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阿姨不语，掏出一支烟点上，慢慢抽着。
烟雾缭绕中，她的面目有些模糊，只能看见一张红唇，吞吐翕合。
她走到纱发上坐下，“你也坐。”
念卿在她对面坐下。
冯阿姨吐了一口烟圈，缓声道：“你爸爸说没办法向你开口，就只能我来说了。”
听到这里，念卿心中不由的紧张起来，“您说。”
冯阿姨道：“霍家言而有信，你爸爸建厂子的资金现在已经有了，可是建厂用地需要市建批文，你爸爸找了几个人，他们都说难办，后来，我跟你爸爸商量了一下，他跟我的意思一样…不如你去找找你陆笙哥，看他有没有办法说服陆援朝想想办法？”
念卿怔忡着，原来又是为了这件事。
望着她置问的目光，她无法说不。
可是转念想到要面对陆笙，要她如何开得了口？
为了爸爸建厂子的资金，她嫁到了霍家，断绝了跟他的联系，现在，又为了土地批文回头去找他，陆笙哥会怎么想她？
念卿看着面前缓缓抽着烟，还在等着她答复的冯阿姨，突然间觉得肩头压着千金巨石，令她喘不过气来。
见她不语，冯阿姨道：“我知道这件事有些为难你，可是你知道，建厂子是你爸一辈子的心愿，现在眼看就要成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要是建不成厂，你不就是白嫁了吗？”
白嫁了。
听着这话，念卿心内划过一道若有似无的抽痛。
是呀，当初嫁给霍天擎，就是为了筹钱给爸爸建厂。
军人世家向来是没多少钱的，有的只是一身功名，妈妈去世后，爸爸娶了冯阿姨进门，无颜再面对外公外婆，也不愿意变卖慕家的地产筹钱。
最后，是冯阿姨出了主意，不如两家联姻，霍家眼下房地产业做得风声水起，又有酒店，凤阳山大可以建一个豪华的温泉度假山庄，我们世颜嫁过去，凤阳山地产就作为陪嫁给她带走，霍家的聘礼也一定不会少，这样，又没卖掉慕家的产业，资金也不用再愁，与霍家结了亲，再有什么用钱的地方他们也不好推迟的，岂不两全齐美。
爸爸苦笑又冷笑，“诗诗去世时，地产已转到念卿名下，现在，世颜出嫁，却要让念卿把自己的财产割出来给她陪嫁，你觉得这样说合理吗？”
冯阿姨冷笑，“说到底，你就是还想着慕诗诗，你觉得对她有愧，全家人都对她有愧，事事让着你这三女儿，这些年念卿不在家，我是没有尽到继母的职责，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同样的两个女儿，你这样厚此薄彼你说得过去吗？”
爸爸心痛的看着她，“那本来就是念卿的财产，连我也没权利动用分毫，你就别再妄想世颜能嫁入豪门了，要嫁也是念卿嫁。”
冯阿姨摔门离去。
谈话不了了之。
那日之后，爸爸就来找她说了自己的心思，记忆中那是爸爸头一次与她推心置腹的交谈。
“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你爸爸就是怕你为难，所以打完电话又后悔了，无法跟你说出口。”冯阿姨道，打断了她的思绪。
念卿回过神，唤了她一声：“冯阿姨。”
冯阿姨掐烟手上的烟，抬头看着她，“愿不愿意，有话就直说。”
她向来是直肠子。
086：约见
念卿搁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掌心微微出了汗，最后，咬了咬牙道：“我去试试看。”
冯阿姨长舒了一口气，叹息道：“念卿，你是个好女儿。”
念卿无声微笑。
现在想来，那天晚上在餐厅碰到冯阿姨与王阿姨见面，大概就是谈这件事罢！
萧陆两家是世交不错，可其实，陆叔叔与王阿姨也只是与妈妈熟悉，妈妈去世后，陆家与萧家就渐行渐远了，再之后，她与陆笙哥分手，那就更没联系了。
囤从家里出来，念卿独自走在路上，院子里有小孩子在玩，不时发出一阵童真的声音。
她慢慢走着，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不知道为何，念卿觉得这个院子已经越来越陌生，陌生到让她记不起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人们个个面目残酷。
好几天没去上班了，回到剧团，念卿事先去了团长办公室，她在门口站了一会，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团长。”
里头传来团长的声音，“进来。”
念卿推门进去。
亨团长从座上起身道：“呦，是念卿呀，快进来。”
