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吓唬他,而是包围圈真的越来越小了。

沐温泽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刀,看样子是下定决心了。其实我知道我们已成败势了,可是不拼一拼,我不甘心。

我们彼此都已心知肚明自己大约要葬身于此,可是就在这当儿,我听到一阵格外洪亮的厮杀声和马蹄声,我回头一看,眼前立刻晃了晃。

那天是个阴天,天空乌蒙蒙的;那天的朔风很冷冽,吹在脸上刀刮一样的疼。可是我看到苏夏那一身熟悉的银白胄甲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云开雾散惠风和畅了,真的。他银白色胄甲的光芒十分耀眼,我就是被这个晃花了眼。

他骑着那匹乌油油的大马四下张望,看到我时神色惊喜,策马就冲了过来,一路上长枪挥舞打翻了一众企图阻挡他的敌人,在接近我时弯腰一捞,我轻飘飘的就被捞上马了。

我觉得在此番情况下看到苏夏,我没有惊喜,没有激动,只有惶恐,我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笑嘻嘻的说:“我逃出来了。知道琉璃国和谙暖国要开战的那天我就请求上战场,可是我皇姐不同意,她说我和你现在是敌对立场,我去会坏了事,就派了容煌上战场,还把我软禁起来,幸亏我聪明,总算在大部队开拔的时候一同赶过来了。我厉害吧?”

我听到他说容煌,回头一看,果然容煌率领了锦瑟国的大部队正在战场上厮杀,我张口结舌的看着那部队里为数不少的女娇娥,竟然还看到了叶蔷薇!我吃惊的不能自己,拉了拉苏夏让他看那些女子,苏夏说:“哦,锦瑟国是女尊男卑啊,所以士兵大多数是女子,不足为奇的。”

他这么说着,我果真见到叶蔷薇平日里那似娇花照水风一吹就倒的杨柳身段此刻彪悍无比,几个男人都打不过她。我惊叹了。

苏夏说:“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你呆着别动,等我打完了仗回来接你。”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突然想起来我的正事还一点没办,我说:“你放我下去!我还有事情!”

苏夏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我和容煌柳童的那个计划,生气的说:“不放!我们肯定能赢的,就算输了也没关系,我带着你天涯海角,哪里不能容身!”

我奋力扑腾,他的手铁臂一样箍着我,而且好像更生气了。我没见过苏夏生气的样子,因为他一直是太阳一样的人,你能想象太阳生气的样子吗?可是此刻这个太阳像是被浓重的乌云遮盖住了,而我就是那朵不知死活的乌云。

我叹道:“苏夏,如果我做不成这件事,我就永远是你们锦瑟国的敌人,陛下和女皇都不会放过我,你愿意跟着我这么躲躲藏藏一辈子吗?我必须要办成这件事,我要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

苏夏愣了一愣,我趁他愣的这一瞬间跳下马去,我本来以为我应该是潇洒的落地,留给苏夏一个洒脱的背影,可是我忽略了马的高度,这一下子冷不防从马上跳下来,立刻啪嗒一声摔趴在了泥地上。

苏夏的黑马焦躁不安的跺了跺蹄子,我一个激灵爬起来就跑,天助我也,此番我下马的地方,正好离沐止薰和百里安寂不到四十步的距离,我觉得热血上涌激情燃烧,豁出去了!一股脑儿的往前冲,边冲边喊:“沐止薰!”

战场上声音嘈杂,显然沐止薰没有听到,我眼明手快躲过斜刺里飞出来的一截断肢,继续朝沐止薰前进。我分神看了看周围,显然容煌和柳童已经注意到我了,紧跟在我身后,沐温泽好像也在,我看的不是很清楚。

“沐止薰!”我叫,他好像听到了一些,动作略顿了顿,侧耳听了听,又恢复了动作。

我急了,大叫:“沐止薰——!!”这一下子开口开的真不是时候,我刚喊完,就吸进了一口冷风,呛得我弯下腰来,眼泪直流。

等我咳嗽爽利直起腰的时候,我瞪着我正前方高高扬起的马蹄不能反应了,那马上的士兵穿着西夜国的军服,预备策马将我踩死。

在这个关键时刻,我却发现我四肢瘫软,嘴里喃喃的说:“功败垂成,功亏一篑,前功尽弃……”眼看那马蹄已经落下了,我手指颤抖浑身冰凉,竟是一动都不能动。

“薏仁!”叫我名字的声音此起彼落,我在生死关头还辨别了一下,分别是沐温泽、苏夏以及沐止薰的,听到沐止薰的声音我放心了,我总算是分散了一点他的注意力,接下去就是柳童和容煌的事了,临死前我悲哀的想,不知道我这样算不算是功成身退?

