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因说:“还没来得及取名字。”

我与这马的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互相瞪视良久,说:“叫呱呱怎么样?”

赵兰因一张脸青绿青绿:“别人的马,那都是追云踏月的,呱呱这个名字,也太……”

我据理力争:“追云踏月的,落了俗套了,叫起来都不知道是谁在叫谁的马,呱呱这俩字琅琅上口通俗易懂,有言曰大俗即大雅,可见这名字,其实是十分雅的。”

赵兰因被我唬的一愣一愣,李大佛深沉的思忖了一会儿,拊掌道:“深刻!”

赵兰因的表情像极了敢怒不敢言的委屈小媳妇儿,最后也只得屈服于李大佛的恶势力之下,这马便十分憋屈的被赐予了“呱呱”的名字。

我们仨牵着呱呱往营帐外的林场走去,预备在那一片开阔地学习骑马这一项艰深的技术。我以往在谙暖国,也看到过几次韩竹浮教授沐温泽的光景,纵然聪明机智如沐温泽,韩竹浮也是一点一滴循序渐进的授课的,断没有胡吃海塞一口气把沐温泽喂成个大胖子的,然而我如今却十分惊恐的发现,李大佛太高估了我这身板,他那踌躇满志的样子看的我心里一阵一阵发寒。

我踩马镫,踩了半日也没踩上去,急的浑身冒汗。李大佛恨铁不成钢,一把把我拎上马去,我在马背上七歪八扭了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形,愧疚的看看地上的那俩人。赵兰因简直是目瞪口呆,大约没想到我居然如此的没有用;李大佛黑着脸,啪的一下拍在呱呱的马屁股上面,那一瞬间,我和呱呱都怔愣了一下,接着呱呱很快反应过来,撒了四只蹄子欢快的向前奔去,我却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迎面的疾风差点把我的嘴巴吹歪,我才开始惨叫。我一边死命搂着呱呱的马脖子一边惨叫,我怀疑呱呱是在报复我给它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居然愈发的亢奋起来,四只蹄子刨的嗒嗒响,颠的我本来就没有肉的屁股一阵疼。

呱呱的热情不减,我却觉得搂着它脖子的手越来越酸软,我左手扣住右手的手腕,悲摧的直想骂娘。我被颠的半个身子都歪在一旁,几乎是搂着呱呱的脖子挂在它身上,它被我这么一勒狂暴起来,扬起前蹄预备把我甩下去。

我头昏脑胀眼冒金星,觉得我最后的命运一定是被马踩死,我现在只希望呱呱不要踩我的脸,好歹让我五官端正的入殓。就在我吊在马上半死不死的这当儿,我瞧见林中极快的窜出一个身影来,我将将来得及看清他穿了一袭黑衣,便觉得有人揽住了我的腰,我哆嗦一下,觉得腰间痒痒的十分想笑,那揽住我的人动作停滞了一下,接着把我从呱呱脖子上拔了下来,耳边风声凌厉,我被放在了林中地上。

我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爬起来一看,呱呱已经被安抚下来,伸着马脖子在吃草,林中幽深宁静,哪里还有救了我的那个黑衣人的半点身影,如果不是此刻我的腰间还痒着,我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场梦。

“小米!”李大佛和赵兰因赶了上来叫我。李大佛东张西望,得意的说:“兰因,你看我没说错吧,教人骑马就是要这样教的,要按你说的那样教,只怕琉璃国打上门来了小米还学不会!”

赵兰因万分的不可思议,我有苦说不出,只得在心里替那救了我的神秘人物虔诚的烧几柱高香。

虽然这一次的骑马经历给我和呱呱都留下了不了磨灭的创伤,然而我觉得学会骑马的确是十分必要的,起码逃命时,马的四条腿总要快过人的两条腿,是以用了几把牧草哄的呱呱开心起来,让我继续在它背上折腾。

这么折腾了好几日,我总算是学会了,骑术高超算不上,起码我自认为驾驭的还算不错。因我白日里学马十分的累,倒得了一个好处,便是到了夜里沾上枕头就睡,便是李大佛的呼噜声也吵不醒我。只是近来我午夜梦里总闻到一股苦涩的药草味儿,恍惚的弥漫了我一身,可是一等到天亮睁眼,哪里有什么药草味儿,照旧只有大通铺里的脚臭味。

李大佛嘟囔着走进来,一脸的煞气。

我问:“大佛,你又梦行了?”

