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你?切,你以为你是萧潜么!”

她话音刚落,宇文楚天便开始剧烈地咳嗽,因为剧咳牵动了下腹的伤口,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手紧紧握着被子。

“你别……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原本是很生气的,可是一见他那副随时都会死去的样子,她的心痛了,不是那种愧疚的感觉,而是痛到身体都要裂开,呼吸都很艰难。

她慌慌张张给他倒杯水,喂他喝下去,“其实你人很好,又温柔又体贴,不然怎么会那么多女人都喜欢你。”

“你真的这么认为?”

“嗯。”她坚定地点头,“哪个女人嫁了你,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不,你错了……”

因为那一句“你错了”,涣沙彻夜未眠,因为她隐隐感受到他的语气中的愧疚和惆怅——那是否意味着,曾经有个女人嫁过他,却并不幸福。

黎明十分涣沙便起了床,本以为自己已经很早,没想到雪洛早已在煎药了,她扇火的力道不疾不徐,不轻不重,专注的神情就像是刚会煎药的小孩子!

她上前一步,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这煎药最重火候,水火不良,火候失度,则药亦无功。”雪洛指了指篮子里放着的草药,道:“你如果真想帮忙,就帮我把这些药放在外面晾晾。”

“好!”

她一边整理着草药,一边偷偷看雪洛煎药的样子。

长发垂落,娴静无暇,巧目倩兮,气若幽兰。一身白衣衬得她如同一株开在风中的百合,极尽温柔,散发着幽幽清香。这样的女人根本没有男人可以抗拒,相信宇文楚天一定很爱雪洛,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才会让雪洛最终没有成为他的新娘。

唉,为什么宇文楚天轻易就可以猜透别人的心思,而他自己的真心掩饰得滴水不漏,不让任何人触及。

对浣泠是这样,对雪洛也是这样,对孟漫,对她……在宇文楚天的心里,到底哪个女人是他无法取代的唯一?

涣沙自嘲地笑笑,这个答案重要吗?

*************

因为雪洛说宇文楚天的伤势太重,如果血液运行加速,会让毒气侵蚀心脉。所以涣沙写了封书信让村里一位年轻人送去兰候府,告诉兰夫人宇文楚天受了伤,要在一位神医处养伤,让她别挂念,等宇文楚天养好伤,他们就会回去。

时间一天天度过,宇文楚天的伤势日渐好转,可是涣沙的心绪越来越不平静,每次看见他的笑容,听见他温柔关切的声音,她都会心慌意乱好一阵。

有时候,夜半难以成眠,她宁愿站在院子里看他房间里灯光,也不想进去看他在做什么。总觉得他是那么远,远到她无法靠近!

后来,她干脆不见他,每天不是呆在药房里照着医书帮雪洛为草药分类,就是陪着她去山上采药,反正雪洛照顾得比她细心得多。

可是渐渐的,浣沙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她对草药的药性竟然十分熟悉,有些雪洛都会迟疑的分量,她居然放在秤上一抓一个准,而且她对一些草药的处理和晾晒方法也得当,就好像是干了多年一样,随时可以手到擒来。

可是,她明明是养在深闺的小姐,怎么会弄得这些医学之道呢?

难道是她生来天赋异禀?

雪洛见她如此,倒是流露出了不一样的目光,只是拄着下巴,轻轻的扇着炉中的火,药汁被火滚得顶到了盖子上,发出兹兹的声响。

她幽幽开口:“我记得小尘也是颇通医理的,以前,楚天受伤的时候,就是她医治的。”

浣沙的心,重颤了一下,她有些口干舌燥,但却问道:“小尘姑娘……也是神医么?”

雪洛笑的凄凉,摇摇头:“她不是,她甚至不甚喜欢药草的气息,可是后来楚天总是受伤,她索性为他学的医术,因为她总是怕别人医治不好他。”

浣沙没有再问下去,而是默默的看着药罐出神。

一日,涣沙见到雪洛在给一株花浇水,几乎是一滴一滴点上去,甚是谨慎,十分好奇。她走过去细看,花形貌似芷兰,素白小花,花香清雅,正是她最熟悉的汀兰之香。

她深深吸着,“真香,这是什么花,如此娇贵?”

“你最好站的远些,你没听过烈酒至香,毒花至美!”

“这花有毒?”

“不错,少量服用可以稳定情绪,一旦过量就会变成痴呆,且无药可救!”

涣沙一惊,顿觉置身寒冬之中。这么特别的香味她不会忘记,她受伤之后,兰夫人每月都会让她服药,说是可以治疗她头部的伤。那药就是这个味道,有时里面还混着这一模一样的花瓣。

她会忘记过去,她会变得漠然,难道是因为这种毒花?

她试探着问雪洛:“那这花……会不会让人的记忆变成空白?”

“记忆变成空白?你是说千愁尽?”

“千愁尽!?”