我看到沐止薰和苏夏一齐向我这边扑来,我眼见着沐止薰四处都是空门破绽,柳童和容煌当即一左一右夹击他,沐止薰一边应付他们,一边却还奋力朝我看,那神色焦急毫不掩饰。我还看到苏夏也朝我奔过来,他身后几个琉璃国的士兵对他虎视眈眈,他却恍若未见,他将背后一片空门都留给了敌人。

其实这也不过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我却觉得好像过了很漫长的时光,直到有人以极快的速度把我从马蹄下掠了出来,我才像从梦中惊醒。

救我的人是百里安寂,他满身是血,一脸被欺骗以后的愤怒:“是你?!你就是永仁公主?!”即使是在愤怒中,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如果说平日里他的声音是潺潺溪水,那么如今他的声音便是飞流水瀑,溅起碎银珠玉无数,铮铮动听。

可是我没空搭理他,我推开他看清眼前的形势,然后心猛地沉了下去:沐止薰被柳童和容煌生擒了,可是,苏夏也被捉住了。

两方各捉了一个重要人物,各自鸣金收兵,飞快的撤回自己的营地,百里安寂回头看了看我,声音很悲哀:“你根本不是容弦的宠妾。你骗了我。”

我充耳不闻,悔恨的只想杀了自己。我在马蹄下的那一瞬间,沐止薰和苏夏一齐来救我,又分别被捉住,我觉得很茫然,我是不是,从头到尾就做错了?

30胡子

风水轮流转。

来的时候我坐着囚车,回去的时候囚车里的人换成了沐止薰。

我娘曾经这么对我说过:事与愿违固然令人神伤,可是有时候,即便你达成了目标实现了希望,你也未必会觉得欢喜,也许还是神伤。

彼时我对这句话十分不能理解,我曾经窥见过沐凌霄放花灯许愿,只有那个时候,她的表情才最为虔诚,最为不令人生厌,所以我揣摩许愿应该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事,那么愿望的实现,应是愈发令人欢欣,为什么会神伤呢?

可是这个时候,我想我能体会到我娘的意思了。当我回头望去,看到十里烈焰飞腾,看到残余硝烟漫布,我尝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我们是生擒了沐止薰,可是苏夏也被捉去了,在混乱中,沐温泽也被琉璃国的人救走了,这么一来,我们还亏了一个人,是以我真的觉得神伤了,也就十分能体谅容煌和柳童青黑的脸色。

囚车里坐着沐止薰,他紧闭双眼,脸色苍白,衬的那几滴溅在他脸上已经凝固的暗红血迹分外触目,他一路沉默,看上去十分安适的样子。我策马跟在他旁边,嘎嘣嘎嘣的磨牙。他听到了,睁开眼来朝我瞥一眼,又闭上眼,嘴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我说:“二哥,你倒很悠然自得嘛!你当这是去围场狩猎吗?这是囚车!囚车!你是战俘!你是俘虏!”我龇牙咧嘴朝他咆哮,歇斯底里。

他不理我。衬得我的恶形恶状愈发的幼稚和无聊,我以前就恨他这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如今更加恨了。

柳童和容煌在前面听到我的咆哮回头看我,我居然从他们眼里看到了怜悯,不是对我的,是对沐止薰的,我气闷无比。

柳童打算先让士兵在四方府里休整一夜再班师回朝,容煌却等不及了,苏夏被捉,他觉得自己要负很大的责任,恨不得立刻飞回锦瑟国负荆请罪,因而也就没有留下来休整,把沐止薰交给柳童,先带着锦瑟国的军队走了。

他们临走时,叶蔷薇找到了我。我头一次在她温婉美丽的容颜上看到了强烈的恨意,她说:“如果不是你,殿下不会被捉去,你该死!”