他怒道:“前几次在屋外马厩也就算了,这次我居然睡到了茅房里去!”

我深深的为李大佛的梦行经历所折服,他以往没这个毛病,大约是近几日与琉璃国开战了,他在压力下居然得了这么一个怪病,一到入睡便自行游走出去,本来我也是撑着两个眼睛预备他梦行时拉他一把,奈何白日里实在太累,晚上便黑甜一觉直到天明。等我睁眼时,往往旁边的铺位是空的,李大佛正骂骂咧咧的从营帐外走进来,跟我抱怨他昨夜里又睡到了哪里哪里。

与琉璃国的第一场战役十分的憋屈,两方僵持不下谁都攻不下谁,我去林峦的帐内写文书时,瞧见他一张脸板得死人一般无趣,对座下的将领们说:“太子殿下还在路上,这里便只有靠我们撑住,万不能太子殿下还未到,我们便丢了一场,咱们西夜国虽然穷,可也要有志气!”

那些将领们愁眉苦脸,一片愁云惨雾。我问林峦:“督军,咱们不是有投石车吗?一片石头砸过去,保准将他们砸的稀烂稀烂!”

林峦皱眉:“咱们现在的投石车还太过笨重,且需要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十分默契的一同操作,再者这投石车毕竟是远攻兵器,在两方近距离对峙上便无用武之地。倘若咱们战败,撤退时也来不及把投石车一并带走,倒还便宜了琉璃国。”

我无言以对,林峦又叹道:“如果有投石车的总设计那张最精妙的图纸便好了,只可惜他老人家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连图纸也没了下落。”

我近来在林峦营帐里听他们探讨战略计谋,听得多了也明白了一些兵法,什么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看林峦这副悲摧样子,说:“两军对峙,最忌动摇兵心,倘若让人在阵前吹起琉璃国的家乡小调,多少勾起一点他们的思乡之意,趁他们军心涣散时一鼓作气攻过去,不知如何?”

林峦愁苦万分:“可咱们都是西夜国土生土长的,谁知道琉璃国的家乡小调是个什么韵律!”

我说:“我知道。”

林峦跳起来,警惕的看我:“你怎么会知道?”

我觉得如果我要真是奸细,他此时才生出警惕之心也未免太迟了。我继续扯淡忽悠他:“督军,我是乞丐啊,小时也曾流落到琉璃国乞讨过,这不我现在还有琉璃国的口音呢!”

“哦。”林峦将信将疑,“那你哼出来,让军中懂音律的兄弟记下韵律,咱们明日且试一试。”

第二日,林峦便遣了一个将领带着那将将学会小调的士兵一同往前线去。我与林峦在营帐内等消息。到了晌午的时候,听得一阵喧哗声传来,我大老远的便看到李大佛跟个土霸王似的走的趾高气扬,身后一队着琉璃国兵服的战俘。

我万分雀跃,问:“赢了?”

李大佛和赵兰因喜气洋洋道:“赢了!小米你是没看到啊,咱们这边一用羌笛吹出他们的家乡小调来,他们那边就一阵骚动,咱们趁势直捣黄龙,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丢盔弃甲!真是他爷爷的爽快!”

我们当时俱十分欢畅,可是如果叫我知道琉璃国以后会用那样的方式来报复我们,我是断然不会出这个主意的。

那些琉璃国的战俘被一连串缚起来,一片蹲在角落里骂骂咧咧,其中一个骂的尤其厉害,我路过他身旁时,正叫我听到他在问候百里安寂的祖宗十八代,我抬脚朝他踢去,说:“人家世世代代活在这一片贫瘠土地上,也有老婆孩子要养活,放着你们琉璃国的万里锦绣河山让你们沐氏皇族骄奢淫逸,还不如多养活人家一家子,你骂个屁!”

那人吃了一惊,讷讷的问:“你是谁?”

