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步行四小时以后,满身泥泞的部队指战员官兵,终于抵达受灾最严重的震中区域,当即开始救援。

谢焱与远志卸□上的物资以后,来不及稍微休息片刻,便在满是残垣断壁瓦砾的小县城里,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子?她和一个摄制组一起来拍节目?”

谢焱向每个能停下来的人,展示手机里,远之笑容温朗的照片。

然而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令他希望落空。

每每看见有人被从倒塌的建筑物中抬出,一息尚存,亦或了无生息,谢焱的心都高高提起。

有生以来,从无一刻似现在,令他感到茫然无助。

天灾面前,金钱权势,一切在都市里无往不利的东西,都显得如此渺小。

在一幢岌岌可危,挂着民宿牌子的建筑前,谢焱拦住一个在建筑外围,泪眼汪汪地拾捡物品的中年阿姨,再一次展示手机屏幕上远之的照片。

那阿姨用手背抹去脸颊上的泪水,仔细看了看远之的照片,然后肯定地点点头,口音浓重地说,“我见过她,他们一群人还来我店里拍过录象。”

“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谢焱激动得一把拉住阿姨的手臂。

阿姨摇摇头,“他们拍完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不过…”

阿姨回身指一指远处,“幸存下来的人,都集中在学校的操场,还有县政.府的大草坪上。我是从县政.府过来的…自己的家,我舍不得…”

谢焱迭声道谢,然后朝阿姨指的方向跑去。

他已经累到极至,两条腿仿佛已经不受大脑指挥,只是机械地在奔跑,然而心中却再清明不过。

那个中年阿姨说,她是从县政.府的大草坪来的,没有看到远之。整整一个摄制组,在小地方是极醒目的,如果县政.府那边没有,一定是在学校操场!

一定在!

谢焱一路跌跌冲冲跑向学校,一路上满目创痍,路边有人扶尸痛哭,哀声穿透人心,他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停下来,不能停下来。

等跑的学校门前,夜色已浓,整个操场上挤满了人,一小群一小群地围在一起取暖。

应急灯一盏盏亮着,如同希望的火种,照亮人心。

谢焱看见早他一步找来的远志,与他一样,站在这使人心灵震撼之地。

凉意渐浓的夜风里,传来维持秩序的声音,“…大家不要拥挤,我们有足够的食物,每个人都能吃到热汤热饭,所以一定不要挤,免得伤到老人孩子…”

听到这声音,远志眼睛蓦然亮起明光,对谢焱高喊:“是明谌姐!”

随即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边跑,一边高叫:“明谌姐!郑明谌!远之!远之!”

远处的人群里,一只大马勺高高举起,挥一挥,又放下去。

谢焱眼眶湿润,跟在远志身后,朝那个方向跑过去。

短短五十米距离,在两人眼里,漫长得如同永无尽头。

当他们分开排队的人群,来到人群中心,只看见用学校桌椅搭的临时厨房,远之正借着应急灯的惨白光线,在小火炉上炒菜做饭烧汤,一旁有位中年女士,拿着马勺,负责给排队等候的人分发饭菜。

“明谌姐,远之…”远志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郑女士一向光鲜干练的形象,这时也有些灰头土脸的,看见远志与谢焱的全副注意力,都在远之身上,笑着拿手肘捅一捅她,“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远之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拿着铁锅,一时走不开,可是看见哥哥与男朋友,披星戴月,风尘仆仆地赶到灾区来,她恨不能扔下手里的东西,扑到他们怀里去。

最后远之向两人笑一笑,“我马上就好。”

谢焱忍住眼泪,向远之点点头,“你别急,我和远志在这边等你。”

他站在一旁,望着远之。她穿着一件卡其色长袖外套,腰间围着一根已经很旧很旧的紫色围裙,站在课桌搭成的临时炉灶前,翻炒,加入调味料,再翻炒,然后出锅,倒在不锈钢大盆里,然后转身,揭开大汤锅的盖子,舀起一勺来,倒在小碗里,尝一口味道,宣布汤也好了。

