐你是笨蛋!”

我怒了,呱呱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也是需要尊重的。我为它争取立场:“那你还叫暖阳呢,难道你就一定要是一轮暖阳?我也叫薏仁,我也一定要是薏仁?陛下他叫……”

谙皇他叫……叫什么?完了!我竟然不知道谙皇的名讳!我的脸青绿了,我觉得我被卷入漩涡了,枉我还以为我首次萌动的春心是落在谙皇身上,到头来原来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并且完全没有意识想要去知道他的名字!我在心里泪流满面,原来我沐薏仁是如此肤浅的一个人,喜欢上谙皇原来只是喜欢上他的外表。登徒子调戏姑娘时还要问句“敢问姑娘芳名”呢,我沐薏仁,原来比登徒子还不负责任!

我被这个认知打击的万念俱灰,半天没办法振作。

“容弦。孤叫容弦。”谙皇有一副软心肠,很和气的替我解围。

我还沉浸在那我比登徒子还不负责任原来只想把谙皇吃干抹净连名字都不愿意知道的深渊里无法自拔,下意识的喃喃重复:“容弦,容弦……”他也就微微应着。

我那心里光亮一道闪过:是了,就因为我其实不爱容弦,所以我压根没想过要知道他的名字。我与他,只限于永仁公主和谙皇这两个浮在表面的名字上而已。原来,我不曾想要真正的深入的去了解他,去认识他,只是下意识的追随温暖而已。

这么一想,我真真是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四平八稳了。

卸下了包袱就是神清气爽,我立刻问心无愧了,看谙皇的时候眼光完全都不带杂念的,就譬如当他是我那只琉璃碗。

暖阳笑:“哥哥哥哥,我发现薏仁姐姐的弱处了!”

容弦挑眉:“嗯?”

“姐姐她腰最怕痒了!”暖阳一边说,一边溜溜的打量着我的腰。

容弦也下意识的随着暖阳的眼神把视线绕着我的腰身溜了一圈。被一个孩子打量是一回事,被一个男人打量是另一回事。这要放在一刻前,我一定沾沾自喜以为容弦对我有意,指不定就蹦跶着回果香阁去翻几本春宫图培养培养感觉,晚上再摸去容弦的衍星殿和他滚一回床单;可是现在,我发现我这心态已经纯净的如同老妪看孙子一般了,不带一点邪念的。

我相信容弦看我的眼神也一定很纯。假如我看他是一只琉璃碗,那他看我就是一双银筷子。呸呸,不对,碗和筷子也是配对的呢!

总之事到如今,总算是尘埃落定,我那表错情牵错线的姻缘,也总算没给我弄出什么岔子来。

我陪暖阳折腾了一晌午,她总算玩累了肯回她的地方去睡了。

我送走了这个小祖宗,才有时间去安抚安抚我的呱呱。它舒服的咕咕几声,然后回头用喙梳理羽毛。

它是上次我和暖阳在御花园逛的时候捡到的。这鸡一边奋力扑腾着它的翅膀妄图飞起来,一边折腾的一地鸡毛。身后一堆御膳房的厨子提着菜刀擀面杖的杀气腾腾。

结果这鸡的眼力甚好,两下一扑腾,竟然直接站我头上了。那俩爪子抓的我几把头发都脱落了。我看了看愣住的厨子,又感受了那鸡在我头上颤颤巍巍的可怜样儿,觉得它既然与我有缘,那么就收了吧。沐凌霄有一只波斯进贡的大猫,我有一只御膳房专供容弦吃的鸡,想来我也不是很寒碜!

13刺客

我对着一池凋谢的荷花卖弄文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好奇宝宝暖阳问我:“薏仁姐姐,什么意思?”

我惆怅:“我刚刚来到谙暖京的时候,这碧莲池里满满一池塘姹紫嫣红的荷花;如今却都结成莲蓬了。所以说时间的流逝令人扼腕啊。”

暖阳白我一眼:“你想吃莲蓬就直说嘛,我让小良子摘了这一池塘的给你送去!”

