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端……”

容芷云从身边拿出一个用缎带系着蝴蝶结的粉色的盒子,“打开来看看?”

自端看着容芷云——她自说自话的,将那个盒子打开,原来是一件粉色的小礼服自端抿了唇这个盒子,早上她出门的时候,有人专门送来的还有一束粉玫瑰陈阿姨夸了句花漂亮,她就留下了,交给阿姨处理;礼盒,她像往常一样,原样退回了

此时,再看见,她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容芷云将裙子取出来,展开,问自端:“好看吗?你自小穿粉色就好看”她期待的看着自端,“我给你买过好多衣服,可惜都被你退回来……”

“您请长话短说”自端打断了她

容芷云怔了怔,半晌才说:“阿端,我是妈妈”

“怎样?”胃里的疼顶到了心里

“怎样?”容芷云重复了一句,隐忍而艰涩的吸了口气,说:“你是我女儿今天是你三十岁的生日,而三十年前的今天,是我……是我阵痛了二十多个小时!阵痛了二十多个小时生下了你!你……”容芷云脸上红潮上涌,“你怎么可以这样!”

“您想让我怎样?”

“我想你叫我一声妈妈!”

“我以为,您并不稀罕”

“阿端!”

“我喊过”自端的语气平静极了,“我喊过的,您忘了吗?”

容芷云语塞

自端竟然笑了一下

容芷云看着自端脸上的表情,真是心如刀绞

“您忘了您走的那一天了?我一直在喊妈妈的……喊的是别人吗?”自端拿起水杯来,喝了一口水胃痛的跟什么似的,额角冷汗直冒她咬着牙,继续说:“一个五岁都不到的孩子,因为想妈妈、要妈妈,不吃不喝住进医院的时候,那时候,妈妈在哪里?在哪里呢?”

容芷云被自端的话噎的说不出话来

“您知道我几时掉的第一颗乳牙?您知道我眼睛什么时候开始近视?您知道我的MC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您知道我几岁的时候割的盲肠?您知道的时候最擅长什么科目?知道吗?”自端的眼睛闪亮闪亮的,“这些您都不知道……让我叫一声妈妈?我早就没有妈妈了”

第五章 枝与蔓的绵密 (二十一)

C4’labelC4C4’“阿端……”

“可我有娘娘,我有奶奶,我有爷爷,我有大伯,我有爸爸,我还有哥哥姐姐……别人有的,我都有,我一样不缺”

“我……”

自端看着容芷云手里那件粉色的裙子,摇了摇头:“我不需要您给我什么了您给我的已经够多了再多,我恐怕没有办法承担”

容芷云怔怔的看着自端

今天,她送来的礼物,又像往常一样被退回她觉得格外的难过这些年,为了弥补,她做了很多但是每一次,都像是石沉大海自端不是全盘退回,就是完全忽略自端筑起了高高的墙,把她完全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为了翻过那道墙,她做出了很多努力今天,她真的感到了乏力这是一种拼尽全力之后的乏力

容芷云握紧了手里的那件裙子……女儿,不需要她的给予

她真真切切的感到了疼痛

这种疼,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看到容芷云脸上的痛楚,自端转开了脸,她看向偏厅那束粉色玫瑰被放在那里光线已有些暗,那粉色像蒙上了一层灰想以往的记忆,跟粉色有关的、跟妈妈有关的,都蒙着一层灰……自端闭了闭眼睛

“如果您来祝贺我生辰,我谢谢您;如果您来找女儿,对不起您找错地方了——泰和容董这样显赫,这世上大把的女孩子想做您女儿抱歉我不在此列”自端嘴角微沉,“而且,我不穿粉色的衣服我对这个颜色没有好感”

容芷云脸上红潮褪去,白的吓人

“阿端,能不能听妈妈解释?”她心里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我没兴趣”

“阿端!”她的音量骤然增大

自端只望着她

容芷云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语气和缓下来:“关于当初我为什么会放弃你的抚养权,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的确,是我以放弃你为条件,换取了最快速度的离婚,这一点,我不否认,我也不指望你能谅解但是阿端,你迟早会谅解我我为人父母,同样也为人子女,不能两全的时候,我只能舍弃其一

“整整二十五年了,阿端,以我的年纪,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么久的时间,来等你再叫我一声‘妈妈’所以今天,既然我来到这里,既然你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我想,有些话,我不得不说我知道你怨我不仅因为当初我没有带你走,还因为在和顾惟仁结婚的事情上,我也没有给你支持……”

最后一句话,像是划过阴霾的一道闪电,自端的脸色瞬时大变

“够了”自端开口阻止

“我有必须反对的理由”容芷云并不让步

“我不想知道”

自端站了起来,她望着容芷云——她的话,让她有些莫名的惊恐像是在水底静静悠荡的鱼儿,被骤然降临的石子惊扰,水底沉渣泛起,搅混了眼前的透明——不怕吗?怎么会

可现在,再说什么,有意义吗?

