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连运城那两个蒙面人,想起不久前去裴一涯家中搜查的夜枭帮的人,苏尘只觉得一股寒意,迅速地从湿透的双足快速冰冻地袭上上身,让她的心也如坠冰窟。

那几日没命似的山林逃亡和恐惧,再度犹如噩梦般攫住了苏尘的心神,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越加缩到了一边,果断地将包裹放在积雪之上,以最快的速度打开包裹,脱下身上蓝暖玉所赠送精美的外袍,换上陶春花所给的布衣。接着又立刻一边抓散头发,一边抹了把墙上的泥土胡乱地涂脏自己的脸。

表面上看似镇定做完这一切后,苏尘将背抵在墙壁上,紧紧地捂住似乎快要紧张地绷出胸膛的那心跳。

如果不是酒肆是孤零零的位置在官道上,左右既没有房舍也无树林,只要一离开酒肆反而更容易被发现,她几乎当场就要往屋后冲去,以图远远地逃开。

她这一生,已发过重视誓要帮彬彬完成报仇的心愿,但绝不是手无寸铁盲目的去和五个大男人拼命,在她没有拥有自己的势力之前,她能做的,只有全力地躲开这个畜生恶魔。

第二卷

第二十六章 世事难料

“哈哈哈,张禄,不用问了,这可是刚说到曹操,曹操就到了啊!”

苏尘正在急速地思索着对策,希望这个恶魔买完炭后就马上离开,马车上的张淮俊忽然大笑了起来。

苏尘的心猛地狂震,若不是张淮俊所看的方向不是自己这边,而是方才的来处,尽管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还是几乎多疑地误认为自己被张淮俊发现了,此刻的她实在犹如惊弓之鸟。定了定心神,顺着张淮俊的方向望去,苏尘又再度陡然地怔住。

只见官道上正有一匹轻装快马往酒肆奔来,行进的速度和北风带起来人身人那套简简单单的淡青色衣服袍和发带,使其摆动得犹如烈烈的旗帜翻飞,再加上被两侧纯色的积雪一衬,那身影更显得十分的清澈飘逸,仿佛融化的积雪汇成蜿蜒流动的春溪。

苏尘怔怔地望着越来越近的快骑,怔怔地望着那从容淡定中却又带一丝扑扑风尘的面容,那具昂然而立却又不显得自负的熟悉身姿…原本紧张的心中忽然泛起一丝隐隐的甜蜜,他这么着急,是出来找她的么?他可知,此刻身处险境孤立无援的她是多么地需要他…苏尘忽然再怔,她什么时候竟已如此依赖这个年轻的医者了?

可不等这一缕羞涩的情感蔓延,一份残忍的认知忽然凝固住嘴角的轻扬。

张淮俊不仅也是来找裴一涯的,而且看样子更是特地来找他的?难道她被裴一涯无意所救的事竟都已被仇人们知道了么?他们亲来寻找裴一涯,实际上想寻的是不是自己?可是看张淮俊的这副样子却不像是寻仇的,难道他和裴一涯竟是旧识?

顷刻间,苏尘的念头已是转了又转,心境变了又变…这一切的变化都来得太快,让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静观事态变化。

“尊驾可是裴神医?”外面的张淮俊却不知这路边的酒肆后,还藏着一个心思百转千回、他曾命人四处搜寻未果的苏尘,早已朗朗大笑地跳下马车,一改在之前的邪魅和慵懒的神情,风度翩然地迎了上去。

“吁…在下正是裴一涯,请问这位公子是?”

裴一涯微带缰绳,那匹看起来极其普通的黄鬃瘦马,立刻温顺地停下,裴一涯有礼地下马,不露声色地趁着下马之际极快地瞥过张淮俊跳下的地方,淡淡地回问道。

酒肆的门口积雪虽已被店老板早早地清扫过,但地面上还是泥泞一片,而张淮俊踩过的地方却仿佛丝毫没有变形。这一个看起来面容阴柔甚至有些文弱的少年,身手竟相当不弱。

“小弟张淮俊,久闻裴兄大名,此番远到而来, 正是奉命前来盛请裴兄,不知裴兄可否上小弟陋车详细一叙。”张淮俊微笑道。

“多谢张公子好意,只是在下此刻正有要事在身,恐怕不便停留。”裴一涯婉拒道。

苏尘的心立时放下一半,看来裴一涯先前是不认得张淮俊的。

张淮俊似是早已料到裴一涯会拒绝,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物,掀开红绸,上前交给裴一涯,“裴兄可识得此物?”

