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致拳拳 作者:柴丝言

文案

本文写给所有渴望爱情的年轻女孩子,愿年轻的你们,珍重青春,珍重芳心。它是个华丽丽的故事,极度YY,包含婚外情、小三小四,名车豪宅,酒后乱性等一切雷人因素,文章慢热,接近于小白,虐,不保证和,女主非万能,且有点作,万能男主归属不定,入坑者千万当心…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薄(bo)言,顾俢捷,陆东宁 ┃ 配角:顾凌波,段惠雯 ┃ 其它:柴丝言

第一章

林薄言初到加沙的时候,文竞鸣曾经问过她:为什么愿意来这里?如果说人世间真地有地狱,那么毫不怀疑,林薄言的选择将自己带到了地狱。

这是个混乱血腥的城市,无止境的硝烟和在许多人看来遥不可及的导弹和自杀性爆炸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在自己的身边发生。拥挤的城市大街,马车和汽车并行,四周的墙壁上到处涂满了令人惊悚的战斗标语,数不清的巴勒斯坦军人或神态安然,或表情麻木地持枪穿行在街头巷后。这里除了人和墓地什么都缺,缺食、缺衣、缺钱,缺少绿色、健康、希望和和平。以色列的武装直升机和战斗机每天轰隆隆地盘旋在城市上空,而他们几乎不需要任何说得过去的理由,就可以随时随地向地面投下毁灭性的打击。飞机轰鸣过处,地上一片人心惶惶。死亡像一出可怕的梦靥,时刻不停地在人们的身边穿行。

林薄言从来都没有做女强人的野心。两年前离开北京,父亲就曾经说过,她这样生在福中不知福,早早晚晚一定会后悔。刚来的时候不能适应此地恶劣的气候和时不时就会响起的空袭警报,总是失眠,整个人仿若惊弓之鸟,半夜里被尖利的警报声惊醒,跳坐起来,恰巧赶上空袭前夕停电,眼前暗沉沉的看不见一丝光,她只觉得害怕,浑身每一根毛孔都在战栗,刚开始的时候不习惯,下意识地就会叫人,“顾俢捷”,“顾俢捷”,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惊恐,可是清醒过来也就明白了,这个世界里是没有顾俢捷的了。

她是自己向社里申请到的中东。很多时候,她一直习惯自作主张。尽管很多人都羡慕她的好运气。陆东宁和顾俢捷,这两个男人无一不是人中龙凤。然而只有薄言自己知道,在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里,想要明白地坚守自己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她没有那样游刃有余的本事,所以只能选择狼狈地逃开。

顾俢捷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她:“林薄言,你是真的没有良心。”

她承认。如果这辈子还有什么人是她曾经对不起的,那么只有顾俢捷。他是蜜罐子里泡大的,家里地位显赫,自己也颇有成就,人前人后从来没有吃过一点亏。他说要娶林薄言的时候,他父母根本不同意,他为了她几乎就要与父母决裂。可他从自家别墅里搬出来的时候,被他爸爸打得皮开肉绽,但仍是喜滋滋的,拎着行李站在她家门口等她,看见了就扑上去猛亲一口,挺开心地搂着她宣布:“老婆,这下你可甩不开我了!”也不管自己被打成猪头似的。

林薄言也不明白,顾俢捷究竟都看上自己什么了呢?像她这样的女生,说漂亮其实也真漂亮,一张巴掌大的脸,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一笑起来左边嘴巴偶尔还会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这样貌离“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尚有一段距离,但她的眼睛长得可真是漂亮,不大,也不是十分清澈明亮,通常情况下,看上去有点雾蒙蒙的,带着一丝浅浅的惆怅和倔强。她身量其实十分娇小,她认识他的时候还是个学生,总是牛仔裤牛仔裙加T恤衫。顾俢捷以前就老爱说她,穿衣服跟个中学生似的,又幼稚又没有品味。可就是这样的她,他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尽管刚开始的时候人人都觉得他们不合适,但顾俢捷却从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她和他之间的关系真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大家都说她是他的冤家。遇见林薄言的时候顾俢捷才二十四岁,宽容点说,还处在男孩和男人的中间地带,贪玩,身体内蕴藏着无限活力,他喜欢运动,网球、乒乓球、羽毛球、击剑、跆拳道、骑马和赛车,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国内外大大小小这样那样的比赛参加了不知多少次,奖杯也拿了不少,光荣挂彩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他父母心里其实很舍不得他,但却一直纵着,因为虽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一个却是老幺,他升高中的时候正是他们事业上的黄金时期,为了锻炼他就把他送到美国读书,他也不闹,很独立很刻苦,书读得好,在校期间还和朋友倒腾了间投资公司,生意做得不错,同时活跃于美国上层社交圈。那时候国际上大大小小的报纸头条没少报道他的消息,把他视作是二十一世纪中国高端人物后代中的代表人物,其实说到底也就是个大孩子,和时下的许多年轻人一样,讲究生活,享受生活,穿名牌,开名车,住豪宅,出入各种高级奢侈的场合,但奇怪的是看上去竟然总是一尘不染,也许是因为出身的关系,笑起来温暖明亮,安静时淡然谦和,盛装时高贵清新,英国曾经有一位十分著名的电视评论员把他称作是“21世纪的中国佳公子”,他父亲对这个儿子倒还是挺满意的,认为自己教育成功,那时候央视有一档节目专门做关于名人后代的,主持人采访他和他的父亲,对他追逐名牌,问他父亲是怎么看的。他父亲给的答案很干脆:

那是他自己的本事。据我所知现在国际上有些媒体提到我,已经会说那是谁谁谁的父亲了。

显然对这个儿子很是自豪。最后主持人给他的评价也十分客观,说他不阴暗不潮湿不尖锐不张扬,是真真正正的中国贵族,他也不得意,坐在父亲身边笑得像个羞涩的大孩子。就是这样温暖明亮的人,她也总是觉得不满足,在一起的时候浑浑噩噩,整天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而他总是强迫自己尽量包容她,对她好,什么事情都尽量顾忌到她的感受。直到那一天她彻底伤害到他,他终于忍不住,愤怒地说我怎么就看上你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蛋!

