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瑞想笑却克制下来,苏锦香按捺不住,对着苏锦瑞悄悄撇了下嘴。

  这边邵表姨妈拉着两人急急忙忙地往另一边推,似乎怕她们争执起来让众人看笑话,嘴里却说着什么:“阿瑞的皮肤白,正好压得住靛蓝魏紫,今晚这身就穿得很对。阿香呢,你还小,嫩红粉绿最合适,你莫怪表姨妈多嘴,今晚这条裙子金闪闪的有些喧宾夺主,该过几年穿才好……”

  苏锦香不服气道:“可我来之前特地问过邵表哥的,我问他几条裙子中哪条最称我,他帮我挑的这条,还讲这是巴黎今冬最新的款式,他成日里与洋人打交道,说的还能有假?”

  她说完,还挑衅似的瞥了苏锦瑞一眼,目光流转中却暗藏看好戏的意思。苏锦瑞心下晓得她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没好气地回了她一眼,顺势沉下脸,轻轻挣脱了邵表姨妈的胳膊。

  邵表姨妈一脸说错话不晓得怎么补救似的惶急,忙不迭去拉她,又训苏锦香:“不要乱讲,你邵表哥哪里还能懂女人家的穿戴,还跟你参谋今晚穿什么?真是越说越离谱……”

  苏锦香歪着头有些无赖道:“他懂不懂女人家的穿戴没关系,他只要懂得女人怎么打扮才好看就行了……”

  苏锦瑞呆立当地,适当表现出愤怒和受伤,问:“你说真的?鸿恺哥竟还替你挑衣服?”

  苏锦香露怯,道:“姐姐,对不住啊,我以为你这身衣裳也是邵表哥帮忙挑的……”

  “够了,别说了!”邵表姨妈喝止她。她是晓得这回事的,苏锦香之前确实有问过邵鸿恺,又是撒娇又是耍赖,非要他用什么男人的眼光看她适合哪条裙子,邵鸿恺当时被她缠得厌烦起来,随手一指而已。邵表姨妈当时就在边上,现在是故意将话往这上头引,意在激起苏锦瑞的忌妒和愤怒,可她又深谙过犹不及,生怕苏锦香添油加醋,故又得适时卡住她的话头。

  可惜事情已然发展到这个地步,周遭众人的好奇心也点燃了,气氛也炒热了,好比大戏开锣,接下来要怎么唱,却未必能由得了邵表姨妈。她这边喝止了苏锦香,那边却管不了苏锦瑞,眨眼工夫,苏锦瑞已带着哭腔大声问:“这是怎么回事?表姨妈,我做错什么了吗?鸿恺哥要这样跟我生分?”

  邵表姨妈微微一愣,这时候不是该责问苏锦香使了什么手段笼络人吗?怎么倒生生扯到自己儿子身上了?她忙讲几句“你什么也没错”“不要听阿香乱讲”“鸿恺没跟你生分”之类的话来圆场子。可没等她安抚完,那边苏锦香又嚷开了:“是呀,这是怎么一回事?谁都晓得姐姐与邵表哥青梅竹马,情谊最是深厚了。怎的邵表哥待我如常似兄长,待姐姐你却好生见外?阿姐,邵表哥这趟回省城都没同你联络吗?”

  苏锦瑞摇头,咬了下自己的舌头,眼中立即涌上一层泪雾:“我,我连他回来都不晓得啊。”

  苏锦香惊诧地问:“可我每每来陈公馆玩都能见着他呀,我还以为你定是知道的,所以都懒得跟你说……”

  苏锦瑞呆呆地左右看看,最后将视线落在邵表姨妈身上,突然就流下泪来,问:“表姨妈,你最疼我了,有事何苦瞒着?是我哪里不好吗?还是……还是邵表哥他不……不想见我?”