“这是家师遗物…”裴一涯神色原本平静,此刻一见了那物,忽然凝重了起来,松开线缰绳竟双手恭敬地接过,目光直凝注在那物之上。

“正是尊师范焚早年之信物,没想到裴兄从未得见,却一眼就能认出来,真是好眼力啊好眼力。”张淮俊打了个哈哈,见裴一涯并不为所动,又继续恭维道,“裴兄虽不过弱冠之年就继承尊师之名,也拥有当世无人能及的神术,却一直都和尊师一般淡泊无求,从不为功名利禄所动,实乃出世之高人,小弟素来十分敬佩,只是这一次…”

张淮俊忽然压低了声音,苏尘凝起全神,仍不知他说了什么,直到张淮俊说了几句又重新提高声音后才听到,“…为难…还望裴兄能给个薄面,随小弟辛苦一趟,日后去留,自当随裴兄自由。”

“这…”裴一涯合起手中之物沉吟道,虽未立时答应却也未再拒绝。

两人所站位置正是酒肆的前方,从苏尘这个角度,看不到张淮俊的脸,却能瞧见裴一涯的脸色。此刻见他面上难得现出犹豫之色,苏尘心中不由既有些微的感动又有淡淡的苦涩。这个道貌岸然的恶魔既然提到了裴一涯的师傅,又显然地以物要求,自然是非请到裴一涯不可了。

而裴一涯一旦同意,只怕从此天涯海角,两人很难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裴一涯还在沉思,给淮俊也不催促,苏尘的心却更加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她怔怔地站着,偷偷地远远地注视着这个将她从死亡中拉了回来,又还她以比从前还晶莹莹剔透许多的完美肌肤,平时的照顾更是体贴周到,甚至还为了她屡次冒着风雪出去打探消息…如今,她却只能萎缩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他,连一声谢谢都无法再当面亲口说。

“在下答应张公子走一趟,不过在下须得回去准备一下,才能起程。”不出苏尘所料,裴一涯最终还是答应了。做了决定之后,他的脸色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再也找不出一丝的优柔寡断。

“这个自然,小弟这辆陋车还算舒服安稳,外边风寒天冷,裴兄何不随同小弟边行边小酌一番?”张淮俊目的达到,态度更加殷勤。

“多谢张公子,不过在下早已习惯了,走吧。”裴一涯冲早已恭敬地站在旁边,却又不敢随意打扰二人谈话的店家母子点了点头,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复又往云松堂驶去。

张淮俊也立刻转身登上马车,在他弯腰进入车厢的时候,嘴角终于斜斜地上扬,充满得意。

裴一涯离开了,张淮俊也紧跟在他的身后。这辆华丽的马车一离去,小酒肆又重新热闹起来。然而这热闹却丝毫也传不到苏尘冷清而寂寞的心里去。

这一回,云松堂真的再没有回去的必要了,她只能提前上京去寻找彬彬,寻找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并告诉他,她还活着,他的姐姐还活着。

第二卷

第二十七章 千里之行

“寒舍简陋杂乱,就不请张公子进去了。”回到云松堂,裴一涯随手放开了缰绳,客气道,那匹瘦马也不需人牵引,自悠悠地绕着围墙迈向院后。

张淮俊面色微微一变,没想到已跟到了家门口还会被裴一涯婉拒在门外,但立刻重新堆满笑容满口没关系没关系。不过转眼放下车帘,独自回到温暖的车中品酒时,那一只握着酒杯的如女子般白净的手,却紧紧地捏住银杯,嘴角也泛起了一丝阴鸷冷笑。

无所谓,权且就先忍你这一口气,只要你裴一涯答应了走这一趟,等事情过后,这以后的路可就由不得你如此傲慢了!我张淮俊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

车中的张淮俊阴沉地转着心思,车外的四个随从则一刻也不肯放松地扫视着云松堂的外围,细细地观察戒备。

“裴大夫…”

听到外面又是马蹄声,又是马车声,一直等在屋中的张亚男还以为裴一涯把苏尘找回来了,忙兴奋地迎了出来,才说了三个字,还未看甭门口的人,就被裴一涯示意不要说话,立刻听话地将话咽了回去。