到底还是怨恨她了。人人都觉得他和她不合适。出身暂且不谈,她太好强了,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一家会所里,他做东请一干朋友们出来玩,那天他记得热热闹闹来了二三十号人,碰巧她的妹妹也在其中,十七八岁,长得一张娃娃脸,漂不漂亮另当别论,就看上去挺懵懂的,一双大眼睛像极了刚出道时的张韶涵。那姓段的女孩是跟着他一个发小杜念航来的,两个人整个晚上都腻在一起,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关系。

嗨皮到一半的时候林薄言就来了。也不知道到底是用手还是用脚开的门,反正凶神恶煞的,眼神跟要吃人似的。其实林薄言不穿高跟鞋撑死了也就163公分的身材,看上去柔弱无骨,一只巴掌大的脸,五官姣好,皮肤雪白,一头长发十分的柔顺飘逸,瀑布般地披散在肩头,那女人长得十分干净,一张脸,眼睛,浑身上下甚至还有每一根头发都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的,他原来根本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可是那一刻不知怎么,竟然变得兴致盎然的,抱着手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里隐隐约约,隐隐约约地期待着点什么。

没想到她根本一点也不把人放在眼里。他朋友在座的二十几号人,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她斜着眼冷冰冰地扫视一圈众人,那眼神跟武则天登基时一样高傲,好像他们是她的臣民、仆人、或是奴隶,她不说话在座有人已经沉不住气了,何况她还不知死活地大声吆喝,一声“段惠雯,你还不快给我出来!”跟在家训她孙子似的。杜念航第一个沉不住气,阴阳怪气地说:“哎哟,美女,你找谁呀,走错地方了吧?”大家一哄而笑,叶俊尧他女朋友接口说:

“别啊,没走错!人家就找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航哥哥你还不过来抱一抱安慰安慰人家?”

话一出口一群人又笑开来,那女孩“噌”地一下羞得连耳朵都红了,偏偏杜念航嘴里还不依不饶,张开手臂说:“来吧妹妹,哥哥我今天就咬咬牙忍痛吃点亏,要抱,要抱赶紧的,我跟你说等一会儿哥们儿不高兴了,您到时候可千万不后悔!”

林薄言气得咬牙切齿地:“流—氓!”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目标其实是段惠雯,杜念航却激动得“嗷嗷”直叫,整个人都从沙发上爬起来了,摊开手要抱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使得坏,反正顾俢捷只听见空气里一声很短促的叫声,然后自己眼前黑影一闪,有什么热乎乎很软很甜的东西堪堪滑过他的左颊,飞快地掠过的耳边,然后就那样落到他的脑后去了。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年轻男人,脑子里停顿了一秒钟就明白了,那是女孩的嘴唇,软软的,热乎乎,有一股子让人心悸的香甜。那女孩的反应居然也不慢,被绊倒了立即挣扎着要爬起来,速度非常快,快到他连想都没来得及想,她手在自己腿边一用力的时候他居然一反手就把她软软的小手给扣住了,她一惊,厉声呵斥:“你想干什么?!”

第二章

她被他吓坏了,心脏怦怦跳,一下一下,快得像要从自己的胸腔里迸出来。其实他自己也被吓到了,都不知道刚才在想些什么,调戏女孩这样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做过,但这么冲动倒还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在座的都是年轻人,他又要面子,手下扣都已经扣住了,这么放开恐怕徒惹这一群人笑话,何况旁边杜念航和叶俊尧他们还在起哄,捏着嗓子怪声怪气地说:“哎哟妹妹,你还真识货啊,知道我们顾公子现在还光杆司令一个,这么着急地投怀送抱呀?哎哟,我的小心肝呀,一阵一阵地疼,俊尧你快过来看看,是不是碎了一地了,这还捧得起来吗我?!”

她哪还听得着别人风言风语些什么?急得眼眶都已经红了,抬起右手,一着急就学起了贞节烈女,眼看着自己的巴掌就要落到对方脸上,谁知人家握住她的左手轻轻一使力,她就彻底栽了,结结实实跌坐进他怀里,他身上很暖,很热,有一种很浓很浓的男人气息,还夹杂着某种香水隐隐绰绰的味道,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男人是很喜欢洒一点香水在衣服上的,倒不是为了赶时髦,他跟她说这是一种礼仪,他太喜欢运动了,怕有时候出汗了身上难闻,其实哪里呀,他一直极爱干净,一天到晚都清清爽爽的,像是秋日里那一缕透过丛林的阳光,暖暖的,又明亮,看得人整颗心都变得痒痒的,总想摸一摸。其实他在她面前一直很注意形象,就是有一回发烧了,将近四十度,还冒着雨跑去机场接她回家,她看着他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就难受,没心没肺地说没烧死你算你命大,他还嬉皮笑脸的,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说死了也要把你接回家。其实他是想说就算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的,但她都不看他,板着张脸闷闷地直往大厅外走,看上去一脸不快的样子。

到家了也不理他,换了拖鞋进卧房,也不知道到底生谁的气,抽屉抽得噼里啪啦响,他站在房门口看着她,心里不是不委屈的,直到她没好气地转回身,气冲冲地问他说:“药呢?你都放在哪里了?”