谢焱只觉得这样的远之美丽得让他想要紧紧抱在怀里,永不放开。

趁郑女士分菜舀汤的时候,远之绕过人群,走到兄长和谢焱跟前,在围裙上搓一搓手,有些腼腆地笑,“哥,谢焱,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两个男人一言不发,同时上前,将远之搂在怀里,夹在他们中间,夹得紧紧的,不放松。

感觉到远志与谢焱的颤抖与战栗,远之轻轻伸手,一手轻拍哥哥后背,一手抚摩谢焱背脊,“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

良久,远志垂头,轻轻在妹妹发顶吻一吻,然后放开手,将远之留在谢焱怀里,“你带远之去休息,这里交给我。”

说完,脱去沾着一身风尘泥泞的外套,卷起袖口,接过远之的摊子,继续为一操场等待一口热菜热饭的人烧饭做菜去。

谢焱抱着远之,这才有些真实感,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远之的面孔,哽咽,“远之…”

他的手指颤抖,小心翼翼,仿佛害怕这是一个太过逼真的梦境,害怕稍不留神,就令梦境破碎。

远之握住这只平素干净清爽,这时却满是脏黑潮湿的手,吻一吻他手背。

“我没事,谢焱…”话音未落,已被吻住。

晚上,没有水没有取暖设施,所有人都挤在一起,身上围着从废墟里抢出来的被子毯子,相互取暖。

“… 旅馆老板一间一间房敲门,把我们悉数叫醒,保证每一人都撤离到相对安全的空旷地带,又帮摄制组将设备都救出来…”远之困到极点,却了无睡意,“明谌姐说,天灾当前,如果不是旅馆老板帮助我们,我们也许不能幸免于难…我们也应该尽微薄之力,帮助其他人…”

仿佛想将一肚子话在一夜说完,终于困得靠在谢焱胸前,再无声音。

远之身前有哥哥挡着,身后有男朋友支持,勉强睡了一觉。

次日醒来,远之眼下一片青痕。

谢焱与远志商量,决定设法走出震区,尽快带远之回家去。

远之却不肯。

远之拿毛巾稍微浸一点点干净水,洇湿后擦脸,“只要摄制组其他人不走,我也不走,我会留下来,和他们待到最后一刻。”

她和明谌姐签过合同,没道理天灾来袭,她可以获得特权,先其他一步离开灾区。

远志轻笑,摸一摸妹妹头顶,情伤使人成长,而灾难使人成熟,是不是?

“只要你男朋友没意见。”轻松将不讨好的皮球,踢给谢焱。

谢焱睨一眼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大舅子,深感前路坎坷,倏而一笑。

“要我答应你留下,有一个条件。”

远志眼中有明光掠过,却没有出声。

远之扬起一张才擦干净的脸,用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望向谢焱,“什么条件?”

谢焱退后一步,拉住远之双手,直视她明澈干净的眼,“嫁给我!”

终章 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了

“啊,妈妈就这样嫁给爸爸了啊?太便宜爸爸了!”小男孩儿拧眉。

“爸爸很好啊!好浪漫哦!”小女孩儿却笑眯眯的。

甲板上,海风拂得衣襟猎猎做响,两个眉目相似的孩子,一左一右攀在男人背上,“舅舅,舅舅,还有呢?”

未等男人开口,有高大挺拔男子,从船舱里走上甲板,向男人轻笑,“远志,辛苦你,整天被这两只活猴纠缠。”

盛远志站直身体,任两个孩子吊在他膀子上,“没关系,他们都很乖。”

谢焱点点头,朝攀在大舅子身上的两个孩子招手,“谢家宝,谢家贝,下来,帮爸爸去看看妈妈的烧烤准备的怎么样了。”

两个小朋友欢呼一声,从远志背上跳下来,手牵手奔向甲板另一侧。

两人并肩站在一处,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

“令妹夫妻,仍然有事,不客前来?”远志淡问。

谢焱微笑,“是,他们另有节目。”

当年,远之在一操场人的见证下,答应嫁给他,他高兴之余,并没有忘记妹妹谢淼给他制造的麻烦。

郑女士的摄制组从灾区撤离后,回到本城休整一周,继续出发拍摄节目。

休整期间,谢焱不是不担心远之对他和潘暖暖之间的绯闻的反应。

然而远之竟一点反应也无。

他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远之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谢焱叹息,同远之兜圈子,搞迂回战术,从来苦恼的,都是自己。

最后还是向远之坦白,“我和潘暖暖真正一点关系也无,实在是有人捕风捉影,制造绯闻,吸引眼球。我是无辜的!”