  周围的绅士太太们不知多少,面上在谈别的事,实际上都在竖起耳朵听、斜着眼睛看,大家都是抱着有戏不看白不看的心理。当初以为是两姐妹争邵公子,这等事见得多,无甚稀奇,顶多在心里感慨一句大庭广众之下这两位小姐也不知收敛,实在教养有限。可听着听着就不像这么回事了,众人愈发好奇起来。邵表姨妈心里暗暗有些慌,感觉这件事似乎渐渐有了自己的轨道,不受她控制地往前发展。她立即上前揽住苏锦瑞,匆忙之间,也只有几句老话能拿出来用:“傻孩子,你说的什么话,哪有什么事瞒着你?快莫要多心,鸿恺在那边呢,等会儿表姨妈陪着你,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骂他一顿,给你出气可好……”

  “对呀,鸿恺表哥就在这园子里,又不是山高水远在天边外,过去问问他不就行了?”苏锦香一拍手,笑嘻嘻道,“来来,姐姐,咱们这就去问鸿恺表哥,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回省城这么久都不来找你。我天天听人讲他出入哪些场合,哪晓得你一点不知道,这当中是不是有个什么误会呀?当面问清楚最好了,省得夹着个中间人传话,对吧?”

  邵表姨妈恨得跺脚,急急忙忙拦着道:“别别,多大点事,鸿恺正忙着呢……”

  “表姨妈,你不是最疼我们的吗?求您老人家体谅一下嘛。”苏锦香噘着嘴道,“对鸿恺表哥来讲是小事,在我们看来可是大事,您也不愿见姐姐跟表哥之间的误会越积越深吧?趁着人齐问两声,也不耽误他的事,又解了我姐姐的心结,岂不两全其美?”

  她一边说,一边掰开了邵表姨妈攥住苏锦瑞的手,力道之大连苏锦瑞都暗暗叫好。苏锦瑞趁热打铁,哽咽道:“表姨妈,对不住,今日我无论如何要问一声,问清楚了,我才心安。您以前常讲‘谁不是从后生那会儿走过来的?’在我心里,也只有您这样开明的长辈最能体恤我的心情,我就占用表哥几分钟,问清楚就走……”

  苏锦瑞一连给邵表姨妈戴了几顶高帽,闹得她阻拦不是,不阻拦也不是,登时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她要此时还搞不懂这两个丫头串通好玩把戏,那才是见鬼了。可苏家两姐妹这一手打得她措手不及,饶是她巧舌如簧,此时也有些词穷,只得伸手拽住苏锦瑞急道:“你们等等,这会儿跑过去成什么体统?想要跟鸿恺讲话,我叫他过来就好,何至于就这么愣头青一样撞过去?他不好看,你们难道就好看了?”

  她最后一句话纯属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但这也是她这一晚上讲的唯一一句真心话,可惜她们这样的亲戚关系,往往是真心话才不能说,更不能听,一听就叫人心冷。苏锦瑞连假哭也顾不上了,一把拂开邵表姨妈的手,冷声道:“原来表姨妈也晓得一枯俱枯一荣俱荣的道理,我还以为您只管自家的脸面,忘了我们姐妹可是未嫁女,更要脸面这回事呢。”

  邵表姨妈一愣,苏锦瑞已经提着裙子往前跑了,苏锦香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也跟着跑起来,边跑还边嚷:“姐姐,你不要太伤心,小心脚下,邵表哥说不定有苦衷,你跟他好好讲呀……”

  青年男女之间那点事向来就有不吝传播它的人,只一会儿工夫,大半个园子的人都晓得有这么一回事了。等邵鸿恺跟在旁人后头与何总检长等官员寒暄完,一转头就看到苏锦瑞朝他跑来了,跑得鬓发有些乱,脸颊泛红,盯着他的目光锐利,有汹涌的愤怒扑面而来。邵鸿恺霎时间的反应是后退一步,再度想转头就走。可这回不比上回,这回苏锦瑞犹如狩猎的猎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他便是退无可退。

  邵鸿恺心里乱糟糟的,他想这时自己该怎么办?是先假装乍然重逢满心欢喜,再曲意温柔,哄她诳她,拿不得已让她心软,拿前程让她忧心,拿多年的情谊让她谅解,或者再许下虚妄的未来让她息事宁人?可一切都太晚了,他了解苏锦瑞,正如苏锦瑞了解他,一接触到对方清冽的目光,他浑身便如被探射灯照过,一举一动都纤毫毕现,无处藏身。邵鸿恺突然就什么也不能做了。这么多年来,并非只有苏锦瑞一个人付出情感,他也付出同样多的信任。对面的少女不是别人,而是那个他不管好事坏事都可与之倾诉分享的人,同样,她也是那个他无法真正去欺瞒与诓骗的人。他还有什么可说?一切用意,丑陋的、野心勃勃的、没法抵挡的、不得不割舍的,苏锦瑞全可以想到,苏锦瑞全可以懂,他能骗能哄吗?对哪个女人都可以,唯独对苏锦瑞不行。