他才喜滋滋的,走过去,从柜子底下抱出放在最底层的急救箱,伸手把一盒子退烧药递到她手里,那模样跟小孩子似的,只差对她说:“姐姐,你快疼疼我吧!”

她可能也察觉到自己有些过分了,照顾他吃了药,让他先睡会儿,自己要去厨房给他煮粥,可他死活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这一趟去广东待了二十九天,他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她,好不容易看见了,哪里舍得就这么闭上眼睛睡过去了?可她倒是真的累了,这一趟的追踪报道是偷偷进行的,见不得光,一趟跟下来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累昏过去,左右是没有力气了。握着他的手沉沉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他靠坐在床栏上注视着她,眼睛水汪汪的,像凝着一丛墨,她懒洋洋地依靠过去摸他脑袋,“唔,不烧了”,就势把头枕在他胸前又闭上眼,他摸着她的头,轻轻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跟她商量:“言言,咱们不做这一行了行不行?一个女孩子家,一天到晚在外面东奔西跑的,这得多累呀。”她不搭腔,一翻身从他的身上滚下来,背朝着他继续睡觉,就是这样欠揍的臭脾气,只是顾修捷拿她却一直没有办法。

但是他也有欺负她的时候。像第一次见面,他下意识地扣住她的手,其实他本来完全没有恶意的,可是谁知道她竟然一抬手就要扇他耳光,他是被她触怒了,所以才黑着张脸威胁她:“想找死了吗?”

旁边不知道是谁乱哄哄地恶作剧说:“阿捷,给我抽死她!看她小小年纪这么个狂妄法!”

旁边段惠雯吓得胆战心惊,声音都带着哭腔:“顾少,你放了我表姐吧,她年纪轻不懂事,你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这话说得跟他会吃人似的。他目光冰冷地瞪视着她,以为她会害怕,谁知林薄言偏偏是吃软不吃硬的主,段惠雯这一求情她臭脾气上来了,梗着脖子,瓮声瓮气地回她说:“雯雯你别求他,看他还能把我杀了不成!”

这女孩子脑袋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总认为男人惩罚女人,最坏的结果莫过于一刀把她结果了。谁知还有生不如死的法子。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怎么想的,一翻身就把她压在沙发上了,唇落下来的时候她脑子“轰”的一声,心说完了完了,原来这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啊!拳打脚踢地想要避开他,谁知他那么大劲儿,她拼尽全力根本捞不着他一下,浑身被他压得死死的,这才知道什么叫做“不自量力”,什么叫做“敌我悬殊”,这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嘛!逼急了她就咬他,也不知道使了多少力,反正嘴巴里咸咸的,血腥味刺激得人直想吐,敌人的鲜血和她的流淌到一起,他也不松嘴,狼一样都不知道疼,反正她是彻底受教了,回去一晚上刷了十三次牙,最后被迫停下是因为牙膏没有了,本来她还想借蓝天的“黑人”继续刷来着,可是想想不行了,牙龈都刷出血来了,丝丝血红混在白色的泡沫里着实触目惊心,她只觉得这一晚上过得实在惊险刺激,现在回头一想脚都软了,平白无故被人狼吻了,还不知道对方姓字名谁,这一口气堵得她呀,从胃里直翻腾到嗓子眼,她想想要呕死了,夜里做梦都咬牙切齿,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傅晶晶问她:“昨天晚上你做梦都吃什么了,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吵得我一夜没怎么睡好觉。”

林薄言也一夜没有睡好觉,断断续续做了一夜的噩梦,差点被人家OOXXOO了,这口气不出能睡得好吗?想一想也顾不上跟段惠雯生气了,一大早打电话给她,一张嘴就问:“昨天晚上那男人叫什么名字,住哪儿,是干什么的?”

段惠雯早上没有课,此时正赖在被窝里睡懒觉,听了林薄言的话吓了一跳,一翻身跳起来问:

“表姐,你要干什么呀,不是要找他报仇吧?”顿了一会儿又说:“表姐你别这么冲动,他那样的人,咱们可说什么也惹不起!”

林薄言可不管,瓮声瓮气地说:“说什么惹不起?我管他是谁,此仇不报非君子!”

还君子呢!事实上如果顾俢捷自己不露面,林薄言连找他的地儿都没!段惠雯说:“你别想了,人家住的那地方,一般人插翅也飞不进去。”

第三章

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找人家,隔两天竟遇上了。她们学校的新闻传播学院是目前国内最著名的,有很多教授都是从校外特聘,陆东宁就是其中一个。上过陆东宁的第一堂课林薄言就记住他了,下课后上网查了资料,才知道这个人原来竟还是记者出身,早几年的时候做过一阵的驻外记者,一度供职于外交部新闻司,后来不知怎么竟然学起了春秋时的范蠡,弃政从商了,现在据说是某家大型网络公司的执行总裁,牛掰得很,报道上取用的是陆东宁的一张半身照,一身灰色的条纹格西装,米绸色领带,头发剪得短短的,五官鲜明,仔细看这人实在够牛掰的,上这样权威的新闻头条竟还带着有色眼镜,咖啡色的,框架挺大,就这样也遮不住那双凌厉的眼睛,林薄言觉得自己的小心脏怦怦怦直跳,极品啊极品,这样的老师一打眼看上去跟詹姆斯.邦德似的,杀伤力惊人,她一看见他就觉得脑袋发晕,哪里还听得着他究竟讲什么呀?

