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行出发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长安,等我需要他们时再召唤他们。”后面的话有些隐秘,所以他坐在她身边,压低声音告诉她,“组织中一流的高手都是隐匿真是身份的江湖高手,除非必要,在组织内他们都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如果有任务,孟漫会用特殊的方式和暗语传递他们消息,他们便会身着黑衣到指定地点汇合,一起做事。”

“哦,这么说,你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她也自然地贴近他问,身子也与他靠近,再靠近,不知不觉两个人便相拥着半躺在车内,靠在一起轻声说话。

“我在组织里的身份特殊,有些人的身份我了解,有些人我则猜得到。”

“那主人呢?你可猜到是谁?”

他道:“猜不到,我只与他见过一次,还是在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里,他的声音阴冷,行事诡秘狠决,我前所未见,他的武功招式我也从未见过,应该不是中原江湖的人。”

她仔细回想着自己读过的江湖传记,上面对夜枭的记载极少,对这个门主也是只字未提。看来这个人确实把自己隐藏的很深,想要找出他来不是一般的难。

她正思忖着,马车的车辙刚巧压到一块石子,车厢猛地一个颠簸,她一不留神,从椅子上向下跌去。幸好他正拉着她的手,及时扶稳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才幸免于难。

惊魂刚定,她忽然发觉自己正趴在他身上,他们离得那么近,以一种很是让人遐想万千的姿势。她本想坐起来,谁知他搭在她腰间的手一用力,她再也没有可以逃避的空间......

看出她的局促不安,他嘴角扬起的笑意渐渐消失,“你很怕我,是吗?”

她确实有点怕,怕他离她太近,怕他那种强势的力量带给她永生难忘的蚀骨之痛。但,他如果非要靠近,非要做点什么,她是不会拒绝的。

他轻叹了口气,放开她,坐正身体,不再靠近她。为了证明她不是害怕他靠近,她挪了挪身子,坐近他一点,再近一点,直到贴在他身侧,头倚在他的肩膀上。

“哥,什么时候带我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她开始惦记着未婚夫这个身份什么时候能坐实。

“等我做完需要做的事,我一定带你去。”

“那你什么时候能做完?”

“很快,一定会很快。”

......

马车绕上了平坦的大陆,不再颠簸,舒适的摇晃中,宇文楚天闭上眼睛,两日没有睡过,他现在需要养足精神,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

他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见一个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的地方,他和落尘靠在一起看日出日落,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很快会到来,不久后他看着落尘从浮山之巅跳下去,他才明白,有些事可以很快,有些事耗尽一生也做不到。

******

这一路,太过愉悦,以至于落尘偷偷希望着这段路永远不要走到尽头,可惜,再远的路都是有尽头的,他们日夜兼程,很快便赶到了北周的都城长安。

在距离长安城门还有数里的一片桦树林中,宇文楚天坐在门侧,伸手拍了拍车夫的肩膀,示意他停下来。

车夫靠着路边停下马车,回头正比划着问有什么事,忽然脸上的五官扭曲到了一起,捂着肩膀滚下马车,脸色青紫,双眼血红。

宇文楚天看着他在草地上痛苦地翻滚,神情冷淡得像是看着无关的人。

落尘看见这样的情景,却是大惊失色,拉着宇文楚天的手道,“哥,他中毒了?是断魂香?”

“嗯。”

“这毒发毒极快,应该是刚刚才中毒,到底是谁下的毒?”她惊慌地看着四周,一片荒芜,不见半个人影。

“我。”

“什么?!”她不敢相信,那双刚刚还温柔地牵着他的手,转眼就对一个又聋又哑的人下如此毒手。

车夫闻言,挣扎着爬到他身前,张口无声地哀求着,一双眼睛写满了无辜。

宇文楚天完全无动于衷,“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车夫拼命摇头,脸上都是恐惧。

“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从不相信聋哑之人会保守秘密,但我相信死人。”说完,他挥起马鞭,重重打在马背上,马长嘶一声,飞奔向城门的方向。

“哥,你怎么知道他是在装聋作哑?”她不解地问。

“我看不出,他掩饰的很好,连内功隐藏起来,像个平常人,可是平常人不会日夜赶车,目光还那么清亮。”

“就算他会武功,也未必不是聋哑之人。”

“我不相信聋哑之人能守住秘密,我只相信死人会保守秘密。”

“......”