裴一涯当着众人的面从容地关上院门,脚步沉稳地返身走向苏尘的房间。站在药架前略略沉思了一下,取出一叠包药的纸,有条不紊地分别配好十几包药,张亚男忙上前跟着将药包了起来,开始一一地拿细绳帮忙系好。裴一涯向她微微点头笑了笑,返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等张亚男将包好的药都提过去时,裴一涯刚刚将一封信装入信封之中。

“裴大夫,您这是要出远门吗?”见裴一涯不仅收拾药箱,还取出几件换洗衣服,张亚男终于忍不住问道。

“是的,有人特地从京城来请我前去医治,我等下就要随他们同去,估计要过阵子才能回来,陶家如若询问,直言相告即可,租金我会照付。”裴一涯将药包和衣服放置一处,打成一个包袱。

“可是,马上就要过年了,您如果现在去京城,那不是要在路上过年了?”

“没关系,反正我已经习惯了。”裴一涯温和地道,心里却微微怔忪,多年来自己早已习惯孤身一人辞旧迎新,可那个如梅花般坚韧的女子呢?今岁的她又如何度过?她如今是否平安?只可惜来人手持师傅遗物,时间上要求又紧,他无法分身亲自前去寻找了。

“可是苏尘姐姐…”

“苏姑娘那边我会托人继续找她的,如果…如果苏姑娘回来,麻烦你告诉她我去京城为人看病了。她若也到京城,可去京城的康泰药馆打听我的消息。”裴一涯放下手中之物,转身认真地注视着张亚男,“关于苏姑娘这事,还希望亚男姑娘能为我继续保密,不论何种情况都不对任何人提起。陶姑娘那边…如果苏姑娘不回来,你也不必询问。我走之后,这里的一切就烦劳你打理了。”

“好吧…”

虽说已断了对裴一涯的特殊念头,可是看到自己一直爱慕和崇拜的男子如此认真地望着自己,张亚男还是觉得心跳瞬间加快,连心头本该升起的疑问也被封住抛在脑后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感伤。

“多谢!”裴一涯再度温和地展颜一笑,那犹如春风化雪的笑容不禁看得张亚男又是一呆,脸上颜色顿深,多年以后,当她终于出嫁,坐在期待已久的花轿里回想以前,犹觉得那笑容是如此的真切和清晰。

“对了,屋中还剩下不少药材,乡亲们如果需要,只管拿去即可,但在服用之前须先去镇上询问一下别的大夫,切不可自己乱服乱用。”裴一涯嘱咐了几句,站起来环视了一下屋子,背起药箱。

张亚男忙抢先帮他拿起行李了。裴一涯微微一笑,也不拦她,两人一起走出院门。张淮俊早已根据脚步声拨开了车帘等候,见裴一涯身后居然跟着个身材十分魁梧的乡村女子,眉间不由诧异地轻挑了一下,但并没有往心里去,不过是个粗俗的乡村女子,想必是裴一涯请来照顾日常生活的。

这一次裴一涯没有单独骑马,而是又当着众人的面请张亚男牵还给别人并嘱咐了几句后就登上了那辆华丽的马车。

和车辙同样过蜿蜒的,是张亚男依依不舍的目光。

张淮俊此行似乎真有很急,不到三刻钟,马车就再度回到了小小的酒肆,店家母子远远地早看见了,见裴一涯从车中下来,忙放下招呼的客人一起迎了出来。

“大娘,这两天您的身体可还好?”裴一涯含笑走进酒肆。

“好好好…”大娘一叠声地道,十分开心地为裴一涯泡茶拿点心小吃,店老板则赶紧拿袖子将凳子擦了又擦,请裴一涯坐下。

“大娘、陆兄弟,不用麻烦了,我有事需要去一趟京城,临走前想拜托你们帮个忙。”裴一涯忙阻止了两人。

“说什么拜托啊,恩人您有事尽管吩咐就是,我娘俩一定给您办好。”大娘假意嗔怪道,却也不再去忙活,恭敬地站在旁边等着裴一涯吩咐。

“那我就不客气了。”张淮俊人虽未进来,但他那几个手下的目光却牢牢地盯着这边,无言地催促着。裴一涯将包袱放在柜台上,取出几包药摆在桌上,分成一大一小两堆,又从怀中取出信放在其中一堆上,道,“大娘,我要离开一段时日,这两包药你和陆兄弟依然照着以前的方子慢慢喝,还有这些和这封信就麻烦陆兄弟帮我送到金盾城的济世堂,务必亲手交给他们的掌柜。以后药若是吃完了,你们也可以直接去找他,我已经在信中打过招呼了。”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裴神医您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就算为您赴汤蹈火也是应该的,您放心,等会儿我就让他给您送信去。”大娘忙回答道。三人又客气了几句,裴一涯也不再坐,带了店家母子硬要塞来的一包干粮和一壶酒,离开酒肆。

