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夸奖,如要说,倒是有许多妖魔也如你这般慧眼识珠的,”拂瑶弯下身,手掌轻轻按在他的天灵盖上,“看在你如此赏识我的份儿上,灭你元神我是决计不会的,不过你下辈子可是要好好反省了,阴险并非你们妖魔专会的,譬如说象我这般聪慧的仙也可适当借鉴用用。”五指稍稍用力,青衣男子瞬间断气。

拂瑶收回手,四下淡淡一扫,说:“跟着我这么久,还不想现身么?邪莫。”

庙中依旧鸦雀无声,忽然眼前一道黑影掠过,站立在她面前。

“之前那四个妖魔是你杀的?”拂瑶直接问。

邪莫没有搭腔,只冷冷地站立在一隅,黑色的暗影在月色中反而愈加清晰。

拂瑶并不在意,继续问:“你若是要帮我,就应该把他们都解决掉,你这般杀一半,留一半的,我倒是真不了解了。”

邪莫终于有点反应,转过身直直地盯着拂瑶:“你如果连两个这种等级的妖魔都解决不掉,那还不如趁早消失在六界中。”

“是么?那如果我真的对付不了他们,你依然打算冷眼旁观?”

邪莫移开他冰冷的眸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边的月。

拂瑶微微挑眉,忽地笑了出来:“邪莫,看来这数万年来,你委实是对我又爱又恨,既想让我元神寂灭,却常常在该下狠手的瞬间又游移不定。唉,你这般挣扎,实实是连我都为你感到辛苦。”

月色朦胧,邪莫清冷的轮廓蓦地染上些幽深莫测:“若不是尊上,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的生死么?”

拂瑶微微沉默:“那谢过了,他日如你有需要,我自当感谢你今日的照拂。”

转过身,一身雪衣在月光下清淡而素雅,却看得邪莫眸色越来越冷,终是抑制不住出声说:“你就一点都不想知道尊上如今怎么样了么?他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屑一顾么?你知道他…”说到这里,邪莫倏地住了口。

脚下的步子倏地顿住,她微微侧了侧身定住,忽然问:“邪莫,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你知道什么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么?”

邪莫心底微微怔住。

拂瑶叹了口气,似叹息般溢出:“当年花神婆婆之死定然和你们有关系吧?”

邪莫不作声。

拂瑶继续说:“你们知道花神婆婆是一手带大我的么?爹爹之所以找到我,就是为了把我安插在师父身边为他拿到聚魂珠和狱界之钥,后来他和妍锦联手打开狱界之时,甚至连我会有什么样的结局,爹爹都是一清二楚的,我说的对么?”

其实当时拂瑶并不知道,她一直戴在脖颈上的项链就是聚魂珠,因为师父虽拾得她元神的所有碎片,并重聚了她的元神,但是魂体依然虚弱,而聚魂珠则可以为她凝元续命。没想到后来偶然一日被爹爹看到,变了一条一模一样的戴在她的脖子上,而真正的那条却被他偷梁换柱。

“后来封印被师父封住之后,妍锦将聚魂珠再次双手奉上时,交换的筹码便是要爹爹不要插手我、她与师父之间的事吧,我说的对么?”拂瑶转过身,月辉流泻在她剔透的脸庞上,恍然一看,只是寂静,细观之下,眸底深处却是藏不住的哀伤。

邪莫没有辩解,因为她说的一言不虚。

当年离墨封印狱界之后,尊上无法继承狱界之力,只得与妍锦联手,再次打开狱界。那一日,满池的莲花盛开。

尊上一人独坐在莲花池旁,脸色是他前所未见的深沉和疲惫。

“尊上可有烦心事?”他问。

紫魄只抬眸望了他一眼,“邪莫,你跟了我多久了?”

