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仙说过的,如果她透露了身份,或者是说了那一句话,那么这一世的历练也就到此为止了。

而那句话,便是“我爱你。”

这句话,千万人都可以脱口而出,唯有她,是终结这人世之旅的魔咒。

一旦出口,也是她魂归之时。

一直没来得及问,如果没有完成大仙所交待的事情便犯了禁忌,她会归向何处?大千世界,可有她魂宿之处?

不过幸好,她还没有爱上谁,应该不会犯错的。

她记得,小为说过的,爱就是死了,灵魂也想看到对方幸福的感情。

那样强烈的感情,对她而言,太过陌生,也无法想像。

“阿佑,”温佑扳过她的身子,神情严肃,“如果你对他们并无男女之情,要早点说清楚,不能这样暧昧不清,霸占着别人的宠爱。”

世间情爱,最是伤人,楚家两位公子,都是人中翘楚,阿佑如果有意,那固然是好。如果无意,也并非坏事,齐大非偶,以阿佑的性格,的确不适合那里。

所以,早一点说清,对大家都好。

“可是师兄,要怎么个说清楚法?”就比如说,她已经跟影说过不要喜欢她了,影也答应不再喜欢,可是,他还是对自己很好。

虽然有时候不是很明白他的作为,却仍然清楚的知道,他对自己的好,一丝一缕,正慢慢缠绕。

温夷也语塞了,半响,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阿佑,你怎么知道你不爱?”毕竟她对楚影的依恋,大家都看在眼里。

“因为,没有人告诉我爱是什么。”阿佑的回答,差点让温夷倒地不起。

好不容易站稳,他才无力的说道,“那你还是别说了。”他还是不去凑热闹了,就让那些爱上这个笨丫头的人们去操心吧。

到底是说还是不说,阿佑当然没去纠结这个问题。

她只是侍候大人的丫头而已,像小为描述的那种情感,又怎么会发生在天人似的楚慕身上。

而影,想到这里,她开始怔然了。

影要的她的喜欢,是不是爱呢?

应该不是吧?她仔细想想,喜欢是两个字,爱只有一个字,应该是不一样的。她舒了一口气,放松了神经。

大仙可没说不能喜欢人,不能说喜欢。

那她就可以喜欢了!

云山

清晨醒来,阿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又立刻闭上,侧过身去,在被窝里使劲扭动了两下,小脸蹭着枕头,很是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被窝里真暖和,外面,真冷!

影现在是在做什么呢?她很努力的想。

影睡着的时候,睫毛看起来很长很翘,她有好几次,都很想伸出手去摸摸,可是每次都还没等她的手碰到,影的睫毛就开始一动一动了。

她赶紧把手缩回来,乖乖的不动,她知道,那是意味着影要醒了。

他的眼睛,刚刚睁开的时候,漆黑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可是慢慢的,那眼睛里,会慢慢溢出光来,像是桃花谭里的水,一波一波的荡开.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他叫她,“阿佑。”

“阿佑!”才这样想着,这声音就真的响起来,阿佑吓得赶紧坐起来,慌慌张张的往门的方向望去。

“阿估!”这次的声音听得真切了,是大人。

“我马上就起了,大人你等等。”一边手忙脚乱的穿衣,一边在心里暗自懊恼,就怪影让她醒来的时候要记得想他啦,结果每次一想都想好久,大人肯定以为她偷懒赖床。

都是影害的,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让他把这条收回去。

急匆匆的把门打开,阿佑还在喘着气,“大人,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楚慕一愣,眼前的人发丝凌乱,却更添几许怯弱之态,那睡意未褪的脸上,还带着初醒的红润,像是悄然绽开的蔷薇,带着粉嫩的幽香。

有一种柔软的情绪突然涌上,满满的流淌在七经八脉之上。

“阿佑!”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仿佛掉下一根针都要惊走什么。

他的手,抬起来,阿佑瞪大眼睛望着,那手在半空中微微停顿,然后,落在她的发上。

“阿佑!”他的眼睛弯弯的,像轮新月,“怎么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像是无奈,又像是宠溺。

阿佑顺着他的视线望下去,差点要跳起来,她把衣服穿反了!

“大人?”她拖长了声音,几乎要哭了,她总是这么笨。

等到她飞快的将门关上,赶紧将衣服穿好再飞快的打开门时,楚慕还站在门口。

“大人,这次我穿好了。”她的笑容,像初升的朝阳,灿烂,却不晃眼。

楚慕也跟着笑了起来,摇着头将她拉进了房,这才伸出手去替她整理那胡乱披上的外衣。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即使是在做着这样平凡的事,也像是在吟歌弹琴般优雅。

他的手,跟影是不一样的。

影的手掌,泛着健康的光泽,也从来没有这么轻柔,每次拉她,都是霸道有力,就像他随时都准备爆发着的脾气一样,蕴含了满满的灼热,让人无从反抗。

她还在这样想着的时候,楚慕已经把她按坐在镜前,替她打理起那头长发。

“我一直盼望着,有一天能找到那么一个人,每个清晨,一睁眼就能看到她,能替她穿衣,替她挽发,然后,一抬眼,镜中就能看到,俪影成双!”