裴一涯一上马车,那辆华丽的马车便立刻启程离开,仿佛迟了一步事情就会又起变化似的。

陆家母子俩站在路旁,眼睁睁地瞧着马车消失才叹着气转了回来。大娘边叹气边道:“恩人这一走,附近的百姓们看个病又得跑老远了,可远也罢了,还有谁比得上恩人的妙手回春啊?唉,也不知道恩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娘,恩人可不是一般的大夫,哪能一辈子困在我们这个小地方?您看那辆来接恩人的马车,又大又华丽,连炭都用银子买,我们这辈子谁见过这派头啊?恩人说去京城,一定是有哪位高官权贵请他去的,说不定进宫给皇家治病也不一定呢。恩人有荣华富贵,不是好事吗?”

母子俩边说边走进酒肆,陆老板自去柜台前继续忙活,大娘则摇着头走进厨房间去提温着的酒给客人喝。一推开厨房间的门,却正见先前去而复返请自己帮忙找辆相熟的马车往北去的那位姑娘正痴痴地站在窗前,遥望着马车驶去的方向,低低地自语道,“京城…京城…”

命运之线并没断么?如果是的话,等她也到了京城,两人是否还能相见?

第二卷

第二十八章 雇车

“哎呀,”大娘一见苏尘立刻猛地拍了一下额头,懊恼地自责,“老糊涂了老糊涂了,对不起啊姑娘,大娘刚才一忙居然把你给忘了。”

“没事的,大娘,我在这里很好啊。”苏尘忙微微一笑。

“不是啊,之前你不是打听过裴神医,想请他为你看病么?刚才来的那位年轻的大夫就是啊…哎呀…只都怪大娘老糊涂了,怎么就忘记请他顺便为你看下病开个方呢!”

“大娘,没关系的,所正我也只是小病而已,到时候找个郎中随意配两副药也就行了。我只是听说裴神医很有名,好奇地打听一下而已。”苏尘忙带过话题,道,“大娘,可打听到有往北的马车?”

“有是有,不过姑娘啊,你也知道这马上就要大过年了,这些人都只有往家里跑的,没有往外面出的,你要是只雇一段路还算容易,雇远了怕就没人干了…”大娘分析了一大段话之后,期待的试探道,“要不,姑娘,你就在我们家过年吧?大娘再托南来北往的人去听打一下你家人的消息,找到了人再让他们来接你,免得你去大海捞针似的辛苦奔波。”

“谢谢大娘的盛情,可大娘的心意我只能心领了。小女子此刻实在归心似箭,我和家人走散已经很久了,他们现在也一定也在很焦急地找我,我怕若是再耽搁就怕真错过了。”望着窗外,苏尘秀气的眉间又拢上了层忧愁,看得大娘又心疼了起来。忙安慰她说要是有相熟的马车往北走,一定托人带上她。苏尘忙谢了又谢。

这世界虽然有很多不怀好心之人,幸而也还有不少纯粹的古道热心人,她选择回来找大娘求助算是找对人了。

先前张淮俊他们第一次离开后,苏尘就偷偷地避开店前的客人,敲开酒肆的后门,正好是大娘开的门。在苏尘一个和亲人失散,又遭遇了不良车夫想欺她人生地不熟的企图不轨,趁解手之际偷偷逃回来的故事后,大娘也没去多想苏尘话里的漏洞,二话不说就把这个落难的漂亮姑娘家,避开前头客人的眼钱,偷偷地把她藏在厨房间的灶间里,免得被坏人知道她在这里。

苏尘如愿地暂时被收留了,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一来酒肆附近没有什么村庄房子,又是人多嘴杂。二来,那迷药的作用也不知道有多长,桑大山要是醒了回头来找,总归是一个麻烦。

在苏尘的坚持下,半个时辰后,苏尘终于在大娘不舍“失去这么一个好媳妇人选”的目光中,踏上了前往京城之路。赶车的是个五六十左右的孤寡老车夫,据说和大娘他们已认识了二十多年,绝对安全可靠。