念卿，“不好意思团长，我给剧团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团长笑着道：“哪里哪里？剧团现在接到的演出量比从前增了两三倍，全都指名了要你出席，我已经说你身子不舒服推了好多了，现在你回来了就好了，我这就安提你的演出，唉，我们团成立这么多年，到今天知名度才大大提高，念卿啊，这全都是你的功劳哇。”
团长一脸的感慨。
念卿看着他，怔愣的站在那里。
原来这就是明星效应，绯闻的好处？
从团长办公室出来，念卿回到练习室练琴，好久没来了，大家都对她特别热情，说笑中，眼神直盯盯的往她身上瞅，表情复杂，有同情，有怜悯，也有幸灾乐祸的讥讽。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些人，念卿坐在空荡荡的练习室里，听着空调里轰隆的巨响，良久，长长叹了一口气，要她如何跟陆笙哥开口？
大提琴悠扬的乐声缓缓传出。
霍天擎站在门口，无声的看着她，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她的背影看起来那样优伤，单薄的身子似乎撑不起任何重量。
他默默站了一会，转身离开了。
看到她好好的，他就放心了。
新闻事件出来之后他很快就接到出差的任务，没办法跟她道别，直接上了飞机，下午，他刚刚从机场回来，听说她来了剧团，他就直接过来了，原本想见她一面，跟她打个招呼说他回来了，可是看到她专心练琴的样子，他有些不忍心打扰她。
坐进车，口袋里的手机不停的震动着，他掏出来看了看，没有接，烦乱的拨掉了电池，将手机碎片扔到一边。
念卿练完琴，才看到有许多未接电话。
是陌生的号码。
她回拨了过去，“喂，你好，请问哪里找？”
那头传来熟悉的女声，“是我。”
沈曼青？
念卿有些意外，“哦，沈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沈曼青，“我想跟你见一面，不知道念卿小姐有没有时间？”
念卿迟疑着，“电话里不能说吗？”
说真的，她不想见她，一分一秒也不想，直到现在她脑子里还停的想起他紧张的冲过去扶住她的画面，念卿摇了摇头，打碎那刺眼的幻觉。
沈曼青迟疑着道：“有些话，电话里说不方面，我想，还是见一面的好。”
念卿，“这样啊，那…好罢。”
勉强答应下来，挂了电话，她又有些后悔了，想要回拨过去找个借口说改天，可是却没有那个勇气，也拉不下脸，只好跟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晚点回去，硬着头皮去赴约。
沈曼青挑的地方是一家只有VIP会员才能进去的休闲会所，安全措施完备，最近风头正盛，她们明目张胆见面若是被记者拍到，又是一条不大不小的新闻。
念卿戴了帽子与丝巾，包得严严的，她提着琴一进门，就有服务生过来道：“您好，是沈曼青小姐的朋友罢？她已经在里头等您了。”
念卿点了点头。
服务生带着他来到楼下，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房前。
他敲敲门，“沈曼青小姐，您的客人到了。”
里头传来沈曼青淡淡的语声，“进来。”
门被推开来，是一间很雅室的茶室，软席上铺着柔软的榻榻米。
沈曼青穿一件酒红色的洋装，露出大片白晰的皮肤，她跪坐在榻榻米上，优雅的烹着茶，抬头看她一眼，笑着道：“愣着作什么，进来啊。”
念卿脱了鞋，坐下。
服务生在她进去后将门带上，“你们慢聊。”
念卿脱了帽子与丝巾，默默的看着她，沈曼青今天素面朝天，没有化妆，尽管如此，还是给人一种不可忽视的艳绝美态，她烹茶的手法老练，像是受过专业的训练。
察觉到她的目光，沈曼青笑着道：“刚出道时参加过很多节目，上节目之前都会有些学习，不知不觉，就学会了茶艺。”
念卿微笑道：“沈曼青小姐真是多才多艺，谁娶了你一定很有福气。”
沈曼青眸中划过一道黯色，笑着道：“是吗？可我觉得谁娶了念卿小姐才是有福气，您的脾气这么好，天擎一定也很喜欢你这样的性格罢，他是喜静的人，不喜欢枕边人太过吵闹。”
087：虚则实，实则虚
她的话，分明是在像她暗示些什么，可她的表情那么自然而然，堂堂大方，又让她说不出什么来。
念卿小声道：“您约我…有什么事吗？”
“别急嘛，先喝茶。”沈曼青不紧不慢，略直了直身子倒茶，纤细的腰肢那么挺直，茶水注入杯中，丁当碎响。
她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微笑着道：“见笑了，请偿偿我的手艺。”
