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眸子纯净如水,那一瞬间便将我沉浸其中一般,我的心跳竟似漏了一拍,只呆呆看着这美好少年,直到袭玉推我一把,我才恍然大悟,忙上前行礼道:“小女子栖情,因家母病重,特来恳请白衣公子一行,前去相救。如蒙允诺,感激不尽!”

少年诧异地将我打量片刻,然后问道:“昨晚那位过来找我的军士,便是你家派来的?”

“是。”知道昨晚那军士和白衣动过手,我有点窘,却有些想不通,那么牛高马大的军士,居然不是这么个少年的对手?他看来不但有几分文弱,连容色都有些接近瓷青的苍白。

只是医者白衣本就性情古怪,这下更是不肯随我去救人了吗?

我心中惴惴,正想着下一步该怎生求他时,白衣已温和看住我,道:“好,我随你去。你等我片刻,我收拾一下东西。”

这一下,倒是我惊诧了。这么简单?

而白衣已缓步走入竹林中的一间小小茅屋,不过片刻,便步出来,手中已多了一个青布包裹。

“走吧!”他从我身边擦过,淡淡笑着,深深的一对梨涡,盛了酒般让人倾醉。

白衣,医者白衣。

我胸口七上八下地乱跳,怔忡地只知跟了那少年,迈了腿向前行着,迈出那不若尘世的竹林幽篁。

因出门在外,我一时也不曾想到要另带辆车来接他,只得请他一并入了车厢,在一侧坐下,然后道:“若治好家母,必有重谢!”

白衣笑一笑,也不答话,只将方才吹奏的乐器拿在手中摆弄。

难道我的重谢,还抵不过那个圆圆的东西?

我好奇望着那东西,问道:“那是什么?”

“它叫埙。”白衣递过来,答道:“是我一位远方的朋友带给我的,看到这里的孔了么?其实用法和箫、笛都差不多,音节略嫌单薄,但声音要浑厚大气许多。”

“也要忧郁许多,听来不知像有几十年的心事一般。”我接过埙,不觉拿到唇边,试了胡乱吹奏。

“姑娘,你拿的姿势错了。”白衣扶过我的手,轻轻捏住我的手指,搭在埙孔边。被他触摸到的皮肤,每一处毛孔都似在瞬间敞开了,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迅速由手指向上延伸,直至心口,至脑海,至全身。四肢百骸,俱已张开,似每一处都已会呼吸,呼吸清晨飘着淡香的空气。

我的手禁不住的微微颤抖,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得离白衣极近。他身上传来的气息温润而纯净,熟悉而陌生,依稀让我想起,颜远风的体息,跟他也有些类似,只是远不如白衣那般浓郁而清澈。

写到第十三章结束,终于把栖情一见钟情的男孩写上来了!这书慢热的啊!踢腿打滚中。。。。。。。

不过,白衣像皎另一本《梦落大唐》中的东方清遥么?不太像吧?清遥似乎不穿白衣的,而且不像这个男孩那么有仙气,偶看了都心动啊!

(星星眼的花痴皎被拍飞。。。。。)

69.豆蔻篇:第十四章温其如玉纵妙手(一)

我从没有想过,一个初次相见的少年,会带给我那般美好而又慌乱的感觉,铺天盖地,无可抵挡。

这种奇怪感觉让我害怕,不由将手一缩,埙已落下,滴溜溜滚在宝相花纹的毯子上。

白衣似怔了一怔,忽然之间红了脸,将埙捡起,向坐椅一侧挪了一挪,讪讪一笑,如同任何一个平常的尴尬少年,丝毫看不出那些口口相传中的传奇色彩。

我这才发现,他已被我挤到了车厢的最角落里。

不是他在靠近我,而是我在不知不觉间靠近他。

我忙转到另一侧坐正了,已是满脸作烧。偷眼觑他时,只见他亦很是不安,低了头弄埙,忽见到我望向他,轻轻吐一口气,淡淡一笑,已恢复了原先的温润安宁。

我忽然想到,他那么爽快答应随我前来,会不会是因为我?