马车颠簸了两个时辰,终于在天色全黑之前顺利地到达了和金盾城分别称作南金北银的银角城。热心的老车夫熟门熟路地找了家既实惠又干净的小客栈,两人自是各自住下不提。到了次日一早,老车夫又带着苏尘前往北城汇集雇佣车马的市场里,为苏尘找愿意去京城的人。

可两个找了一上午,不是因为价格太高苏尘雇不起,就是不愿意做这趟生意,到了午时饥肠早已辘辘,依然还没着落。

考虑到此行所需盘缠必不可少,无奈之下,苏尘只好将蓝暖玉所赠的那件保暖效果甚好的外袍拿去典当。

由于苏尘行事小心,在未去典当之前先去了几家成衣店。从店老板看着她身上的外袍给她介绍的衣服档次上,大体估算过这件外袍的价格。又懂得货比三家,因此倒也没有像电视电影上演的怎么吃大亏,讨价还价之下,最后在一家中档的当铺,全当了八两银子,代价是永不赎用。

八两银子,也就是八千个铜板。想当初乔大叔又砍柴为生,一年到头也挣不到一两银子,蓝暖玉的这件衣服却一下就抵了乔大叔至少需要八年的辛苦。

银子拿在手里,苏尘还有点不敢相信,上京的盘缠竟然这么轻易的就有了。

幸运似乎接踵而来,当苏尘请老车夫好好的吃了一顿,为自己添置了两件便宜的御寒衣物和鞋子后,继续找北城里雇车,还未走进那个大院子,就听到里头有人在高声吆喝:“有没有人去京城啊?空车返京,顺便带人,价格实惠,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空车返京?苏尘和老车夫对望了一眼,忙惊喜地走了进去。

只见稀稀拉拉的马车中,有一辆看起来相当舒适、有两匹大马牵引的蓝色马车上,正站了个又高又壮、笑眯眯的像庙里弥勒佛似的大胖子,空甩着马鞭,热情地招揽客人。见苏尘和老车夫走进大院,眼睛一亮,立刻跳下马车殷勤地上来询问,“客官,要往北吗?小人这辆车昨天刚送了个客人到这里来,正准备回道京城,可以顺便捎带一程哦,价格一切都好说。”

“这辆马车是你的?”老车夫毕竟老道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自称正好要回京的胖子车夫,眼中流露出一丝怀疑之色,见了此人,非但老车夫有些相信,苏尘的心里也不禁打起了嘀咕。

一般说来,做赶车这一行的,每日都坐在车辕上驾车,天天风吹日晒雨打的,多半都是一身土布满面沧桑,就算日子过得还可以,皮肤也好不到哪里去。哪有像眼前这个胖子一样,不仅长得人高马壮的,而且还十分的白胖细嫩,如果掀去这身衣服不说,简直就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哥,哪有一丝车夫的样?

“当然是我的。”胖子好像没看到苏尘和老车夫的怀疑,自顾自豪地给苏尘介绍马车,“这位姑娘您不妨先来瞧瞧,您可看好了,我这可是两匹马拉车,膘壮有力,脚程也好,一天走个几百里压根就没问题,您再看我的这车里面,该有的东西半点不缺…炭盆、软垫子、厚褥子等等等等,一应俱全,应有尽有,保准你一路都暖和到底。”

苏尘犹豫地看了看老车夫,等他的判断。

车子确实不错,比老车夫子那类没有供暖措施的旧车已不知好上几倍了。

“你说你当车夫的,那你就在这转两圈给我看看。”老车夫临行前受大娘的吩咐一定要帮苏尘找个可靠老实人,再加上和苏尘的一路相处,深深喜欢上这个女孩子,自然不会轻易地下结论。

“没问题,你们不妨都上来,我带着你们转悠两圈。”胖子很爽快,丝毫不介意老车夫的防备,反而更加热情地自我推销。

随着胖子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马车灵活地避开了其他车辆,在院子里转悠起来。苏尘和老车夫坐在其中,感觉不论是转弯还是经过有些坑洼的地面,马车都始终稳稳当当的。老车夫一边观察他的驾车技术,一边随口问了几个很简单却十分专业的赶车问题,胖子笑嘻嘻地一一回答了,车速也丝毫不受影响。