“嗯。”我摸她的头,不知道娘在琉璃皇宫里,过的怎么样。那御花园池子里满池的莲蓬,可有谁给她摘?

暖阳易困,将将站了没多久就开始打呵欠。我把她送回她的宫殿,再回到自己的果香阁。这一来一回折腾出了不少汗。

“果儿,备水,沐浴。”我对果儿说。

今时不同往日,我沐薏仁也咸鱼翻身做了一回主人。是以果儿对我这次沐浴甚为上心。将水温试了又试,还撒了一大把新鲜花瓣下去。

其实我没那么讲究。我很不能理解为何公主们都喜欢把自己弄的香喷喷的,这要亡国逃命的时候,敌人闻着她们身上那味儿就能轻易顺藤摸瓜揪出她们的藏身之地了,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我曾经把我这番疑惑讲给我娘听。我娘古怪的看我两眼:“为什么你会想到亡国逃命?”

我摊手:“不知道。我就这么觉得,会亡国。”我习惯把所有事情往最糟糕的方面想,这样假使最终果真到了那境地,也有个心理准备,不会被刺激的疯癫了。

不过果儿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意思再让她把浮在水上的花瓣再捞起来。于是十分欢畅的泡了进去。

果儿放洗澡水的技巧甚好。这水温既不过冷也不至于太热,暖洋洋的一波一波撩拨在肌肤上,我开始昏昏欲睡。

迷蒙中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还有兵戈碰撞的声音。我叫果儿:“外面怎么了?”没有人应。我这才想起刚刚吩咐这小丫头去替我摘莲蓬了。

声音越来越大,而且有朝这边越来越近的趋势。我有些不安,无论如何先要爬起来穿衣服,不然光溜溜的沦为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不说,还会免了人家剥皮的程序。那我可真要一头撞死了。

我刚刚动了一动,突然脖子一凉。低头一看,一把银灿灿凉飕飕的宝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懊恼,这个最坏的结果果然被我预料到了。我还是十分悲剧的沦为了剥了皮的鱼肉。

“那什么,咳,这位大侠女侠英雄好汉,凡事有的商量。”我试图感化他。

他不说话,剑又往我的脖子上逼近了一点。我想起我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就要这么嗝屁了,不由得开始哭:“呜呜呜!好汉饶命!不要杀我!我不想死的!呜呜呜呜!”

我哭的很伤心,所以鼻涕很快流出来了,粘糊糊的慢吞吞滴在他的剑上,凝聚成很恶心的一团青绿色液体。

他握着剑的手一抖,我看到那团鼻涕滑了滑,立刻惊呼出声:“娘哎!这位英雄,您可稳住了!千万别抖!别让那鼻涕滴到我的洗澡水里!”

后面的那位英雄是一位好人,果然稳住了剑,然后低低的说:“侍卫马上要搜到这间屋子了。你,站起身来,穿好衣服,在侍卫面前保住我,不然,我们一起死。”

我一听到这个声音,如五雷轰顶,在水里半天回不了神。这个声音,迄今为止我听过三次。第一次,在那暗无天日的天牢里;第二次,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这一次,在以剑相逼的关头上。

他见我半晌没声音,剑又往里逼了逼。我现在已经顾不上他会不会杀了我,只祈祷那团黏答答的鼻涕不要沾到我的脖子上。我琢磨他的意思,有些理解了,可是要我在一个男人面前扮个出水芙蓉光溜溜的站起来,这难度还是有点大的。

我和他打商量:“这位英雄,你看,等我站起来再穿好衣服,指不定他们早就破门而入了,那时你肯定也来不及藏身。况且我的地位很低,侍卫不一定会听我的话,如果他们执意要搜查,这么小的屋子是躲不了人的。不如你躲到这浴桶里来,我在洗澡,他们总不会查到这浴桶里来。”

后面寂静无声,我想了一会儿,大概是我太过奔放了,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说,你闭着眼睛藏到浴桶里来,不准看!你如果看,我宁可和你一起死!我不会害你,真的,相信我!”