雪洛解释道:“这花叫冥兰,产自苗疆,那里人喜欢用它配上其他药材喂养的蛊虫。据闻那种蛊毒有个特别的名字:千愁尽。”

涣沙终于明白了,是她的母亲用药物抹去她的记忆,难怪当年她头那么痛。

“那么抹去的记忆能恢复吗?”

“按常理说,记忆是不可能抹去的,这种药的功效是侵入人脑,扰乱人的思维,以至令人无法正常回忆。不过,不能想起不代表忘记,有些深层记忆的片断还是在特殊情况下再现的。”

她见雪洛有些狐疑地看着她,装作若无其事道:“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

那几天,她翻遍所有的医书和草药集,上面没有关于“千愁尽”的记录,倒是有很多关于记忆的记载。

有本书上说:人之统帅为脑,调人之所动,发人之所感,存人之所忆,其构之杂,为余所不能尽知,只明其弱而易伤,虽有头骨所护,仍可为重创、心绪及药物所伤,可使其动、感、忆之能失衡,非刺激,难复其原。

也就是说,她的记忆并没有消失,而是经络失衡,那么又是什么样的刺激可以让她找回那段记忆……

正想着,外面一双身影徘徊至庭院。

作者有话要说:我承认最近的更文速度的确很慢,主要是有个项目很赶。现在终于明白做科研和做工程的本质区别了。

做科研,你做一万次,成功一次就是成功。做工程,你做一万次,失败一次就是失败。

哎!

第三章 此情难寄(五)

途经一个小镇时,宇文楚天雇了一辆马车,两个人歇歇停停大概半日,路便走到了终点。

在兰候府的门前,宇文楚天将涣沙扶下马车,她以为他至少会说声“再见”,可他没有。

她也没有和他说“再见”,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不会再见,她和他的路,今日也走到了尽头……

宇文楚天就潇洒地一转身,跳上马车。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但是,他肩上浸透衣衫的鲜血清晰地留着她的视线里,没办法再消失!

原来,这才是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涣沙刚回房,兰夫人便匆匆来到她房间。“沙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没事,浣泠她……她还好吗?”

“浣泠?”兰夫人倒了两杯茶,递给她一杯,自己端起一杯边喝茶,边道:“还好,在房间里休息呢。”

“哦!”兰涣沙低头吸了口气,浓郁的茶香让她想起冥兰的味道,心头被阴沉笼罩。

“沙儿?”兰夫人顿了顿,问道:“宇文楚天的伤势如何?”

“没有大碍了。”她低头喝了口茶,萦萦雾气烫到了她的眼,让她觉得眼睛里有些潮热。

兰夫人没有多问,拍拍她的肩道:“你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她默默点头,一滴泪悄然滑入茶杯。

她认识宇文楚天只有十几日,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过十几句,怎么可能放不开?可是,偏偏就是放不开,听到他的名字,心都会不停地颤抖。闭上眼睛就是他的笑容晃来晃去。

兰夫人走了多久她不知道,她就是傻傻坐在桌前,不停地喝着最爱的龙井茶,越喝越冷,越喝越苦。曾经最喜欢的浓香,此时也是涩的。

原来这就是思念的滋味,可是她们才分开还不及三个时辰……

三更时分,兰涣沙披上外衣在庭院里闲走着,没想到在花园遇到了涣泠和兰夫人。

她还还没走近,就听见浣泠愤怒地声音:“他冷酷无情?残酷的人是你,是你让他一无所有的。”

浣泠的口气根本不像是跟自己的母亲说话,而兰夫人却一点都不生气,低声道:“娘也不想的。”

“那姐姐呢?你为什么不让他们相认?”

“泠儿!”兰夫人打断了浣泠的话:“这和你姐姐没有关系。”

“没关系?!”浣泠大声笑着,笑声异常凄冷。“二十年前,你抢走宇文楚天的父亲,二十年后,你让他与姐姐相见不相识……娘,换做我是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浣泠的话,如万丈冰瀑,倾泻而下,把涣沙所有的理智都打碎了。

她震惊的不是二十年前兰夫人和宇文楚天父亲的情债,而是那一句:“相见不相识”。

她努力想把这些看似纠结不清的东西联系起来,可是她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是真的吗?”涣沙跑过去,急切地追问道:“娘,浣泠说的是真的吗?”

兰夫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良久,才恢复平静道:“泠儿,你先回去吧,我有话和你姐姐说。”

浣泠跺跺脚,想要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出口,愤愤地离开。

待涣泠走远,兰夫人才道:“是真的,二十年前我明知孤羽已有妻室,还是不可自拔地爱上他,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留在我身边。没成想,他最后抛下我,回到他妻子身边……”

“那我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沙儿,你和他……”

“我与宇文楚天早就认识,是不是?”