念卿端过杯子吹了吹。
沈曼青道：“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念卿只好喝了一口。
囤沈曼青也低头喝茶，细长的手指握着骨瓷的杯子，如一件艺术品，她是如此懂得生活，既便喝茶这样的小事也一丝不苟。
念卿低下头默默喝茶，不知道为何，面对她总让她有种自卑感，可能是她太过优秀了罢！
沈曼青一边喝茶，一边与她聊些各地趣闻，还讲了她拍戏时的故事。
她那么侃侃而谈，像是面对多年的好友，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与生疏。
念卿默默听着，最后，忍不住问道：“沈曼青小姐怎么会突然想到做演员呢？是因为喜欢拍戏吗？”
沈曼青脸上笑容沉寂下来，浮上些许伤感，放下杯子道：“没有所谓喜不喜欢，只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想证明一下自己。”
亨念卿，“那你成功了，你现在很出色。”
沈曼青一笑，“你觉得我成功吗？”
念卿点点头，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
沈曼青讽刺的哈哈笑起来，她仰起头，露出优美的颈线，锁骨白晰，她沉默了一会，突然道：“如果，把我的位置与念卿小姐的位置调换一下，你愿意吗？”
闻言，念卿怔愣了。
沈曼青一笑，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看你吓的，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啦。”
念卿干涩的笑了笑，她这个玩笑确实吓到她了。
沈曼青转了话题：“天擎生意上的事你知道吗？”
突然讲到这些，念卿有些疑惑的道：“我一向不大问的，怎么了？”
沈曼青摇摇头，“大概他也不想让你知道罢，其实，他们在B市的一个在建项目工地上出了点问题。”
念卿恍然明白，他出差想必就是为了这件事了
沈曼青接着道：“工地发生意外，死了四个人，已超过上限，原本承包人想要瞒下的，可不知怎么被记者追到医院拍到伤者家属哭闹的画面，瞒而不报，罪加一等，现在市里已经知道了，所以，处理起来比较麻烦了。”
念卿有些担忧，同时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他公司出了这以大的事，她却还是由沈曼青嘴里才知道。爸爸也没有告诉她。
沈曼青看着她的表情，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笑着道：“其实，你也不用怪他不告诉你，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也帮不了他，他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而已。”
念卿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他为什么告诉你…”
说完她就有些后悔了，自怪鲁莽，抱歉的看着她。
沈曼青倒是不在乎，依旧笑笑的，“他跟我说，是因为我能帮助他。”
念卿不解她话里的意思，怔怔的看着她。
沈曼青烹好第二壶茶，抬头看着她道：“B市的工程已经重新开工了。”
念卿：“…”
沈曼青笑得满不在乎，“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陪市建安全督检的负责人吃了顿饭。”
尽管她说得轻松，可依然掩盖不了她脸上的忧伤与哀愁。
吃了顿饭。
念卿明白这顿饭的含义，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做出这种事，算是极限了罢？
突然之间，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没理由责怪她，不管她跟霍天擎是什么关系，她可以为了他这样？而她不行，尽管她这样的做法很不理智，可她的目的是一样的，只为帮助他。
念卿无言的看着她。
沈曼青从包里掏出一盒烟，递给她。
念卿摇摇头。
沈曼青于是自己掏了一根点上，她连抽烟的姿态都是绝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