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呵呵一笑,立即闭上嘴。容若却道:“这玉格格还尚小,我们宽容以待吧。”

“不过我看这鳌拜也嚣张不多时日了,皇上最近似乎在抓他的小尾巴。”常宁深沉一番,目光转向容若,“皇上又提起你了哦,立秋那会的科举你得参加,考个好成绩,好让皇上提拔提拔。”

容若简单一笑,不答。

明月看出他脸上的意趣阑珊,容若本就是个不喜官场之风的人,却又不得不去从事官场,父为官,母为贵,天生就与宫廷官事牵绊,想躲也躲不过。

曹寅在一旁又道:“纳兰这学识,定是能过,徐老师不是说,若论天资之纯粹,学问之淹通,思维之敏捷,无人能及纳兰。这科举本就是片场之意。我想皇上是早想纳贤了。”

最重要一点,容若天生贵胄,皇室必当不会放过。明月虽这么想,却未说出口。她望向容若脸上已有不甚喜,就知他与她想到一起了。

没有比宿命不能为而为之的悲苦了。轻声叹息一下,明月便开口道:“这国子监的徐老师是何许人也?从冬郎嘴里常常提及,真想见识一番。”

“那就去国子监看看啊。”曹寅未思及甚多,就自个说着。常宁冷瞟一眼,“脑子呢?”

容若浅笑,“有何不可,我阿玛额娘是开明之人,对明月可没那般苛刻,出去玩玩,本就可以的。”

明月眼睛一亮,水灵灵地注视容若。容若刮了刮她鼻子,“可好?”

“嗯。”她抿嘴一笑,欣喜不已。她一直以为以后出去会有诸加困阻,有容若这番话,不免嘘了一口气,满族对女子的要求还算开明,不算太苛刻。

而且与丈夫出去,本就理所当然。

曹寅浑身一抖,冷嗖嗖的“嘶”了一声,合抱双臂,“真是肉麻。”常宁不语,目光移向别处,不去看他们之间的伉俪情深。

几人方一出府,一位跑上前,对常宁道:“王爷,方才安亲王马车过此,见到您的马车,让小人转告王爷,安亲王府上近来拿来一些名人真迹字画,待王爷有空去看看。”

常宁“嗯”了一声,摆手示意他退下。

曹寅道:“安亲王又找你去识字画?上次貌似就是这么认识玉格格的,不知这次又会遇上什么别样的‘艳遇’?”

常宁白了他一眼,“这次要是再有艳遇,交与你处理。”

曹寅立即鬼哭狼嚎。

容若道:“常宁,你不是已有自己的府邸么?按道理早该成亲了。你看你不急,你叔叔可为你着急了。”

“他啊,回绝了皇太后的赐婚,也不领安亲王多次的‘相亲’,心心念的就是那秀女,一脑门就扎进去了。”曹寅倒不是冷嘲热讽,只是觉得匪夷所思罢了。

明月一听,多看了他几分。

常宁稍有不自在,伸手指向马车,“我们赶紧走吧,要是晚到,徐老师又得发一阵牢骚了。”

曹寅立即大叫,“赶紧赶紧,徐老头的这牢骚,刺刺不休,聒噪得让人欲哭无泪。”

明月见曹寅如此神色叨叨,不禁对这可爱的徐老头又好奇几分。容若苦笑,拉着明月道,“把你带过去,你得招架得住徐老师哦。”

“那要是我招架不住呢?”明月浅笑。

“我接着你,我们一起。”容若目光深邃,语带柔情。

明月望着,终扑哧笑了起来。

早就坐上马车的曹寅望着在外的夫妻俩这般耳鬓厮磨,嘀咕道:“这新婚就是缠绵悱恻。还没见过纳兰笑得如此舒心过。”

坐在一旁的常宁闭目养神,未有任何表示,只是微闭的双目颤抖起来,似被惊扰一番。

他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正文 胡为年岁忧

国子监位于成贤街,离纳兰府不是甚远,不消半个时辰便到了。当明月方一下车,见到所谓“第一学堂”的国子监之时,不禁感慨,难怪能进国子监是一种殊荣,光是阁楼设计堪称皇家别院。

容若见明月这般吃惊的表情,不禁莞尔一笑,“在这外面可是看得不大透彻,进去瞧瞧?”