有母亲那样国色天香的遗传因子,即便淡淡妆,天然样,我也应该很是玲珑俊美的。

想到这里,我更不自在了,却偏有股不知从哪里钻出的喜悦,迅速地萌芽生叶,抽枝含苞,巍巍待放。

若不是一直担心着母亲,只怕那种喜悦会更加蓬勃。

在那种惴惴的欢喜和不安中,时间流逝得特别快,不过感觉是片刻的工夫,便已回到了营帐。也不及梳洗饮食,我便先带了白衣去见母亲。

营帐周围,自是剑戟如林,军威森然。加之有大燕侍卫,有黑赫骑兵,更显怪异,肃杀异常。但白衣只随在我身后不紧不慢走着,不见丝毫慌乱失措之意,仿佛再大的场面,对他来说也是司空见惯,不以为奇。

几个郎中都在帐外守着,满脸的汗水,也不知是不是又给颜远风骂了。但他们似乎都认得白衣,一见到他,立刻迎过来,远远问侯着,却不敢过于靠近,竟把他当天神般敬着了。

我也顾不得想这么个少年,怎会得到人们如此尊崇,只想着以颜远风那般的好脾性,如今都这般着急失措,可见母亲的病势必然更是危急。

我慌得连去拉站定了与郎中寒喧的白衣,直冲入帐。

“母亲,母亲!”我匆匆趴到母亲跟前,却见她面色已萎黄得不堪,气息极微弱。颜远风如雕塑般坐在她旁边,面上一层颓然的死气,忽然就给我一种感觉。

感觉如果母亲真的救不过来,那么,颜远风也活不了。

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唤,母亲头部轻颤着,眼珠在眼眶内慢慢转着,然后终于睁了开来,看我温柔而笑。

我欢喜道:“母后,你醒了么?”

母亲“嗯”了一声,望着我的眼中渐渐有些不满,道:“叫你别吃冰镇的荔枝,怎么又吃了?肚子痛了吧?脸都白成这样了!”

我的脸不白也要白了。

母亲说的,分明是我八岁时的事。那年夏天,南方进贡了许多的荔枝,我很爱吃,性又贪凉,找人用冰镇了,吃了一大盆,肚子足足疼了两天,痛极了时,差不多就在床上打着滚儿。父亲和母亲都急坏了,在我跟前差不多守着,整夜整夜不曾阖眼。据说那一次,御医院里那些御医个个给罚了薪,拿冰给我的小宫女更是好生吃了顿板子,给关进了暴房,直到我恢复过来,才求情把她弄了出来。

70.豆蔻篇:第十四章温其如玉纵妙手(二)

我是个不长记性的,时日久了,也便忘了当日受过的苦,每至夏日,也常将水果湃了冰水来吃,不知因此给母亲和夕姑姑罗嗦了多少次,再不曾想过,那件事会让他们如此记挂在心上。

“母后……”我不仅声音虚飘,连脚下也虚飘起来,软软跪坐到母亲跟前,轻柔说道:“我不吃冰镇的荔枝了……我也不吃冰镇的西瓜和葡萄。母后,你看清楚了吗?我的肚子不痛了啊!”

“哦……君羽呢?怎么还没回宫?”母亲听我说了,先舒了一口气,随即又蹙起了眉,焦急问道:“远风,快去帮我找一找!有没有在哪里贪玩?皇上知道会罚他的!”

她一边说,一边额际已落下涔涔汗水来,双手直在空中乱抓,圆睁的眼睛恐慌而没有焦距。

“我去找,我去找……”颜远风慌乱地抓住母亲的手,失声道:“我立刻就去把他找回来!”

他忙忙地立起身,果然想冲出去,面色已是灰白一片。

“颜叔叔!”我大叫着,忙去拉他,却给他用力一挣,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母亲神智不清,难道他,他也疯了?

眼看他狂躁地快要冲出帐去,白衣忽然一把抓住了他胳膊,温和道:“大人,请安静,请安静。”

白衣的话语,如晴空般的澄澈干净,说不出的镇静人心。但他腕上的力道却非寻常,颜远风挣了两挣,居然没挣开,迷乱的眸子终于渐渐清明。

颜远风的武功,本是宫中侍卫中最拔尖的一个。即便他有伤病在身,一时发狂之下,天下能将他制住的人想来也是不多的。看来,白衣的确应该习过武,而且武功很是不弱,难怪那军士远非他对手了。

“你这样下去,不但于夫人的病势无益,便是于你自己,也会有极大伤害。大人,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白衣说着,手中已多了两根金针,分别扎于颜远风额际两侧。

颜远风微微怔着,已缓缓倒了下来,疲倦闭上了眼。

我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匆忙赶上前去扶住他,问道:“白衣公子,你……你把他怎么了?”