已经既定的事实,就让它那样好了不去碰,就当它不存在这样,对所有人都是好的

胃部的绞痛,似乎扩散到了全身额上、背上,冷汗直冒

容芷云看到,冷静的端起冷掉的咖啡,大口的喝着那苦涩的味道,顺着嘴巴流淌到胃里她只觉得一滴一滴的,灌进了她的心里似的心里又苦,又痛,仿佛刀绞末了,她将杯子重重的放在茶几上,一只手按住茶几,低声道:“妈妈以为,事过景迁,你迟早会忘掉顾惟仁可是阿端,时至今日,你仍放不下”

“我已经放下”

“撒谎”容芷云尖刻的说,她盯住自端的眼睛,“你撒谎这个名字,你听都听不得,放下?!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

“所以,我必须跟你说我反对的理由”

自端看到容芷云脸上那坚定又坚决的表情,刚才那个柔软的母亲的面具,在说出“理由”二字的时候,瞬间消失了

容芷云慢慢的站起来,对自端说:“今天是你的生日阿端,这一天,对你,对我,都不是一个容易的日子我今天来见你,就是告诉你,这么多年,无论我在不在你身边,我没有一刻忘记过你,我的女儿而且,我不会再由着你这么抗拒我”容芷云弯腰,将手袋拿起来,“我们改天再谈只要你想知道那个理由,随时来见我”

容芷云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然后,她说:“生日快乐,阿端”

第五章 枝与蔓的绵密 (二十二)

A60899’labelA60899A60899’惟仁给承敏递上手帕,承敏接过来

“真倒霉”她带着哭腔,“怎么偏偏是我呀?”

她抬眼看着惟仁

一双眼睛红红的下午接到急令回部里去,是通知她因为马上有高层出访日本,使馆那边人手不够,命令她取消休假,回日本参与准备工作

她一直哭一直说

“……我这是休假呢……我这是要结婚呢,说好了的,这回用不着我……怎么就又挑上我呀,我……我们怎么办呀?”她抽噎着

她紧锣密鼓的准备的婚礼,马上就要举行了执行完任务再回来,哪儿还来得及?

“惟仁……”她拿手帕擦着眼角,“你说句话呀?”

惟仁看着承敏,“听你的”

承敏吸了吸鼻子

惟仁拉过她的手沾了泪,她的手湿黏黏的

惟仁安慰的微笑着,“如果你不想推迟,我们就提前”

“不要!”承敏立刻摇头

她不想这样匆促的结婚她要和惟仁从容的走进礼堂

她能和惟仁结婚……这是多不容易的事

她不由得心头一阵酸楚

本以为这次回来,会一顺百顺的成为惟仁的妻子,可临了临了还是出了变故

她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只是说不出来

惟仁摇着她的手,说:“工作重要”

“对我来说,你更重要”

承敏的话一出口,惟仁呆了一呆

承敏低下头,“早知道……就该先申请调职”

没有说出口的话,其实是,她开始有些不安

这不安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她只是隐隐的觉得,婚礼一日不举行,惟仁对她来说,就是飘忽不定的……万一,他像气球一样飘走了怎么办?

惟仁握紧了承敏的手,柔声说:“傻瓜任务就是任务再说,只是推迟而已……”

承敏截断他的话,“推迟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一两个月可能发生很多事情!”

惟仁沉默片刻,“那么,你是在担心什么?”

承敏抿嘴

“担心我吗?”

承敏转开脸,半晌才说:“就是担心你”

惟仁扳过承敏的脸,看到承敏满眼的泪,他心里一阵难受承敏极力的忍着泪,可是泪滴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滚滚的落下来惟仁用手指替她拭着泪,泪水源源不断,很快他的手也湿了

“傻丫头,你这是婚前恐惧症嘛?”他试图开个玩笑,可是这话一出,却惹得承敏哭的更加厉害,索性抱住他的脖子,在他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

惟仁由着她哭

过了好一会儿,承敏稍稍平静一些,但仍搂着惟仁紧紧的搂着像伤心的小女孩,抱着破烂熊一样,这样才觉得踏实有依靠

惟仁抬手将她的手臂拉下来看到承敏额头上都是汗珠子

“哭也是个力气活啊,小敏”惟仁叹了口气

承敏听到,又“扑哧”一下笑出来拿起帕子抹着额上的汗,有些不好意思

惟仁起身,倒了热水给承敏,又拿了毛巾,浸到铜盆里的温水中,拧干了,过来递给承敏,让她擦一把脸

承敏将毛巾打开,叠了两叠,覆在脸上因为糊了一脸泪水而干燥疼痛的皮肤,被这温暖的湿润抚慰,顿时觉得舒服好些

“小敏”她听到惟仁用很轻柔的声音在叫她她不由得一阵心旌荡漾惟仁的声音里,有一种蛊惑的力量

“小敏,”惟仁慢慢的、慢慢的说,“这一次,我不会跑”

