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说的爱情其实就像一场感冒,来的时候叫人简直头昏脑胀。但是那段时间昏了头的又岂止是她林薄言一个人呢?陆东宁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发了烧,因为他竟然开始渐渐地疏远了以前的那些莺莺燕燕,把除了工作以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林薄言身上,并且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往林薄言的校园里跑,经常在夜里偷偷摸摸地自己开车把林薄言接出去吃饭,当然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仅仅会去餐厅吃饭了,更多的时候他们缱绻在那个简单而温馨的公寓里,他们频繁地接吻、拥抱;他会陪她做功课,看无聊而又幼稚的韩国连续剧,甚至陪她打那些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网络游戏。而她也会时常给他洗衣服,打扫房间,至于做饭林薄言就彻底无能为力了,因为不会所以每次都只能给陆东宁打下手,端个盘子递个碗什么的,而他也完全好脾气地纵容着她,因为知道学校食堂的伙食实在不怎么样,而林薄言又一面忙于学习一面忙于打工,尽管这个时候她其实已经不需要再打工了。陆东宁虽然没有再直接地给她钱,但吃穿用度几乎没有一个方面是他照顾不到的。大件的东西她不要,那他就买小件的。衣服、零食、各式各样的毛绒玩具——印象里他似乎每次去超市都要帮她带回一个,堆在客厅、卧室、书房或者是放映室里,因为一开始不知道,慢慢熟悉了以后才发现林薄言其实就是一个懒丫头,在家的时候喜欢看书、上网、听音乐、打游戏,但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什么坐相,斜着歪着躺着趴着,他为此不知道究竟纠正过她多少次了,可是她总是不听,像个顽劣的小孩一样把大人的训斥当成了耳边风,结果有一次不知怎么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夜里稍稍咳了两声,被陆东宁抓过去好一顿训示。

还有一回清华不知怎么竟然让采血车开进了校园,林薄言也跟着蓝天和傅晶晶她们跑去献了一回血,他是在学校公告栏贴出的献血光荣榜上看到的她的名字,所以晚上的时候开着车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公寓,亲自动手给她炖了归参炖鸡汤,其实她根本就不饿,可是为了不让他的心血白费还是一口气喝了满满的两大碗,喝完了陆东宁跑过来抱她,她仰起脸来问他说:“你看我是不是变胖了很多?”

他就一用力把她整个人给打横抱了起来,就用传说中的公主抱,像抱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孩子,轻轻地温柔地摇晃,就这个姿势在客厅里来来回回了好久也不觉得累,而她把双手圈在他的脖子上,突然觉得心里酸涩,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东宁,我现在想要吻你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他已经开始用行动告诉她他会怎么办。那段时间陆东宁就像是一个刚刚吃到糖的孩子,贪婪而焦虑。他想要这份酥入骨髓的甜,同时却又害怕这其实不过就是包着七彩糖纸的毒药。宋君婷说得其实并没有错,他太没有安全感,而从小到大好的东西他又从来都留不住。

过了没多久就是陆东宁的生日,而林薄言也马上要放寒假回家。她在那一天帮他买了个又大又甜的蛋糕,上面整整齐齐地插着三十二支生日蜡烛,而他在那一刹那觉得那样羞愧,因为就连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好,他都做不到。

三十二岁的陆东宁开始长智齿,最靠近喉咙的那一颗,包裹里在牙床里无论如何也冒不出头来,他觉得疼,吃饭、喝水、睡觉、游泳甚至是吸口气时都觉得钻心的疼,那一根神经被牵动了,疼得他寝食难安。其实他和林薄言的这场恋爱就像是长智齿,太疼了,所以最终只能选择拔除掉。

顾凌波很快地察觉出了陆东宁的不对劲,因为这男人实在是太反常了,就连身边的朋友看见了都问她说你们家陆东宁现在是不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了啊?怎么好久没看见那人出来玩了呢?

她想他大概是真地要回头了吧,只是不知道要靠的是不是她这个岸。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正坐在顾家自己的房间里一张一张地翻看着手里的照片,一张,两张,三张…每一张都是那个女人,或站或坐、或走或跑、或喜或怒、或开心或落寞,其中有几张是她和陆东宁两个人的。

照片中的陆东宁穿着一件细条纹格的蓝色衬衫,白色休闲西服和天青色牛仔裤,打扮得那样年轻,跟他平时总是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可他居然还背着另外一个人,在林荫浓密的羊肠小径上慢慢地踱步,那女孩一头长发黑亮如瀑,安静地散落在他的肩膀上。她想陆东宁一定是忘记了,他在香港的时候其实也曾这样背过她的,尽管起因是她从电梯上一脚踩空的时候假装扭到了脚。还有一张照片则完完全全地拍到了他们的正面,因为陆东宁把她放到了车上,竟然舍不得走,站在副驾驶的位置旁俯身一次又一次地吻她,像小孩子吃到糖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用力地啄,意犹未尽的那副样子。车子是绝对的好车,为了避嫌他其实很少开那辆迈巴赫的,因为她的父母从小就教育他们万事要低调。当然这个教育的对象可以完全排除掉顾修捷,因为那小子从小到大实在是太会讨人喜欢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人人都拿他当个宝似的。就上个月退居美国的外公生病,还特地把他招过去作陪。回来以后喜滋滋的,因为舅舅偷偷送了一辆最新款的玛莎拉蒂给他,而外公居然也睁一眼闭一眼的,把家里的那个老的气得要死,又不好意思直接打电话给老伙计兴师问罪。

凌波想扮弱小何其容易?如果她也能够放得下自尊的话。他们家兄弟姐妹三个,她和大哥的性格最像。但顾修宸是雷厉风行的,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计较手段。他对她说凌波你就是太较真了,有时候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人也是好的,这个道理其实早在她和他结婚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只是现在看来,她连他的人都快要失去了。

凌波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把手里握着的照片慢腾腾撕了个粉碎,她撕得太认真了,以致于连顾修捷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他蹲在地上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拨弄着那些被撕碎的照片,动作很慢,很认真,连手指每一次划出去的长度都几乎是相同的,他抿着嘴角,脸上的表情漠然,但凌波知道这已经是他生气的前兆了,果然下一秒钟他“嚯”一下就站了起来,转身离开的时候动作飞快,房门被摔得“哐当”一声,她追出去的时候他都已经开着车子走了,小周还站在院子里头莫名其妙地干瞪眼,小声地嘀咕说:

“是谁那么大脸惹到咱们这祖宗爷了?”