几乎要扑在远之身上,哭诉自己平白遭人陷害,“老婆,你要相信我啊,我是清白的啊!”

远之听得忍不住哈哈笑,可是看他一副哀怨表情,还是伸手抚摩他脸颊,“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你完全可以不必告诉我。”

谢焱呆在当场,少有的茫然。

远之望着眼前这英俊男子,心里有种安然与塌实感觉。

真的,她一点点也没有注意这则绯闻。

在云南遇到地震,整个通讯都与外界隔绝,既不能上网,也不能通话,处于完全封闭的状态。

当天晚上谢焱和哥哥赶到灾区找到她,三天后随摄制组一起撤离,新闻里铺天盖地,统统是云南地震以及同期太平洋海啸的新闻,那则绯闻大抵已经淹没在灾难报道的大潮里,掀不起一点点浪花。

何况,远之注视面前这个男人,她相信,倘使那些女明星真对他有吸引力,他也不必对她穷追不舍,不顾艰险,赶到地震灾区去找她了罢?

患难见真情。

可是远之不打算告诉谢焱,自己在灾区,透过人群,看见他灰头土脸,焦灼又狂喜地望着她,强忍眼泪的样子时,她心中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尘埃落定感觉。

摄制组再次整装出发的前一天,远之被谢焱以约会为由,载到民.政局,办理结婚登记。

当远之在民.政局登记大厅里,看到父母兄长,以及谢长润,谢磊夫妻和可爱的小艾琳娜,不由得睁大眼睛。

小艾琳娜捧着小小一捧美丽三色堇,抬起头问远之,“远之阿姨,你要嫁给大伯伯,做我的大妈妈了吗?那我是不是可以每天都看到你,和你一起玩?”

远之微笑,“每天啊,那爸爸妈妈怎么办?”

小艾琳娜望向并肩站在一起的谢磊舒童,苦恼地问,“那么每两天?”

大人们闻言都笑了起来。

远之抱起艾琳娜,吻一吻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只要阿姨有时间,都会欢迎你来找阿姨玩。”

一旁谢长润对盛爸爸盛妈妈说,“远之对小孩子,很温柔,很有耐心。以后自己做了妈妈,一定会是个好妈妈。”

盛妈妈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不管听见什么,都一径点头。

有这样一个男人,愿意在余震不断,安全得不到一点保障的情形下,赶去寻找女儿,陪女儿在没有水没有电的灾区,幕天席地呆了三日三夜,那她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结婚次日,远之随摄制组飞赴四川。

谢焱送走才新婚一天的妻子,算好时间,打电话给远在纽约的妹妹谢淼。

“纽约旗舰店进展怎样?”

谢淼声音听起来颇兴奋,“一切顺利!虽然开未正式开张,然而我已经收到多家媒体的访问邀请,以及好莱坞明星的派对邀请。如今整个纽约都掀起一股中国风热潮。”

“那么要麻烦你在纽约多逗留一段时间了。”谢焱微笑,“如果纽约旗舰店试行良好,反响不俗,公司打算继续在巴黎米兰开设专卖店,我希望派驻你主持欧美事务,总部暂时打算设在纽约。”

那头谢淼先是欢呼一声,过了片刻,冷静下来,才有些迟疑地问:“那陆郓怎么办?”