我觉得这种故弄玄虚的感觉挺好,正打算给他一个神秘的笑容后飘然远去,我听到了一声极其熟悉的轻微颤抖的声音:“三……姐?”

我如遭雷殛,心惊肉跳的转过头去,沐温泽那张白嫩嫩的脸乌漆麻黑,蹲在一群俘虏中惊诧的瞪着我。

50太子殿下

我跳起来,简直不能理解眼前这究竟是什么生物,颤抖的指着他:“温……温泽?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嘴唇抖了好几抖,看着我说不出话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凄苦的低下头去。我四下里望了望,知道此时委实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十分心虚的打了个手势给他,意思是以后再来寻他。我寻思我此刻这模样在别人眼里一定是十分猥琐且贼眉鼠眼的。

因为沐温泽的缘故,我便是打了胜仗也开心不起来,愁容满面的蹲在李大佛脚边看他大口喝酒,李大佛看我这如丧考妣的模样十分不能理解,塞给我一碗酒:“小米!咱都打了胜仗了!你做出这么一幅丧气样给谁看!打起精神来!”

我知道现下里那些战俘是归李大佛管着的,那令牌就在李大佛裤腰带上栓着呢,我忍不住的时不时去觑一下那令牌,大约是我这视线太过热切,李大佛也狐疑的顺着我的视线往自己腰间溜了一圈,想了半刻,突然大惊失色,支支吾吾的说:“小米,我知道我那健硕的肌肉对你来说十分的有吸引力,可咱俩是好兄弟,我家里还有婆娘等着我回去呢!我、我我……你虽然长的也很清秀,可我喜欢的是女人!”

他这话一出,我们俩都呆了,李大佛的脸上居然飘起了一丝红晕!这个效果不是一般的惊人,简直比他的呼噜声还要震撼人心。我傻乎乎的看了看他肚皮上叠在一起的油腻腻的几层肥肉,困难的把视线转移到他脸上,正色道:“大佛,你误会了。我只想借你的令牌一用。”

“哦!”李大佛恍然大悟,“你早说不就得了!这么躲躲闪闪的跟个娘们一样,忒叫人心急!”他解下腰牌扔给我:“拿去!”

我喜出望外:“你不问我拿去做什么?”

他醉醺醺的张嘴,朝我面上打了一个臭的销魂的酒嗝,熏的我眼泪直流:“咳,问你做什么!我谅你也不敢私放俘虏,这可是死罪!拿去吧拿去吧,记得还我就好!”

我默然无语,其实我是真正打算拿了这令牌私放了沐温泽,日后若追究起来,我便抵死不承认自己问李大佛借过腰牌,趁李大佛酒醉把这桩罪栽赃到他头上去。可是此刻看着他毫无心机的这副样子,我突然无比的厌恶起自己那点龌龊心思。

我拿了李大佛的腰牌,对守门的两个护卫说是林峦要提一个战俘问话,便光明正大的带着沐温泽出了营帐。

沐温泽一声不吭的跟着我走,我现在十分能体会李大佛当初教我骑马时那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指着他怒道:“你不好好呆在琉璃皇宫做你的皇子,跑到军队里来做什么?如果今日你没有遇到我,莫非就打算和那些战俘一样被处死算了?”

沐温泽的表情十分悲苦,喃喃道:“死了倒好……”

我认识沐温泽这许多年,他偶尔说些撒娇矫情的话我是知道的,但我却从未从他嘴里听过这等生无所恋的话,一时间被吓的胆战心惊,我小心翼翼的问:“是老头子把你派来的?”如果真是这样,那畜牲也未免太过心狠,居然让自己的儿子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

沐温泽听到老头子,浑身一震,脸上的表情既恨又怨,那叫一个扭曲狰狞,半晌说道:“不是,是我自己逃出来的,不小心逃到了琉璃国的军队里去。”

我实在不忍心再去责怪他什么,只得给他打水洗净了脸,月光下他那张初长成的脸,乍一看去居然有几分我娘的神韵,我心里一动,问道:“老头子……对你做了什么?”