如果说我心底最深处还藏有一丝龌龊的沾沾自喜,那么她的话彻底把我的最后侥幸给粉碎了。作为一个人,我有一个人类的通病,趋利避害,趋乐避苦。所以当苏夏被捉时,我只想到沐止薰也被捉了,我可以不用死了,我可以不用躲躲藏藏而是坦荡的活在阳光下了,至于苏夏,我朦胧模糊的认为他一定死不了,毫无理由的坚信琉璃国一定会善待他,拒绝类似他可能会受到伤害的想法,可是叶蔷薇的话,像一根刺,我那个自欺欺人的谎言被轻轻戳了戳,“啪”的一声,破的粉碎。

吃晚饭的时候我问柳童:“柳大人,琉璃国会怎么对待大殿下?”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一般来说,如果战俘是对方的皇子,待遇不会太糟糕的,至少死不了,况且我们手里也有他们的二皇子,互相掣肘,所以大殿下的安全你不用担心。”

“哦。”他的话略略宽解了一点我的担心,我默默的扒饭。

柳童两三下吃完自己碗里的饭,拿了个碗盛满饭,把桌上每样菜都拨了一些到碗里去,然后给我:“去给你二哥送饭。”

我虽十分心不甘情不愿,可是惧于他的板砖脸,还是去送饭了。

沐止薰被关在四方府的一处偏僻小屋内,门口守了四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卫兵,看到我捧了一碗饭过来,齐刷刷的让开了。

屋内很黑,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像是被强光刺激了眼睛,他皱了皱眉,慢慢的睁开原来紧闭的双眼,却是茫茫然的一片迷蒙,像是没有焦点。

我把饭碗一放,说道:“吃饭。”

沐止薰的头侧了侧,像是在辨别我的方位,我纳闷:“你眼睛看不见?”

他好像缓过来了,眼睛渐渐的有了神采,低低的说:“看得见。”

我说:“幸亏看得见,不然这么一双漂亮眼睛白长了。”

他没有说话,用手去拿碗。他双手被缚,是以拿的极其艰难。我眼见着他一手捧着碗,一手勉强翻转去拿筷子,结果将将碰到,又被碰落到地上。他也不说话,放下碗,把身子弯成一个很大的弧度,费力的用两只手去捡筷子。

我都替他感到吃力,想过去帮他忙,却又僵着迈不开步子,眼见着他终于拾起筷子,我竟然也松了口气。

这一番动作似乎花费了他极大的力气,他咳嗽了半天,拿着那双还沾满了土的筷子开始扒拉起饭来。

我说:“二哥,我记得我十岁那年,父皇赏了沐凌霄一盒酥蓉糕,我也想要,就不知死活的跑到他的凌霄殿里找他闹,你那时刚好在陪他吃饭吧,一听我也要,随手从碟子里拿起一块丢到地上,说是你挑食,不吃这个,就给我了。嘿,我就跟个狗似的,捡起你不要的糕点屁颠屁颠回去了,还被我娘一顿好骂——不过如今看来,你并不挑食嘛,什么菜都吃。”

他说:“我忘记了。”

“可是我没忘记,一桩桩一件件,我记得可清楚。”

他不说话,埋头默默吃饭。我顿时觉得我干了一件很蠢的事,就譬如说你火冒三丈大发雷霆,可是你打骂的对象是一块石头,不声不响不痛不痒,你就算气死了它还是一块石头,我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

我不依不饶,说:“我刚在你饭里吐了好几口唾沫。”

他连停都不停,继续费力的一口口吃饭。

我觉得,依如今我们俩这情形,如果旁边杵一个旁观者,他定会觉得我就是一个无理取闹试图博得注意的小孩子,沐止薰就是一个对我这等行径一笑而过的成熟男人。

于是我干了一件果然是小孩子才能干出来的事情——我冲过去一把打掉了沐止薰手里的碗,指着他大怒:“你吃什么饭!饿死算了!”