侍卫搜查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大概听出了我的诚意,很迅速的跨进浴桶。我看到他把剑收回去之前还用旁边小几上搭着的白巾拭去了那团鼻涕,这才带着剑一起躲到浴桶里。

水里很快晕起几丝红纹,我料到他定是受伤了。连忙用花瓣把水面给盖好,刚弄好,一队侍卫就破门而入。

领头的那个在屏风外面踟蹰了一会儿:“公主,您在沐浴?”

“嗯。”我装出慵懒的声音,“侍卫长,你带着这些人不经通报不顾礼数擅闯我的寝宫,究竟是为何?你最好有足够的理由来说服我。”

“一刻钟前,有刺客欲行刺陛下,被我们及时发现。此刺客力抗我们不敌,慌忙中择路而逃,其他寝宫都搜查过了,只有公主这一处……还望公主见谅,待我们搜查过了,公主也可放心。”

我因为不知道在水底下的那位屏气能力如何,是以只想赶紧把他们打发走,而且越不同意就越会让他们起疑,于是说:“既如此,那你们查吧。唤个侍女过来遮住我的身子,你们再查。”

有一个陌生的宫女很快拿了一方大浴巾将我裹住,只留水面上的一个头。我看着他们翻箱倒柜,连我放首饰的盒子都给翻了一遍,不由钦佩起谙皇,竟然养出一批如此“谨慎”的侍卫。

他们总算折腾完了,临走前侍卫长说:“冲撞公主了,臣自会下去领罪。”

我哪有空管他是去领罪还是领死,等他们一走出去,立刻裹着浴巾站起来躲到床帐后。水里那位这才慢腾腾的从水里站出来,一头乌发被打湿,几缕几缕的贴在他的额头上。几滴水珠沿着他俊秀的脸庞缓缓滑落,他的眼睛还紧紧闭着,用那种清澈的泠泠泉水一样的声音问:“可以睁眼了吗?”

我说:“睁吧。”

我怀疑他根本没兴趣看我,因为他慢腾腾的睁眼,慢腾腾的擦干头发,擦干他的剑,然后往我椅子上一坐,开始闭眼调息。从头到尾没打算搭理我。

我曾经在沐温泽偷偷运给我的书上看过,江湖好汉都会在受伤时运功疗伤,比如将真气运个一圈小周天再运个一圈大周天的,我估摸着他此时就在做这事。我蹲在他面前,想象他身体里竟然有一股气乱窜,突然觉得神奇无比。

他本来是闭着眼的,这时候突然睁眼凌厉的看我一眼,毫不掩饰他的杀气。

“娘哎!”我被他吓的一屁股栽在地上,“痛痛……”屁股上传来的痛让我无端羡慕起暖阳那个长满肉的胖屁股,她如果跌一跤,一定就和坐在棉花堆里一样,半点事儿没有。

他见我如此不济又贪生怕死,冷冷的看我几眼,又闭上眼调息。

我凑近他看他苍白的脸色和不断溢出血的手臂,讨好他:“喂,你要不要包扎一下伤口啊?”

他迟疑了一会儿,点头答应。我连忙屁颠屁颠的捧来几块干净的白绢,他看似已经很熟练处理伤口了,我眼见着他利落的撕掉已经和伤口处的皮肉粘连在一起的衣衫——“嘶!”不是他叫的,是我代他叫的。

他看我一眼,我立马闭嘴。

他拿过我浸湿的手巾擦了擦伤口,把血污擦掉后,拿过白绢,看架势是打算包扎了。这当儿他又看了我几眼,我一向是不擅长从虚无缥缈的眼神里读出人家内心思想的,更何况他的眼神太深幽,我要盯着看一会儿指不定就得溺死在里头了。是以我避开他的眼神暗自琢磨,包扎,包扎的时候看我,是为什么呢……啊!我悟了!这一领悟,我立刻严肃的看着他。

我说:“英雄,虽然我救了你,可是你别指望我去太医院给你弄几包金疮药过来!我和你还没到那份上!”这话是真的,虽然以往我一直沾沾自喜的觉得我和他有着深厚的革命情谊并且对此深信不疑,不过到此刻我才发现,要我冒着被人发现窝藏刺客的风险去帮他弄药,这是万万不能的!