第二十六章

寒假很快到了,林薄言照例要到舅舅家去过年。其实如果真地要她选择的话,她宁愿就这样一个人在学校里待着。因为孤独虽然可怕,可是仍然敌不过寄人篱下的那种凄凉漂泊之感。凭良心说舅舅对她真的不差,但是再不差也始终只是舅舅,见面的时候总是客客气气,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她找到那种熟悉的归属感。舅妈就更不用说了,虽然不会短了她的吃穿,但没事的时候总要在薄言的耳边唠叨几句,说什么“你妈妈死得早呀,有时候看你也挺可怜的”,“谁曾想会发生这种事情呢?当年你爸爸好歹也给咱们省干了不少实事”,或者“牢饭不好吃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说到底都是一时糊涂,做人最要紧是千万不能贪,你看看现在这样子,为了满足一时的欲望搞得家破人亡,哎哟,啧啧…”如此这般、诸如此类…

薄言从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可怜,尽管她实际上的确挺可怜。六岁的时候没有了妈妈,母爱的缺失本该为她赢得更多人的同情和关爱,但却因为那时她有个高官父亲而被人无意识地忽略,更多时候人们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嫉妒甚至是敌意。然而现在那羡慕和嫉妒早已经彻底被同情、鄙夷和不屑给取代。薄言不消沉,因为消沉是弱者才会使用的发泄方式,而她已经没有再当弱者的福气。那些疼痛的过往,母亲的早逝,母爱的缺失、孤独的童年以及父亲的锒铛入狱都是她心里不能触碰的伤痛,那些伤痛就像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水泡一样密密地遍布在她敏感而又脆弱的心坎上,一碰她就会疼。她讨厌舅妈那些绵里藏针的论调,却又不得不感激她在自己四下无依的时候慷慨地伸出双手接纳了她。可是她在段家的身份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客人,客人是不能够抱怨主人什么的,太亲近了不好,人家会嫌你这人太麻烦,太疏远了也不好,这样人家会认为你不识好歹。薄言讨厌做客,但是却又不能够不知好歹地拒绝,因此每逢学校里放长假,她总是宿舍里最后走的那一个,现在她就坐在宿舍里自己的书桌旁,慢慢地整理着架子上的课本。蓝天走的时候看她是一个人,就问陆东宁待会儿会不会送她去车站,薄言微微笑着摇头,因为到了年底陆东宁的公司里会很忙,而她又根本不想麻烦他,所以只是跟他打了招呼说快要回家了,没有告诉他具体是什么时间。

顾修捷送给自己的鱼薄言养得很好,两个“轻佻”的家伙此刻正在鱼缸里快活地游来游去。薄言坐在书桌旁理了一会儿书,又看了一会儿鱼,脑子里想着这段时间自己和陆东宁之间的点点滴滴,心里头不由得泛起了丝丝甜蜜,却带着一缕无法摆脱的心酸和愧疚,因为太贪心了,窃取了原该属于别人的幸福。而这样的幸福究竟又能够持续多久呢?没有期限,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一个月…随时随地都可能会说再见,所以过一天少一天,过一点少一点,所以她把每一个关于自己和陆东宁的回忆都妥帖而细心地收藏好,闲着没事的时候一遍有一遍在脑子里回忆,这个时候的她永远也不会想到,不久以后她会产生与这样的“记忆”截然相反的心情,恨到极处、唯一希冀自己的就是遗忘,宁愿时光倒转、山河变色,也决不愿遇见一个陆东宁。

正在心里面想着,突然宿舍门“哐当”一声被人打开,把她吓得整个人往起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顾修捷,这少爷,每次和他见面都有惊喜!正想着翻他一眼损他一句,他却已经慢腾腾地走了过来,靠近的时候她看清楚了,顾修捷的脸色铁青,眉毛紧紧蹙起,眼睛里面阴云翻滚,瞳孔却急遽收缩,像跳跃着两丛焰火,她吓得冷不得往桌角里一退,却被他一伸手从角落里拉了出来,拉向他自己,他用得力气太大、太猛、太快,以致于她连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身体在拉扯中猛转了个圈,下一秒就被他用力地抵在了桌沿上,她连一句“你干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的左手紧紧地箍在她的腰上,身体抵着她的,像要用力把她整个人给从中折断了,而他的右手却死死地扼在了她的下巴上,声音愤怒而压抑,他说:“什么时候的事?”

她终于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东窗事发,他这是为自己的姐姐报仇来了。她本能性地想要说一点什么,可是无能无力,下巴被他紧紧地扼在手心里,被迫抬向他,和他的眼睛紧紧相对,他比她高太多了,她被他卡在那里只能踮着脚尖,上上不去,下下不来,痛得她连自己的嘴巴都张不开,身体不住地发抖。而他也压根就没打算要听她的解释,他太愤怒了,咬牙切齿:

“为什么是他?那么多人,为什么会是他?!怪不得见不到你的面,怪不得你总是不接我的电话,原来暗地里勾搭上了陆东宁!你还要不要脸?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你明明知道他是个有妇之夫,你明明知道他是我姐姐的丈夫!”

薄言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对他解释什么。顾修捷说得没有错,他的话句句属实,是她不要脸勾引了有妇之夫,是她不知羞耻破坏了别人的家庭,她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可没想到来得竟然这样的快。而那让她为之失去理智为之付出的爱情呢?它再伟大,它再高尚,也始终敌不过道德和良心的谴责,面对顾修捷的责备,她甚至羞愧得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更遑论反驳?可她也有委屈,她的委屈不过就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她说话的时候眼泪掉了下来,嗓音哽咽,她伤心地说:“可是我爱他呀…”

他听了几乎发疯。她永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对他的杀伤力究竟有多大。而她偏偏在哭,那么大的一颗眼泪,“哧”一下坠落在她漂亮的脸颊和嘴唇上,这样美好的人,偏偏做出这样卑劣而叫他愤恨的事情来!他一用力就把放在自己右手边的鱼缸给扫落了下去,“哗啦”一声支离破碎,他说:

“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谁知道竟这样笨!”