他拿着他那双很漂亮的眼睛平静的看着我,我恼羞成怒,掉头就走。

我因为很生气,所以开门的时候是踢门出去的,于是门板扇到了在外头蹲墙角的杜三蘅身上,又反弹回来扇到了我身上,吱嘎一声消停了。

“咳咳!”杜三蘅咳嗽,手忙脚乱的捋他乱掉的一把白胡子。

我闷声不响的走,杜三蘅紧跟在我身后长吁短叹。

他语重心长的教导我:“丫头啊,有时候,眼睛见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耳朵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只有用心去看,才能辨别出是非真假。”

我只当他在放屁,只觉得自己这一次和沐止薰的对峙,委实是太失败了。

第二天我们准备回谙暖京了,临行前杜三蘅拉着我依依不舍的念叨:“丫头啊,你这一走,我老头子可就孤单喽,我还有个故事没说完,可等着你回来听啊。”

我虽然答应了,可是因为不知我未来终究会如何,是以心里也是空落落的没有底。杜三蘅扯住我的衣袖,一手就去拔自己的胡子,他拔了三根胡子,每拔一根就痛苦的嗷叫一声,嗷叫三声以后,把胡子交给了我。

我瞠目结舌:“大爷,这是……”

他一边揉着脸,一边说:“信物。丫头,你以后没地方去了,就拿着这胡子到混搭儿地区来找我,如果我不在了,就找混搭儿地区的任何一个人,他们看到这胡子都会收留你的。”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杜三蘅的胡子还有此等奇妙的用处,一时间惊奇不已,我问他:“大爷,这胡子可容易仿造啊,我要随便扯个其他人的胡子来蒙你,你认得出吗?”

“不不不,老夫这胡子可不普通!”杜三蘅开始吹,“这么有光泽又雪白的胡子,除了我有,还有谁有?”

就是这一瞬间,杜三蘅在我心中的形象从有强大背景的神秘人直接降为了招摇撞骗的神棍。

我把他那三根胡子放到我贴身的小荷包里,里面还有一块玉佩,百里安寂送我的玉佩。以前没仔细看,如今透着光细细一看,果然看到了一条盘踞的龙,一看就是值钱的东西。与杜三蘅那三根胡子一比,益发衬得那三根胡子十分的不靠谱。

虽然沐止薰和来时的我同坐囚车,但显然沐止薰的待遇还是要比我好很多,他略略的咳嗽几声,柳童就殷勤的打马上前问是否需要披风:“谙暖国冬日的朔风是有点猛,我看二皇子还是披上披风,以防风寒的好。”

我抢在沐止薰开口前对柳童喊:“柳大人!我要披风!”

柳童那时正拿着那领披风,一听这话,看了眼沐止薰,后者微微笑着说:“薰蒙柳大人关爱,只不过这点风还吹不倒我,还是不要了。三妹是姑娘家,身体羸弱,还请柳大人把披风给三妹吧。”

柳童望天无语,在我殷殷期盼的眼神下臭着脸把披风递给我,策马上前去了。我披着披风绕着沐止薰的囚车得意洋洋的走了好几圈,诅咒他:“二哥,我真希望你被冻死!”

他突然低头猛烈的咳嗽了许久,再抬起头时,一张脸苍白中泛着青灰色,如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平静无波。他说:“我也希望。”

31令牌

我们一行人回到谙暖京的时候,容弦亲自在皇宫门口迎接我们。

暖阳在容煌身后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看到我的时候激动的扭了扭屁股;我看着容弦缓步向我走来,油然而生一股救世主的自豪之感,仿佛我是谙暖国的救星似的,结果容弦面带微笑,慢慢擦过我身边越过我,眼风都不往我身上扫一眼,目不斜视的亲自去开了囚车迎接沐止薰。

沐止薰那厮,对所有的外人都是一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样子,只有面对我时,才会露出他衣冠禽兽的本质。他曾经用他那温和的笑容忽悠过我娘,忽悠过柳童,我以为他此刻又要来忽悠容弦了,却没想到他的段数又高了一级,如今的他不用笑容,而改用苦肉计了。