  苏锦瑞步步靠近,直直盯着他。邵鸿恺从她眼中看到一丝倦怠厌烦,顿时明白她其实也与自己一样,因太过了解,而无须求证就能看穿伪饰,直击要害。然而这出戏终究要有一个落幕,苏锦瑞是这样,邵鸿恺也是这样,所以苏锦瑞还是要开口,她声音不大而清晰:“鸿恺表哥,你回省城单单不告诉我,是有意要同我生分了?”

  邵鸿恺抿紧嘴唇不说话。

  苏锦瑞神色凄楚:“是阿瑞做错什么了吗?”

  “你没什么错……”

  “那是哪里有错?”苏锦瑞逼近一步,“你这般作为,到底是什么缘故?”

  众目睽睽之下,邵鸿恺犹如受刑,他涩声道:“对不住阿瑞,我后来寻思了许久,这两年我们也大了,不该再如小时候那样,也要讲点男女之防……”

  这句话没说完,他已清楚地从苏锦瑞眼中看到深切的讥讽和失望,他猛然意识到这句话的无耻,什么叫大了不该再无男女之防?且不说这句话本身有无语病,就单讲这话中的意思,将一切归咎于从前年纪小不懂事,暗示自己已幡然醒悟,而女方尚且纠缠不清,这不仅在否定苏锦瑞的品行,更是在否定自己。

  他如此不假思索地说出这句话,就如当日不假思索地在苏锦瑞的狼狈面前仓皇逃跑一样。他比自己瞧不起的那个窝囊父亲实质上好不了多少,他们都无师自通地善于推卸责任,以掩饰自己的怯弱和自私。

  可我明明不是那样的人。邵鸿恺皱紧眉头,他在痛苦之中仍旧习惯性地看向苏锦瑞,意思是你了解我,那不是我的意思。可苏锦瑞这回无法与他心有灵犀,苏锦瑞自己都泪眼婆娑,脸上全是他前所未见的哀戚,与他那日街上所见的号啕大哭截然不同,她此时哭得克制而哀恸,仿佛在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不让自己当众失态。

  她哀戚地问:“原来我们十几年的情谊,只是年少无知?”

  邵鸿恺有些心疼,于情于理他都该说点什么,可没等他开口,追上来的苏锦香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火上浇油。她以天真的口吻问道:“邵表哥,你怎么能这么说?亏你还是受新式教育的。连我都晓得,现如今女子是能与男子一同出门做事、挣钱养家的,你怎的还提什么男女大防?倘若,倘若真个要守礼,你自己也得真的能守哇,我分明每回过沙面,都见到你与某位小姐在西餐馆喝咖啡畅谈人生,也好几次见着你陪人家逛百货……”

  邵鸿恺脑子里“哐”的一声,尴尬得想寻地缝钻进去。男人见异思迁不算什么,但像这样当面被人揭穿,还是在公共场合被一个小姐揭穿,可想而知会被别人背地里嘲笑多久。

  好像嫌他丢人还不够似的,苏锦瑞却不哭了,扬起脸死死盯着邵鸿恺,尖声问:“邵鸿恺,我就问你一句,阿香讲的都是真的?”

  这其实是苏锦瑞一直以来想当面质问的话,她声音中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凄厉和愤怒。她是能理解邵鸿恺的,可她仍然不甘心,十几年的相处,多少时光都篆刻在一同读过的旧纸堆上,那些欢声笑语回荡在耳,怎么能说不是就不是、说没有就没有呢?

  邵鸿恺喉咙发干,在她的目光逼视下,仓皇地别过脸去。

  苏锦香适时地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啊?邵表哥,你,你不是跟我姐姐有婚约吗?”