第二十七章

林薄言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因为要赶火车。其实这个时候她已经有些找不着北了,走一会儿哭一会儿,哭一会儿停一会儿,头晕眼晕,又因为天气太冷,半边身子都已经冻得僵了。好不容易挤到了火车站,刚从公车上下来,已见人山人海,广场上人头攒动,黑压压地好似望不到边。正拖着行李举步维艰地往台阶下走,忽然手臂一紧,回头一看竟是顾修捷黑着张脸跟着来了,不是早就怒气冲冲地摔门走了吗?她本来还只是伤心,现在却突然觉得委屈,眼泪哗啦啦的,努力瘪着嘴忍着不哭,被他扯着胳膊拖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落在别人眼里,看上去倒很像是小俩口在闹别扭。其实这俩人都是极出色的,男的高大俊朗,女的娇俏动人,就是一张小脸哭得皱巴巴的,叫人想生她的气都难。所以顾修捷才会不由自主地跟来,一个人坐在车里在清华门口待了好久。他太生气了,心里火煎火燎的,像五腑六脏都被人架在柴火堆上一个劲儿地烤着。其实他刚才气得简直都想要揍她,可是他没有办法,她一哭他心就乱了,脑子里纷纷沓沓,被无数看不见的细小物体胡乱地牵扯着,以致于他根本完全就狠不下心来,所以一咬牙气冲冲地转身走了。看见她拖着行李抽抽搭搭地从校门口出来,他只觉得心里十分无力,他都已经被她气成什么样了啊?她还在那儿哭哭哭哭哭,哭得他乱了套了都…

顾修捷把林薄言拖到马路边,他的那辆很拉风的玛莎拉蒂正威风凛凛地泊在一边,在这样拥挤杂乱的地方,真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极尽炫耀之能事。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有几个人正围在车子周围左摸右看,还有捏着手机对着它拍照,看见主人过来,一面走开一面好奇地不住回头打量。

林薄言已经哭得连嗓子都哑了,身上又冷,缩在副驾驶座上的样子让人看上去真是又小又闹心。大冷天的也不知道多穿点,就一件薄毛衣外面套了件羽绒服,看着倒挺薄小轻便的,就是叫人气得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所以他一脸嫌弃地瞪着她看,她晤了一会儿就已经缓过劲儿来了,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看他:“你要把我带去哪儿?”

这时候倒知道担心自己的处境问题了。他哼了一声没搭理她,一路开着车向北,直到上了高速她才又怯怯地小声补充了一句:“其实我可以坐火车的。”

他更加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眼里写着浓浓的厌恶和不耐烦,所以她立即很识趣地闭上嘴不再招惹他。

车子一路向北,渐渐地驶向那座重工业化的城市。冬季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抑郁的灰色从头顶一直伸展到天尽头,青灰色的高速公路路面泛着苍白的光,这样从他们的眼前延伸下去,明明一个天一个地,看上去却给人一种会在极处接壤的感觉。其实这也不过就是她的错觉,天就是天,地就是地,哪怕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也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的那一天。

林薄言蜷起身体靠在副驾驶座上,这样近的距离,其实还可以闻到顾修捷身上很淡很好闻的香水味道,叫她轻松了很多,所以不知不觉就又睡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了,左右张望了番,四面停满了车,都堵在收费站前面,问了人才知道因为天气预报说晚上要下雪,所以前方可能要封路了。

林薄言一听就有些头晕,不知道这样下去究竟要等多久。所以她一向很不耐烦坐长途车,一坐好几个小时不说,周围入眼的不是路就是车,风景简直可以把人给单调死,要是在平时她早坐不住了,也就今天能消停点儿。偷眼看看顾修捷倒是还挺淡定的,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玩着根黑色的链子,也不知道究竟都在琢磨些什么,自己一个人歪着脑袋左端祥右端详,这么简单而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动作,林薄言很奇怪,为什么顾修捷做起来会这样的好看而耐人寻味呢?

大概是长得太好了,这人有一双干净漂亮的手,但并不白,也不很纤细,手掌宽厚,每一根手指看上去都十分的修长有力。这样的人,不知什么样的名门淑媛才能配得上。

到达熟悉的城市时已经十点多了,令林薄言惊喜的是,段志军竟然会站在小区门口等她,她拖着行李走过去,段志军老远就微笑着迎了过来,接过外甥女手里的行李,抬头看见顾修捷停在巷子口的车,就问:“薄言,那是你朋友呀?”

林薄言“嗯”了一声,说:“是呀,他来这里办点事情,就顺道送了我一程。”其实她这话说得真够没良心的,大冬天的,将近一千公里的路,开了十个小时,还只是顺道送了她一程,到了家门口连口水都不让他进去喝,难怪顾修捷后来总要骂她没心没肺的。

其实这次还算轻的,后来他们还没在一起那会儿,她不耐烦他有事没事儿总管头管脚地管束她,一着急就口不择词,有一回喝多了冲他嚷嚷:“你干嘛呀你?成天对我指手画脚的,我这不都已经改邪归正了吗?你怎么还不让我重新做人啊?”

气得顾修捷差点没把她给掐死,咬牙切齿地骂她说:“林薄言,你不就仗着我爱你吗?”

她想想真是的,她就仗着他爱她,都被他惯得不成人样儿了已经。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留着以后慢慢再说。

第二十八章

薄言进门的时候段惠雯还没睡,看见她,乐颠颠地跑过来撒娇要抱,薄言手一伸就把她伸过来的爪子给挡了回去,嗔着说:“别跟我撒娇,这么大的人了,还当自己三岁呀?”

惠雯不满地鼓起腮帮子抱怨:“人家这不是担心你嘛!大过节的正春运呢,叫你跟我一起回来你还偏不,火车上那么多人,没把你挤成人干儿可真算你幸运。”

段志军听了微微皱眉,轻轻咋了下舌说:

“看看你,又胡说八道!她这趟不是坐的火车,一个朋友开车送回来的。那火车厢里塞得跟鱼罐头似的,上个厕所都举步维艰,一趟下来倒真够呛的。”说完又转过头去责备外甥女:“薄言你就是不听劝,叫你跟惠雯一起买票飞回来,就是不听!北京到咱这儿一共才多点的路呀,能花几个钱?你这孩子从小就是这副拧脾气!”

“其实也没什么。”薄言连忙笑着接口,“坐火车虽然辛苦一点,可总比那些买不着票回家的强。电视里头天天报道火车站有多少多少人在排队买票,还有人这么大冷天的就裹着被子住那儿的呢!我这算什么呀,舅舅就是不放心我!”

段志军听了没再多说什么,因为这个外甥女一向懂事,一个女孩子在外头什么都要靠自己,不用说他也能够想象到底有多么的辛苦,可她从来都没有跟谁抱怨过什么,这一点自己那宝贝女儿段惠雯跟她就完全没得比。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微微有些心疼,安置好手里的行李后又转回头去问林薄言:

“晚饭吃了没有?饿不饿?要不我去叫你舅妈给你煮碗面去?”