兰夫人突然上前抓住她的手,生硬的双手握得握十指发痛。“既然你什么都忘记了,就别再去想。以后就陪在娘身边,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

她忽然想起宇文楚天受伤时,他抱着她说过的那些话。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这么抱着你……”

“答应我……别再去想过去,过去不管发生过什么……都过去了,忘了,是件好事。”

“我不能再守护你了,等萧潜再回来,你别再拒绝他,有他在你身边,我才能安心地走。”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她当时以为宇文楚天被曼陀罗的毒性所迷乱,才会胡言乱语,现在想来,或许正是曼陀罗的毒性麻痹了他的理智,他才会说出他内心深处最想说的话。

他们早就认识,而且一定关系匪浅,而他此次来兰侯府,也是为了她!

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的相处,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她终于明白了,明白宇文楚天为什么会如此了解她,为什么对她那么好,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在短短十几日便对他动了真情。

他与她,必定曾有过一段无果的情缘。

仰起头,树上的桃花开得真艳!

“娘,三年前的我比浣泠还要痛苦,是不是?”

兰夫人似乎没听懂她的意思,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

“那个让我痛不欲生,不愿想起的男人是宇文楚天,对不对?”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我肯定绝对不可能是宇文楚天。”

“您不必瞒我!我没有记忆,不代表我没有感觉。”她一点点抽回自己的手指退后,“娘,我忘不了他,就是服用再多的‘千愁尽’,也不可能抹去我对他的感情。”

“千愁尽?谁告诉你的?”兰夫人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愣了好一会儿才冲上来抓紧她的双臂。或许是因为太激动,兰夫人的手特别用力,捏得她双臂发麻。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他,想不起过去,我还是爱他。”

“不可以,你不能爱上他,绝对不行!”

涣沙挣脱兰夫人,跑到后堂,满室的红色被眼前的水雾遮住。她跌坐在地上,一颗颗数着散在地上的珍珠,就像数着她曾经流过的眼泪。

她以为被宇文楚天欺骗,伤害,为他失去了清白,又被抛弃已经很可悲了。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等待着她的还有更加可怕的事实!

***********

在香火鼎盛的寺庙里,禅房依旧独守着那份宁静,宁静得连空灵的木鱼声都变得幽远。

一身白衣的兰夫人走进万佛寺后院的禅房。

禅房里,一身黑衣的人端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颌,俊美的脸庞淡漠如故。

兰夫人端详他的脸良久,才叹道:“年纪轻轻,心中何来如此浓烈的怨气?”

宇文楚天没有答话,也没有睁眼。

兰夫人道:“对不起你们母子的人是我,你要报复我,我接受……”

“夫人来这里若是为了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就请回吧?”

“泠儿是无辜的,你放过她吧!”

“如若夫人可以回去管好自己的女儿,不让她来打扰我,在下感激不尽。”

兰夫人无言以对,最后只得放软了声音,恳求道:“我知道,你与沙儿相依为命多年,我给她喝了千愁尽,让她留在我身边,这对你不公平。可我也是为了她好,让她在侯府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总好过跟着你在江湖上飘零,你仇家那么多,难保她不受伤害。”

宇文楚天垂下脸,脸上的淡漠开始消散。

“这三年来,沙儿过的很好,她从来没追究过以前发生的事。但是,自从你出现,她彻底变了一个人……她好不容易才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我不想她再回到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兰夫人看看他的脸色,低声叹了口气:“沙儿似乎对你们之间的感情有所误解……她以为你就是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男人。”

“恨之入骨的男?”他低声重复一遍,嘴角噙着苦涩的微笑,垂首沉吟良久,他才起身道:“我会跟她解释清楚。”

“等等!”兰夫人叫住正欲离去的他,“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伤了沙儿的男人是谁?”

“她……伤得很深吗?”

“她为那个男人生不如死,却对他的一切绝口不提!”兰夫人见宇文楚天浑身一颤,料定他知道真相,又追问道:“你告诉我他是谁,我一定要问问他:是用了什么方法把我女儿折磨的到这个地步?”

宇文楚天没有回答,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宁静的禅房里留下了一阵宝剑发出低鸣。

兰夫人幽幽叹道:“年纪轻轻,何来如此浓烈的怨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忽然之间(一)

自从将涣沙送回兰侯府,宇文楚天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浣泠出去找过他很多次,回来时都是这样失魂落魄,一个人坐在房里,双目长时间直视着一个位置。

涣沙去看过她很多次,真希望她像以前一样又哭又闹,任性妄为,可她没有,她平静地坐着,一句话都不肯说。

每次看见天真活泼的妹妹变成这个样子,涣沙都觉得无能为力,只能拖着自己发冷的身子,走回房间。

她偶尔会想,三年前,她是否和浣泠一样痛苦?

不,她应该比浣泠还痛苦,毕竟她连清白之身都给了他,换来的却是欺骗和报复……所以她的母亲不忍心看她痛苦,让她服了千愁尽。

那么宇文楚天呢?除了仇恨,除了报复,他对她再无其他感情吗?

他可曾痛苦过?后悔过?会不会也对她动过真情……

想到此处,涣沙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他当然不会,他十七岁便爱上了那个女人,他的眼里除了那个女人根本容不下别人。

至于现在宇文楚天对她的好,可能是出于愧疚,也可能因为她像宇文落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