“邦德”几乎无所不能。林薄言不知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够把自己和同班的其他三个同学带到外交部新闻发布会的现场去。反正林薄言是挺崇拜的,车子才过朝阳门立交桥时她就开始激动,“哦啦啦”,两只手攥成拳头放在胸前晃了晃,那表情当时看上去卡通极了,蓝天、陈夕佳和齐少凯他们是一贯知道她平时是什么德性的,倒是前排开车的陆东宁没忍得住,“嗤”的一声轻轻笑了出来。

记得有一次他在课堂上提问学生:“如何做一个专业的新闻发言人?”有人回答说要才思敏捷,有人回答说要注重知识积累,想方设法地掌握相关的知识和信息,更有人说要有很强的交际能力,善于倾听和回答…吵吵嚷嚷的讨论声中忽然有个突兀的声音:

“老师,一定要够牛掰够凌厉才行啊!”

他严重怀疑这小孩是不是刚睡醒,看这长相,这身高,这架势,都不像是那么生猛的人呀?怎么说起话来草莽气这么重哩?讲台上的陆东宁“哦”一声,反过来问:

“那么你说说,应该怎么个牛掰,怎个凌厉法呢?”

没想到她竟然背起书来,是外交部某女发言人前段时间就中日渔船冲突事件进行的发言。明明是娇娇小小的女孩子,偏要端出一种强硬的气势来,左手有力地往外一探,坚定地咬牙:“好,就请你来提问。”那板着脸故作严肃的模样竟使他不由得想起古时候,淘气的学生偷偷模仿先生授课时的模样:“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等她念完他忍不住“咦”了一声,摸着下巴故作惊诧地盯着她问:“这位同学,请问像你刚才那么说话,腮帮子酸不酸呀?”

教室里“哄”一声,一屋子的年轻人哄堂大笑。他站在讲台上看着她,一双狡黠的眼,被人笑话了也不恼,还调皮地冲着前排的女孩吐了吐舌头,小蛇样的灵活,粉色,柔软,叫他的心脏不知怎么一下变得暖暖的。其实他那天因为一些琐事心情不怎么好,但给她那么一闹阴霾竟然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他低声问坐在前排的女生:

“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林薄言。树林的林,‘采采芣苡,薄言采之’的那个薄言。”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在第一次走进清华校园的时候,天空沥沥地下着细雨,是雨水贵如油的季节,树叶儿鲜脆可爱,他往大礼堂去的时候经过林荫道,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或悠闲或匆忙地从自己的身边经过。那时候她就站在道路左侧的草地上低头摆弄着面前的摄像机,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T恤,牛仔裤颜色很浅,头发梳成一束长长的马尾,清爽的样子让人想起雨后凝在青草尖尖上透明的露珠。他当时只是心里奇怪,怎么竟还有长得这样干净的人?!

然后很快又看见她,因为他是受邀为清华学子作报告的,而她那天负责摄影,忙来忙去,满场子的找角度测距离,搞得他散了场好半天都还觉得眼前有根马尾拼命晃呀晃的,他自己想想都觉得有趣。

后来清华邀他做兼职教授,他欣然同意,因为有时候太疲惫了,这校园于他无异于世外桃源。能在自己的课堂上一眼就找到她,他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她实在是太醒目了,不是耀眼的美,却是极至的干净,仿佛氧气一样,教人看了心旷神怡。

那天笑完以后才知道,原来真是不能以貌取人,这位姑娘虽然长得有点林黛玉,内心其实是很薛宝钗的。其实林薄言是顶调皮的,他们在一起之后,有一次他临时要到欧洲出差,她舍不得,他打开行李箱整理衣服的时候她尽在一旁添乱,还文绉绉地给他背泰戈尔的诗:“旅人,你一定要走吗?夜是静谧的,黑暗昏睡在树枝上。露台上灯火辉煌,繁花朵朵鲜丽…”

他学着她的口气文绉绉地回她:“当然,宝贝,我的门是开着的,我的车已加了油停在了门口。”

她“咯咯咯”笑倒在被子上,而他走过去亲吻她。她的嘴唇又柔又软,像小婴儿,叫人含在嘴里就舍不得放。可是那样甜蜜的时光,他后来终于意识到,世俗如他是不可能抓得住的。

第四章

那天在外交部新闻发布厅的时候他特地留意了那女发言人的动作,发现果然很牛掰,果然很凌厉,咄咄逼人。他以前没怎么在意,现在这么刻意一看,该女强人的气势是太大了点,说话的时候中气太足,反倒有些缺乏亲和力。他想林薄言之所以会想起来模仿她,大概也是因为发现了她这方面的欠缺吧。想起林薄言那天在课堂上一本正经模仿她的样子,陆东宁心里隐约觉得好笑。

发布会结束以后他在走道上遇见顾凌波,顾凌波“咦”了一声,笑着说:“原来你还在啊,正好阿捷也来了,咱们待会儿一起出去吃饭?”

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学生:“下次吧,我还要把这几个孩子送回学校去。”

谁知顾凌波竟说:“那就一起,反正多几个人也热闹。”

陆东宁又回头看了一眼,蓝天和齐少凯他们都说好呀,林薄言也乐呵呵的,因为既有免费的大餐可以吃,又可以跟心目中的偶像零距离接触。

只是没想到竟会遇见那个色魔。出了外交部大楼林薄言就傻眼了,前天那个好色之徒此刻正抱着胳膊靠在一辆很拉风的跑车旁,低着头,百无聊赖地左张右望。她一打眼看见只觉得热血上涌,心里跟开了锅似的,咕嘟咕嘟直往外冒火,陆东宁觉得奇怪:“林薄言,你哪里不舒服吗?”

薄言摇头,没等说话,她身边的齐少凯早已经激动不已地冲了上去,嘴里叫:“天啊,TVR最新款,‘英国鬼怪’、‘被遗忘的终极奔跑机器’,哇哦,哇哦…”

林薄言听了很不屑地撇了撇嘴:“齐少凯,拜托你正常点讲话行不行?”