落尘无言以对,回头张望着同行了一路的车夫,看着他垂死地挣扎,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恐惧而绝望。之后,那一片空地上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好像凭空消失,不留痕迹。

一个人,一个生命就这么消失了。

他说:“觉得我很残忍是吗?你和我在一起,以后还会看到很多这一样的场面,如果你害怕......”

“我会习惯的。”

有一种爱,是日积月累的,一日成玉,夕夕成珏,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就算他十恶不赦,罪大恶极,这爱也不会减少分毫。

......

马车已停在城门前,早已恭候的队伍立刻迎了过来,为首的将军一身铠甲,坐在骏马之上武威得仿佛顶天立地,见了宇文楚天立刻下马,满面恭谨卑微之色,“公子,皇上有旨,宣您即刻入宫。”

“好。”看来他这个皇叔真是急不可耐了。

宇文楚天和落尘换乘了北周准备好的皇家御用马车,端着皇家不容侵犯的威严,一路行过繁华的街道。

北周比北齐要繁华许多,进入集市的时候,落尘挑开帘子看外面,这里的人们全都穿着丝绸,路边的商铺摆放着各种精美的瓷器,布匹,酒楼繁华,集市热闹,倒是和北齐不同的一番景象。

百姓见到马车,及她的惊鸿一瞥,都暗暗议论,“这人是谁呀?乘皇上的车?”

“不知道啊!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这女子美若天仙,该不是皇上的心上人吧?”

立刻有人附和,“刚听说皇后病重,这就来了个美人,不好说啊!”

落尘急忙放下帘子,不敢再看。

车马一路畅通无阻到了皇宫,停在宫门内,马上有太监恭然送上下马凳,婢女将落尘扶了下来,落尘打量了下眼前的皇宫,丝毫没有她预想的那么奢靡雍容,青墙黛瓦,高垣长壁,不动声色的华贵,长长的九十九级台阶通向长宁殿。

传说中的北周皇帝也不是她想象的那么高不可及,他身形俊朗,冷峻的五官,还有一双拥有洞穿世事的亮眸,与他的父亲宇文孤羽有三分相似,便是这三分相似,让她仿佛看见了想念的父亲。

所以宇文楚天给皇后诊治时,她便守着门外看着宇文邕。

宇文楚天凝神诊脉,看皇后的脉息浮尘不定,倒像是一种慢性毒药,毒药并不猛烈,不过天长日久,一点点渗透五脏六腑。

堂堂北周的皇后,皇帝的枕边之人,竟会被日日下毒,虽说深宫内的斗争远比江湖上的斗争更可怕,为了嫉妒争宠,手段阴险,无所不用其极,可皇帝与皇后相濡以沫多年,是挚情挚爱之交,又有谁赶轻易动她。

除非是宇文邕也招惹不起的人。

宇文邕问他究竟何病,见他脸上确实露出关心的神色,而满屋的御医都缄默不语,宇文楚天只道:“是久病成疾,我回去配些药给皇后日日服下,不出一月便可治愈。”

“哦!?那就好,那就好!”宇文邕面露喜色,将随身的腰佩交于他,“这是朕的腰佩,拿着它即可随意出入宫廷,绝无人赶拦阻。”

宇文楚天明白这腰佩事关重要,恭然接过。

第十二章 绕指柔情(四)

离开皇宫后,宇文楚天和落尘被送去了早已为他们准备的府邸,俞王府。

这是一座久置多年的府邸,二十年没有主人,却每一处都打理的十分妥帖,花栏园艺精心修剪,雕花栏杆下曲径通幽处的一汪池水清澈见底,围绕着后花园缓缓流淌,满池白莲无一片残叶。

看着园中的景色,落尘忽然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俞王府,是我们父亲以前的府邸。”

原来这就是父亲曾经的家,原来父亲的名字不叫宇文孤羽,而是北周的俞王爷,宇文俞。

落尘触摸着门边的阶梯长石上摆放着几盆鲜花,仰望着屋檐下坠着两盏精致的灯笼,这府邸中的一切都维持着曾经的清馨雅致,仿佛这里的主人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宇文楚天告诉她,当年,宇文护本想扶持性情温和的宇文俞做周国皇帝,可他纵然温和却不愿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又自知没有足够的势力与宇文护抗衡,权衡之下,他选择了放弃亲王的身份,离开北周,去中原的江湖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他离开后,俞王府中的人也大都散了,只剩下几个忠仆守着这座空宅等着主人回来,不想空等了二十年。