邪莫微微一怔,随后恭敬地答到:“我自尊上年幼就一直在你身边,至于时日…我也不记得了。”

紫魄好似并不在意,紫眸忽地扫向那池荷花,波光微微一转,一朵盛放的荷花就跃然掌中。

淡粉色的花瓣上还盛着清晨的雨露,随着他指尖的轻轻摇曳,圆滚滚的露珠也随之滚动。

紫魄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忽地,纤长的玉指倏地顿住,抬眸望向邪莫:“有何事?说吧。”

邪莫有些惊讶于尊上的敏锐洞察力,但凡是他所想的,尊上都能轻而易举看穿,但是尊上所想的,他从来猜不透。

邪莫敛回心思,踌躇片刻后,终是问出:“尊上,妍锦此番来,让你趁离墨不在神族神殿之时打开狱界,你会答应么?”

紫魄默然不语,只是脸色愈加深沉。

邪莫接着说下去:“她这次竟如此大方的把聚魂珠送到尊上手中,我觉得这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之前好不容易从瑶素那里得到狱界之钥和聚魂珠,眼看着要得逞之时,却被离墨封住了狱界,聚魂珠也被妍锦趁机夺走,最后只得功亏一篑。如今离墨已深受重伤,要是能重新得到聚魂珠,再加上他们手中本就有的破尧之石和狱界之钥,那么打开狱界并继承里面的神力将会再无阻碍。

紫魄微微低垂着头,指尖抚弄着手中的荷花瓣,动作轻柔,眼中却是一片意味不明的幽深。

“但是尊上,妍锦此番动作,也许会对瑶素…”

妍锦乃阎族族长之女,且是下一任族长的继任者,在阎族拥有仅次于族长的至高无上的地位,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数万年来,独独对上神离墨格外钟情,也因此向来视瑶素为眼中钉,肉中刺,欲处之而后快。此番主动交出之前夺走的聚魂珠,意图再明显不过,她不会插手他们打开狱界封印,也不希望他们插手她与瑶素、离墨之间。

紫魄徐徐收拢掌中的莲花,抬眸望向邪莫,“邪莫,你觉得我会如何决定?”

邪莫回答:“属下愚昧,不敢妄自揣测尊上之意,但是…”微微一顿后,终是说出,“希望尊上以大局为重,三思而后行。”

紫色的眼眸尽是高深莫测,他忽地五指收拢,盛放的荷花倏地被揉成花浆,顺着他的指缝滴落下来。他站起身轻轻一吹,掌中顿时连渣屑都消失无踪,空气中只余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好似有,又好似无。“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极想要得到的东西,重要到其他任何人都比不过,你明白么?”

一念起时,常常尘缘注定。

庙中。

拂瑶平静地说:“邪莫,其实许多事情我并非毫无察觉的,但是我却固执地不愿深究。只是当时我在赌他是否会念及我和他之间的情分,可惜第一次他就让我死了心,第二次更让我彻底绝了念。我始终只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且也只能是颗棋子,否则一切便不会是今日这般了,你可明白?”

邪莫冷清的脸色难得露出些许愕然,没想到她…

“其实当爹爹拿走我身上的聚魂珠之时,我欠他的已经还清,后来当他再次打开狱界之时,便委实是把我们之间的最后一丝维系都生生折断了。”

他冰冷的语调似有几分恼怒:“尊上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况且在他得知离墨救了你后,吩咐我在你转世后尽力护你周全,让我在荒野之穹遍种彼岸,这次也…”

拂瑶忽地笑出声,眼神却是冰冷异常:“杀了我曾经最亲的花神婆婆!把我带到他身边只是为了利用我!为了他自己的大业曾两度置我于死地!邪莫,如果你是我,你会冲着这句他也有他的苦衷,就把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么?”

邪莫冰冷的瞳孔多了些许幽深,最后终是沉了下去。

拂瑶叹了口气:“我做不到,兴许永远都做不到。而你,也永远不会明白我的感受。”

邪莫紧抿着唇不作声。

夜色如绸,月正当空,再抬眸时,素白的身影已越来越远,渐渐湮没在沉沉夜色中。

庙中鸦雀无声,徒留下一脸晦暗不明的邪莫。

第90章何解

一路疾行,灵霄宫的大门终于出现在眼前。

拂瑶怔怔地望着正殿的牌匾,眼前顿时如浮光掠影,三生三世,跃然眼前,真真是恍然如一梦中。只是这梦委实是太真切了些,连带着眼都涩得发酸,心都痛得发麻。

远处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拂瑶一下跃上了屋顶,看到几个守夜弟子缓缓向这边走来。此时,密密麻麻的星子点缀在漆黑的天幕上,夜已深沉。

“唉,你们说此次大劫,六界能否逃过啊?”