齐少凯一边伸出手去左摸摸右摸摸一边反驳她:“你懂什么?这是真正为赛车手打造的跑车,独特的造型,全手工的座舱,每一辆都是根据顾客的要求单独打造,哇咔咔咔,你们这些只会悲秋悯春的小丫头们知道什么?!”

蓝天“切”一声说:“就你能!瞧你那样儿,跟那车的主人是你似的!”

顾俢捷笑呵呵地走过来,“hello”,很自然地跟他们打招呼,那模样,好像他和他们很熟似的。林薄言忍不住就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心想这人怎么这么自来熟呢?!熟悉以后才知道他原来只是外事礼仪学得好,好起来的时候看着像个乖宝宝,坏的时候让她简直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顾俢捷正在心里郁闷呢,因为之前特地绕道去了一趟清华。至于为什么去他也说不清。那天发神经吻了林薄言之后,她终于还是哭了,推开他跑出来,他追了出去,想道歉,可她根本不理他,捂着嘴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弯着腰,一边哭一边拼命地咳嗽,他看她捂着嘴的样子,真担心她会把肺也给咳出来。他跟着她沿着林荫小道慢吞吞地走了半天,最后很没出息地开口安慰:“还哭着呢?”

那口气跟见了人正吃着饭,问候他说“吃着呢”差不了多少。可她根本不理他,一个人淌眼抹泪,哭得畅快极了,他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哪个女人能哭成那样,黄河决口了都,他妈妈是出了名的女强人,他姐姐更是从小要强,虽然一直听人家说“女人都是水做的”,可很抱歉他们家那俩女人都跟这茬半点干系也没有,没想到这回竟在林薄言身上见识到了。

其实林薄言也是悲从衷来,不过给人轻薄了而已,打死也不至于就哭成这样。她只是突然间想起了她爸爸,想着刚才要是她爸爸站在自己身边,谁敢动她一根寒毛试试。她爸爸从小就爱护犊子,她小时候每次跟大院里的孩子打架,不管是谁的错,她爸爸总是会为她出头。因为她妈妈过世得早,林副省长又当爹又当妈地把她拉扯大,从小当成宝似的,唯恐她受一点委屈。

她念初中时学校离家远了,每天上下学都需要人接送。有一回她爸爸开会晚了忘了吩咐人去,结果那晚下了一场暴雨,她站在校门口的屋檐底下等他,一直到天快黑了才看见家里的车子过来,然后她爸爸急匆匆地拎着伞向她的方向奔来,那么急,连手中的伞都是跑到半路才知道撑开,迎接的唯一对象就是他的宝贝女儿。可是她年纪轻不懂事,眼睁睁看着全学校的人都走光了,偌大的校园只剩下她自己,下那么大雨也没人理会,她都快委屈死了都。所以她一抬手把父亲倾过来的伞给拨开,恶声恶气地说:“怎么这么晚才来?!”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可真是矫情,一点委屈也受不得。如今倒是好了,别说是下雨,就是下刀子她爸爸也帮不到她了。

这么一想更是悲从衷来。其实自从爸爸出事,薄言一直表现得很坚强。因为不想让人看笑话,不想让人说林正洪落马,唯一的女儿除了哭什么本事也没有。所以很努力很用功,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可是现在想想有什么用啊,还不是给人欺负,还欺负得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这么一想更是悲呀,原来林薄言这么没用的,也不想想女人在这种事情上头有几个不吃亏的。

哭累了她就自顾坐在大街旁边的小花坛上休息,一抬头看见自己前面两米远的地方,那不要脸的色狼竟然还在后面跟着。她抹了一把鼻涕恶声恶气地问道:“你想干吗?”

顾俢捷尴尬地低着头不看她,吱唔着说:“那个…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林薄言反驳:“你不是故意的?难道我还是故意的了?”

顾俢捷小声地低估了一句:“那也不一定”,一抬头看见她喷火的眼神,立即改口说:“当然—当然不是,那怎么可能呢!”见林薄言听了这话脸色稍稍缓和了点,又急忙说:

“要不,你如果觉得不服气,我再让你咬回来?”当真是油嘴滑舌。林薄言听了毫不客气地回了他一句:

“流氓!”站起来气呼呼地追公交车去了。

第五章

顾俢捷迎着他们慢慢地走过来,看见顾凌波和陆东宁,便叫了一声:“大姐,姐夫。”

薄言这才知道顾凌波和陆东宁竟然是一对。因为之前见面,陆东宁并没有给他们介绍,可能因为他们是他的学生,年龄和身份悬殊,所以觉得没有必要。

陆东宁正在给顾俢捷介绍他们,蓝天、齐少凯和陈夕佳倒还罢了,顾俢捷十分工整地冲他们点头,轮到林薄言,他就“哦”了一声说:“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啊。”听口气竟似十分熟稔,陆东宁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才说:“怎么你们竟认识吗?”

“不认识。”林薄言毫不客气地撇了撇嘴。顾俢捷听了却笑嘻嘻的,说:“认识。这是阿航女朋友她表姐。”旁边的顾凌波听说杜念航竟然又换了女朋友,忍不住秀眉微蹙,不满道:“阿航这家伙,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能消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竟然有意无意地往林薄言的身上扫了一回,林薄言心里微微一动。

她不是不知道杜念航的大名的。出身优越的豪门公子,长相俊美,一天到晚却在脂粉堆里混迹,生意场上的名头虽然响亮,可是与这生意场上的名声相比,人们恐怕更加热衷于他身边三不五时便更换的女人。这样的人,大概就是言情小说里所谓的“女人杀手”。段惠雯一直都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今年才大一,想当初来北京的时候,舅妈拉着她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她:“雯雯这孩子心眼实,太单纯,薄言你可千万要多多照顾她。”她想舅妈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竟跟这种花花公子混在一起,恐怕要怪她这个做表姐的没有尽到责任。从小到大她一直要强,照顾比她小两岁的妹妹早就已经成习惯了,薄言虽然从小娇生惯养,但到底不柔弱,段惠雯可不同,那是真真正正的娇宝贝,单纯、天真、柔弱并且涉世未深。所以林薄言那天晚上才会急着四处找她,别的不说,光看在会所里杜念航跟她说话时的那股油滑劲儿,就知道他对惠雯纯粹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她想像杜念航这种人,围在他身边的女人恐怕个个都有些道行。这个顾凌波,心里恐怕已经把惠雯也当成那种爱慕虚荣的女人了。