薄言一听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在车上的时候已经吃过了。”其实她也就是在路上吃了几块饼干而已。顾大公子这一路上还忙着和她生气,对她递过去的食物连看都不肯多看一眼,搞得林薄言越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一路上跟犯了错的小媳妇儿似的,委委屈屈期期艾艾,连多说一句话都要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斟酌好一会儿。车子走到半道上她忽然内急,想上洗手间又不敢对他说,正在心里暗自急得跳脚呢,没想到顾修捷自顾就把车子开进了服务区。她想平时看他大大咧咧的,没想到竟然这样细心。这些日子的事情慢慢在她脑子里回想起来,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越发跟她想象中的那个花花公子相去甚远。

洗了个热水澡回到房间,惠雯还在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跟人聊天,也不知道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咯咯咯”笑得花枝招展。薄言一面拿梳子慢慢整理着头发一面好奇地往前凑了两步,问:“干什么呢笑成这样?跟谁聊天啊?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们那位杜少爷居然还会聊QQ啊,那会把我给雷倒的。”

惠雯听了笑得越发厉害,眼睛眯成了一条小细缝,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不是他还有谁呀?一开始的时候还跟我耍大牌,说他从来都不会用QQ聊天,结果我强行帮他申请了一个号,命令他用,搞得他现在有事没事儿总爱骚扰我。”

其实惠雯长得也还算不错,一张脸虽然没有林薄言那样明艳动人,但是胜在清丽脱俗。她们这姐妹俩在这一点儿上倒还是很像,但段惠雯却不比林薄言,一打眼看上去就会让人觉得光彩夺目,她的五官并不十分漂亮,也不怎么大气,甚至就连皮肤都不如林薄言那样白,可拼在一起却会让人觉得她十分的耐看,属于越看越有味道的那一类型。

薄言侧身半靠在床框上,习惯性地将手边半人高的无尾熊给牢牢地扣在了怀里,这样一手撑着脑袋暗地里打量着段惠雯,她是那样的快乐,脸上带着恋爱中的女人特有的甜蜜微笑,可是在她心里面究竟知不知道杜念航不比其他人,就算这花花公子现在肯定下心来好好待她,她跟杜念航也绝对不可能。然而她细细想了一下又觉得自己着实是杞人忧天,有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说段惠雯和杜念航不可能,那么她和陆东宁就又可能了吗?

她为这样的妹妹和自己感到深深的担忧和无奈,这样的愁绪一直浓浓地萦绕在心头,直到她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却突然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给吵醒。

林薄言怎么也不会想到陆东宁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到段惠雯的手机找她,可见是急疯了,她一早走的时候本来是想打电话跟他说一声的,结果他那时正在开会,电话是他秘书接的,她挂了以后心里还想着等一会儿再打一次给他,谁知道紧接着顾修捷就来了。回来的路上为了避免尴尬就把手机给关了,到家了也忘了开,难怪陆东宁找不到她。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的陆东宁早已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焦躁过,一个人握着手机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很久,抽了很多烟,打了无数个电话,中间有两次甚至冲动地想要给顾凌波打电话。他太焦虑了,担心他们中间会有人对林薄言不利。一个人在客厅里面来来回回地走,心里越生气越生气,越焦躁越焦躁,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他自己究竟在气些什么。只觉得难过而愤怒,对林薄言,想掐死她的心也有了,想咬死她的心也有了,想打死她的心也有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回事儿,但是这种焦躁和不安慢慢地在心里头扩大,像河面上那一层被人凿开了洞的薄冰,一点一点地在向四周蚕食,这情绪叫他愤怒,叫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可他气到极处忽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可笑,他在担心什么?他在着急些什么?林薄言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而已啊!

第二十九章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叫陆东宁变得难以自控。寒假的时候他特地飞了一趟Y市,表面上打着慰问分公司员工的旗号,其实一点儿也不难猜到,他不过就是为了找个借口去见那个林薄言一面而已。下午四点钟的航班,两个小时后飞机平安地降落在那座滨海的城市,林薄言站在机场大厅里等着他。他穿得十分随意,一身米白色的长风衣,跑起来的时候身姿潇洒而飘逸。他大概是真想她了,在机场的时候就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一顿热吻,不过短短的一个星期没见而已,陆东宁觉得林薄言似乎胖了一点儿,小脸圆嘟嘟的,皮肤显得更加光滑,他咬一口她的脸蛋说:“难怪都说你们这儿出了名的盛产美女,水土果然很养人。”

林薄言听了鼓着嘴巴偷乐:“那是当然了,光看我你就应该知道了,什么叫做特级皮肤一流体型,咱这儿可不光只是吹的。”

陆东宁看她这副得意洋洋的模样,顿时哭笑不得,长臂一伸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嘴巴贴在她的耳朵边小声地逗她:“皮肤倒还真是不错,不过说到身材,我看那还是免了吧。”气得林薄言隔着衣服一个劲儿地拿手掐他,到了酒店掀开衣服一看,左边腰侧青紫了一片,陆东宁气得扑过去揍她,把她压在身下一顿猛亲,还呵她的痒,她求饶他也不管,牙齿咬得她很痛,最后进去的时候她忍不住“唔”叫了一声,他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拉高了身体看着她的眼睛问她:“你还敢不敢乱跑了?”

她说不出话,被他压在身下只能大口大口地张着嘴喘气,漂亮的身体因为情.欲而不停地颤抖着,他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都能听得见她急剧而快速的心跳,还有他自己的,两颗热切的心在寂静的夜里剧烈地跳动着,像比赛一下,一下快过一下。最后他俯身下来压住她嘴唇的时候忍不住追问了她一句:“想我没?”

她“嗯”了一声,手支在身侧坐起来,迎合着他的动作,嘴巴和他的热切地纠缠在一起,两个人吻了好一会儿,他炙热的嘴唇终于迅速地向下转移,牙齿有力而狂乱地啃咬着她光洁的下巴,含糊地从喉咙里冒出了一句:“我也很想你。”

他是真地很想她。生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气,到底敌不过心里的这份思念。离开之前顾凌波曾经到他住的公寓里找他,两个人自然免不了又是大吵了一架,这一架吵得他耐心尽失,最后他气急了竟然脱口就说:“我看我们还是尽早离婚吧!”

这还是陆东宁第一次跟顾凌波提出离婚。话一出口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他本来是抱定了此生与顾凌波同归于尽的想法,可是现在遇见林薄言,她轻而易举地打破了他在这段婚姻上的偏执。他本来以为自己的这一生都会就这样了,没想到解脱竟是如此容易。只要他肯放开手,则会有另一段幸福在彼端等着他。而顾凌波听得怔在当场,醒悟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是她自己听错了,陆东宁竟然会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跟她提出离婚,六年的仇恨纠葛,竟然就这样烟消云散了。她不敢相信,可偏偏陆东宁竟然走到她面前坐下来认认真真地告诉她说:“凌波,我们离婚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幢房子的,开着车回家的时候哭了一路,最后没忍住打电话到顾修宸的手机上,刚接通了她就失声痛哭,说:“哥,陆东宁不要我了。”电话那头先是“咚”的一声,然后才有人重新接起来,顾修宸似乎也正被气得不轻,声音低低的,山雨欲来:“凌波,什么事?”