我不问还好,这么一问,沐温泽的脸上立刻两行清泪,衬着他怨恨的表情,说不出的可怖。他一边抹泪一边说:“三姐你逃婚以后,二哥也跟着你走了,父皇十分神伤,那日他喝醉了酒,我刚好去请安,他拉着我,嘴里一直在叫莲纹,后来,他就……他就……”

沐温泽的拳头握的十分紧,我用力掰开来,看到他掌心十个红红的指甲印,骇的说不出话来。沐温泽虽然没有讲下去,我却知道他后面那话的意思,心里冰凉一片,仿佛我娘的噩耗重现在眼前一般。

我笨口拙舌的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得握着他的手陪他一起默然。他擦干眼泪说:“后来我便逃了出来,混到了军队里去,再后来便被你们捉了来,就遇到了你……三姐,你走了,二哥去寻你;可是我走了,却没有人来寻我。你和二哥才是亲厚的,你们根本忘了我是不是?”

我不忍心去看沐温泽的眼睛,在心里愧疚许久,觉得自己实在不配当他的姐姐,又不能把真相告诉他,且我如今这光景,能够自保就算不错了,委实没有精力去顾及沐温泽,只能陪着他一起神伤。

沐温泽拿我的手绢醒了醒鼻涕,欢欣起来:“不过现在好了,我遇上三姐了,三姐,这次你不会再抛下我不顾了吧?”

我心里一酸,搂住他哽咽道:“三姐再也不把你丢下了。”

我们姐弟情深了很久,送沐温泽回营帐时我再三保证会想办法救他出来,他这才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钻进了营帐。

经过了这么一场波澜,我晚上便失眠了。我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觉得骨头被硌的硬邦邦的疼。我在一屋子的酒屁臭味里思索,明白了三件事情:第一件,沐温泽被老头子糟蹋了;第二件,老头子与我娘之间一定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孽缘,所以他才能容忍我这个血统不纯的女儿,所以他才会在酒醉时糟蹋了有几分我娘神韵的沐温泽,我现在甚至怀疑沐温泽的生母,那个传说中的宫女,也一定是与我娘有七八分神似;第三件,沐温泽现在是战俘,而我得把他弄出来。

我觉得这三件事情一件比一件来的更为震撼,尤其是要把沐温泽弄出来,这难度就譬如让我变得与沐凌霄般高贵优雅一般。我神思枯竭万般悲摧,一夜未闭眼。我一夜未睡,李大佛却奇迹般的没有梦行,打着呼噜酣睡到天亮,第二日发现自己居然在床上醒过来,欢欣雀跃的逢人就说他的梦行症不药而愈了。

我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瞧沐温泽是否安好,显然林峦还未想好如何处置他们,暂时看来,沐温泽还是安全的。

我苦恼的一根根拔头发,在林峦帐前踱来踱去,重复着撩帘子——放下——又撩帘子的动作,门口的守卫看不下去,说:“慕文书,林督军正与太子殿下商讨战事,你是不是有大事要向林督军禀报?要不要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我大吃一惊:“太子殿下?!”

守卫说:“是啊,太子殿下昨夜里到的营帐,这是要亲征呢!”

我抖索了一下,想到百里安寂发怒时那张脸和他如冰凌破碎一般清冷的声音,觉得头大如斗。我放下帘子,对那守卫讪笑:“无甚大事,不需通报了。”

我绕到帐篷后面,耳朵贴住皮面,偷听里面的谈话。

林峦说:“此次首战告捷,还要多亏我帐下一个文书出的主意。”

百里安寂的声音依旧十分销魂,说:“哦?小小一个文书,倒有军师的才能?”

林峦把我那一点花花肚肠在百里安寂面前吹了个天花乱坠,直吹的百里安寂对我的兴趣愈发的浓厚起来,我在营帐外冷风吹着,本来就憋着尿,又不肯走开去少听他们的一点对话,现在更是憋屈的扭着身子使劲憋。

我听到百里安寂问:“这文书叫什么?居然懂得琉璃国的家乡小调。”

“姓慕,叫小米。”

百里安寂的声音十分危险的拔高了一个声线:“沐?什么沐?”

“慕容的慕。咳,太子殿下,要不我把他叫进来给您看一看?”