他的声音,像是和风拂过,那么轻柔,那么好听。

阿佑怔怔的望着镜中的两人,一个气宇轩昂,一个,一个却青涩平凡。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却有一种疼痛,从心底涌起,慢慢扩散开来。

依稀觉得,曾经在哪一个梦里,也梦过这样的画面,用尽所有心力都想要梦着的画面。

恍惚中,伸出手去,指尖在镜面上轻轻抚过。

“阿佑,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有人在耳边焦急的大叫,阿佑终于忍不住疼痛,抚着心口倒了下去。

那是谁的梦,谁的期盼,谁的眼泪在漫天纷飞?

“阿佑!”这是大师兄。

“阿佑!”这是大人。

阿佑眼开眼来,映入视线的是两张憔悴的脸,“大师兄,大人。”

温夷这才吐出一口气,拍拍旁边的楚慕,安慰道,“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世子不用担心。”

楚慕的眉头并没有展开,“阿佑怎么会有这心疾,你们药王谷也治不好么?”

温夷摇摇头,“阿佑之前曾受重创,能留下一条命已经是老天垂怜,如果只有这心疾已经是大幸了。”

楚慕抓住阿佑的手,焦急不已,“怎么会重创,最初见你不是还好好的吗?是谁做的?”语气到了这里,已经有些急促,许多的疑惑在这一刻,汇聚成了一句话,他咬了咬唇,仍是问了出来,“是,因为我吗?”

温夷飞快的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而阿佑,只是摇了摇他的手,笑容未变,“跟大人没有关系,是阿佑欠了债,还给别人的。”

欠了什么样的债,要用这样的方式去还,楚慕沉着脸,还要再问,阿佑却已经没事人样的从床上翻坐起来,一边嚷着,“这么晚还不吃饭,我都好饿了。”

拖着楚慕和温夷,就往门外走,“走啦,走啦,我们去吃饭。”

将两个人推出门外,阿佑才回过头来,望了那镜子一眼。

三人一路行医,慢慢的偏离了原先的路线,往风国边境的云山而去。

据说这云山,原本风景秀丽,药草繁盛,也是在天下大变之时,突降大雪,从此,草木绝迹,一片冰寒。

温夷大喜,直说这云山如今就是块宝块,那重重冰雪之下,不知道藏着多少珍贵好药。也没来得及传书回药王谷,就匆匆忙忙往那处赶去。

而阿佑,忙着记忆大师兄一路看过来的病例,再结合之前所看医书,不懂再问一问,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当然更是想不到其他事了。

楚慕走了这一程,也是获益良多,谁叫阿佑那么痴迷医术呢,讲不到几句话,就铁定要把话题扯到医术上去。害得他这个原本不懂医的人,现在也有几分样子了。

越走近云山,温夷越是兴奋,楚慕越是紧张,而阿佑,阿佑却越是害怕。

温夷的兴奋,是为了那满山救命的药草,楚慕的紧张,是担心没有内力护体的阿佑,而阿佑的害怕,却是不知缘由的。

她只觉得心跳得很快,到这云山脚下,心已经快跳出来了。

“师兄!”一把拉住激动的温夷,阿佑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楚慕先发现了她的异状,出声问道。

阿佑咬了咬唇,不知道要怎么样描述那突如其来的恐惧,只说了一句,“我害怕。”

温夷一愣,楚慕倒是低低的笑了开来,将身上的披风解下,转在她身上,“是不是冷?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大人的披风,还带着他的体温,稍稍缓解了心头的不安,阿佑沉默着,点了点头。

“果然还是小丫头啊!”温夷笑着摇摇头,“到这儿才说害怕,先前的勇敢都去哪了?放心吧,有我们在,你不会有事的。”

如果她有什么事,除非是他先死,要不然,活着回到药王谷,也逃不脱那位怒火之下不知道怎么样把他凌迟的死法。

阿佑是块宝,温夷早就知道。

所以她能准确无误的从冰雪下挖出药草来,他已经作好心理准备不会太惊奇。

可是楚慕,楚慕居然也可以。

温夷瞪目结舌的站在那里,看两人合作无间,一小会就掏出了一小堆来。

“世子,阿佑说她以前没有学过医,你也没有学过吗?”指了指脚边的那一堆,“不学医的人却能有这样的天赋,你让我们这些辛苦几十载的人,情何以堪?”