  “阿香,东西能乱吃,话却不能乱讲。”苏锦瑞用力擦干眼泪,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我与邵家大少爷从未有明文婚约,从未举办过订婚仪式,也从未交换过信物庚帖。我们之间,充其量不过是先母生前与表姨妈讲的一句玩笑话罢了,偏我一味愚孝当了真,以为人活一世,重诺守信乃第一要则,又念着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这才一错再错,错到今时今日。这世上,人人都要往高处走,只有似我这般没出息的人,才死脑筋因循守旧。今日有此误会,全是本人咎由自取,与他人无关。邵鸿恺先生从未做错什么,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谈及婚嫁更该如此。某小姐想来家世才学定是样样胜我百倍,邵先生另择佳偶,不仅无可厚非,简直堪称识时务的表率。”

  她连消带打,借着自嘲将邵鸿恺贬了一通,话锋一转又道:“只是人活要脸、树活谋皮,我个人荣辱如何不过小事一桩,连累我苏家声誉才是罪该万死。邵鸿恺先生,麻烦你当众讲一句,你与我之间只不过是小时候不懂事做了几日玩伴,从前你我无太深的瓜葛,此后更不会有。出了这个园子,你走你的青云路,我做我的市井人,井水不犯河水,逢年过节若无事也不必多走动了,如此可好?”

  此时周围已围上不少人,邵鸿恺涨红了脸,他怎么可能真讲出这种话来?此时邵表姨妈可算赶上来,正听见这一句,忙笑着上去打圆场:“哎呀呀,这孩子未免气性也太大了,好了好了,你都将鸿恺骂了一顿,他也知错了,我让他给你赔礼。咱们两家可是从你母亲在世时就有情分,怎好把话讲得这么过……”

  “表姨妈,您的话阿瑞可不敢认。我苏家教养女儿,只有反躬自省,不敢褒贬他人。我可只敢骂自己有眼无珠,断没有讲一句邵先生不好。”

  邵表姨妈没料到她如此直白,周围人有看邵表姨妈不入眼的,此时不客气地发出嗤笑声。冯太太一流的更是知根知底,在一旁假意劝道:“邵太太,孩子们的事,咱们做长辈的也不好介入,不然让人讲长辈处事不公道就不好了。”

  邵表姨妈强按下一口气,只看着苏锦瑞。

  苏锦瑞带了泪,朝她鞠躬哽咽道:“您对我的好,我铭记在心,只是您适才也提到我娘,阿瑞斗胆试问一句,若我娘还在世,您可会当着她的面做同样的事?”

  邵表姨妈被她噎得铁青着脸,压低声线道:“阿瑞,你小小年纪,做事莫要太过!”

  苏锦瑞不理会她,断然转身,独自一人挺直腰板,慢慢地走出陈公馆。

十七 改观

  这一晚之后,这件事会在省城这些名流当中引起多少流言蜚语,会有多少人暗叹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苏锦瑞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她原也可以不接邵表姨妈的招,不来陈公馆这个圣诞派对;她原也可以装聋作哑,待邵鸿恺与王欣瑶大喜之日才装恍然大悟,做尽委屈状。可她终究做不到,别的女子性子中是带着一根刺,她却是带着一根钢筋,无从妥协、宁折不弯。她学了十来年,一会儿学二姨太的装模作样,一会儿学表姨妈的八面玲珑,可她始终没学到真谛,那真谛的方寸进退全在四个字——“委曲求全”。二姨太也好,表姨妈也罢,一生中输赢全缘于此四字,做妻与做妾,从迈出第一步开始,就掺杂着迫不得已,藏着性子,压着本心,处处盘算,锱铢必较,然后才从那妻妾的方寸之地中渐次地腾挪开,先吃尽苦头,然后才谈到一个“全”字。

  可苏锦瑞不是她们,苏锦瑞在这一晚看清了自己,看清了她血脉中流淌的对极致的偏好。这种偏好源自自己的生母苏大太太,在她婚姻中的重要转折阶段,她其实是可以不用发疯去死的,不过是丈夫纳妾,不过是深情落空,哪里需要病?哪里需要疯?哪里需要深情错付便如何如何?多少端庄礼仪、廉耻教养,教的都是女子如何去化多情为无情,化无情为利己。在老十三行最辉煌的年代里,大行商家里头的正房太太,对这种事根本眉头都不皱一个,别说只是丈夫纳一个妾,便是男人纳了一打儿进门,天天对着满院的莺莺燕燕、勾心斗角,她们都能权当取乐、谈笑风生。这些煎熬她们压根儿就不放在眼底,她们能用折断脚背去裹三寸金莲那般的狠劲,来成就一个关于贤良主母的传奇。