“嗯。”明月乐呵呵点头。她对国子监充满了好奇。

曹寅望向他们,带着调侃之意,笑道:“听说嫂嫂也是一才女?”

明月回应,“听何而来?”

“纳兰这满京皆知晓的才子娶的妻子自当该是个才女。”曹寅理所当然,似有故意为难之意。要是明月答“是”那未免有不自量力之嫌,抹容若的颜面,要是答“否”那就未免妄自菲薄,驳了容若的面子。

明月未立即回答,只是简单一笑反问,“曹公子在京城名声也不比冬郎差吧?”

曹寅将她望去,不明她话中所含何意?倒是容若愣了一愣,扑哧一笑,看来他是知晓明月下一句话该说什么了。果然,明月一脸含笑再道:“曹公子如此盛誉,想必家族其他子弟也该是各个才子佳人。”

曹寅的父亲是任内务府营缮司郎,根本字都不识全。还有一个弟弟,每日无所事事,对汉学意趣阑珊,别说才子,连普通的读书人都不及。曹寅这才明白明月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全数反到自己身上。简单一句反问,就把所有的刺全插在敌方身上,而且根根入髓。曹寅一句话也憋不出,只能红了脖子又红脸。

常宁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吃瘪了吧。哈哈。”

容若故做嗔怪地望向明月,但眼神却柔和万分。明月缓缓伸手朝他握去,容若稳稳握住,两人相对而笑。口说无凭称才女,只是个笑话。真正有才之人,不是说说就有才,而是在说时,无声无息就表现出来了。

三人举步刚迈进国子监大门,一只大公鸡掸着翅膀半飞半跑向他们跑来。

“快,快抓住它。”一名蓬头垢脸,留着一指长胡须的中年男子狼狈地在后面追着,气喘吁吁的模样。

门口的四人当即愣了原地,公鸡见无退路,鸡急也跳人墙了,“咕咕”地左右展翅,拍打翅膀,找个绝佳位置跳,公鸡最后锁定明月与容若之间的空隙飞跳而来。明月一惊,条件反射右手护住脸,左手拍掉那只飞来的公鸡。在她身边的几名身手矫健的男子都被明月这神来一击,惊呆了。

只见那只本是活跃的公鸡,不知是被明月怎么一拍,正好中要害,直接委靡在地上,老老实实“咕咕”叫着。

“哎哟喂,这只死鸡今天是疯了吗?原来是来了异性,激动得。死禽兽,一受异性抚摸就这德行了。”中年男子抱住委靡在地的公鸡,哄着它,抚摸着它,看似把它当儿子了。

不过他这话说得…明月脸一阵发黑。

“徐老师!!”曹寅嚎啕大叫,“你还没把这只鸡不鸣的废物丢掉,把它留在彝伦堂干什么啊?”

原来眼前这形象略有邋遢的中年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徐乾学。徐乾学立即把怀里的公鸡塞到曹寅怀里,蹙眉严肃道:“华佗当年受动物的启迪,创造一套强身健体的绝妙体操。”

“于是老师你也想受到动物的熏陶,创造一种独一无二的文学?”容若不确定地道。

徐乾学睥睨一眼,“非也。”他戳戳这只公鸡头,“我只是利用公鸡日出打鸣提醒我废寝忘食地研究学问。”说罢叹息一声,“奈何这是一只不争气的禽兽。”

曹寅真想把怀里的这只“咕咕”叫的公鸡给扔了。

徐乾学继续忘我般自言自语,“难道真要我学习古人悬梁刺股不成?”顺道摸摸自己的胡须,一脸自我沉思的状。

明月是玩玩想不到一直好奇的徐老师是这般模样。她不可思议将容若望着,俯身对他道:“这真是徐乾学老师?”

容若颔首,“如假包换。”

明月感到自己晕了一晕,觉自己出现幻觉了。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国子监老师竟是这般艺术?

徐乾学自我陶醉一番,瞅了一眼脸色略有苍白的明月,他道:“姓名?”