这么一想难免就有些不舒服,一半是为了段惠雯,一半是为了她自己,因为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陆东宁的妻子,心里有一股淡淡的酸涩,慢慢地沿着身体里的经脉一点一点地爬上来,她觉得有点难过。

陆东宁见人都已经到齐了,于是就提议:“咱们先走吧,一会儿边吃饭边聊。”顾凌波说好。

顾俢捷见林薄言转身就要跟着蓝天他们往陆东宁的车子走去,将手一抬,拉住她说:“哎,你坐我的车。”

林薄言顿时火起,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和你很熟吗?”

顾俢捷反驳:“现在不熟,慢慢不就熟了吗?再说他那车里能坐得下六个人吗?”

林薄言想:的确坐不下。扭头看了陆东宁一眼,他正在给顾凌波开车门,转过身的时候看见她看他,似乎顿了一下,欲言又止,然而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林薄言转过头去恶狠狠地剜了身旁的顾俢捷一眼:“谁想要跟你熟了?臭美!”

顾俢捷听了咧着嘴巴直笑:“你不想跟我熟。是我想跟你熟。我想跟你做朋友,OK?”

OK?还OK?林薄言只觉得刚见面时的那一口恶气现在“突突突”又重新升腾至嗓子眼里,而她就跟条鱼一样,一张嘴就是一连串的泡泡。她都给他气糊涂了,一张嘴,觉得那声音尖酸得都不像她自己的。她说:

“哟,那可不敢当!您是谁呀?北京城里有名的贵公子顾俢捷呀!在这片天下,只要您顾公子动动嘴皮子,还有咱这种平头小老百姓的活路吗?”

顾俢捷一听她这口气,忍不住就乐了,打开车门把她塞进自己的跑车里:“您还记着呢?没见过这么记仇的!当初不就跟你说了,您要是真不服气那就咬回来!回头别到处跟人说我欺负你!”开了车门自己钻进去,等坐下来的时候回头看林薄言,正眯着眼,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忍不住接着又说:“别磨牙了!要扑上来赶紧的,回头上了路您再冲上来那就太危险了,一车两命,咱这生命宝贵着呢!”

林薄言没想到此君外表看上去相貌堂堂,背地里竟还有这等口才,想了一会儿,恨恨地迸出一句:“流—氓!”

两个人正逗着嘴,忽听车窗外“啲”的一声,原来是陆东宁摇下了车窗嘱咐:“阿捷,路上开车小心一点。”

旁边顾凌波又跟着嘱咐一句:“顾俢捷,北大街可不是F1赛道啊,一会儿你敢跟我不老实,看我回去怎么跟咱爸告状去!”

顾俢捷说:“啰嗦!管好你们家陆东宁就行了,你管我干吗?”顾凌波作势就要去解身上的安全带,陆东宁见了连忙笑说:“行了行了,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走到半路上顾俢捷说:“我刚刚去你们学校找你了,可惜你不在。你们宿舍的女孩告诉我你来这里了。看着两条小短腿,倒挺会跑的呀!昨天找你也说出去了。”

林薄言挺好奇地盯着他问:“你找我?你找我干嘛?”

顾俢捷说:“看你说的!你不杜念航他表姐吗?我跟阿航是一起玩到大的兄弟,他表姐也就是我表姐,我去看看你有什么不对?”话刚落音林薄言就叫停:“打住!”她一脸严肃地说:“我要对你郑重重申一次,我跟你可不熟啊!”

顾俢捷笑得跟什么似的:“不熟?不熟你还上我车干吗?就不怕我把你给拐去卖了?”

林薄言冷哼一声,转过身去说:“请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扭过头紧盯着他:“21世纪的中国佳公子,笑起来温暖明亮,安静时淡然谦和,盛装时高贵清新。你说现如今这网络上还有一句真话没有?我怎么看着这句话都不像是在形容你!”她说这话意在挤兑他,谁知道顾俢捷竟然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说:

“不像吧?我也觉着不像。说到底这还不是你们这些新闻工作者闹腾的,一句话,不像那就对了!”

第六章

慢慢熟了以后才知道段惠雯为什么会那么说他,吃饭的时候聊到童年趣事,顾凌波说,顾俢捷小时候皮得跟猴似的,经常跟一帮小伙伴爬到屋顶玩耍,有一回不小心跑到某位首长家的书房上去了,结果被当值的警卫员发现,差点没当危险分子给一枪绷了。

顾俢捷自己倒是不吝啬承认:“这还不算厉害的。小的时候不懂事,和园子外面的一帮朋友好得如胶似漆。暑假的时候老头子逼着我在家里练书法,我出不去,就想着让俊尧他们进来陪我。地图我都画好了,还没想好怎么递出去呢,就给生活老师送到警卫厅去了。”

陆东宁听了笑着接口:“你说得倒是轻巧,就你那地图画的,那叫一个精确!沿途每一个岗哨每一个标志都显示得清清楚楚,给谁看不吓一跳啊!警卫厅当天晚上就来人了,给人看了还以为老顾家竟然出了什么反动分子了呢!”其实这些事情他也是从顾凌波那儿听来的,按道理不应该他来插嘴,可今天他的心情看上去不错,喝了两杯酒,脸颊便透出一层淡淡的粉红,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噙了一丝笑,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眼底眸光流转。薄言的印象里,陆东宁这个人似乎总是很正经的。平时课堂上就算开玩笑,也只是微微勾勒起嘴角,眼角会有两条淡淡的小细纹,因为他已经不年轻了,三十二岁,一个男人冲动的年龄已经过了。

可林薄言觉得此刻的陆东宁竟是不同的,因为眼角眉梢都似在笑,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人,而是微微低着头,暖黄色的灯光罩在他英俊的面孔上,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十分的柔和。他说完这话整桌人都笑起来,林薄言也跟着笑,很夸张地说:

“什么呀?顾俢捷,看不出你小时候竟然…竟然还能笨成这样!”