提起忠仆,落尘才留意到身边正有几个蹉跎了岁月的下人垂首站在他们身前,其中一个年长得已弯腰驼背的老人,早已泪湿眼眶。

“公子,小姐,你们终于回来了。”老人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宇文楚天抬手,扶正老人,“傅伯,您身体不好,我们又素无往来,不必行此大礼。我和落尘是皇上请来为皇后医病的,无处安身,皇上赐我们暂住于此,这几日要劳烦傅伯了。”

“是,是,我明白。”老人抹了抹眼角的泪,“皇上已经派人来吩咐过了,我一早让人打扫好了两个房间,就在后院。哦,还有,”

他又指指两个丫鬟,她们看来已有四十岁,蹉跎的时光在她们的美貌上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她们是冷月和无声,是当年服侍过俞王爷的贴身侍女。这几日就让她们服侍你们吧,不过她们有二十年没服侍人了,若是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你们别见怪!”

冷月和无声两个侍女浅浅施了一礼,便带着他们去了后院。

在俞王府中安顿好一切,天色已经晚了,宇文楚天陪落尘在院子里转转,皇上突然派人传下圣旨,在宫中设下盛宴,召宇文楚天进宫赴宴。

他看了落尘一眼,牵起她的手,道:“皇上给府邸又增派了些护卫巡视,我也安排好了人在暗中保护你,但你还是要小心些。”

“那你呢?可都准备好了?”这么晚了,皇上突然宣他进宫,必定不是闲来无事的兴起。

“你不必担心,我看今日的皇宫春风和煦,不会有什么风雨,应该只是逢场作戏的宫宴,我去去就回。”

“好,我等你!”

他们一起转出回廊,走到王府门前,宇文楚天临走前还是有些不放心,不厌其烦地交代道:“我看冷月和无声的武功都不弱,你要让她们寸步不离跟着你,若是遇到可疑的人,切记第一时间用你的暗器对付他们,出手就要对准要害,千万不能手下留情,明白吗?”

她点头,“我明白,我一定能保护自己,放心吧。”

她站在门前看着宇文楚天走远。现在正是四月,南方已经春暖花开,而长安的夜晚还有些凉,冷月见她穿的单薄,取了件白细绒的披风为她搭在肩上。

她回头对她报以感谢的微笑,却见冷月看着她有些出神,眉目间显出伤感之色。

“小姐,你长得和王爷真像。”无声叹道。

“是吗?哪里像?”父亲离开时,她还年幼,除了记得父亲有个伟岸的肩膀,其余的已经模糊。

冷月和无声带她去书房,找出俞王爷当年的画像,看着素雅的山水间负手而立的男人,落尘顿时热泪盈眶,仿佛又看见当年的桃花林中,父亲这样负手而立远远看着她的人影……

冷月说,“小姐你看,你和王爷的眼睛鼻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还有笑容,你笑起来也和王爷一样,让人觉得心安。”

落尘也细看画中人的五官,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们说的话让她先入为主,她也觉得像极了,可是宇文楚天分明说过,他们不是亲兄妹的……

无声又道:“我倒觉得公子与王爷不太像。”

她又再细看,年轻时的父亲与宇文楚天确实不太相像,宇文楚天的五官更俊美,身上有一种清冷孤傲,而父亲更为温雅些。她又仔细回忆一番,深深以为:“哥哥比较像娘亲。”

无声笑道:“那你娘亲一定很漂亮!”

“是啊!她是中原江湖的第一美人。”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无声又问。

冷月和无声本都过了爱听浪漫爱情故事的年纪,可是对于她们等待了二十年的王爷,哪怕就是与他相关的只字片语,她们也都很想听。

落尘明白她们的心思,便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们,这一聊便聊到了深夜,聊到了宇文楚天回来。

他在宫宴上喝了不少酒,身上有种浓烈的酒味,走路时脚步也不似平时沉稳。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她印象中,宇文楚天极少喝酒,即使喝也多半点到为止,他不喜欢让他不清醒的东西,而这世上,仅有的两种能让他不清醒的东西就是——酒和曼陀罗。

“今天是皇上赐宴,文武大臣都在,我不得不喝。”他说着,靠在她身上,手揽了她的腰,姿势极为暧昧。

落尘扫了一眼身边的无声和冷月,匆忙道:“哥哥喝醉了,我先扶他回房。”

落尘扶他回房,帮他换了舒适的中衣,又喂他喝了些水,见他安睡了,才回房。

谁知她刚回到房间,身上的外衣刚脱了一半,宇文楚天突然推门而入,夹着一丝微寒的风,他突然自她背后抱住她,灼人的热气从他身上袭来,浸染了微醺的酒气。

这样突兀的拥抱让她有点懵了,“哥?你怎么了?”