“谁知道呢?如今连我们灵霄宫对那女魔头束手无策,不要说六界,我看连我们灵霄宫都自身难保,之前那么多弟子…唉!”

“是啊,你们知道夜渊上仙至今还在休养中吧?他可是仙界的支柱,如今他都伤重,还有谁能对付那个女魔头?要知道,她可是拥有封神灵!听说连魔帝手中的狱界之钥都被她夺走了,要是真被她打开了狱界,那么我们…”

“胡说八道!”忽地传来一阵呵斥声,一个身着青色衣袍的年长弟子训斥道,“邪不胜正!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能嚣张到几时?倒是你们,整日不寻思着怎么好好练习法术,四处胡说八道,简直不成体统!是想挨罚么?”端看年纪,他倒并不见得多大,但完全不苟言笑的模样,却让他看起来颇为古板,不易亲近。

拂瑶细细一想,才记起他是专门负责带灵霄宫新弟子的言溯师弟。

“师兄教训的是!我们定不会再胡说了!”底下的三个弟子互相递了个眼色后,就匆匆地溜了,言溯定在原地半晌,摇了摇头后,也转身离去。

拂瑶见他们都已走远,便轻点了下脚尖,消无声息地向偏殿飞去,最后在一个屋顶上停了下来。

她倾下身,怔怔地盯着那扇半合的窗一动不动地坐着,一轮清月透过薄云若隐若现,更衬得她脸苍白如纸,瓦砾上倒映着她萧瑟的影子。

那扇半合的窗内,月华浸染,偌大的房内静谧一片,只有素白纱帘随风凌乱地摆动,一室清冷。

从前,不管她多晚归来,银月之下都有一抹素白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她不归,他便一直在那里,一直到等到她归来。想到这里,拂瑶倏地蜷住身体,双肩抑制不住轻颤,额上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熟悉的剧痛再次袭来。她咬紧早已惨白的唇,努力不发出一丝声响,否则难免不惊动他人。一炷香后,疼痛感缓缓减弱下来,她的手无力地撑在瓦砾上,吃力地渐渐直起原本痛弯了的背脊,细细地喘着气儿。

倏地,耳边传来细微的响动,她侧了侧身,隐在了屋瓴之后。

淡月下,窗边那半面剪影如画,柔和的月辉流泻在他身上,更显得颀长玉立。

夜色朦胧,他微微仰首,唇边好似动了一下,轻柔几欲听不清,拂瑶的心却突然发狠地疼,泪水止不住滑落下来。

拂瑶默然抬手抹去满脸的泪,转过身,一袭红衣赫然眼前,绚烂地摄目。一贯的妖娆绝艳的脸庞,今时今日,看起来却与往时不同了。

拂瑶望着他,久久才道:“琉鸢…你还恼我么?”

他微微一愣,随即叹息着揽过她在怀里:“傻丫头,亏你还想得起我。”

“琉鸢,我累了。”拂瑶闷闷地说。

琉鸢轻叹了口气:“我以前就说过,你若是出了一心谷,往后日子自不比你在里面时畅快无忧,你非一意孤行,如今落得如此,倒是怨不得别人。”

一心谷,仿佛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拂瑶怔忪,眼神中尽是怅然,“你觉得我傻么?”

琉鸢直直地凝视着她,撇过脸轻哼了声,“你一贯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就算重选一次,你还是会选择出一心谷,莫非你还觉得自己聪慧么?”

拂瑶默然不语,半晌才说:“琉鸢,你委实要如此一针见血么?”