两圈绕完后,胖子又额外地多绕了一圈,做的老车夫不住地点头,悄悄地告诉苏尘,根据这个身手看来,这个胖子车夫起码已有几年的驾车经验。

车技没问题了,那人品呢?还有这个人的样子看起来还是太不像车夫了,虽然给人的感觉很好,但心里面难免还残留着一丝怀疑。

“怎么?还不相信我,怕我把您家闺女拐跑啊?哈哈哈,这样吧,我请你们喝茶,咱们索性边喝边聊,我给你们好好介绍一下我自己,你们再判断。”

也许是看出了两人的疑问,那胖子索性爽朗地硬拉着两人到院门口的茶馆里下,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

据他自己说,他姓宋名胜平,京城西区人士。

宋家传到他父亲那一代时,家中原本也还算殷实,可是由于他自少年起,就喜好四处游荡,不愿继承父业在京城老老实官复原职地开店做小生意,一心想要云游独闯天下。可家中老娘以死威胁,死活不同意,还擅自做主为他娶了房妻子想绑住他不安分的心。婚后,宋胜平倒也老实了一段时间,可不久那生性漂泊的因子就又冒出来了,只是孩子出世后责任难免更大,不可能真正抛家弃子地自己去逍遥,绞尽脑汗之下,终于灵机一动地想了这个主意,花了一笔钱做了这辆马车,平时只做有钱人的生意,这样一来,既可赚钱,又能间接地实现他云游天下的愿望,正好一举两得。他老娘和媳妇也没办法,只能规定他定期回家,其他时间也不再诸多限制,随他自己去折腾。

这一次只因这银角城他已来过数次,早没了新鲜劲,又惦记着家人都在京城期盼着自己回家过年,所以才到这车马市场里来找个主顾,价格低些也无所谓,只是图个路上有人能说说话而已。苏尘如果想上京,他只收一两银子,到了京城再一次付清也可以,绝不反悔抬价。要是苏尘还不相信他,过了一会就算空车他也要回去了,因为怕晚了会被家中那只母考虑骂。

说完,宋胜平哈哈大笑径直去付了茶钱,一边大声告诉苏尘和老车夫,两个人要是商量定了就去找他告诉他结果,一边大步而去。

面对这样一个马车夫,老二车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辨别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苏尘考虑了一会,想想自己总是要去京城的,总不能对任何人都抱着有戒心就不去,更何况那宋胜平的马车确实舒服,这么远的路程价格也很公道,便拍板定了下来。

说好了出发的时间后,苏尘和老车夫去客栈里退了房,又在老车夫的陪同下买了把锋利的小匕首插在靴子里以防万一,也好给自己壮壮胆,又去了趟药房,她是弱女子,可她如今手中已有了点银子,已经有条件为自己的安全做更好的筹划了。

第二卷

第二十九章 路途

“好了,任务完成,我也该回去交差了。”将苏尘送上马车,老车夫呵呵地道。

“谢谢大爷了,请转告大娘她老人家,苏影以后若有机会,一定会回去报答她和陆大哥。”苏尘撩着车帘感激地注视着老车夫。世事虽多艰险,却也不缺乏只是萍水相逢的古道热心人, 如果没有热心善良的陆大娘,以及这位只相处了一天却帮了她许多忙的老车夫,自己回去寻裴一涯不到,这会还不知道在哪里四顾茫然呢。

考虑到苏尘这个名字,知道的人已经太多,暂时是不能再用了,因此在走进酒肆之前,苏尘就将自己改名为苏影,一来可以掩饰保护自己,二来也含有怀念在那个时空相依为命多年的妹妹之意。

一场绝地的穿越,让她从此失去了小影,如今,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她也一定要让彬彬平安地回到她的身边,永远地保护他!

“呵呵,苏姑娘你总是这么客气,既然是陆大娘拜托的事,也就是老头子我的事,你的心意,我会回去转达的,你自己也要一路小心,另外,老头子对你说的话可千万别忘了。”老车夫将苏尘的东西递上,瞟了旁边始终笑嬉嬉的宋胜平,不放心地故意大声地嘱咐道。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苏尘明白他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独自和一个陌生男人北上。微笑着有意无意地碰碰腰部道,“其他的事就拜托大爷了。”

裴一涯去了京城,云松堂自然也没有必要再回去了,可张亚男那里于情于理都得通知一声,以免那个善良的女孩一直担心。可是原本是围巾的新年礼物却只能改成买两件首饰让老车夫转送了,真希望将来有缘还能回来相见,到那时一定亲手织一条围巾送给她,好让下一个冬天不再那么寒冷。