我眼见着他下囚车时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呛的面色铁青,身体都佝偻下去。容弦虽然面不改色,却还是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我顿时觉得很内疚,我们兄妹俩都对不起容弦,先是我第一次见他就吐了一地,后是沐止薰又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以前我不明白我和沐止薰从品味到行为完全没有一丝相似,怎么会做兄妹;而如今,我总算是欣慰的发掘到了我和他唯一的一点相同的地方,那就是都会折腾容弦。

沐止薰止住了咳嗽,对容弦说见谅。我因为鄙视他这等苦肉计的行径,是以也不想听他们之间的客套话,趁大家都盯着容弦和沐止薰的时刻,偷偷溜去我的果香阁了。

果香阁里很静,果儿不在,迎接我的是呱呱。

时隔一月,居然能活着回来见到呱呱,我觉得感慨万分。我把它抱起来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觉得它的鸡冠子似乎更红了,胸脯肉好像更肥了,且“咕咕咕”的叫声也更显嘹亮了。

“薏仁姐姐!”暖阳叫我,一把冲过来抱住我的大腿蹭,“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哥哥说你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所以我天天带呱呱来这里,这样你一回来就能看到我和呱呱了。”

她仰起红扑扑的脸,指着呱呱十分得瑟:“薏仁姐姐,你看,呱呱是不是被我喂的更胖了?我厉害吧?”

我蹲下来抱住暖阳肥肥的小身子,默默的把头埋到她的肩窝里去,她先是不甘愿的扭了几扭,接着安静下来了,伸出爪子老气横秋的拍了拍我的背:“好啦,回来就好。”

我抬头说:“我虽然回来了,可是我觉得不欢喜。”

暖阳显然没有把我这句话听进去,她伸手摸了摸我刚才埋脸的地方,一脸嫌弃的大叫着跳起来:“薏仁姐姐!这么粘糊糊的,好恶心啊!”

我有些心虚的吸了吸鼻涕,她叉开五根肥肠短手指,在我裙角仔仔细细的抹了好几把,然后问:“薏仁姐姐,既然你都回来了,那温泽哥哥呢?我怎么没看到他?”

提到沐温泽我的心就沉下去了,不过骗暖阳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说:“你温泽哥哥回家啦,有爹娘疼了,你要为他高兴,好不好?”

暖阳似懂非懂:“那薏仁姐姐,你怎么不回家?你爹你娘不想你吗?”

我下意识的去触摸我左手手腕上的手镯,一时间黯然神伤。

暖阳毕竟小孩子心性,见我不理她,又将注意力转向了新的事物:“薏仁姐姐,和你一起回来的那个哥哥是谁?他真好看!”

我想了半天,从我周边的能称得上是“好看”的男人中一个个筛选,最后才反应过来暖阳指的是沐止薰。

我拉暖阳进屋,让暖阳掀开我背后的衣衫,决定以身作则:“暖阳,看到我背上那些疤痕了吗?”

暖阳怯怯的,皱起眉头来:“看到了,薏仁姐姐,你很痛吧?”

我笑的很狰狞:“嘿嘿,你知道,这些伤痕,就是你看到的那个好看的哥哥,留在我身上的。”

暖阳瞪圆了两个眼睛,又惊又怕:“那个哥哥好凶!”

我趁机教育她:“所以暖阳,你要记住,好看的人不一定是良善之辈。你看,像呱呱这样长的普普通通的,才是不会伤害你的。”呱呱“咕咕”的叫了两声,用爪子唰唰的拨出一些泥,似乎很委屈。

暖阳重重点了头:“我记住了。呱呱好,那个哥哥坏。”

我很满意,觉得这次的教育虽然没有童话色彩,但总算是身体力行,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于是我继续诋毁沐止薰,直把沐止薰说成是一个无恶不作罄竹难书的混世魔王、而暖阳惊骇万分才罢休,觉得心满意足。

暖阳黏了我许久,最后被我赶了回去。天色暗下来了,我在空无一人的屋内点起一根蜡烛,在屋内的主座上正襟危坐,等着容弦来找我,觉得自己颇像一个运筹帷幄的狗头军师。

一炷香后,容弦果然来了。他上次来找我时,眉头叠起了一层褶子;如今来时,眉头间平坦一片,我一见,心立刻先放下一半。

他说:“薏仁,这次辛苦你了。”

“不委屈的,而且我害得大殿下也被对方捉去了。”

“没关系的,大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他的语气虽然很遗憾,可是我总觉得他其实并不是很上心,因为我听出了他的不经意。

我有些气愤,此番如果换做是容煌被捉去,他还能这么不咸不淡的说话吗!