  问题在于,天底下的女子并非只有一个模子,许多女人以为合该如此、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在另一些女人眼里却成了天堑难关,成了即使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终究有一日还得呕出来的心头血。比如苏锦瑞的母亲,她是帮丈夫纳了妾,可事情没有她以为的能习惯,痛苦也没有她以为的能麻木。她执意不想活不是没有缘由的,她没法妥协,却寻不到出路,所以她只能一瓶一瓶地喝阿片酊,麻醉自己,任由躯壳枯萎死去。

  十余年后,她的女儿做了性质相同的事,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大多数女子会选择秘而不宣的委屈撕开来,宁可挥刀断臂,掀起满城风雨,也不愿做那个默不作声的大家闺秀。

  今晚之后,苏锦瑞就如自己所说的那样,跟邵鸿恺与邵家各走各路、毫无瓜葛。她以为自己事到临头会慌乱不舍,至少会心碎欲裂。可实际上当她转身踏出陈家花园的时候,苏锦瑞只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躯干就如烧干的炉灶,空荡荡的,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轻,轻得仿佛世间万物都飘摇起来,地上的硬石板软成棉花,头上的树影枝丫团成一团,连夜晚的寒风都轻飘飘的,搔痒一般,吹拂过脸颊时,甚至令人想发笑。

  她开始真正意识到,从此刻开始,她与邵家母子曾设想过的幸福美满终究成空,到头来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形同陌路。

  无论承认与否,那都是一份深入骨髓的情谊,从身体中硬生生剥离,难怪整个人就如漏了大洞的布袋,连风吹过来都几乎能穿通躯干,引起尖锐的哨声。

  苏锦瑞太疲惫,脚下一崴,整个人“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她索性坐在地上,有些想笑,有些想哭,但无论笑或者哭都是不真实的,所有的情绪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选哪一个都不合适。

  就在此时,身后有男人飞快跑上来,弯下腰不由分说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低声叹了口气,道:“别摔在这儿,陈公馆随时会有人出来,我扶你去那边石凳上坐会儿。”

  苏锦瑞茫然点头,她好容易唱完一出大戏,可不能折在谢幕这儿。

  她攀着那人的胳膊勉强站好,抬起头,发现那男子眉眼硬朗,她辨认了一会儿才看清,又是那个姓叶的家伙。

  叶棠。

  今晚的叶棠穿得总算有些讲究,却不是西装革履,而是民国元年以后便颇为流行的灰呢直领中山装,看起来干练又有精气神,加上他腰板儿直,比那些西式装扮的绅士更有一番不同的器宇轩昂。苏锦瑞以为认错了人,眨了眨眼,不确定道:“叶,叶二哥?”

  “是我。”叶棠又叹口气。

  “你怎么在这儿?”

  “不在这儿,怎么见识你的唇枪舌剑、威风凛凛?”

  他扶着苏锦瑞走了几步,两人在岸边的树下石凳上坐了。苏锦瑞动动脚,发觉崴得并不严重,正要试试自己站起来走动两下,却听见叶棠道:“别乱动,等一下伤得更厉害。”

  “我家司机还在那边等。”

  “你妹妹还没出来,你去车里也是等她,先坐会儿,等这股疼劲过去再说。”

  苏锦瑞不想坐,她此刻没心情搜肠刮肚寻话与熟人寒暄,正要推辞,却听叶棠有些无奈地道:“你说,怎么我每次见你,你都没好事呢?”

  苏锦瑞突然眼眶就红了,不同于适才要佯装悲情博众人怜悯,她猛然醒悟了,确实在叶棠面前丢脸的次数太多,已到破罐子破摔的地步,那还端着架子做什么?她有些丢脸丢习惯了反倒无所谓的心理,因不在意丢不丢人了,反倒涌上了真正的委屈。她咬住嘴唇,拼命想忍住眼泪,可眼睛一眨,那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

  “难道我愿意啊?我也不想每次都在你面前丢人现眼……”

  “算了,反正我也看习惯了。”叶棠目露不忍,想掏手绢给她,却找半天没找到。苏锦瑞看不得他这样,自己掏了手绢道:“别找了,你找着了我也不会用。”

  “我想找也得有啊。”叶棠道,“你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