明月见他是看向她,沉吟道:“您学生纳兰成德的妻子。”

“我问的是姓名,而不是身份!”徐乾学目光忽儿凛冽起来,明月一怔,“卢明月。”

“明月?”眄视一眼,“人不如其名。”说罢,夺过曹寅手里的公鸡,准备出去。明月却微微挡了挡,礼貌欠身,“愿闻其详,何为人不如其名?”她语气不是质问,而是好奇。

徐乾学再瞅了她一次,“月有阴晴圆缺,悲欢离合由表面可看出。而夫人脸上看不出任何人情世故,隐得极好。”

他这是变相地骂她表里不一,不似单纯,多心眼。

明月暗叹他看人看得准,却恼这人太不懂得圆滑。虽她是个从谏如流之人,但不甚喜徐乾学此人的太过直板。她淡淡而笑,“徐前辈此言差矣。”

徐乾学侧目而望,好似洗耳恭听。

“皎皎明月有阴晴圆缺,徐前辈可知月的阴晴圆缺可是有时节规律?”她想这般说道,再明白不过。看不出人情世故不可怕,可怕的是造成表象误导他人,大智若愚。

徐乾学定定注视明月含笑的目光,轻笑,“我想这只公鸡适合你。”说着把公鸡递给明月。明月一怔,呆呆望向容若。容若也是一怔,“老师,为何送拙荆公鸡?”

“不鸣的公鸡由这般聪慧不漏的夫人□,我想不出时日,会叫出天籁般的一声晨鸣。”徐乾学呵呵笑着拍拍容若的肩膀,“成功男人的背后总会有个出色的女人扶植。”

容若忽然明白徐乾学的意思,他把他比作不鸣的公鸡。

明月轻笑,“徐前辈,这只公鸡不适合在宫闱高墙中鸣叫,它适合在呼吸清新的田间气息,怡然而叫。”

容若将她望去,似惊讶于她这番话,眼神顿时柔软几分,心口忽暖了起来。

“哦?为何?”徐乾学微微眯着眼望着明月。

“当你拥有一切之时,想要的只是自由。浮华的浮萍浮浮沉沉,厌旧后,要的只是个岸,让它静静地、稳稳地停泊着。”

徐乾学笑了,目光转向容若,“可是如此?”

容若嘴翕动一下,最终坚定地点头。

曹寅愣怔在一旁,这番话,他懂得了六成意思。但更惊讶于纳兰的新妇,竟懂他如此。常宁则倚在门上,目光未离明月半分,一直专注地注视着她。

徐乾学收回公鸡,不再说话。他最终举步道:“今天放你们假,你们去玩吧。”说罢,他抱着公鸡离开彝伦堂。

不鸣的公鸡,已深陷在宫中,试问,怎可逃窜到田间自由自在的晨鸣?徐乾学暗叹,他们还是未经人事的孩子,不知有种叫宿命的无奈。

明月呆呆注视着徐乾学那落了一生沧桑的背影。她自是知容若这一生的坎坷,而她只想做随他浮浮沉沉的彼岸,免他无枝可依,免他心神彷徨,免他四下流离。

因她是那般心疼他。

“明月。”身侧容若唤道。

她转脸望去,只见容若脸上带着笑容,“是回去,还是参观一下国子监?”

“难得来一次,当是好生瞅瞅这第一学堂。”明月呼呼笑了起来。容若撇下眉,转头对旁边的不相干人士道:“你们一起?”当然他目光中有了不容置疑的——要是敢应承,就完了。

曹寅对着国子监早就摸个遍,索然无味摇头,“我回去。”

常宁也识趣道:“我去安亲王那看看真迹‘惊艳’图。”

容若摆手,“你们去吧。”说罢,对明月一笑,“我带你去看看石鼓。”然后拉着明月走。明月眨巴眼,“什么石鼓?”

“去了就知道。”不容置疑地一如既往拉着明月走。

曹寅看着他俩,好生嫉妒道:“搞得我也想要这般红颜知己。”

“那不是红颜知己。”常宁仰面望着湛蓝的天空,“那是生命中唯一的浮木。”失去了一方,便是失去了整个生命。

曹寅一时讶然,跟着常宁抬头仰视,但那当空中刺目的骄阳照进眼里,他不受控制地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可曹寅转眼看向常宁,常宁依旧仰面望着天空,眼角早已滑下一横横泪水。

明知刺目,还要固执看天,为的到底是想混淆心中的落泪,还是不想泪水滑过脸颊?

明月被容若拉到礼部区的辟雍,方一进去,呈现在明月眼前的是十块大型雕刻成鼓形的花岗石。容若带领她的手伸向那石头。明月一触摸,一怔,“啊,上面有文字?”