“也好。”

听到这里我一跃而起,抖着两条腿预备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正绕到他们营帐前头去预备奔向茅房,不想林峦居然在这个时候掀了帘子,我将将瞧见百里安寂一方青衣的袍角,立刻做了一个歪嘴斜眼的鬼脸从他眼前掠过,林峦在我身后叫:“哎——慕小米!你站住!跑什么呀!”

我充耳不闻,指望我那歪瓜裂枣的鬼脸能在百里安寂面前混过去,直奔茅房而去。我只觉得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要救出沐温泽来,更是难上加难,这么一想,简直是万念俱灰。

我在茅房里蹲了许久,站起来时两腿发麻,差点栽到粪坑里去。我挪着两条腿蹩到林峦营帐前战战兢兢的探头探脑,守卫奇怪的看我:“慕文书,林督军方才和太子殿下去巡视弟兄们演习了。”

我先松了一口气,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士兵们在操练了,而李大佛还烂醉在床上起不来,他完蛋了!我幸灾乐祸的笑了几声,笑完了才想到如今我这光景是没有笑别人的资格了,立刻又悲摧起来。

可是没等我想出个什么好法子来,那发生的变故便把我打的措手不及,那也促使了我十七年来,第一次真正的正视我周遭的人和事,包括我一直逃避的沐止薰。

51黄沙林

偌大的一个龙啸营,沐温泽在那战俘营里苦苦挣扎,我在这大通铺里日日躲着百里安寂,倒真应了患难姐弟这四个字。我近来神思竭虑搜索枯肠,某日照到镜子里,觉得自己那一把青丝掉得已经与那斑斑驳驳的癞皮大黄狗差不离儿了,颇有一种残缺的美感。

我急啊,这么一急,夜里便做了一个十分古怪的噩梦。梦里李大佛扛着一把杀猪刀,正切萝卜似的一个个切下战俘的头来,一边切一边对我笑:“小米,你看咱们有这么多萝卜,晚上开伙炖萝卜排骨吃!”我眼见着便要轮到沐温泽那颗头了,急的大叫住手,掏出那玉佩便扑到百里安寂脚边去了,苦苦哀求看在我救他一命的份上放过沐温泽,百里安寂看看那玉佩又看看我,嘿嘿嘿嘿笑起来:“原来你便是我那未过门的未婚妻啊,小米,不要管你弟弟了,我们生一锅小小米出来可好?你高兴不高兴?”

我大怒,骂道:“去你爹的小小米,去你娘的高兴!”这当儿沐止薰那张脸突然冒了出来,一手拽住我的胳膊怒道:“她不是小米,她是薏仁!”

百里安寂拽住我另一只胳膊,正色道:“不,她不是薏仁,她是小米。”

我甚为悲摧的被一边一个拽住,跟个树枝间的猴子似的晃来荡去,扑腾着挣扎道:“我是薏仁也是小米,我是薏米!”

我这么扯着嗓子一嚎就醒了。一睁眼便被李大佛那张无限凑近的油光光的大饼脸吓得魂飞魄散,傻乎乎的下意识去数李大佛脸上黑刺刺的毛孔。数到第五个的时候,李大佛把我拽起来,怒道:“小米!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给老子起来!”

我彻底清醒了,居然在李大佛脸上看见了前所未有的肃然沉痛的表情,顿时觉得心惊胆战,我问他:“大佛,出什么事了?”

李大佛一拳砸在木板床上,肚皮上的肥肉晃了三晃,说道:“琉璃国那帮狗日的杂碎,捉了流沙镇的百姓在前线汪汪叫,说如果我们不出战,他们就一天杀一个!那些可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啊!”

我觉得我的头与那木板同时裂了开来,不可置信:“他们破了云涯关?流沙镇的百姓怎么会被捉去?”

“云涯关没有破,可是前方是林场,有些农户会去林中拣些柴火,猎户也时不时会去捉几只野兔,没想到竟然被琉璃国士兵捉了去!”

我急了:“那你杵在这儿做什么?赶紧去找林督军啊,找太子殿下啊,让弟兄们出兵啊!”