顾俢捷一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反驳:“这怎么能叫笨呢?这叫单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林薄言闻言立即毫不客气地转头,“切”了他一声道:“你就臭美去吧你!”

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才散,顾俢捷对林薄言说:“我送你回去。”陆东宁听了阻止:

“算了,还是我送,你那宝贝车子载不了他们这几个人。”抬头看了一眼顾凌波,又说,“都是我从学校里带出来的,务必要平安送回。”顾凌波没说什么,倒是顾俢捷低头想了一会儿才说:“好吧,我送姐姐回去。”

车子从学校东门进去,经过小卖店,蓝天说要买点东西,陈夕佳也跟着下去了,齐少凯说:“我女朋友在教学楼那儿等我。”也下去了。刚才热热闹闹地坐了一车子人,现在只剩下她和陆东宁两个。奇怪的是刚才车里坐了五个人她都不觉得拥挤,现在只剩下她和陆东宁,她倒觉得极度压抑起来,仿佛车子里所有的空气都在一刹那间被人抽光了,她紧张得连心跳都快要静止。陆东宁从后视镜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要不要坐到前面来?”

其实车都已经快到目的地了,坐不坐到前面去又有什么关系?可是她略略思考一下,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车子从东门进,却又从西门开了出去。她问:“去哪儿?”陆东宁看了一眼,其实也没有去哪儿,就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超市前停了下来,她看他推开车门走进去,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见他坐进来就问:“买了什么?”

陆东宁这才笑着,从袋子里拿出了瓶牛奶递给她,两条好看的眉毛微微向上扬起,说:“难道你不觉得嘴巴里难受吗?”

薄言“啊”一声,这才明白他是为了什么。他们刚刚吃饭的时候,她和顾俢捷比赛谁更能吃辣。其实刚开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她口味嗜辣,几乎是无辣不欢。刚刚那份水煮鱼味道下得不够,于是她就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里面的辣椒子儿来吃,也不知怎么就让顾俢捷给看见了,他很好奇很惊讶,说:“薄言,那菜里面的辣椒很好吃吗?”

“当然。”她很认真很严肃地点头,“这红辣椒都是用油榨出来的,特别香特别脆,不信你尝尝!”顾俢捷不敢相信地蹙起了眉头,又问:“辣不辣啊?”

辣椒难道还有不辣的吗?何况还是用油炸过的红辣椒!她只觉得这孩子有时候吧也是真天真!于是更认真更严肃地告诉他说:“不辣!一点也不辣!”他本来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可是她看着他,用那种特真诚特乖巧的眼神,他给她那水盈盈的目光看得心里直痒痒,于是很迟疑很小心地伸出筷子夹了一截红辣椒,看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肯放进嘴里。她眼睛一转,也夹了一小段辣椒放进嘴里,给他做示范。于是顾俢捷照猫画虎地就吞进去了,吞进去不要紧,可把他给辣坏了,嘴巴里跟着了火似的。这少爷从小到大饮食起居都是由专人照料的,特健康特养生,长到14岁的时候出国留学,吃的都是西餐,跟“辣”字绝对无缘,这一下可有够他受的。抓起手边的杯子就往嘴里灌,没想到这一下嘴里辣得更厉害了,连舌头都麻了,因为那杯子里盛的是杯冰镇过的白葡萄酒。他在那边拼命咳,她在旁边拼命笑,因为顾俢捷那样子实在太狼狈了,一边咳一边抹眼睛,竟然连眼泪都掉下来了。她“咯咯咯”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他姐姐坐在一旁拼命给他拍背,笑着让服务员给他倒水,一桌人正在闹腾,坐在顾俢捷对面的蓝天忽然把自己面前的牛奶递过来:“喝这个吧,冰水不解辣,牛奶才行。”

顾俢捷伸手接过猛灌了几口,急切的模样逗得大家又跟着笑。除了陆东宁谁都没有注意到,林薄言已经辣得偷偷吐了好几次舌头了。

软软的丁香小舌,颜色鲜艳得吓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辣椒起的作用。他只觉得这个小丫头实在挺闹腾的,上次课堂上也是,这次也是,有时候调皮得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仅如此,上课她还睡觉,看闲书。有两次他经过教室窗外的时候都看见她趴在教室里面呼呼大睡。其中有一次还是趴在书上,一本精装的《泰戈尔诗选》,排版得特整齐特气派,他经过窗边的时候看清楚了,那一页写的是泰戈尔的那首很著名的《系一根心弦》,有两句他记得特别清楚:

“从此白天黑夜,在你绝世的娇颜之间,我的心放光,开花,怡然轻晃…”

他只觉得心里“怦”的一下,那两句诗仿佛一下子通过他的眼睛蹦进了他的心脏里一样,心一下暖洋洋的。因为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此刻如此乖巧地睡着,长长的睫毛低垂,样子又安静又好。

第七章

只是没想到她肠胃那样差,知道她生病已经是从外交部回来两天后的事情了。因为在课堂上没有见到她,所以就问:“2班那个姓林的女孩子呢?”