容若眼眸甚亮,点头道:“这些都是三代法物。”说着同时,他眼神愈加激动起来,“上面详细地记载了中国儒家所有理想之政,现如今,三代唯一一件遗存法竟在此,实在是激动得无法自仰。”

容若又带她去了书阁,递给她一本书,她打开一看,竟是整篇的《石鼓记》,上面详细记载了考据真伪,一一辩解了许多历史事件,一向感性的容若竟有如此逻辑与理性,一下子让明月唏嘘了。

他这般认真热衷于汉学,一切的缘故,只是因为对汉学的热爱。明月吸吸鼻子,“这些研究你花了多长时间?”

“从刚来国子监见到这石鼓,就开始了。”

那么花了整整两年多。她一下子心生感动。只因他那般执着对待自己所热衷的事物。明月轻轻靠在容若肩膀上道:“冬郎总是这般一门心思钻进去的执着,可是不好哦。”

“为何?”

“太过热衷,没了之后,该多伤心啊。”

容若下颚抵着她的额头,“我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吃能睡,阿玛额娘都在,就满足了。”

明月听到没自己,一下子失落无比,有几分责怪之意,“怎没有我呢?”

容若扑哧一笑,“傻瓜。”她早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没了她,他还怎么活?轻轻在她额前落下一吻,攥起她的手,放在他心口上,“你在这里。”

所以不言而喻。

明月淡然一笑,她满足了。她是个极其容易满足的女人,就这么简单而已。

容若带她去了国子监各个学科的别院里,转得她晕头转向的。不得不说,第一学堂果然是第一,大得惊人,奢华得离谱。

好容易参观完之时,已是戌时黄昏日落。灰绛色的天际,洒了一地的霞光,幻化成氤氲的五颜六色。明月坐在马车里,撩起帘子看着外面景色尚好的日落之时,不禁脑海想到少女时期梦想的画面,与心爱之人,一同坐在马背上,走向幸福的夕阳下。

突然她有些心动了。转身一脸期盼地望着容若,“冬郎,带我骑马可好?”

此时手持《花间词》,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容若惊讶抬眼将她望着,“你想骑马?”

“不是,我是想…”她略有羞涩低眉,“我想你骑着马带我看夕阳。”

容若眨巴眼,略有讶然凝望着低眉的明月,终是扑哧笑了起来,“竟想不到夫人还有如此情趣。”说着放下手中的书,望着她粉嫩的小脸,调侃道:“既然夫人要求了,为夫自当恭敬不如从命。”

明月怒嗔。

容若笑呵呵撩起帘栊,对马夫说了些什么,马车便停下了。容若拉明月下车之时,马车的一匹马已被马夫脱缰,换上单人缰绳递给容若。

容若接过缰绳后,忽地打横抱起明月,把她放在马上,自己腾地快速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容若搂着明月入怀,驾马奔驰。

天际间,地平线上绚丽的降云挥动缤纷的彩带,染成金色梦幻般的世界。容若带着明月行如蹒跚踏进这般美丽的夕阳中,似要走进天荒,融进地老,迈入天涯海角。

容若幽幽念起:“人言落日是天涯,望尽天涯不见家。”他春花般灿烂的笑容,搂紧了紧怀里的明月,“若是携家望天涯,人间无地著相思。”

明月扑哧一笑,本是她异想天开做做少女梦,如今倒成他畅言而发。她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而她看尽的是花开烂漫般的幸福。

正文 世远望朝夕

京城已被夜幕染成深蓝,来来往往的商贾有的也开始收摊打烊,有的开始做起夜间生意。在穿梭的人群中,容若一手牵着五花骢马一手攥紧明月的小手步行于其中。

明月环视四周,对容若道:“我们出去这么晚,阿玛额娘可会怪罪?”

容若扑哧一笑,“是我带你出来的。我是你夫君。”

夫君带娘子夜不归宿都无碍,晚归何怕?明月也知其中,只是她尚且还是一名新妇,被人嚼舌根总是不好,纳兰家人口杂不说,显赫地位在京城里就有说不完的话题。

他们刚经过一个夜宵摊子,便闻到一食客甲人道:“前天纳兰家的长公子娶妻了?”

两人听是提到他们皆顿足而闻。

“你这几天不在京城可是不知吧。”另一食客乙道。

“天啊,公子不是还未过成人礼,怎就娶了妻?不符公子的性子啊!”