她抽抽噎噎地说了好久才把事情的原委给说清楚了,顾修宸气得只差要把她从电话那头拖过来狠狠地给揍一顿,挂断之前咬牙切齿地骂了她一顿:“没出息的东西,你还配做顾家的女儿吗?!”

她想她是真不配。六年了,都到这份儿上了她还对陆东宁怀揣着一丝希望。她得不到他的心,哪怕就守着他的人也是好的。到家的时候顾易锋夫妇都在楼下客厅里坐着,她哭得连眼睛都肿了,上楼的时候还躲躲闪闪生怕人看见,她是真的很没有出息。

新年过后没有多久,香港陆氏风云突变,陆世荣日前通过香港联交所发布公告,宣布因健康状况不佳,暂将集团主席之职移交长女陆可欣代理,女婿陆正豪暂任陆氏集团执行总裁。林薄言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宿舍里头剪报,将隔天的报纸上有用的消息用剪刀细细地剪下来,贴在很大很厚的硬面本上,蓝天一脸好奇地伸头过来向她打听:“你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是真的不知道,有关这方面的事情她从来不问,而陆东宁也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她,她也知道陆东宁和陆氏家族的关系非常不好,所以一直尽量避免提到此类问题。

林薄言从图书馆回来了以后觉得很累,大概是因为脑子里面一直不断地在想事情,所以头晕脑涨。背着书包正有气无力地朝宿舍里走,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一个男人冷冰冰地对她说:“林小姐,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三十章

薄言想自己大概是真的发烧了吧,所以走进大厦电梯的时候身体才会一直不停地发抖,她被烧得很痛,浑身每一处肌肉包括牙齿都觉得酸疼无力,脑袋又晕又胀,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的时候她几乎就要夺路而逃。这家西餐厅位于摩天大厦的顶层,而现在时间不过下午四点多钟,所以里面根本没什么人。几个西装挺括的男人笔直地守在餐厅门口,看见她进来,其中一个走过来引着她一路往里走,楼道很长,装修得十分豪华,脚底下咖啡色嵌黄色花纹的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头顶橘黄色的灯光其实并不刺目,但是林薄言却觉得眼前一阵阵的眩晕。也许是太紧张了,口干舌燥,本来她还担心正在包厢里面等着她的那个人会是顾凌波,没想到对方竟然自称她是陆东宁的母亲。

虞淑颖今年不过才五十出头,因为保养得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她装扮高贵,气度雍容,一副典型的港台贵妇模样。林薄言其实根本就不怎么敢抬头看她,没想到虞淑颖居然微笑着抬手招呼她:

“林小姐是吧?过来坐吧。”

这样的态度叫林薄言觉得十分惶恐,明明身上每一处肌肉都烧得很痛,可是很奇怪她居然出了一头冷汗,站在虞淑颖面前的时候身体不停地哆嗦,两只手手指拼命地绞在一起,指关节颜色惨白。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倒真是楚楚可怜。虞淑颖站在沙发前上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这才笑着问道:“你很紧张吗?”

林薄言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来。虞淑颖不禁又是一笑,叫她在自己对面坐下,让服务生上了茶,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吧?本来这件事情我们也不想管的,男人嘛,有哪个是不风流的?但是东宁的爸爸在香港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他要面子,自己的儿子做错了事,说什么也要关起门来自己教训。所以我才会特地飞过来找你,你应该也是个聪明人,有什么条件不妨直接提出来,陆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林薄言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果然还是逃不开这样的命运。她的爱情再伟大,在别人眼里也不过就是一个钱字。她觉得浑身无力,胸口闷得厉害,无意识地将头转向窗外,如此高的地方,就算是坐着也能够俯瞰到脚下的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芸芸众生都好似是一只只辛勤的蚂蚁,争相恐后地为着生活而奔波忙碌。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开阔的视野,为什么却容不下她如此真挚而单纯的一段爱情?

“相信你也知道,陆家这几年的生意重心已经渐渐地向内地转移。十二年前世荣第一次带着属下来北京考察的时候,早就看中了内地的无限商机。可惜做了很多的事情,花了很多的精力也始终无法成功地挤入内地市场。不过是短短六年的工夫,陆氏集团在内地的影响力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林小姐明白是为什么吗?”虞淑颖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但林薄言却觉得她的笑容是那样的可怕,仿佛暴风雨来临前夕的海面上蕴藏着的巨大漩涡,叫人望而生畏。她想,陆氏之所以能在短短的几年内迅速地扩张壮大,是因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有了顾家!姓顾的这张名片足以为陆氏集团在内地的开疆辟土披荆斩棘。然而在这样的一场联姻里,到底有没有人真地想过陆东宁的感受呢?她觉得自己心底是那样的愤怒,为陆东宁,也是为了她自己,所以终于很努力地从嘴巴里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们有没有想过东宁的感受?”然而她这话一说出口自己也觉得是那么的幼稚,因为就连虞淑颖都听得忍不住笑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东宁的感受?相信林小姐也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东宁的亲生母亲。他十三岁那年,是我劝说他的父亲到美国把他给接了回来。你有没有问过他,那时他住在贫民窟里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时是什么感受?现在身在云端一呼百诺又是什么感受?你如果不服气,我可以跟你打赌,他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既得的一切。”

其实这根本就不用赌,因为陆东宁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她说过哪怕是任何一句表白的话。薄言想要是真地和她赌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自己能赢。走出那幢大厦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大街上人来人往,汽笛轰鸣。她好不容易走了好远才走到站牌那儿,公车左等右等就是不来,她都已经快被冻僵了,身上一阵阵地发冷,幸好这时候陆东宁打电话过来说马上就来接她。

那天林薄言是真地生病了,发烧烧到三十九度一,回到家里就像只虫子一样哆哆嗦嗦地钻进被窝里,陆东宁过来帮她量体温,“啊~~”像哄小孩一样叫她张嘴,她脸蛋被烧得红扑扑的,含着温度计瞪大眼睛看人的样子实在是又无辜又可爱,所以陆东宁一个劲儿地拿自己的下巴蹭她的额头,笑她说:“好可怜啊,我家的宝贝居然发烧了…”

她想自己如果在他心里真的算是件宝贝的话,那么陆氏集团对他来说又是什么呢?该是价值连城无可取代的吧?