“我一个人睡不着,我想你陪我睡。”他看来是真醉了,否则他从不会说这样直白的话,他最多会说:我担心你做噩梦,我陪你睡。

她无语地看看窗外,冷月说要帮她守夜,应该就在窗前,而且院子里还有皇宫刚刚加派来的侍卫,来来回回走着,看什么都格外警惕,格外用心。

虽说她是真心想陪他,可今晚若是宇文楚天留宿在她这儿,怕是明天全长安城都知道他们兄妹有违伦常。

她拉开他缠着腰间的手,无奈道:“哥,你别闹了,时候不早了,快点回去睡吧。”

他看着她清冷的神情,原本热切的目光渐渐冷却,阴郁:“小尘,你还是不能接受我?你还在恨我吗?”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不恨你,我从来就没恨过,我……”

她还没说完,他就打断她的话:“可是你却在回避我,每次我要靠近你,你都会躲开。在你心里,你始终没办法接受我……”

“不是的,我只是,有点……心慌而已。”

“心慌?”他又搂住她,醉意让他不太会控制力道,以至于她被抱得有些无法呼吸。“你很怕我,你怕我再做出那样的事,那样伤害你,是不是?”

“……”这问题,让她怎么回答呢?!

今天她才知道,他喝醉了简直比中了曼陀罗的毒还难缠。

见她不言不语,他又搂得更紧,好像想把她揉碎了,揉进身体里,让她永远逃不掉,躲不了。

“别这样……”为了抱住小命,她不得不用力推开他,“哥,你喝醉了,我去给你打点水,洗洗脸。”

她刚转身要出门,宇文楚天突然又从背后抱住她,双手像铁钳一样箍住她的腰,滚烫的唇落在她的后颈。“小尘,我不想再做你的哥哥,我想做你的……男人。”

熟悉的侵略感从他身上袭来,像极了那个失控的夜晚。

她不禁浑身发抖,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谁知他松了手,她身子一个前倾碰到了桌子,她急忙伸手扶稳桌子,生怕异样的声音被冷月听见,她冲进来一探究竟。

伴随着桌子的摇晃,蜡烛滚落在地上,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他在黑暗中,他缓缓靠近,不似刚刚的强势,而是温柔地,期待地吻上她的眉心,然后微热的唇落在她鼻尖,面颊,最后,小心翼翼落在她嘴角。

她所有的防御都在双唇相触间瓦解,她不再害怕,不再惊慌,只求这真切的亲昵和美好不要结束……

身子还是越来越无力,最后,她只能双手搂着他的肩膀,用尽全力去迎合他的吻。

人心一旦脱了轨,就再也不可能回归……

第十二章 绕指柔情(五)

人心一旦脱了轨,就再也不可能回归;渴望一旦着了魔,就再也没办法压抑……

两颗蠢动已久的心,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后冲破束缚,就在也难分难舍,这暗夜中动情的一吻也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发乎情,止乎礼。

他的指尖穿过她的衣襟,落尘不由得又瑟缩一下,可她没有再躲,她知道,这一次她如果再闪躲,他便再不会靠近。

她的顺从帮他解开衣带,衣衫落尽,满庭落叶飞花。

他再难自抑,横抱起她走到床边,放在床上。

天地一片黑暗,她什么都看不见,努力睁大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觉他压在她身上,整个人的重量全都集中在一处,很沉,压得让她呼吸困难。因为记忆中的过程并不美好,甚至有些残暴,她咬紧牙,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准备承受着再一次的折磨。

然而,这一次倒是没有她预想的那么疼,只是有些难受,身体好像那种陌生的空虚好像摔下万丈深渊,一直下坠,下坠,无所依托......

她本能地想叫,又怕被人听见,只能咬着嘴唇没发出一点声音,任由酒醉的他予取予。

春光乍泻,旖旎流涟。

缓缓摇动白纱帐内,是他们无数次犹疑后的相拥……

……

直到他心满意足地结束,将她抱在怀里细细亲吻,她才终于松了口气,拭了拭额边的汗。

“我弄疼你了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