我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性命了,谁都没有我自己的小命重要!

他无语,瞪了我许久,最后挫败的低下头,咬住白绢的一头,颇为艰辛的给自己包扎着。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不是那意思,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厚颜无耻的接过手,替他包好。

将将把他的手臂包的和粽子一样的时候,果儿回来了。

我一惊,连忙把他推到床上去,拿一床厚被盖住。然后转出内室当做刚洗完澡的样子。

果儿丝毫不疑其他,把一篮子莲蓬交给我,自去收拾我沐浴后的残局了。

我舒了一口气,幸而我的卧室向来是不准果儿进的。万幸啊万幸!

14王者归来

“咦?公主还要添饭吗?”果儿很诧异的上下打量我,大约是很不明白为何他们谙暖泱泱大国的粮食怎么就填不胖我这干扁身材,生生被浪费了。

“嗯,我昨夜里前思后想,佛曰众生平等,佛祖曾以肉喂鹰来显示我佛慈悲。我虽然不能救天下人,但是众生平等要从小事做起,所以我决定以后我吃什么,呱呱就吃什么。咳,呱呱的胃口还是很大的,所以你赶紧再添一碗饭来,也算是你行善积德了。”

果儿似懂非懂,被我忽悠的去添饭了。我在帘子后面端坐着,势必要摆出一尊金佛的造型出来。果儿拿了一碗饭回来,我矜持的摆手让她出去:“我要亲自喂呱呱。”

她退出去了,我咽着口水把鸡腿鸭掌都夹到碗里,端过去给那人。

他道了声谢,安安静静的吃起来。他的吃相极为优雅,咀嚼之声细不可闻,我想起我奔放的吃相,顿时觉得让他吃我喷满残渣口水的剩菜,实在是委屈他了。

呱呱在角落里走来走去,绿豆眼和我一样眼巴巴的盯着他吃饭,我说:“那个……英雄你吃慢点,这鸡腿好吃吧?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一定很好吃,听说陛下御膳房的大厨最擅长的就是炸鸡腿了,你看它那金黄酥脆的表皮,鲜嫩多汁的肉质……你一定要慢慢吃,细细咀嚼品尝,千万不要囫囵吞枣……”

他看看我,再看看鸡腿,举箸说:“给你吃吧?”

“不不,英雄,还是你吃,你吃。”

他不再理我,咧开一口整齐的小白牙,三两下把鸡腿吞下肚。我随着他喉结的上下移动一起咕嘟咽了口口水,肚内一阵空虚,顿时觉得怅然若失,走到墙角去逗弄呱呱。

果儿把碗碟都撤了下去,我顺手打发她继续给我采莲蓬去。这几日莫不是如此,如果我要出去,势必要带果儿出去;我在宫里,也势必不让果儿靠近内室一步。晚上我睡床,他打地铺,渐渐的我便衍生出了一种古怪的错觉:我似乎养了个面首。

我摸着下巴打量他几眼,这人确实挺有做面首的资本。云尚宫曾经告诉我说,男女床笫之间,情到深处少不得要哼哼上那么两声,我虽然从不曾知道这哼哼究竟是个什么韵律,但是我想象他如果用他的声音哼上几声,那是一定很销魂的。

我默默的摸着呱呱的脖子在心里拿他和鸡腿做了一个比较,尚未得出结论究竟谁更美味的结论时,我听到他说:“公主,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在下感激不尽。”

我谨慎回答:“好说好说。”很怕他给我来一个杀人灭口或者死人是不会说话之类的。

他又说:“我的伤已经痊愈了,也不便再打扰公主。我今晚就会走……”

我笑:“公子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