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抿了抿唇,道:“阎老板。”

阎罗整个身子僵硬起来,微微闭上眼,带着一种绝望。他深深吸口气,带笑转身,“明月找我有事?”

“这次,我是向你道别的,谢谢这三年来你的照顾,我脸上的伤已好了许多。”

“要走了?”他依旧笑着,但这笑容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明月微微一怔,点头。

阎罗抬头看了看今天的天气,如今又是一个深秋,许多年前,他也是在深秋时节遇见了她,好似一个轮回,怎么也抓不住。

阎罗望着手中的鸟笼,自言自语道:“你可知子规的叫声是什么吗?”

明月望去,不发一言。

阎罗打开鸟笼,那只子规立即着急地往外飞,好似怕差一秒便又会关在笼子里。他道:“他们的叫声是‘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明月抬眼望着远飞的子规,百感交集,她归去的地方,还有她的一席之地吗?

阎罗轻轻闭上眼,凄凉地道:“你走吧。”

明月眼睑下垂,一声不吭,最后深望着阎罗那依旧挺直的背影,她道:“保重。”她转身的那刻,一群南飞的大雁自萧索的天空中划过。

她不知,大雁的叫声是——归来兮,归来兮。

阎罗望向蔚蓝的天空,浅浅一笑。

在她离开前的那晚,她又喝了点酒,从房间出来,明月有些醉意,她踉跄几步,差点摔倒之际,有人扶住了她,她望着那双指骨纤细的手,慢慢抬起头,见到了沈婉。

她顿了一顿,“是你?”

“卢明月?”沈婉带笑地望着明月,明月方想甩开她的手,却被她抓得紧了几分,她一丝懊恼,“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聊聊?”

又是聊天?明月冷笑一下,点点头。

“你这次来,可是不走了?”沈婉当即便问。

“走,我会带着父亲走得远远的。”明月回答道。

沈婉深深地多看了她几眼,不禁苦笑,“你够无情。”

明月抬眼望去,只见沈婉的目光中带着一种艳羡,她不禁愣了一愣。沈婉却笑:“你字御蝉?我也字御蝉。当年我还未家道中落之时,也是个小姐,我家属。父亲为我取御蝉是希望我能如蝉一般,懂得有种蝉的幼虫,埋在地下几十年之久,终于破土而出,看见天日。希望我的感情,像蝉一般有个好结局。”

她不甚懂得她这是什么意思?

沈婉再道:“其实我巴不得你走,走得越远越好,可你认为你走了,便会像蝉一样有个好结局吗?逃避并不能解决一切。”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明月冷了一张脸。

“感情就像蝉,终究有一天会破土而出,看见天光,要的只是时间而已。不仅是你爱的痛苦,有一个人他身上不仅扛着天生的责任,还要努力又依依不舍地抱住他的爱情。他说,爱一个人,便是即使不开心,也想在一起。”

明月愣怔一下。

沈婉笑道:“给他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吧。毕竟你们相爱过。”

明月牵出一抹微笑,“我和他之间,无法摆脱的不是感情,而是…身份。我不适合做他的妻子,他是高贵的叶赫那拉氏,他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责任,而这种责任与我的婚姻理论背道而驰。”

沈婉不言。明月目光转向她,“请帮我转告他,好生照顾我们的孩子。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明月捏了捏额头,有些疲惫地转身离去。留下沈婉站在原地回味着“他的责任与我的婚姻理论背道而驰”。沈婉终于明白,她输给这个女人的真正原因。不是才华不是美貌,而是一种特立独行的执着。

次日,明月扶住卢兴祖上了马车,她最后一眼望向留园,送别之人里没有阎罗,也没有沈婉,只有卢青田。她站在那边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手帕攥得紧紧的。

猛然发现,以前的种种早已被亲情化解,妹妹终究是妹妹。卢兴祖老泪纵横地望向卢青田,努力地挥一挥手。卢青田抿了抿嘴,倔强地转身回去了。

“父亲。”明月帮卢兴祖上了马车,自个也跟着上了马车。

“明月,你想清楚了?跟着父亲南下?”卢兴祖不甚确定地望着明月。明月笑了笑:“其实,我一直喜欢广州,那里有我爱喝的凤凰单枞。”

“哎!”卢兴祖拍了拍她的手背,“想得开便好。”

在一旁的前雨乐呵呵地笑道:“可以回家了?”

“嗯,可以回家了。”明月也跟着笑了起来,也许兜兜转转,家还是最好的。

马车策起,开始南下,渐行渐远。留园的门口,卢青田望着马车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四年以后…

在广州,明月开了一间茶楼,专门只泡凤凰单枞的茶楼。卢兴祖由于在宁古塔为奴撂下了病根,身体不甚好,便只能呆在家中疗养。

前雨嫁了人,一户清白人家,丈夫便是茶楼的掌柜。

明月这几天总是心不在焉,有时还会无端地落下泪来。知情人皆晓,这伤心是必然的。京城传来,纳兰容若偶感风寒,由于日积月累,加上心情抑郁,最终不治而终。当时明月听到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自那日起,她再也没有生存的激情,每日一边流泪一边忙事。

卢兴祖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自知他这个女儿,从未忘记过那个男人。

她想上山去拜佛,心情欠佳,她独自一人上了山,在半山腰上,遇见一个哭泣的小男孩,他蹲在台阶上,嚎啕大哭。明月上前走过去问:“你怎么了?”

“我脚受伤了,走不了,回不了家了。”小男孩吸吸鼻子,一脸难过,可怜兮兮地样子望着明月。明月此时手里提着篮子,篮子里有拜佛用的用具。她迟疑地想了想,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馒头,“不哭不哭,姑姑背你回家可好?”

小男孩抓着馒头,点了点头。

明月蹲下身,小男孩便趴在她的背上,笑嘻嘻地道:“你好像我娘哦。”

明月哭笑不得,忽而想到那一出生便被自己抛下的儿子,感慨万分,“我不是个合格的娘。”

“怎么会呢?我觉得你很好。”小男孩一边指挥着她怎么走,一边跟她聊天着。她攀上山,九转十八弯地来到一处小亭子旁。亭子里若隐若现间,好似有一团白在晃动着。她愣了一愣,“你确定这是你家?”

小男孩却不回答她,直径下来,小跑到那团白道:“阿玛,我把额娘拐来了。”

明月一怔,从亭子里走来一名男子,依旧如当初一般,眉目清朗,面如冠玉,一身月白的长袍下,清癯身形。他抱住向他跑来的小男孩,“额娘拐回来了,便带回去给你生弟弟去。”

“好耶。”小男孩高兴地转头望向明月。

明月此时却哭了,用手捂住嘴,喜极而泣。用多少坚持去述情深,教有情人再不能够说再会?

她的蝉,终于破土而出,看见了天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