修羲族人向来知天命,洞悉乾坤。但是只要不离开修羲境的一心谷,便可世世永存,永无愁苦,算得是世间唯一的极乐之境。早在她决意离开修羲境之时,就知道她的命从此再也由不得自己。

“你要是想听含蓄委婉点的说法,我倒是可以配合。”琉鸢扶她坐下。

“琉鸢,我只是与你说说而已,我做的事,又怎会后悔。”拂瑶靠在他的肩上,“算来我其实并不亏。在一心谷时,我端是傻愣着过得畅快,出了一心谷,倒是爱恨情仇都尝了个遍。你说这世间之事,十有八九我都周遭过这一回,许多人倒是想也未必有。”

琉鸢听着,却颇有些心酸,狭眸一转,哼道:“你这丫头别的本事没有,倒是越发地懂得自我宽慰了。”

说罢又一叹:“可惜我们修羲族人一旦出了一心谷,法力便折损了大半,连洞悉乾坤之术也用不得了,不然…”

“琉鸢,我又怎会怨你?就算你当真不再理睬我都是我该受的,况且你终究是舍不得见我不快活的,不然又怎么会出一心谷?”

修羲神族原本算得是真正最始的神族,比当时三丘九荒上的神族存在的时日更为久远,但不知何故,他们后来突然隐世于修羲境之内,不再与外界接触。这个中缘由兴许也是有一番故事的,但她并不太知晓,只知道族中祖训第一条便是:族中之人永不能出一心谷。

当年她贪玩,偷跑出修羲境,又逢天劫,幸得师父相救。后来偶然从凤墨镜上看到师父被囚于檀云之巅,便不顾众人的劝导,一门心思地想去救师父出来,执意要出谷。琉鸢一怒之下,曾说任她胡作非为,也再不愿管她死活了。

不曾想琉鸢后来终究是出了谷,还生生折了自己大半修为,说到底是她罪过深重,总是牵连许多关心她的人。

“我本是真真决意不再管你,”琉鸢哼了一声,面色有些不自然,撇过脸说,“他不过是顺手救过你一回,虽是个皮相稍好的男子,但你也不至于寻死觅活要奔着去吧?你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什么?我管你死活做什么?怪只怪你走后日子困乏得紧,凤墨镜又离我的住处太近了些,是以渐渐养成了闲来无事就去镜前观赏观赏众生百态的消遣,还特地每次都避过有你的那么一段。谁知道凤墨镜就和天宫的三生镜似的,久不久就要年久失修一回。有一日我甚是无聊,便不知不觉溜达到了那里,不经意就这么一瞄,就十分不凑巧地瞄到你在诛神台上被那个妖女妍锦骗得肝肠寸断,非要以身封狱界。你说我没看到也就罢了,哪知画面如此清晰,我能完全置身事外么?”

琉鸢一顿,突然邀功说:“你这丫头,上一世若不是我与他合力救了你的元神,你此刻能好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么?”

拂瑶眼中氤氲着雾气,久久后才抬眸盯着琉鸢说:“琉鸢叔公,你对我委实是好。”

叔公!琉鸢瞬间呆住,绝对的嘴角明显地抽搐了两下,肩膀抖了三抖,“丫头…”

“嗯?”拂瑶擦了两把脸,坚决地摇头道,“直至适才,我才惊觉我以前太过没大没小了些,以我们的血亲关系,这声称谓你实实是受得起的。”其实若真要说,他确实乃她爹爹的叔父的堂弟的三叔的七叔公的八堂哥的二叔公的堂弟,算得是她的叔公。可惜族中他们一姓人才就凋敝了些,从他们记事起,整个修羲一族琉姓子孙合共就他们两位而已,拂瑶原本名唤琉璃。

“其实你可以直唤我名字的。”琉鸢咬牙切齿地深吸两口气,告诫自己要淡然,淡然,不然就着了这丫头的道,这眼角纹便爬得越发的欢快了。

拂瑶见好就收,敛起玩笑,道:“好吧,那你以后你委实不能再说我不分尊卑了。”

琉鸢横了她一眼,“总之你一日不与我作对,便难受得紧。”