白衣安祥微笑:“他没事,但最好休息一晚。若长期处于这种精神状态,他会崩溃的。”

没错,一直安静守护着我们母女的颜远风,如今给我的感觉,就是快疯了。

但是,只要母亲恢复过来,他也一定会恢复过来。

“快看看我的母亲,快看看我的母亲,她……她应该没事吧?”我丢开颜远风,让人扶了他下去休息,又急急拉过白衣的手,牵到我母亲床畔。

白衣似乎身体颤了一颤,又将手挣了一挣,没有看向我母亲,却看向了我,瓷白的面庞泛起轻淡的红晕。

我猛地意识到,自己正如此紧地握着这少年的手掌,他的手微凉如玉,我的手炽热黏腻,手掌相叠时,彼此温度互相浸溶,几乎能感觉得到他掌心细致的纹路。

71.豆蔻篇:第十四章温其如玉纵妙手(三)

仿佛触电般,我缩回了手,脸上也作起烧来,只讪讪道:“白……白衣,快瞧我母亲。”

白衣微微一笑,已恢复镇定,将手搭上母亲的脉,细细诊听。而母亲闹腾一阵,已经再度昏迷,瘦弱的身躯躺在雪白的毯子上,愈发显得形销骨立。

我许久听不到他说话,紧张问道:“怎么样?”

白衣没有说话,只叫袭玉将母亲衣衫松松解了,排出几十根细如麦芒的金针,用艾草炙了,一一扎入母亲胸前及面部要穴,出手极迅捷,但轻捻针尾时又轻缓有致,到底是高手了,出手果然不凡。

不一时,母亲已给扎得如同刺猬一般,细细的金针在天光照映下,光芒凛冽,烁如星子。

白衣抹去额上细细的汗珠,侧身又开药方,递给袭玉道:“快去把药抓来。”

袭玉应了一声,匆匆走出去找人抓药。

我不敢再去抓他的手,只蹭在他身边,问道:“我母亲,很快就会恢复过来,是不是?”

白衣怔了怔,低了头凝视我,目光清醇甘和,柔声道:“是,我会尽力。”

“我不是要你尽力,我是要你无论如何把母亲救回来!”我的声音禁不住高了起来,几乎接近了声嘶力竭的吼叫,只是这许多日的煎熬,我的嗓子早已沙哑,声线再也尖厉不起来。

白衣摇了摇头,轻轻道:“她的病势……的确很危重。我没有十分的把握。”

“不行!不行!”我抓住他的衣襟,恶狠狠叫道:“如果你救不活她,我把你也杀了!”

白衣望着我,神情有些黯然,却不见怨怒,只是用如流光闪耀的黑眸怜惜而歉疚地望着我,直要望入人心一般。

我神智略略清了一清,下意识松开扯住他衣襟的手,脆弱地说了一声:“对不起。”而自己的身体已支持不住,慢慢瘫软下来,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不要这样,我会尽力,会有希望的。”白衣声音更是柔软,如春水般缓缓漾开,渗入心田。

我勉强蹲坐在地上,疲倦道:“你知道么?我很累。我不能再失了母亲。”

一只手轻轻拢住我的肩,白皙的手指细长有力,温暖的鼻息柔柔扑在颈间。微微仰头,已看到白衣怜惜的面容,乌黑瞳仁,如涵碧水,温润地向我凝视。

我想我实在是乏了。我需要一个肩膀借我靠一靠,听我诉说一番我心头的烦躁和不安。

我想我也的确寂寞了。母亲病了,萧采绎走了,夕姑姑丢了,颜远风快疯了。

现在只有个初次相识却温和待我的白衣。

我将头向后靠着,果然靠到了白衣的肩,很宽阔,很结实,也很年轻,却足以支持我弱小的身躯。

白衣也几乎跪坐下来,如春风般恬然的声音,对疲倦的我,有用致命的蛊惑:“栖情……你也累了,该歇一歇了。”

累了,该歇一歇了。

这日子过的,如同绷紧的弦,轻轻一扣,便要断裂一般。

我听到自己叹息般的一声呻吟,已朦胧睡去。

睡于一个初相识的白衣少年怀中,有若刚出世的婴儿,无一点戒心,无一丝防备。

是我疲倦得懒于再去防备,还是因这少年天生让人信赖的温和气质?

已无心探究。

72.豆蔻篇:第十四章温其如玉纵妙手(四)

再醒来时天已朦黄,人已卧在铺了锦衾的地铺之上,盖了薄薄的软被。

初睁眼时脑子有片刻混沌,却在看到母亲的霎那清醒。

我连滚带爬跑过去,拨住母亲的面庞细瞧。依旧是脸色苍白,但额上似没有原先那般滚烫了。

“母亲!”我轻声唤着,捉住她的手在我的面庞上蹭擦。

“公主,白公子说,娘娘情况已好了许多,再下一剂药,如果明天能退烧,就不会有危险了。”袭玉刚把一盆清水端来,为母亲拭着面颊,敷着额。

我怦怦乱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母亲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这一生最怕的事,就是失去父亲那次。

一睁眼,似乎就失去了一切,乾坤完全混乱,天地彻底颠倒。

那一次,是司文昭颠覆了我们的世界,第二次,是母亲这该死的重病,又要惊散我的三魂七魄。

当然,更要咒骂那该死的安亦辰,若不是他,母亲哪会病成这样?