第三十一章

其实分手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困难,只要一个人离开的时候另一个人没有挽留,那么这段感情也就当即宣告了结束。从陆东宁家出来的时候薄言上错了车,被蓝天从陌生的车站捡回来的时候都已经病糊涂了,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只知道哭,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地往下落,仿佛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蓝天蹲在她的身边,伸手把她眼角的泪珠用力地擦下去,看见她这副样子真是又是好气又是心疼,说:“傻丫头,都被烧糊涂了吗?怎么只知道哭?”

她浑身酸痛,心脏疼得一阵阵地抽搐,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把嗓子都给哭哑了,声音沙哑粗嘎,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断断续续地告诉蓝天:“天天,我…我身上…疼。”

是真地很疼吧?林薄言一向要强,如果不是真地疼到难以忍受了,断断不会用这样可怜的口气来跟她说话。那种疼痛食心入髓,像整个人被置身在火海中灼烧着,痛苦从身上的每一处经脉每一片血肉毫不留情地钻进去,钻到她的身体里,然后迅速地向心脏聚合,任她怎么哭泣,可惜还是痛,痛到连哭泣都没有力气停止。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她是真地哭累了,所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宿舍里只有微弱的一点灯光,她想应该是从窗外透进来的吧,屋子里面没有人在,她觉得渴,嗓子里简直快要冒烟了,想要爬起来找水喝,手撑在身侧试了一试居然没能爬得起来,屋子里突然有一阵窸窣的响动,紧接着就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想喝水了?”

她就是病得再糊涂也能听得出是顾修捷的声音,口气冰冷,可见他的气还没有全消。要在昨天她肯定还是会觉得在他面前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她已经跟陆东宁分手了。所以她对他是那么的不客气,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一张嘴就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宿舍里大灯没有开,刚才的那一点灯光显然是从她的书桌那儿传过来的,顾修捷还坐在她的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书,显然刚才她睡着的时候他就一直坐在那儿翻着她的东西。其实也就是一本书而已,可她不知怎么突然觉得那样生气,觉得他完全没有把自己给放在眼里。爱来就来,爱走就走,还用这样审犯人一样的口气跟她讲话。她脑袋一热说起话来就不经大脑:

“我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你可以不必再替你的姐姐担心。你走吧,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不要待在这里看我的笑话。”

顾修捷还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边,灯光太暗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身材高大,模糊地隐在黑暗里仍然显得身姿挺拔。他是真地被她给气到了,心底一阵凉一阵热,说话的时候不停地冷笑:

“我看你的笑话?怎么,现在就连你自己也觉得好笑了?你说你爱他,可是他爱你吗?顾修宸不过是利用他的父亲稍稍给了他一点压力而已,他就即刻弃你于不顾。你爱他?你是瞎了眼睛吗,所以才会不管不顾地爱上他?陆东宁那样的人,他值得吗?”

她痛得简直要扑过去和他拼命,如果她还能够爬得起来的话。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委屈,怎么能够不委屈呢?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爱上一个人,那样的纯粹,那样的不顾一切,几乎想奉献自己所有的一切来爱他,可是他竟然这样的不在乎,轻而易举地就把她从他的生命中给抹煞掉了。她觉得委屈,但却执拗地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她歇斯底里地冲着顾修捷大吼:

“不关你的事。我自己愿意,我爱他,为他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我现在已经跟他分手了,你可以放心了,你还特地跑到这里来奚落我做什么,还不快给我走?!”

他“嘿嘿嘿”只是冷笑:

“知道发火了,可见还不是那么的心甘情愿!林薄言,你当自己是圣人吗?可以不计回报地去爱一个人?陆东宁他根本就不爱你!要不要我告诉你他现在在哪儿?应该是在欧洲吧,上周六是他和我姐姐的结婚六周年纪念,那时他在干什么呢?他陪着你!可是现在为了赎罪却陪着我姐姐去瑞士度假了。你爱他?你的爱情在他眼里值几个钱?”

他说得那样清晰,几乎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他在欧洲!他昨天陪着你,今天才一分手就陪着他的妻子到欧洲去度二次蜜月。她忽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不堪,说话的时候嗓音哽咽,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滚落下来。她其实有更多难听的话要说给他听的,可是她太伤心了,呜咽了好久才从嘴巴里哆哆嗦嗦地吐出了三个字:“你混蛋。”

看看吧,这就是林薄言了。从这个时候开始,她已经学会了怎么欺负他。在外头受了伤,受了委屈,回来以后总是要拿他开火。陆东宁不要她了,陆东宁陪着他的妻子去欧洲度假,她觉得伤心,所以只会跑来骂他,关他什么事了?这个时候的顾修捷还没有学会怎么让着她,林薄言成功地把他给惹毛了,他“啪”的一声摔下手里的书,三步两步就跨到了她的跟前,可笑她竟然还知道要往床里面躲,他一伸手就扯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扼住了她的下巴,脸蛋凑到了她的脸蛋上方,咬牙切齿地威胁说:“你再说一次试试?”

他的教养其实非常非常的好,可是她总是有办法,每一次都有办法踩到他的痛脚,叫他痛,叫他恨不得把她给活生生地撕碎了。可是她又是那样的好,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他就觉得这一生再没有人会比她更好。所以尽管心痛,尽管生气,他也只是恶狠狠地警告她:

“这一次我原谅你。如果再有下一次,你看看我会不会这么轻易地饶过你!”

她还不服气,满脸愤恨地瞪视着他,他也不甘示弱,气咻咻地直视着她,她气得简直快要昏过去了,因为她已经是这样的委屈了,可是他竟然还要跑来欺负她!她委屈得几乎发疯,嘴角抽动,抽噎的样子像个委屈到不行的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可恨,就是这样的叫他没办法,他是鬼迷了心窍,所以从来都拿她没有办法…

第三十二章

对女人陆东宁出手一向大方,他在东四环的那栋公寓购入时总价约为三百万元,而近几年来随着北京房价的暴涨,那套房产的价格早已经翻了不止一番。对陆东宁来说,也许这是他唯一能够补偿林薄言的方式,然而她根本不要,冯策从清华回来以后将林薄言的原话转述给了他:“如果我接受了他的馈赠,一辈子住在他的房子里,我怕我得花更多的时候才能忘掉他。”

这世上还会有比她更傻的人吗?拿一段根本就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感情去跟一幢价值几百万的房子比较。而其实这世上再深再好的感情总有一天都会变质,而房子会永远在那里,一辈子陪着她。

冯策猜不透陆东宁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因为他始终背对着自己站在落地窗前,这个男人有一副极好的背影,身材瘦削,长身玉立,掩映在暮色里的样子好似随时可以入画。但他知道陆东宁应该还是有话要跟自己讲的,因为他站了那么久他都没有说要让他走,果然,顿了好一会儿陆东宁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他:“她还好吗?”