我因为替苏夏打抱不平,口气就有些硬邦邦的:“陛下,你准备怎么处理沐止薰?”

“孤便是为了这事来找你的。依照道理,二皇子是战俘,是要投入天牢的。但是他身份特殊,又是你二哥,所以,薏仁,如果你觉得不妥,孤可以为二皇子重新安排一处住所的……”

“不,照规矩办,就让他进天牢。”我不等他说完,先冷冷打断。我想容弦不了解我的恨,我此番只希望沐止薰能生不如死,能把我娘所遭受的折磨全部加倍还在他身上,自然是恨不得沐止薰立刻收监的。

容弦微张着嘴,神色很是尴尬,大约是因为没想到平日如一滩烂泥般可欺的我居然也有如此强势的时候。他沉默了片刻,征求我的意见:“薏仁,孤说话算话,此番你既然履行了我们的约定,孤就放你走。孤可以为你做一个假身份,不过倘若你想留下来,孤也愿意收留你。”

这倒真是一个摆在眼前的十分现实的问题。我思忖,容弦虽然说的轻巧,我却知道造一个假身份也不是十分容易的事情,且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要放我一个人去过活,指不定就饿死街头了。更重要的是——我轻轻转动我左手的手镯——沐止薰还没得到报应,于是我说:“陛下,我不走了。还请陛下多养我一张嘴。”

他看我片刻,半晌叹道:“好说。”起身告辞了。

容弦走了以后,我躺在床上瞪着乌漆麻黑的屋顶思绪万千。这里不是四方府,不用担心会突然掉下一块石头砸死我,也不用再担心我还有几日好活,按理说,我此刻的心应是不及在四方府那几天焦灼的万分之一,可是我没料到我居然仍旧焦灼的睡不着觉,我迷惑不解。

大凡失眠的人,一般都有一个通病,便是千方百计让自己入睡。可是殊途同归,一般来说无论何种方法,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仍然睡不着。我因为有过几次这种体验,是以深谙这个道理,索性翻身坐起不再试图让自己入睡,点起油灯来给沐温泽写信。

我在信中叮嘱他要学会保护自己,以前我疑惑为何沐温泽在菊妃那里过活了十四年还依然活蹦乱跳且心思单纯,后来知道原来是沐止薰在处处维护他;可是如今沐止薰自己也沦落成了一尊过河的泥菩萨,是以沐温泽的处境让我十分担忧。此外,我还嘱托他替我照顾好苏夏,尽量使苏夏过的好一点。我啰啰嗦嗦婆婆妈妈写满了三页纸,一张张的对着油灯吹干墨迹,然后用蜡封好。这么一折腾,便已是半夜了,等我再爬上床,头一沾上枕头,立刻便黒甜一觉直到天明。

容弦在我们回来的第二日上设宴犒劳三军将士,作为出了一份力的必不可少的一个角色,我也被邀请在列。

我固然爱吃,可也知道这种宴席,重点绝不是吃,而是帝王的赏赐,于是也暂且放下了对食物的狂热,仔细看容弦都给了那些将士们什么样的好东西。

这么一个个轮下来,终于轮到我了。我被容弦唤到他阶前,觉得所有人的眼光都在看我,我因为没见过世面,做不来公主的皇家风范,是以双腿很不争气的略略打颤。容弦面带微笑,和煦的问我:“永仁公主,你想要什么?”

我觉得自己很像街头狮子大开口敲诈良民的地痞流氓,我说:“陛下,我不要金子和珠宝,我想要您的令牌,能够让我自由出入天牢的令牌。”

我寻思我的要求是不是很过分,因为席间一众人的脸色都绿油油的,我结结巴巴解释:“我绝对不会放走任何犯人的,我只想能够随时去探望我二哥。”

容弦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显得很犹豫:“除了这个你不想要别的?”

我斩钉截铁:“我就要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