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端的视线停在她的脸上

惟仁已经站了起来,“容阿姨”他开口

容芷云对着他摆了一下手她盯着自端,没有任何的铺垫,直截了当的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她刚刚从伦敦飞抵,司机打电话告诉她,车子坏在路上,她便过来这里歇一下脚,没想到,一进来,便看到了这两个孩子她的心脏简直都要跳停了

自端没回答

“你跟我来”容芷云转过身,走出了咖啡厅她站在玻璃墙下,看着外面身后,有细微的声响她平抑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然后她回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自端

她抬手,一把拉下自己的眼镜这里的光线很好,她可以清楚的看到女儿的样貌

她低低的“哦”了一声

“阿端哪!”她往前迈了一步,双手扶了自端的手臂,“你怎么脸色这么差!”几乎是脱口而出她上回见到女儿,虽说母女俩青眉赤眼相对,总无好脸色,但绝不是这个状态

自端被母亲这样忽然的抓住,这样近的看着母亲的脸,她干涩的眼睛,忽然起了一层雾

容芷云远望一眼咖啡厅内的顾惟仁,又看看自端,她摇着头,“阿端,你跟妈妈说,你这是要干什么?”

她克制着心头几乎难掩的烦躁隐隐约约的,是有些传闻不太好,不是没有传到她耳朵里,可是她总清楚,她跟女儿是交了底的不会有问题只是看着刚刚的情形,这两个孩子……

“阿端,”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自端,“你这是……你说话,你要急死妈妈是不是!”

“我,去东京”

“和顾惟仁?”猜也猜到容芷云还是大惊

“是”

容芷云瞪着自端,“阿端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她脸色已然严峻

“知道”

“你是不是背着铁河……你……你们这是……”容芷云忽然之间言语有些磕绊

自端扭开脸,摇头

容芷云顿住,半晌,母女俩谁都不说话

“阿端,你这样不对”容芷云此时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感觉,“再说,顾惟仁,他是……”

“他不是”自端低声

容芷云听在耳里这三个字,头“嗡”的一下,“你说什么?”

“他们骗了您”自端没有看母亲脸上的神情,可是,想象的到她有些不敢看母亲

容芷云果然脸色在刹那间变了她眼睛里聚起一团寒光

“你再说一遍”她声音镇定而清寒

自端忍不住咬了咬唇,但仍清晰而坚定的说:“他们骗了您”

容芷云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航站楼里,不断的在广播各种信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这些声音汇聚起来,一圈一圈的在她周围环绕,带着回音

容芷云攥紧了拳

她把手插进了风衣口袋

她转过身去,又转回来

对着自端,说:“他们骗不骗我,这个先不管,阿端,你这是要告诉妈妈,你,要和顾惟仁复合嘛?”她犀利的目光,投在自端脸上

不,这绝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自端看着母亲,很短的时间,只用了很短的时间,母亲恢复镇定,问题直中要害她咬了嘴唇

容芷云看着女儿的脸色,顿时叹了口气,“阿端,你没有想明白!”

她执了自端的手,看到她的眼睛里去脑海里此时浮现了无数个后果,没有一样是能轻松面对的;可是同时,也没有一样,来的比阿端更重要起码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阿端,你这一步踏出去,容易;回来呢?”

会有多难,她不言自明

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很难不做最坏的猜测,尽管她信她的女儿

别人呢?铁河,尤其是铁河……她不能往下想

“我……知道”自端看着母亲的眼睛很多年很多年了,她没有这样看着母亲的眼睛——此时,不带怨,不带恨……只是静静的,看着不是记忆里温柔似水,而是如此的从容、镇定、坚强、热烈,又充满着温暖和关切这是……她母亲的眼睛

“阿端,”容芷云握紧了女儿的手,“既然知道,还是坚持,那你就去”她下了决心然后,她松开了手只是看着自端,她又说:“只是有句话,妈妈想告诉你,阿端小铁,有缺点,但也是个值得你用心体会的男人……妈妈不愿意看到你这样,可毕竟,谁都代替不了你生活”

自端的手,空了,她攥起来

“马上登机了,阿端”容芷云说

自端听到广播

“第二遍了”容芷云微笑,“去吧正是最好的赏花季”她在微笑,然而语气里,也只是故作的轻松

自端转过身,走了两步,回头看了容芷云一眼

容芷云点点头

自端这才走了

容芷云一直看着女儿和顾惟仁的身影消失

她戴上了眼镜

她决定不等司机来接了

第九章 云与波的凄迷 (二十六)

容芷云一边掏出手机来,一边疾步往外走,她拿手机的手都有点儿哆嗦电话在一重一重的转,她虽是激动,仍保持着镇定;可电话一通,她正巧站在自动扶梯上,听到对方那清脆的声音,她就几乎想要立刻爆出她能搜刮出来的最恶毒的词汇

她的手紧紧的抓住手里的包带,那竹节很坚硬,被她这样抓着,像是要扎进她手掌心的利器

扎的手掌心疼

这疼倒是能让她克制一些

绢“顾悦怡!”