她很好。这一场病生得简直酣畅至极,好了以后就又活蹦乱跳的了。跟陆东宁分手以后林薄言去了一趟安徽,她实习的报社里有位师姐要去安徽出差,老板不知怎么竟然让她也跟着去了。她乐得屁颠屁颠的,因为虽然名义上说是要去出差,可是真正工作的时间简直屈指可数。林薄言趁着有空独自去了一趟黄山。这个季节山上的气温很低,风景也稀松平常,身边偶尔才有三三两两的游人经过。但她一个人居然也能从山下爬到了山顶,也不怕,就是回到酒店以后两条腿累得直抽搐,第二天一觉睡到午后,把脸都给睡肿了。下午跟同行的田照照在机场会合的时候田照照不住地拿眼睛打量她:

“薄言,你好像胖了不少呀!”她想她是不能不胖的,如果她瘦下去也会有人心疼的话。

到北京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天空下着很大的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无数透明的水花,远处的建筑和近处的街道全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幕中。这样的天气出租车根本就不愁生意,所以她们等了很久也没有打到一辆车。两个人站在廊檐底下冷得瑟瑟发抖,林薄言冻得脸都白了,正在那儿跳着脚干着急,忽然耳边“啲”的一声,她也是要定睛细看才知道原来竟是顾凌波。

坦白说顾凌波不能算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她长得太凌厉了些,身材纤细修长,颧骨凛冽,而嘴唇又过于飞薄。在林薄言的印象里,顾凌波似乎永远妆容精致,一身打扮高贵得体,看上去无可挑剔。薄言知道她一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所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了车。

送完了田照照顾凌波还要兜个不小的圈子才能把她送到学校去,所以林薄言觉得非常过意不去:“你把我放在这附近的公车站吧,我的学校离这儿很远,恐怕会很麻烦。”可是她却一直把自己送到宿舍楼底下。薄言等了好一会儿她也没有说话,正推开车门想要先走,顾凌波却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了一句:

“你耳朵上的这副坠子,是陆东宁送的吧?”

其实这是她爸爸送的。林薄言对顾凌波的这个问题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于是转回头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凌波笑得很是轻蔑,“就觉得眼熟。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看着你就很眼熟,仔细想想,原来跟陆东宁以前的女朋友很像。”

薄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消化掉顾凌波说的话的。下那么大雨,把整个世界都给淋湿了,眼前模糊不清,可她居然还能迅速地分辨出方向,跑到陆东宁家的时候陆东宁不在,保姆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林薄言浑身都湿透了,头发和脸颊上全是水,脸色惨白,她其实长得非常娇小,这样湿漉漉地站在客厅里,身体瑟瑟发抖,保姆慢半拍才发现她的不对劲,因为她的眼睛里全是泪水,那样清晰,那样浓重地包裹在墨黑的眸子里,那里面还有深重到让人心悸的悲痛和愤怒。她还在想着要不要打电话通知陆东宁,谁知门口脚步声一动,陆东宁已经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跟他一样一身黑衣,身材并不是很高,但气度雍容,威严难犯。

林薄言一直紧紧地攥着双手,所以陆东宁根本不知道她手里拿的是什么。直到她慢慢地把手伸到他的面前,一点一点地缓缓松开,他才看清楚了,是她平常一直戴着的那对耳圈。很简单朴实的造型,外围都是一小朵一小朵精致的玫瑰。东西并不昂贵,但是林薄言喜欢。有一次不小心弄丢在了他的车上,他拿去还给她的时候她还很高兴,说:“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呢。”

她看上去似乎不对,脸色惨白,神情悲愤,所以他快走两步迎上去叫她:“薄言…”

没想到她居然像触电一样迅速地往后一退,漂亮的眼睛里藏着巨大的深重到让人惊心的愤恨和痛楚,他吃了一惊,还没等完全靠近,林薄言却忽然将手里的耳圈奋力往地板上一掷,“叮叮当当”如珠玉落盘,他听得心头一颤,因为她已经在悲哀地质问自己:

“这就是当初你对我感兴趣的原因吧?”

她其实那样的小,悲愤的样子像个固执的小孩子。可她的眼神那样倔强,愤恨而绝望,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直在抖,其实不止是声音,还有她的身体,如风中枯叶一般瑟瑟发抖:

“你喜欢我,就是因为这个耳圈对不对?我像你的女朋友吗?很像吗?像到什么样的程度?我从一开始就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会用那样悲伤的眼神看着我。你看着我的时候,眼里面是我还是她?你抱着我的时候,觉得是我还是她更好一点?她比我漂亮吗?她比我温柔吗?她比我还爱你吗?如果我也死了的话,你会不会也像想她一样地想着我?”

陆东宁的身体剧烈一颤,脸上顿时血色全无,说话的时候声音干涩:“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个问题重要吗?她想要的,不过就是他的一个否定而已。他只要说一个“不”字,她就会原谅他,也会原谅她自己。她那样傻,付出了所有去爱一个人,爱到宁愿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后果。可是到头来居然只不过是别人的影子。薄言此刻脑子里突然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就是想知道,一个劲儿地想知道,所有的念头就是想知道:他爱过她吗?哪怕是一星半点儿,爱过真正的她吗?

可她没想到的是,陆东宁竟是那样的残忍,他那样平静而波澜不兴地告诉说:“我爱的是秦施施。”

她的眼泪就在那一刹间“倏”地掉下来,一颗又一颗、一颗又一颗地碎落在干净锃亮的地板上。薄言知道自己完了,她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去爱眼前的这个男人,可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她全毁了。她这一生再也无法单纯地只爱他,再也无法心甘情愿不计回报地去爱一个人,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不要怨恨他的抛弃,可是现在什么都完了,她那么珍视的一段爱情最终还是要落得怨恨收场。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她不过就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但这个人抱着她的时候,追逐的却是别人的影子。

走出那栋大厦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都黑了。天上没有一丝星光,路灯橘红的灯光散落在夜幕里,远的近的、大的小的、明的暗的,像一双双含着快意和愤恨的眼睛,阴沉沉地在她的身边游荡。天空还下着雨,没有先前的猛烈,但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她的心已经淋湿了,以后再也干不了,再也无法重获光明了。