“官道上的人说是明珠大人拉拢卢大人。这不,卢大人刚调任兵部右侍郎,谁不想拉拢一番?明珠大人以前不就在兵部吗?如今窜到礼部,能多方延伸,也就只要拉拢兵部,搞个文武兼得。”

“嗯嗯,有道理。”

明月听别人之口说道自己这官场利益上的婚姻,未免有些难过。虽两人在一起了,可总是缺少些什么。还在沉吟之时,她肩膀上便多了一只手。明月望去,见容若带着一如平时的温润,目光却比从前坚韧许多,似给予她一种肯定,一种莫须有的信心。

“冬郎!”她低声唤了一声,脸上略显苍白。

容若却揽着她举步离开,边走边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之间,你认为真仅仅如他们说得那般?嗯?”他说着同时,脸凑了过来,明月想躲却奈何身子被他箍紧,便只能微微侧着身,苦笑,“别闹了!”

容若却不似从前,依旧如此,脸上虽带着笑容,但目光却是执拗不已,“那你说,还是不是?”

明月这下便知,她是惹恼了他。她不该质疑他对他们的婚姻所持的态度,这是在伤他。明月不再挣扎,轻轻依在他旁边,“对不起。”

容若咬了咬唇,正身牵起她的手,一步步向纳兰府走去。两人之间一下子无话可说,皆只是低下头独行。当走至一条流水贯穿全街的小道,它以水为街,以岸为宿,中间横亘一座石桥。在月色撩人之夜,响起了悠长凄婉的笛声。原本死寂的他们,不约而同抬起头看向声源。

在那横亘水湖之上的石板桥上,伫立着一名男子,他着青色长衫,目光清冷望着皎皎半弧的月亮,在吹奏着一首似乎有着许多故事的曲子。

明月甚至有些入迷,这是一首《鹧鸪飞》,本意是欢快曲调,而如今却被他改了调子,略有凄凉之感。容若望着此人,怔了一怔,不禁苦笑,转脸看向明月,“知道他是谁吗?”

她摇头。

“朱彝尊。他来京许是有一个来月之久了,应该是为这期殿试。”容若说着便朝他走去。明月落在后面,凝滞望着他一会儿,便跟了上去。

依旧伫立在石板桥上的朱彝尊觉有人走来,顿了一顿,放下笛子,转头朝容若看去,“公子。”

容若道:“一人在此吹笛?还吹得如此哀凄,可是有伤心事?”

“四十无闻,已是白头乱发垂耳。”他兴叹,“这次也许又是一次过场罢了。”

容若默默望着他,目光不似以前那般冷然,若有沉思将他望去。

朱彝尊目光瞅向他身后的明月,不禁莞尔一笑,“京人传公子提早大婚,娶了新任兵部右侍郎之女,不过我想以公子个性断不会如他们所说。”他朝明月略颔首,算是打招呼了。

他是个过不惑之年的男子,双鬓已有花白,眼神比年龄略显得沧桑,想必是这一生潦倒困苦所获。容若这时同他岔开话题,“这次殿试你认为是一次过场?”

朱彝尊笑道:“公子,朝廷上的事,你不懂。你天生贵胄,得天独厚的优越,殿试必当通过。而我们这些落魄书生翻身的机会太过渺茫。官场上的黑吃黑,我们是招架不了的。”

这些他为何不懂?他阿玛说过,要他做比他更优秀的男人,为纳兰家争光,所以为他铺设光明之路。只是这些他都不想要,他自心底有一份叛逆,他不想为官,他只想寻常如百姓,可他清楚明白,终不如愿。

而朱彝尊正好相反。他想为官,想增大门楣,想摆脱潦困的生活,满腹经纶无处奋发,可他也清楚明白,很难如愿。

明月望着眼前两个初衷相异,心思相似的两人。命运,总是有着道不完的无可奈何。

她只能安静站在两人之间,听着、望着、叹息着。两个男人并排站在石板桥上负手眺月,都是无限惆怅。

朱彝尊叹道:“菰芦深处,叹斯人枯槁,岂非穷十。有虚名身后策,小技文章而已。四十无闻,一邱欲卧,漂泊今如此。田园何在,白头乱发垂耳。空自南走羊城,西穷雁塞,更东浮淄水。一刺怀中磨灭尽,回首风尘燕市。草履捞虾,短衣射虎,足了平生事。滔滔天下,不知知己谁是。”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容若忽儿以词回应他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