对方一时没有回应

“我这就派车去接你……我在马会等你如果你不来,我就上门去,要你们整个甲区都知道,景和仰的老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祸害精……你给我闭嘴听着,我不是不能疯,我疯起来,比你还不要脸”她根本没等着顾悦怡再说话,直接收了线

颊站在她面前的一对小情侣,听到她恶狠狠的声音,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知道此刻自己像一只喷火的恐龙,穿着火红的衣服,脸上的颜色恐怕比这还要火

她这会儿根本不管什么风度、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她的眼神一定是很凶恶,隔着镜片都能射出那股子凶劲儿来,那对小情侣急忙的转回头去

扶梯到了尽头,她迈步子下来

不料鞋跟一错,别在了扶梯接缝处,害她差点儿绊倒只是急忙之间,她顾不得鞋子,一只脚踏了出来,免得自己跌倒她两腿一高一低的站着,颇有些狼狈的瞪着那只鞋子索性,她连脚上这只? ?br /

她转身便走

四月天,尽管是在室内,地面还是很凉的

可是心里全是火,身上这么烫,她觉得这样反而是好

众目睽睽之下,她昂着头,往航站楼外走去……

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看着她,不禁露出了笑容他走过去,弯下身子,将容芷云丢在那里的鞋子伸手捡起来——这蛇皮高跟鞋设计是极简单的,配合她一贯简约利落的风格;只是精工细作,纹路精美,又显出不简单来

他微笑,转头问随行,车子到了没得到肯定的答复他拎着这对漂亮的鞋子,往她所在的方向走去……

自端晕机了

晕到迷迷糊糊

惟仁让她靠在他肩上,还是晕的厉害

从早上开始,她就只喝了几口牛奶,吐是没有什么可吐的了,只是晕她一手抓住扶手,一手抓住惟仁的腕子,仍是没办法缓解

毫无对付晕机的经验唯一的办法,就是如惟仁所说的,放松、睡一觉……空乘曾问过她需不需要晕机药,她没有要;不需要……那个药,吃了没好处她记得谁跟她说过的

惟仁两只手都在握着她右手他手心里全是汗看着她难受,他更难受

自端紧紧闭着眼睛试图想点儿别的,转移注意力迷迷糊糊的,她好像在海上漂;奇怪,明明是在空中,怎么会像在海上……

她打记事起,就只有晕过一次船,还是因为海上风浪太大爸爸下连队,去海岛了因为天气不好,补给船已经有半个月没有登过他们那个偏远的小岛;她放暑假,照例被送过去看爸爸她一直等在基地,眼巴巴的等着爷爷奶奶早着急了,说让她马上回北京可是她不想天气稍有好转,她便被肖叔叔带上,跟着补给船上岛;那船像是浮木一样,被滔天巨浪抛上抛下,试图安全靠岸……她身上穿着救生衣,死死的抓着铁栏,透过圆形的舷窗,看着那个岛子,岛子上有灯塔……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会被抛到海面上去,随着这灰色的船,但是那里有爸爸在;肖叔叔说,爸爸他们好久没有吃到新鲜蔬菜,所以,嘴巴都长疮了……多疼啊

她总记得那一天,她被肖叔叔勒在胳肢窝里跑上岸,一下子丢在爸爸怀里,爸爸脸上那恼怒,吓得肖叔叔赶紧把她抢回来,也顾不得卸补给,先扛着她跑进营房了,嘱咐她关好门……爸爸是要她马上跟着补给船回基地的她才不爸爸几次举起手,就要落在她身上,几次都收了手,气的脸色铁青,到底还是舍不得打