拂瑶淡淡一笑,目光定在他的眼角细细的纹路上,脸色亦渐渐黯淡下来。“琉鸢,是我拖累了你,若是你不出一心谷,断是不会老的。”若修羲族人始终不踏出一心谷,那待到修为足够高时,千秋万代都不老不死,不生不灭,洞乾坤而知天命,可谓是真正的神。

琉鸢轻叹了一声,道:“你不要以为我只单单是为了你才出谷,其实最重要的是我在谷中呆的时日太长,连我自己都觉得实实是了无生趣,才出来走一遭的,你不必挂心,况且…你风姐姐既已不在,我呆在哪里又有何区别。”

“风姐姐…”拂瑶喃喃地低语,心中酸涩缓缓划开,那个不小心掉落在修羲境的奇特女子,终究是…

她永远记得当时风姐姐消失时,琉鸢死死地攥着风姐姐的锦帕,就这么呆呆地望着,嘴角在笑,眼睛却蕴上一层化不开的薄雾般,剥开那层迷雾,只剩下是深不见底的井,已然死寂得再不能泛起一丝涟漪。

后来琉鸢就象换了个人,笑得越发的明艳妖娆,但始终再不碰情之一字。

再抬眸时,他已恢复平素一贯的绝艳,“不提也罢,都是久远到要去忘却的事了。”

他又瞥了一眼那抹月华下的清影,问道:“你当真不去看他么?”

拂瑶眼神黯了黯,摇了摇头,只是问:“不管我做何决定,你都会与我站在一边是么?”

“这次未必会。”

拂瑶知道他已完全明白她的意图,定定地凝视着他:“我意已决,琉鸢,你可否老实告诉我,师父此次的劫数是否必须要聚魂珠才可解?”

琉鸢不说话。

拂瑶默了片刻后,摇了摇头,盯着他的眼道:“不对,他魂体不全,又逢天劫,单是聚魂珠也回天无力吧?是否还需要别物辅助?是何物?”

琉鸢骤然转过身。

拂瑶急忙拉住他,转到他面前,哀求道:“琉鸢,再帮我一次好么?告诉我,就当我求你。”

琉鸢眼神倏地冷淡下来,厉声道:“你会真正的元神寂灭你知道么?这次不再象以前有他的修为和精魄再帮你塑魂,而你体内修羲族的灵力也快枯竭了,你若是救了他,便是把自己置于死地,彻底地消失于天地间!你知道么?”

拂瑶骤然放开手,望着那扇空荡荡的窗户,忽地说:“如果是风姐姐,你会怎么做?”

琉鸢垂眸不语,许久以后才叹了口气,抬眸直直地凝视着她:“既然你真的决定了,我就不再拦你,不过这一次,就算你死在我的面前,我也决计不会眨一下眼睛。你说得没错,聚魂珠确实可以重聚他的元神,但还需封神灵为辅。”

拂瑶闻言,怔忪片刻后说:“琉鸢,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琉鸢撇过眼,不再看她。拂瑶浅浅一笑,明白他已知道她想说什么。

让他以为她已经用了聚魂珠,让他心安无挂,她如今唯一能做的。辗转三世,她心底唯一的一点期盼,就仅此而已,可惜即便如此简单,也从来由不得她,哪怕半点都由不得她。

“琉鸢,还有一件事,当年师父把我从灵观山送回到灵霄宫,是为了找聚魂珠是么?”

“嗯。十颗聚魂珠在上次紫魄打开狱界封印之后就散落到世间各处,需耗费许多修为才能找到它们所在的位置。而上两世为救得你的元神,他的修为已经折损得差不多了,只能在灵观山一边清修,一边找寻聚魂珠的下落,这就是为何他极少出现在仙界中,后来…”

琉鸢顿了一顿,声音更加轻缓,“你本一直呆在他身边,但是有一日你的灭魂劫突然发作,需知灭魂劫第一次发作之时,痛苦非常人能承受,他几乎是又散了大半的修为来帮你渡劫,那时你的元神又快要苏醒了,若是唤醒前世的记忆,你身上狱界封印的力量就会随之觉醒,灭魂劫会发作得更快,于是他不得不进一步尘封你的记忆,将你送到灵霄宫。”