她走了很多路,坐了很多的车,存心要把自己给弄丢了,弄丢了她就再也不用回去,那个地方不会有人笑话她,不会有人讥讽她,更不会有人这样肆无忌惮地玩弄她,可事实上她一直在笑话她自己,那个冰冷而嘲弄的声音如影随行,寸步不离地跟随在她的左右。她没能如愿以偿地把自己给弄丢了,最后到的那个地方她多么熟悉,她和陆东宁刚刚在一起的时候,要避着熟人,所以每次约会都只能走得远远的,这样他们才可以放心大胆地牵着手散步、拥抱、亲吻,但现在完了,她孤零零地站在雨中的马路上,看见街的对面,陆东宁怀里抱着的女人却是别人的样子。

她不想回学校,街边有日租房的主人正在那里缩头缩脑地拉客。她已经冻得麻木了,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有人上来问她要不要住宿她像个傻子一样就跟人走了。她太累了,浑身冰冷,走进浴室看见镜子里的女人时就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那个已经完全不是林薄言了,她有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灰暗的肤色、乌紫的嘴唇,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整个人好似孤魂野鬼。这个女人的眼睛里有别人的影子,嘴巴和鼻子上也有别人的影子、额头和下巴上还有别人的影子。她想为什么是她呢?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女人,比她年轻漂亮的多的是,可陆东宁竟然会看上她了。当时她多么开心,她的梦中情人一点点地从梦境中走出来,走到了她的身边,她是那么地惊喜,一心一意地想要不顾一切地爱一次,可是现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没有家,没有陆东宁,她甚至把她自己都给弄丢了。

她盯着镜子里面的女人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久,心里面如此好奇,她和秦施施长得很像吗?像到什么程度?如果真的那么像的话,如果现在她也死了,陆东宁是不是也会一样伤心呢?她太好奇了,刀片划在手腕上的时候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痛,像个固执而又新奇的小孩子,认认真真地等待着那个答案。

第三十三章

所以后来顾修捷常常会骂她:她是没良心,真的没良心。他那样爱她,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竟然丝毫没有考虑到他。他是在晚饭的时候得到的这一消息,出来的时候一路飞奔,警卫室的车子飞驰在前面为他开道。他是真地动了怒,所以走向陆东宁的时候几乎想要把这个男人给撕毁碾碎了,同来的老袁和小周还从来没有见过顾修捷这样激动过,怕他要闹事,眼疾手快地扑上去抱住了他。一旁的宋君婷见状也想走过去把陆东宁拉走:

“你也先走吧,你的身份根本就不适合待在这里,万一被人知道…”但是陆东宁根本就不看她,无力地倚靠在墙上,不知道究竟都想了些什么,脸上神色怆然。他似乎非常紧张,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来抽的时候居然试了几次都没能点着,那一点蓝色的火焰一直在他手心里微弱地颤动着,她也是走近了才看清楚,这男人竟然一直在发抖!她跟了他这么多年,陆东宁甚至连表情都很少会变,总是冷冷清清喜怒不形于色,可是现在他竟然在发抖!宋君婷简直太震惊了,她本能地走过去想要安慰他,可他太紧张了,夹着烟的那只手痛楚地抚在自己的左眼上,有一滴透明的液体慢慢地从他的指缝里涔出来,他悲哀地开口说道:“究竟是我太傻,还是她太傻了?”

他那样爱她,她竟然还不知道。他那样爱她,竟然也会舍得抛弃她。其实以前顾凌波有些话说得并没有错,这世上最可悲的不是得不到幸福,而是根本就不相信自己也能得到幸福。他就是太傻了,甚至都搞不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要离开所以他就轻易地放手了。可他忘了她是那样的要强,又傻又小孩子气。分手的那天晚上他开车回家,路上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做什么,她居然说自己在做饭。她从来都不会煮饭的,所以他当时就已经预感到了什么,问她说:

“家里还缺些什么?要不要我顺便带回去?”她在厨房里叮叮当当翻了老半天才回答他:“少一瓶酱油。”

他怀疑她是不是把整瓶酱油都倒进那盘红烧鲫鱼里去了,因为那条鱼的颜色黑得可怕,鱼身被捣得稀巴烂,她不说他怎么看也看不出那是条鱼来。可他“啧啧啧”啧了半晌的舌头,最后还是没忍心开口打击她,只是笑嘻嘻地逗她说:“这条鱼是非洲来的吧?”

他们都是很好的戏子,“分手”两个字绝口不提,最后吃饭的时候还是她说:“这学期我要到报社实习,功课又重,所以以后恐怕不会常来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一意地装傻到底,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是在爱她,只是不断地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啊。

她到底还是没有死成。有人救了她,她知道。睡着的时候一直有人在自己身边守着,有一双手紧紧地握住她的。那不是陆东宁的,陆东宁的手掌没有这样宽厚结实,每一根手指都瘦削匀称,指关节并不十分突出,掌心的温度也没有这样温暖。但是现在握住她的这只手如此的厚实有力,掌心里似乎有微微的薄茧,每一根手指每一个关节都在向她传递着喷薄的热量。她觉得那样奇怪,明明是一双陌生的手,可她却觉得仿佛早就已经存在了自己的生命里,它离得那样近,近得只需要她一伸手就能够触到,再不需要她踮起脚尖拼命地追逐着迎合着。她把这双手抓得很牢,死死地攥在手心贴在胸口,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小时候每次爸爸晚归,她一个人睡觉害怕就常常都会这样,死死地把她的娃娃扣在怀里,这样才能够睡得安心。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一直迷迷糊糊的,做了很多个梦,断断续续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醒来的时候应该是在午夜,病房里静悄悄的,周围都是洁白的一片,床头灯光线柔和,她还很虚弱,视线模糊,隐隐约约地能分辨出一个人的影子。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名字忽然从她的舌尖上十分自然地滑出:“阿捷…”

可那根本就不是顾修捷。她睁开眼睛仔细分辨清楚了,原来竟是陆东宁!他就坐在她的床边,脸色苍白,眉头紧蹙,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心在那一瞬间忽然又疼痛起来,她不懂对她来说曾经那样好的人,现在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她的噩梦!她曾经那样地爱他,可是他伤害她的时候竟然没有为她留下半分余地。薄言的意识还是有一点儿模糊,断断续续地又开始流泪,陆东宁看得无比心疼,倾身靠过来,一只手轻轻地抚在她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温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她连梦里都在哭泣,他心痛悔恨得无以复加,所以不由自主地倾身过来想要吻她,谁知嘴唇还没落到她的脸上,她却突然将头一偏,堪堪躲过了他靠过来的唇片。他心脏猛地一抖,颤声叫道:“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