李大佛的表情十分悲愤:“林督军和太子殿下不让我们出兵!”

我傻了。

“他们说琉璃国处死咱们乡亲的地点在那片黄沙林,那林里地形复杂易攻难守,怕是敌方已经埋下了陷阱,不准我们轻举妄动!”

我不说话了,我生平所见的帝王,除了容弦略略心善外,老头子和苏漩湖行起事来都是一等一的狠绝,如此延伸开来,百里安寂会下这么一个命令也是意料中事,几个百姓的命的确没有军队来的重要。可是我没敢把这番“一切以大局为重”的道理讲给李大佛听,生怕他冲动之下拧下我的头来,只能真心诚意的问他:“我能帮你什么?”

李大佛说:“你和林督军熟,你去求求林督军,就是派一支小队去也好,咱不能眼睁睁瞧着乡亲们惨死哇!我们来这里就是保家卫国的,可是眼瞧着乡亲们一个个倒在我们前面却什么也不干,那我们还配做军人吗!还打个鸟仗啊!”

李大佛十分愤慨,我将将还瞧见他黄牙上粘着片韭菜叶,可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说完以后,居然不见了。眼下事关重大,我也没心思去研究那韭菜叶究竟随着唾沫飞到了哪里,便抹了一把脸后说:“我这就去找林督军,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总要试一试。”

我同李大佛一起奔出营帐,迎面赵兰因面色焦急的迎上来,说:“大佛,小米,不好了!琉璃国那边一共处死十个乡亲了!”

我呆了一呆,反应过来琉璃国这是在报复我们用他们的家乡小调动摇他们的军心,他们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直悔的捶胸顿足。

李大佛睚眦尽裂,我分明瞧见他眼角居然湿润了一片,他喝道:“老子今天和他们拼了!步兵营的弟兄们,督军和殿下不让咱们出战,可是咱们不能眼睁睁瞧着乡亲们死在眼前,今天不愿意与我李大佛一起出战的便滚回娘肚子里去,愿意的便站出来,咱们这就冲过去,救出乡亲们!”

他的声音炸雷似的,轰的我耳朵嗡嗡直响,他这么振臂一呼,居然有人回应。他本就是步兵营的头儿,如今这光景,眼看着亲人被杀被辱,但凡有些热血的人俱是气血翻涌,渐渐的那赞同的声潮便越来越大,一个步兵营居然集合齐了。

赵兰因扯住李大佛:“大佛!你冷静一点!督军和殿下这么做自然有他们的思量,你可不能一时冲动犯了军规啊!”

李大佛冷笑:“你们骑兵的命宝贵,骑兵重要;我们步兵的命可贱,死一两个没关系,你要不愿意你就滚到一边去,老子当不认识你这个朋友!”

赵兰因苦笑连连,眼见着李大佛已经率了大半个步兵营的人扛起盔甲武器冲出去了,急忙对我说:“快去找督军!”

我从未见过这等场面,一时间居然被唬住了,被赵兰因一吼才反应过来,抖着两条腿奔向林峦的营帐,我这么茫茫然的奔到一半,突然想到琉璃国拿西夜国的百姓开刀,那西夜国会不会也拿琉璃国的战俘做要挟呢,沐温泽那边还安不安全?想到这里我心狂跳了几跳,当下折回去去找沐温泽。

我一头冲到战俘的营帐里,瞧见沐温泽正在可怜兮兮的啃一个窝头,乍看到我,兴奋的眼睛都亮起来,向我抱怨:“三……小米,这西夜国的伙食太烂啦,窝头硬邦邦的都能砸死人啦!我想吃云片糕!”

我简直想掐死他,咬牙切齿的悄声叮嘱他如果西夜国有什么动作,一定要想办法自己逃命,提高警惕。说完就奔出去,也不知道他领会了我的意思没。

我这么来回的跑,觉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好不容易跑到林峦的营帐,呼哧呼哧的跟只狗似的直喘气,林峦吃惊的看着我:“小米,怎么了?”