“白公子人呢?”我扭头问袭玉。

“在外面煎药呢。白公子人真好,中午的药也是他亲自煎了送来的……”

天空晚霞幻紫流金,华丽如铺了一天的锦缎,又将那锦缎滑润的光彩直挂下来,充斥于天地间。

我们的营帐之后,一株歪脖子老槐下,有砖石叠就的临时药炉。明黄的火焰吞吐着,正燎烤烟黄的药罐。苦涩的药味,四散在苍溟的暮色里。

白衣的少年,长发离披,坐在一块白石上,专注地守着药炉。

暮色下,瓷玉般的面庞精雕细琢,是无可挑剔的完美,明珠般的眸子,有着比火焰更明亮的色泽,便如幽篁中初见一般,令人倾醉。

心便一时有些痴住,温柔而滑润的暖意,雾气般浸蚀了身心。

“白衣。”我唤他,挨着他坐在白石上。他身体上那馥兰般清新好闻的味道,立刻透过药味传入鼻端。

白衣侧了首,浅笑看我,梨涡盛醉,眸光坦如碧水无波,熟稔如多年的故识,再无一丝拘束之意。

“我想,你母亲应该可以救下来了。”他的笑很舒心,似也放下了心头的大石一般,柔声道:“你别太担心了。”

我想起莫名其妙在他怀中沉睡,连给送入被褥中都不知道,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我不担心,有你在,我不担心。”

话说完,白衣怔了怔,低了头,脸已经红了。

而我这才意识到话中的歧义,大是尴尬,用力搓着自己作烧的脸,笑道:“你的医术很好,我早听说了,医者白衣!”

白衣一笑,用小棍儿拨动柴火,然后忽然偏了偏头,用手指甲在我鼻翼轻轻一弹,道:“你呀!”

笑容温润,澹澹如水。

可我却觉得,那种温润有种酒意,让人沉醉的酒意,甚至比颜远风那看不透的黑眸更令人难以自拔。

但我喜欢这种奇怪的沉沦感觉,喜欢和他并排坐着,一起煎母亲的药。

73.豆蔻篇:第十四章温其如玉纵妙手(五)

药罐上方,不断吐着淡黄的泡沫,冒着泛白的烟气。苦涩的药味给晚风吹得聚散不定,隐隐透出了青草的清芬。

我便也守着那炉子,听白衣讲那药的火侯,哪个阶段怎样煎才能达到最佳疗效,打算等煎好了,便亲手将药捧给我的母亲。

我那相依为命的母亲!

直到满天霞光换了月光倾下,那药才算煎好。

白衣拿碗倾了,微笑道:“走吧,回帐里去看夫人吧。”

我立起身来,只觉脚都麻木了,踩在地上如有针扎一般,不由皱眉。

白衣低头瞧了,一手持了碗,一手扶着我往回走。

手与手再次相触,依旧有酥酥麻麻的震颤感觉,但这种感觉是如此美妙,我已不想再放开。

一瘸一瘸走到营帐前,已觉出好些,白衣便将药递给我,轻声道:“若是你端过去,夫人一定很高兴。”

我接过碗,再活动一下脚踝,才要踏步,已听得白衣轻笑。

一定笑我端了碗转动脚踝的姿势可笑了,我侧了头,回头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翻了个大白眼,白衣摸一摸头,莞尔而笑,施施然随我步了进去。

母亲正蹙了眉,来回轻晃着脸,瞧来又魇住了。惜梦附在她耳边,正轻声唤着:“娘娘,娘娘!”

母亲微微睁开眼,鼻翼泛出细细的汗粒,挤了一个苍白的笑容,道:“我没事,似乎,又梦着先皇了。”

惜梦抬头看到我,微笑道:“娘娘,公主端药来了。”

母亲勉强挣扎着,在惜梦扶持下坐起来,柔声道:“哦,我的栖情,长大了。”

我含了泪,撒娇笑道:“我早长大了,母后才知道啊。”

母亲疲倦而欣慰地笑了一笑,低了头,喝我送到她唇边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