谢焱轻笑,“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谢淼呆住,忽然脊背生凉,“大哥…”

“你要是觉得不能胜任,可以直接对我说,我派其他人去。”谢焱声音再淡然不过,“你想时刻同陆郓在一起,从纽约回来,就把工作室搬到保税区的办公楼罢,正好在陆郓楼上。结婚以后,一起上下班也方便。”

“…大哥…你生我气…了?”谢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谢焱答非所问,“啊,对了,你和陆郓的婚礼,我恐怕不能参加,我要和远之去度蜜月。”

谢淼一愣,她听出谢焱声音中的冷淡。

“既然你觉得同远之相处不自在,那我们以后尽量错开彼此的时间,免得碰在一起,大家不开心。”谢焱轻描淡写地说,随后道再见,挂上电话。

谢焱并不觉得心中不安,远之没道理要去讨好一个永远对她心存偏见的小姑子。她嫁给他,只要幸福生活,不必动辄看他家人脸色。况且,谢淼动脑筋想让远之对他心生罅隙,自动离开他时,就应该料到他不会姑息她。

谢淼六月在斐济举行婚礼,他送上厚礼,人却同远之去了风景优美如画的卢森堡,徜徉在古城深巷之间,享受绿树成荫,青藤缠绕,鸟语花香,幽静宁和的童话般浪漫生活。

蜜月归来,远之本打算回粥记上班,不料倏忽渴睡,仿佛永远睡不饱,常常前一刻还窝在他怀里看电视,下一秒已经歪在他肩头打瞌冲。胃口也大起来,最惊人记录是一气吃掉五个肉包子。

谢焱不敢马虎,拖她去医院检查身体,得到结果:怀孕五周。

自此远之成为珍稀动物。

岳父岳母亲自过来照料远之,大舅子整套孕期食谱买回来,堆在他书房里,一日三餐都要严格遵照营养图表搭配。

弄得远之哭笑不得,抗.议,“我只是怀孕啊!可以照顾自己!”

可惜,抗议被驳回。

远之怀孕第八周产前检查时,医生对他说:恭喜,是一对发育非常好的双胞胎。

谢焱至今记得自己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喜悦与激动。

谢家与盛家齐齐陷入到欣喜莫名的情绪当中。

当时情境,犹在昨日,一转眼,这一对双胞胎儿女已经六岁,大到足够把他们丢给爷爷或者外公外婆,让他和远之单独出行,二度蜜月。

只是…

谢焱瞥一眼站在他身侧,表情悠闲,意态从容的大舅子,还有在甲板上,抱着小儿子看海鸥的谢磊舒童,纳闷:何以他谋划了这么久的二度蜜月,最后却变成一班人的出海聚会?

大抵他的怨念太过明显,远志终于伸展一下四肢,招呼一班大小孩童,“走,我们去看看船尾,可有鱼上钩。”

谢家宝谢家贝即刻响应,又拖了一直陪在妈妈身边烧烤的堂姐艾琳娜一起到船尾看钓鱼去。

谢焱趁机走过去,站在远之身后,下巴微微压在她肩膀上,“老婆,你都没时间理我。”

远之回手,塞一小块烤得金黄香嫩的鱼排到他嘴里,“对不起,喏,补偿你。”

结婚七年,远之再没能回到粥记去。

两个孩子三岁前,她一直在家里,亲自将他们带大,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孩子们三岁以后,郑女士又几番邀请她再次客串主持一档针对女性观众的美食节目,远之盛情难却,答应下来。

不料一夜走红。

后来便一直在郑女士的摄制组工作,每周主持一档名叫远之私房菜的节目,由浅入深地教观众做菜。 谢焱常常会想,最初就不应该让远之到电视上抛头露面,这样远之就只是他一个人的。 然而看到她笑得那样温柔甜美,他便又不由自主为之骄傲,不忍令她失去这份工作时的快乐。 “老婆,下一次,只我们两人出海,好不好?”谢焱伸手,抱住远之,一下下啄吻她耳廓,“老婆…” 远之面孔飞红,趁他使出撒娇神功前,连忙迭声答应他,然后拿手肘往后捅,“当心被孩子看到!” 谢焱笑起来,抱着远之不放,“看到就看到,合法的!” 远天,夕阳渐斜,天空与海面,呈现出一种壮阔而瑰丽的火红色来,有海鸥在船尾鸣叫盘旋,风中有孩子的笑声,空气里有食物的诱人香味,身前是他最爱的人,谢焱微笑,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