“哦?这就是你那文书慕小米?”另一个声音说。

这声音十分耳熟。我循声一看,娘哎!居然是百里安寂!我这么多天来躲百里安寂躲的十分成功,如果有非要在他面前露脸的时候,那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问他们火头军借了一只锃亮锃亮的炒菜锅时时顶着,而像此刻这样毫无遮拦的把整张脸叫他看到,却是第一次。

百里安寂的眼神瓦凉瓦凉的上下打量着我,骇得我打了好几个哆嗦。可是我此时却顾不了那么多了,结结巴巴的跟林峦说:“大佛、李大佛带着步兵营的兄弟往黄沙林去了!”

“胡闹!”林峦大怒,拍案而起,“黄沙林也是他们去的?琉璃国这是在激咱们!别说林中肯定有埋伏,便是没有埋伏,一旦进去了那林子,从林外便可以来个瓮中捉鳖了!他们这是去送死!”

我后怕起来,我刚刚跑到一半折回去找沐温泽交待的这么一点时间,怕是李大佛他们就已经走了很远了,我很后悔,如果我不回去找沐温泽,是不是能争取一点时间?

林峦怒:“还愣着干嘛?追啊!”

“哦!”我掉头就跑,却总觉得百里安寂那冰冰凉的视线还在我背上逡巡,惊的我拐了好几个趔趄。

我跑到方才李大佛发表宣言的地方,四下张望,没有找到赵兰因,急的直接上马厩牵出了呱呱便翻身上马,我狠抽了呱呱一鞭,呱呱吃痛的飞速冲了出去,迎面来的挟带着沙子的风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入眼所见俱是一片荒凉黄沙,哪里有半点步兵营的影子。

我这么跑了半刻钟,终于瞧见黄沙林外稀稀落落的几棵枯树,我心下大喜,打马疾奔入林中,又不敢大声喊李大佛的名字暴露了自己的方位,只能下了马,小心翼翼的一边探路一边寻人。

我往日也曾安慰过自己,我的运气算是不错的,每每在危急关头,总能化险为夷。如今我这运气便再一次发挥了作用,因为我听到了前方传来的隐约的兵器摩擦的声音。我因为不敢肯定究竟是哪方人马,只能藏在树后望。

这一望,却叫我终生都无法忘记。西夜国的百姓衣衫褴褛,整整齐齐一排跪在地上,身后是一队琉璃国的弓箭手,张弓直指跪在地上的人的背心,李大佛带着一队人大吼着冲过去,那些弓箭手却极快的抬起手,箭头上移、松手,弩箭呼啸而来,在前方的人不及躲闪,立刻扑倒一大片,后方的人匆忙列队举盾缓缓后退。

“大佛!”我趁乱混进溃散的军队里扯住李大佛,“回去!督军让我来找你,集合活着的兄弟,我们回去!”

“我不回去!”李大佛的眼睛通红,“死了那么多兄弟,兰因也走散了,我回去怎么和督军交代?乡亲们还没有救出来,我怎么能走!”

我恨不得拿个什么东西直接敲死他得了,此刻在漫天的弓箭雨下,我们的阵型早已被破,被分散成了一小股一小股的流兵,胜算是毫无可能了。就在这混乱的当口,我听到对方阵营里一阵大笑,有个人说:“火攻!”

这个声音,是沐修云的。

52火攻

我先是感慨了一下老头子的三个儿子居然都出了皇宫,一个现下里不知所踪,一个仓惶逃遁到军队里做了西夜国的俘虏,一个做了琉璃国的将军,如此看来,沐修云还是仨兄弟中最好命的,接着反应过来,吓的魂飞魄散,亲娘哎,火攻?!

我不过在思索的转瞬间,四下里烈焰已然窜起,树木开始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的声音,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呛声,我泪流满面,不知道是因为烟熏使然,还是因为这惨烈的一幕。

周围人鬼哭狼嚎,哭得我心烦意乱,我眼见着在这紧要关头,李大佛居然开始解裤带,震惊的半天无法言语,我问他:“你做什么?”

李大佛哈哈大笑,说:“小米,趁这火势还不大,咱们这么多人,每人一泡尿也能把它给浇灭喽。”

我顿时气结,脱下鞋底就朝李大佛的脸抽过去:“李大佛你给我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