拂瑶一直默默地听着,泪水就这么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丝毫声响。

风在冷夜中簌簌地吹,雨点一丝丝落下来。

素白的雪衣在风中凌乱,然后被慢慢浸透,身后是无边无际的夜,黑得灼眼。

第91章客栈惊心

拂瑶行了一日,终到达往生城。

往生城是传说中妖魔鬼怪可以自由出没的唯一人界城池。只要他们掩藏好自己的气息,且不违法六界之约肆意地屠杀人界百姓,那么即便是仙界也不得多加干预。但自凤卿来了此地之后,这里就彻底变成了一座死城,人界百姓全都变成了活死尸一样,完全由她操控。

拂瑶隐匿起仙气,在一家酒楼里坐下。环视一周后,发现酒楼里坐着的全是妖魔。

店小二双眼呆滞端上菜,就木呆呆地转身走了,一看就知道是被施了法。

拂瑶看了看碗中的食物,全是以内脏烹制,胃里顿时一阵翻滚。她强忍着心中的厌恶,拿起盘中的白面馒头吃起来,同时在心中盘算着要如何从凤卿手中夺得聚魂珠和封神灵。其实以凤卿此刻的法力,她委实是敌不过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潜入她的住处,再伺机而动。

因为她眼角的蝴蝶印记早被琉鸢施法隐去,四周无人注意到她。离开灵霄宫之前,琉鸢曾一再对她交代说:“切不能妄动愤恨痴怨,否则你身上的狱界之力会再次苏醒,那时,便是你入魔之刻!切记!”

她当是笑着打趣道:“莫不是你觉得我此刻还不够愤恨痴怨么?”

琉鸢斜睨了她一眼,“你本是神体,再加上你心性本善,所以才在某种程度上压制住了你体内狱界的力量。这就是为何你虽继承了部分狱界之力,但法力仍旧没有丝毫增长的缘由。”

原来如此,她了然地点了点头。

琉鸢继续说:“只有那种可以毁天灭地的愤恨,才能够冲破你的神体和本性对狱界之力的禁锢。而这股邪力一旦激发,你的法力虽会比之现今强大数倍,但是你的心性也同时会被一点点侵蚀,直至…最后入魔。”

“入魔?”拂瑶低低地重复了一声。

琉鸢心中颇有些五味陈杂,面上却故作轻松说:“放心,丫头。你若是多加注意,定不会有这一日。况且有我在,没人能动你。”

她微微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道:“琉鸢叔公,你委实不是白做的,我心甚慰,甚慰啊…”

琉鸢顿时有如被天雷劈中一般,这丫头!委实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委实是!

她莞尔一笑,忽然轻声说:“琉鸢,我不想伤害任何无辜之人性命,若真到了那一日,你不必护着我。”

拂瑶回过神,继续咽着口中的馒头,旁坐的几个妖魔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到耳中。

“你们知道魔主和那灵霄宫的拂瑶有何深仇大恨么?为何誓言就算翻遍六界,掘地三尺都非要把她捉到不可?”其中一人颇为探究地问。

另外一个人小声地开口道,“这不明摆着的么?你们没听说过这凤卿魔主之前痴恋夜渊上仙的事么?据说她对夜渊爱慕不已,可惜却被再三拒于千里之外。这事六界之人都知道,凤卿魔主面子上本就搁不住了,哪知夜渊上仙后来偏偏又收了那灵霄宫的拂瑶做了弟子,据说还很是疼爱。要知道夜渊上仙素来冷清自持,连我们妖魔界都有略有耳闻,如此平白无故收了个女弟子,怎不引人遐想?据悉这凤卿魔主本就心气极高,既然因缘际遇之下让她得到了封神灵,哪能咽下这口气?”

另一个人语气中是满满的不信,“你这是听谁说的?上次的仙魔圣节你没有参加吧?”

“没有,这和仙魔圣节有何关系?”那人追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