“你尽管放心,大爷年龄虽然大了,可记性还不错。精力又好,姑娘你吩咐的事保证一件不拉地给你办到。”明白苏尘的意思。大爷会意地退后两步,让开了路,展开饱经沧桑的笑脸催促道,“好了,快走吧,天色不早了。这一路山高水远的,早到早安心。以后如果有机会再回来请大爷到大娘的酒肆里喝盅酒行了。”

“放心吧,大爷,我一定会照顾好苏影姑娘的,”宋胜平舒舒服服地坐在同样特制的车夫位置上,向老车夫点了点头。驱动马车稳步向前,不到片刻就离了老车夫的视野。

老车夫不见了苏尘乘坐的马车,自叹息着驾着旧车回去不提。

马车稳稳地驶离了银角城,苏尘掀开一角车帘凝视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终于红了眼眶:彬彬,你可知道姐姐并没有死?你可知道姐姐终于可以来找你了,你一定要在京城等着姐姐啊!

遥望前路,积雪仍然未有多少消融,北风还在肆虐地旋刮着,行人越来越少,每见一个脸上总是匆匆的行色,恨不得生出翅膀一下子飞回到家人的身边,共度新年。

苏尘的心思也早飞到了千里之外…

天晴了又阴,阴了又下雪,下了雪又放晴。转眼间已经过了八天,除夕已近在明日了。沿途所经过的城镇乡村,新年的气氛愈发地浓厚起来,处处可见红彤彤的灯笼和大大的福字,以及各式各样的对联。

想到这些日子紧赶慢赶地,终于有望明日天黑之前赶到京城,宋胜平脸上的笑容也更加地灿烂起来。

不知是由于苏尘的小心防备,还是这个年轻的车夫原本就没有什么坏心眼,这一路行来当真是十分的舒适和惬意,当然,前提是忽略掉苏尘始终保留的心防和对彬彬的牵挂,因而始终无法彻底放松的精神。

宋胜平不仅人长得像弥勒佛,而且脸上也终日笑口常开,幽默风趣,就像他自己说的,这次回京最主要还是想找个人做伴,路上果然语不绝声。不过因为他平日里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出来的故事和风土人情总是充满了别样的趣味,无形中也让苏尘更加了解这个时代的时空和地域文化,因此苏尘倒也不觉得厌烦,还趁机打听了一下如今的天下局势和京城展蓝两家的情况。

原来朝阳国结束多国鼎立的混乱局面,延传到本朝已有两百多年历史了,一直延续前几个朝代实行君主集权制度,皇权至高无上。但自从本朝之前两代君王连续身体不佳,先帝更是数日难得上一回早朝,只得设立了左右宰相辅助代理朝政开始,这实际地大权就开始一日一日旁落。待到先帝三十岁那年驾崩,由本朝君王以幼小之年继位之后,君王更是形同摆设,所有的大事都由两位宰相处理。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尝过权利滋味的两位权臣,野心自然更上一层,谁都不服谁,朝廷势力也由此暗暗地分成了两派。由于双方意见常常不一,每日里朝会总是争来争去,原本决定裁决的君王反变成看戏的了。

而蓝暖玉的父亲蓝王爷,正是其中一位权臣。

当然,身为朝阳国臣民,这些关于朝廷和皇帝的政事百姓是不可以妄加评论的,苏尘也只是从宋胜平的言语中总结出以上结论。

苏尘微笑着听宋胜平继续介绍,一边思忖着明日到了京城之后该如何行动。

以张淮俊那马车的速度,裴一涯一定早就到京城了,只可惜就连号称京城通的宋胜平也不知道京城还有这么一户姓张的大户人家,看来想要在茫茫人海中和裴一涯相遇,真的只能全凭缘分了。

而展晟飞和蓝暖玉都是京城的名门大户,京城人几乎人心皆知,要找到展府和蓝府十分容易,只是以什么名头去拜访,如何才能顺利地见到位于等级森严的侯门重府之中的展晟飞和蓝暖玉,而不让云侍卫有所察觉呢?

想要平安地和彬彬相见,想要顺利地将彬彬带到自己的身边,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手中无意识地继续编织着一路用来打发时间的棉线围巾,苏尘不自觉地深深地蹙起了眉头。

第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