楚慕摇摇头,“的确从未接触。”

跟着看看那已经挖出来的药草,“我到现在也不清楚它们的功用,可是就是知道它们的所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来这样的凑巧,也是很让他迷惑不解。

而阿佑,低着头偷笑。

笨蛋大人,那都是你管辖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感应不到?连她这样的小仙婢都可以找到,更何况至高无上的花草之神,帝之七子斯慕!

很小心的藏住得意,她终于也有机会能骂一次大人笨蛋了,很是开心。

云山之上,的确是很冷,尤其是半点武功也没有的阿佑。

可是她的心里却是极高兴的,有时候睡着都能笑醒过来。因着这份喜悦,她渐渐忽略了那从接近云山开始就慢慢升起的害怕。

当年天宫中的一片狠藉,她其实并不在意,即使到了人间,也没有意识到,那一场争斗究竟带来了怎么样的浩劫。

人间的生老病死,她看到过,也感叹过,却根本没有进到心里去。毕竟,在她看来,那是轮回中注定要承受的历练,死亡,会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

直到,看见大师兄的眼泪,看到大师兄的鲜血,才明白,原来,死掉的那些人,会留给活着的人那么多的想念和悲伤。

她亲身经历了死亡,经历了病痛,这才知道,原来接近死亡是这样让人恐惧,病着,是这样让人痛苦!她自己痛着,师父师兄都在痛,师姐会哭,影,也会紧紧把她搂在怀里,整夜整夜不敢睡觉。

她慢慢的开始懂得,就慢有天道轮回,也应该珍惜人命的可贵。

所以她开始明白,那场争斗,是做错了,所以才害得那么多的人分离,伤心,难过。

有恩情,要尽力去报。做错了,就要弥补。

这是阿佑的原则。

风雪隐容

雪纷纷扬扬的下着,楚慕抬起头来,看见不远处的阿佑,已经快要变成一个雪人,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阿佑只觉得背心一热,侧过头去,就刚好撞进一泓温暖目光里。

内力源源不断的涌入,透心的暖意,阿佑仰起脸冲着楚慕一笑,露出整齐的几颗牙齿,“有大人在,真好!”

楚慕的嘴角,因为这句话,弯出了更明显的弧度,却又忍不住说道,“哪里有你这么笨的丫头,都不知道起来动弹两下吗,都快被堆成个雪人了。”

语气里,有掩也掩不住的宠溺,阿佑眉眼弯弯,捧起手中的药草,“大人你看,我又找到这么多。”

楚慕赞许的点点头,“阿佑很厉害呢!”

阿佑怔住,笑容有一刻的停顿,大人终于也夸奖她一次了。以前,无论她做什么都是笨手笨脚的,印像里,似乎总也做不好。

“阿佑,你怎么了,是不是太冷?”楚慕的手掌抚在她的额头,眉宇间尽是忧色。

阿佑摇头,“我不冷,我只是在想,大人真是个好人。”

好到就算她仍然笨手笨脚,也不会吝啬他的夸奖。

几人已经在这雪山上待了十几日,日日早出晚归,虽是天寒地冻,也不觉得辛苦,山脚临时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晒的药越来越多,喜得温夷连梦中都是咧着嘴。

“阿佑,要是你早点来就好了。”温夷感叹着,眼神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对不起,大师兄,都是阿佑的错。”阿佑双手放在身体的前面,很是愧疚。

温夷噗哧一笑,揉揉她的头发,“怎么能怪你,师兄只是有些可惜,要是早些遇到你,说不定…”说不定什么,他没有接下去。

阿佑抿着嘴,也只能沉默。

其实她可以更早的,她只是,只是什么呢?

“大师兄,我找到了。”

轻轻飘舞的雪花中,少女双眸闪亮,笑颜如花。

“找到了什么?”

找到了梦想,她终于找到了属于她自已的梦想。

“咦?”这一日,几人已经到来了快靠近山顶的地方,楚慕瞪大了眼睛。

顺着声音望去,阿佑也是一怔,那皑皑白雪中,居然长着一株紫草。

虽然叶片残缺,根部暗红,却确实是一株紫草,一株发育不良的紫草。

“这紫草怎么会长在这雪山上?”温夷熟知医理,先不说这寒冷的环境,单说这紫草附着于积雪之上,根本没有接触到泥土,是断无可能存活的。

阿佑的目光凝于那处,缓缓的走了过去,却在离它几步的地方,停住。

直到楚慕将它取下,捏在手中,细细观看。

阿佑单手抚胸,闷闷的,一下一下的钝痛。

脚很沉,沉得迈不出去,阿佑只能看着那在楚慕指尖轻颤的紫草,它在害怕,她知道。

可是,她是什么时候,将身体的一部分丢在这里了?

是的,她知道,那是属于她的,属于她的一部分。

“罢了,这紫草在此生长不易,又无药用功效,不如就让它继续自由的存活吧!”楚慕轻叹,将那株紫草又轻轻放回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