爸爸跟她发脾气,她没哭;她看着爸爸嘴角上的泡,大哭

末了还是爸爸来安慰她

那天晚上,风暴像是要把小岛连根拔起她裹着被单,睡在爸爸的房间,看着爸爸在应急灯下翻书,好像外面的风暴只是和风细雨……她一点儿都不怕

要说也奇怪,第二天她醒来,竟是风和日丽,她揉着眼睛,从床上跳下来,打开门,天是那么的蓝,只有几丝的云,海水澄澈,半点儿看不出昨天混黄的样子来了,岛上的礁石是被洗刷过似的那种明净……她喜欢的不得了那时候爸爸他们刚刚操练回来,正一人端了一只茶缸在吃早饭,看到他,都笑眯眯的

肖叔叔说,阿端是小福星,今天中午的菜谱,小福星来定

爸爸就笑了,说这只小福星只认红烧肉的,咱们还是炒几个素菜吧,这些日子大家都嘴巴生疮,没有一个说话不漏风的……

一群大男人的笑,响彻云霄一般

白色的灯塔、灰色的雷达、红艳艳的国旗……穿着蓝色训练服的爸爸,那是比海还要深的色彩……

自端默默的叹了口气

惟仁抬手,扶着她的额头,轻声的问:“好点儿没有?”

她点点头

“再忍一下,马上就到了”

她点头,忍着难受,“没事的”

他给她拉了一下腿上的毯子

怎么会没事

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时间快点儿过去,他们能够早点儿到下榻的酒店,她可以好好儿的睡一觉

她伏在他肩膀上……她可真轻他侧了一下头,下巴蹭到她的发顶

从舷窗看出去,是厚厚的云层

他知道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此刻,他像是踩在这云层里行走

第九章 云与波的凄迷 (二十七)

容芷云坐在马会咖啡厅里,安静的等着顾悦怡的出现

她现在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

景和仰、顾悦怡、惟仁、阿端……这些人的面孔在她眼前不住的晃从机场到这里,她手机不停的在响,有一堆的会等着她开、有一堆的事情等着她处理,她能延后则延后、能取消便取消,无论如何,她今天都要见到顾悦怡

容芷云的手指,抚摸着手上的戒指指甲一点一点的磕着珠子四周密密的碎钻她低头深色的珠子,指肚大小,很多年了,已不复当年的光华灿烂,被这细细密密的钻一陪,更显出一点淡薄来

绢咖啡厅里除了远远站着的侍应生,就只有她自己安静的好像呆在她自己家里一样要的就是这份安静

她抬眼,看到了顾悦怡

由服务生引着,顾悦怡来到了容芷云的桌边

颊一站一坐,一来一回,彼此的目光已经进行了较量

同样的雍容华贵,同样的样貌姣好

只是容芷云更霸气张扬,顾悦怡更内敛沉稳

这两个年过半百的女人到了一处,像磁铁的两极,差异纤毫毕现

容芷云伸了一下手,请顾悦怡坐下

顾悦怡将手袋一收,拂了一下裙子的后摆,在容芷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她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坐稳,只听到容芷云用她已经冷透了的声音叫了一声,“顾悦怡”

她抬头

容芷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便是一个耳光扇了过来

“啪”的一声脆响,打在顾悦怡的左颊上

顾悦怡还没来得及反应,“啪啪”,容芷云左右开弓,又是两下

“你!你疯啦!”顾悦怡抚着自己滚烫疼痛的面颊,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来似的她万没想到容芷云会在这样半公开的场合出手打人,一时间,她被容芷云打懵了,只是瞪着容芷云,再说不出话来

容芷云身子前倾,一手扶着桌沿,一手撑在桌子中央,脸上也像烧了两朵红云,眼光更是像被偷了崽子的母狼一样凶狠

“我疯了?”容芷云咬牙切齿,“顾悦怡,你这个贼婆娘我打你都嫌脏了手可是我不打你,难消心头之恨……你骗的我好苦”

顾悦怡听到这里,已然明白她来之前,有所预料但没想到,容芷云会完全不顾及形象,当众动手她反而镇定下来,身子稍稍往后挪了挪,抬手整理着几丝儿散发——被容芷云这用力极大的掌括击中,狼狈的不止是心情——她白皙的脸上,已经留下通红的指印

容芷云深吸了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顾悦怡的修养越来越好是啊,也不看是在谁身边呢那副冷冷的,永远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她看着,心里就生出寒意来继而,是一种厌恶

她也坐好了

顾悦怡抬手叫了侍应

顾悦怡说:“来一杯碧螺春”她看了一眼容芷云,然后说,“来一杯黑咖”

侍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