“林薄言进医院了。”一个女孩子回答他。陆东宁扭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女生,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皮肤并不是很白,模样倒是十分抢眼。略一回想,记起是那天同去的那个名叫蓝天的女生。

下课后他就走了。本来那天公司是有会议需要他回去主持的,他让秘书给延期了。上车以后给她打电话,响了两下就被接起来,他不知怎么竟有些生气,沉着声音问:“怎么回事啊?”

“就是肚子有些不舒服。”她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因为生病实在太难受了,急性肠胃炎,她在医院住了两天,一直打吊针,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圈,早上洗脸的时候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蜡黄,头发乱糟糟的,一张脸本来就小,现在再看连下巴都尖了。年轻姑娘谁不爱美呀?尤其还是在喜欢的男人面前。所以当陆东宁问:“是哪家医院?”她“啊”了一声,在电话这头急得连连摆手,说:“你不要来你不要来,就是吃坏肚子,现在已经没有问题了。”

其实她这邋遢样子已经不知道多少人看过了。这两天除了医生,来得最勤的恐怕就要数顾俢捷和蓝天。蓝天跟她住在同一个宿舍,倒是难为了顾俢捷,因为他是第一时间知道她生病的。那天陆东宁给她买了牛奶以后,其实哪儿也没去。就把车子开到了她们宿舍楼下,他没说让她走,她也坐着不动,两个人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车子里,橘黄色的灯光慢慢地从车顶倾泻下来,车里车外俱都静悄悄的,这样安静的时刻,让她整颗心都变得懒洋洋的,一动都不想动,手里下意识地摆弄着那瓶喝剩的牛奶,最后还是陆东宁说:“先上去吧。”她才“哦”一声,点头答应。起身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去扣住她的一只手,其实他的动作很轻,却把她给吓了一跳,以为要对自己做什么呢!原来只是自作多情,他只是轻轻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然后就拿开,眼睛注视着她的眼,她这才发觉那一刻的他眼光竟是柔软的,眉梢随意地弯下来,整个人都不似平时凌厉。那样柔软的眼神,湖水般深不见底,看得她整个人都仿佛要被吸进去,她那一刻紧张得连呼吸不敢用力,心里百转千回,表面却僵硬地笑着:“怎么了?”

其实也没怎么。他不知怎么竟然自顾自地笑了开来,轻轻的,眉眼都舒展开,虽然吃饭的时候已经见识到这男人开怀笑起来的时候是很好看的,可是他也不能老这样啊,笑得人心里跟一万只蚂蚁在爬似的,酥酥的,痒痒的,又慌又乱,薄言被他笑得恼了,一着急就要推门离开,说:“我走了!看你还这样捉弄我!”动作那样快,他想阻止时她已经溜出去了,溜得那样快,叫他怅然若失。

她一溜烟直跑到宿舍楼上才停下来,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稍稍平息的时候回头一看,他的黑色奔驰竟然还在原地泊着,昏黄的灯光下其实看上去十分模糊,但她就那样站在楼上看着,仿佛那个车就是那个人,叫人不知不觉间怅然出神。

同寝室的蓝天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坐在自己的桌子旁上网,不知究竟都看了什么,见她进来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隐藏起浏览窗口,林薄言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一脸坏笑地问:“你干什么这么紧张?干什么坏事了啊?”

蓝天听了白了她一眼,说:“去你的,我能干什么坏事啊?!”这倒也是,她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不像自己,虽然成绩优秀,多多少少却仗着一点小聪明。林省长在身边的时候就已经非常中肯地评价过她:“有点小聪明,却不够脚踏实地,性子急躁,容易感情用事,薄言这丫头,没人看着早早晚晚要闯出点祸事来。”

回头想想也不是没道理的。因为刚才那样的情形,对她来说无论如何都是新鲜的,感觉十分刺激。像一个别有用心的小贼,偷偷觊觎了原本应该属于别人的东西。然而她心里虽然这么想,内心里的快乐和甜蜜却仍然无法压抑。坐下来的时候,眼睛垂落到手中的瓶子上,这才发现瓶中的液体竟还剩了大半,刚才因为紧张所以被她用力攥得紧紧的,她的手心和瓶身上黏黏的全是汗。她慢慢地放松了身体,一只手握着瓶身,一只手捏着吸管,慢慢地回想起刚才的情形,想着想着忍不住红了脸,醒觉过来的时候,那一瓶牛奶竟然已经被她全部吃进了肚里。

第八章

难怪说爱情让人头昏脑胀。她原本是不吃牛奶的,因为从小肠胃孱弱。说到底还是没妈的孩子,她爸爸工作忙,有时候自己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并不能时时想得起家里年幼的女儿。上小学的时候她爸爸官做得还没有那么大,平时也不是那么忙,兴致好的时候也会自己买菜下厨,但那厨艺烂得,第一次煮面条连先放水还是先放面都不知道,最后干脆把眼一闭,水和面一起放下去了,弄出来的东西可想而知有多么难吃。后来家里条件倒是好了,请了保姆,就是一天到晚总一个人,林省长经常忙得连家都没时间回,更别提陪女儿吃饭了,她一个半大的女孩子,有时候细想起来,跟没爹没妈的孤儿差不了多少,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保姆是从不敢多管她什么的。再说也犯不着呀,亲生的爹地都经常十天半月地不着家,谁理她死活呀!

所以就这么由着她,有时候她要忘恩负义起来,也会对段惠雯说:“都不知道我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不知道也就那么长成大姑娘了,看上去还挺美,林省长偶尔带她出去见人的时候还挺沾沾自喜的,说别的我倒不敢说,就我这女儿长得,那可真叫一个水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