承敏一把抓下毛巾,瞪着面前的惟仁,两个人都一动也不动,只是望着对方

承敏眼前泛起片片粉色,那是四月里飞舞的樱花

樱落如雪的时节,走在樱花大道上的他,是那么俊美,那么孤单,是她只要看着他的背影,就觉得幸福、就觉得甜蜜、就觉得坠入梦境的他……只要他出现,一切都成了他的背景她的眼里就只有一个顾惟仁她不停的追着他的脚步,直到有一天,她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而他,没有拒绝……

柳承敏终于拥有了顾惟仁

你不会跑……

承敏轻轻的摇着头,一字一句的说:“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抓到你今生今世,顾惟仁是柳承敏的”

她靠近惟仁,褐色的瞳仁闪着光,像宝石她微抬下巴,迅速的吻住了惟仁……

第五章 枝与蔓的绵密 (二十三)

l66C’labell66Cl66C’上房里,顾悦怡正在择黄花菜

景和仰下乡的时候喜欢上了黄花菜玉米糊糊,偶尔想来一碗她每年都托人从乡下带,细心的保存好,以备不时之需

承敏的哭声时断时续的,听着让她觉得揪心

承敏下午过来,进门就哭了,说得推迟婚礼……这实在是个特别不好的消息

自从年前和儿子经历了一番不愉快的谈话之后,她越发觉得儿子一日不结婚、一日不安宁承敏是个好女孩子,难得对惟仁又是全心全意人品、性情、家世、学识都无可挑剔惟仁就该选这样的女孩子为妻

顾悦怡叹了口气真真是夜长梦多

这一回,她一定得提着这口气,看着惟仁,防着他行差踏错半步绝不能再重蹈覆辙她冒不起那个险了

想当初,她是费了多大的劲,才能获得景家长辈的首肯,进了门的?在这个家里,她须得处处留神,处处在意,免得落人口实许是她全副身心都投入到如何适应自己的新角色上了,竟然没有留意到,儿子和自端在偷偷的交往

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不清楚儿子住校,很久才回家一次去掉路上的时间,就只够吃顿饭,又要回去销假了而自端,根本是在极力避免回到这个家里来她印象里,儿子和自端在同一场合出现,一年里不会超过三回,而且根本不交谈的儿子毕业后就做了驻外武官,去了东京,那么遥远……可有一天儿子说,他要娶自端

那一瞬间,她就失控了

娶自端?娶自端?!

儿子,世上万般物事,妈妈都会为你争取,只除了这一样

再痛,也要舍弃

如果你不能,妈妈会帮你

代价呢?代价就是儿子六年多来,再没有主动接近过她仅有的几次回国,都是公务一完,马上离开

也许不是不能谅解,只是,回到这个家来,最痛苦的,是要重新面对自端吧

顾悦怡吸了一口气

儿子眼睛里偶尔飘过的阴霾、看着自端时那复杂的眼神,在她眼前晃过,令心里有隐隐的痛楚

这些年,谁又好过了呢?

顾悦怡听到外面有动静,知道是景和仰回家了,她忙把面前的黄花菜收拾好,拿毛巾擦了擦手,过来开门,果然景和仰已经到了上房门口那边厢惟仁和承敏也出来,远远的与景和仰打招呼顾悦怡对二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回房景和仰进了屋,放下公文包,顾悦怡替他把上装脱了,挂在衣架上,扑打了两下浮尘,整理穗子其实哪儿有什么灰,她只是心里烦乱景和仰坐下来,解开领口一颗钮子,喘了两口气,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在电话里恼成那样”没头没脑的接了她的电话,只说让他晚上无论如何要早点儿回来她极少在他工作的时候拨电话过来,他觉得一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顾悦怡给他倒了杯水,坐下来,跟他解释起来,声音很轻,但语速很快末了,她说:“你能不能想想办法?翻译官那么多,不信没承敏不行”

景和仰喝着水,听顾悦怡讲完,问道:“孩子们什么意见?”

“还没过来说可承敏哭了一下午”顾悦怡看着景和仰

景和仰点点头,说:“我会打电话问问”

顾悦怡仿佛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景和仰看着她的神色,说:“悦怡,这影响不好吧?对承敏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