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夷站了半响,隐隐的有些担心,忙从后院转出来,前面没有看见阿佑,“楚影,你看见阿佑没?”他冲到书房里,满头大汗。

楚影放下正在琢磨的衣服样式,看了他一眼,“阿佑不是去看你理药了?”

“我告诉她成亲的事,她哭着跑了出来,我本来以为她是要来找你的。”

楚影脸色一变,推开他,身形就闪了出来。

“阿佑!”

“阿佑!”

阿佑坐在一个山凹里,听着风里断断续续传来的呼唤声,她知道,是师兄和影在找她了。寒风里,她脸色铁青的抱膝坐在雪地上,忍受着胸腔里刀割似的疼痛,无法开口,也不想开口。

她在人间太久,久到都快要忘了,她是一株紫草啊!

怎么陪影一辈子,怎么陪着影,变成小为说的那样,慢慢变老,老成老公公老婆婆?

泪水滚烫的一滴一滴掉在雪地里,又很快的融化。

如果影变成老公公之后不在了,她是不是又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一个人,就像现在这样冷,像现在这样痛,再没有人来管她了。

成亲

很冷,很痛,也很惶然。

阿佑紧紧的抱着自己,仿若那是她最后的救赎。

“阿佑!”

是谁在耳边焦急的呼唤?

是谁将她轻拥入怀?

是谁给了她眷恋不舍的温暖?

楚影又急又痛,远远的看见她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样子,只觉得那一刻心都停止了跳动。

急急的将她抱起来,探向她鼻间的手指,颤抖得不能自已。

她的脸色那么苍白,似乎与这漫天雪白,溶为一体,冰冷得不带一丝生气。

要拼命的控制自己的心跳,才能感受那若有若无的气息。

“阿佑!”轻舒一口气,将她紧紧的抱住,还好,她还在。

暖暖的气息拂在脸上,阿佑睁开眼来,触目所及的,便是那放大了的俊逸脸庞。他的体温慰烫着她,之前冷彻心肺的寒意,顷刻间远去。

很舒服,也很幸福,幸福得她的眼睛又微微发热了。

要在此刻,她才开始懂得,她有多么喜欢他的陪伴。那么喜欢,喜欢到光想着有一天要离开,就已经难过。

影,不要走,不要丢下阿佑一个人。

她伸出手去,沿着他脸的轮廓,慢慢滑下,他眼睛下面,有大大的黑青,下巴上,也冒出了一圈青黛,刺得手麻麻的。

下滑的手猛地被握住,那霍然睁开的眼睛里便流淌出明显的喜悦来。

“影,你变丑了。”她咕哝道。

“再丑也比你好看。”他说,然后大掌将她的头按回怀里,抱得紧紧的。

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阿佑的手,慢慢环住了他的腰。

“阿佑,你不想跟我成亲吗?”他问得很艰难。

但凡他要的东西,都是不择手段的得到,只有他想他愿意,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想法。世间的女子,他也从未看入眼中,花满楼中莺莺燕燕,各式风情,他却连多望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可是唯有眼前这女子,从最初见面便是不由自主的情绪沸腾,他一看见她便生气,便愤怒,却也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不同的。

是,她是不同的,所以他不敢逼她,不敢罔顾她的想法。

对他而言,从直接的掠夺,到如今这般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实在是太陌生的体验。

阿佑窝在他怀里,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环在他腰上的双手,抱得更紧了。

楚影略略一怔,然后低下头去,声音有些迟疑,“阿估,你,是在害怕?”

阿佑微微动了一下,仍然没有声音。

证实了心中的猜测,楚影一时之间,却有些被噎住,不要说是阿佑这样被他放到心尖子上的人,即便是跟在花翩翩身后最普通的一个侍卫,也不曾对他这样没有信心过。

“有我在,你怕什么?这世上能伤到你的人,除非是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他的话,斩钉截铁,落地有声。

阿佑仰起脸来看他,这个人,剑眉星目,风神俊秀,恍惚的伸出手去,“影!”他身体的温度一直都很高,就和他的性格一样,总是热乎乎的。

放在他脸上的手,带着微微的凉气,楚影微皱了眉,她的身体怎么老是捂不热的?要不然,他们还是换个地方好了,以后带着她往暖和的地方去比较好。

把她的双手抓住,塞到自己衣服里,“你不是学医吗?要不要给自己开点生热的药。”

阿佑眨着眼睛看他,楚影跟她对视了一阵,又道,“算了,还是别吃什么药了,吃药不好,又苦。要不,我教你点内功心法,或者…”他在她侧脸上响亮的亲了一下,轻笑“我家小丫头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替你暖床。”

阿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里有闪亮的光。

楚影躺了下来,与她鼻尖相对,“阿佑,你在怕什么,能告诉我吗?”

脸上笑容略淡,阿佑咬着唇,又把手拿出来抚到他脸上,心安于指尖轻触的温度“影,如果有一天,你还活着,我却不见了,怎么办?”

楚影一怔,阿佑又接着说,“或者我还活着,你就不见了,丢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影,我很害怕。”

如果早已经知道结局,是不是还要开始?

如果早已经注定分离,还要不要相遇?

阿佑忍着眼泪,想要看清楚影的表情。

“傻丫头!”楚影才想起要叫屈,“这就是你一声不响跑出去差点把自己冻成冰块的原因?”手指狠狠的敲到她脑门上。

“啊!”阿佑捂住脑袋,眼泪汪汪,“影你不要敲我脑袋,大人也敲了我这里,很痛。”做梦都还在觉得痛。

楚影的眼神倏尔变得有些危险,“他什么时候敲的?你还傻傻的真让他敲啊,你都不知道躲吗?“

阿佑认真想了一下,自己也不确定起来,大人什么时候敲过自己呢?“可能是做梦吧?”

“呯!”又是一记敲在脑门上,“你梦里居然还梦到他?”

阿佑愣了一下,看看眼睛里开始冒火的某人,连忙讨好的端着他的脸,凑上去亲了一下,“影,不要生气,阿佑最喜欢你了。”

嘴角偷偷的弯了一弯,还强装着冷硬的脸色,“亲错地方了。”

“嗯?”阿佑的两颊浮上红晕,热的发烫。

楚影努努嘴,“亲这里。”

只觉得脸烫得快要烧起来,阿佑往下一缩,躲进被窝里,贴到他胸前,再不敢看他得意的坏笑。

“阿佑!”楚影将脸贴到她头发上,“不要想那么多,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会努力活得比你长,你那么笨,把你一个人留下我怎么放得下心?”

“如果是你先离开了我,”他的手臂一紧,“那也没关系,反正受苦受难的是我,又不是你。”

“可是我不想你受苦受难!”阿佑眼睛睁得大大的,扯着他胸前的衣襟。

“我知道,所以趁你还在的时候,加倍的爱我。这样,我就会原谅你让我受苦受难了。”

阿佑咬了咬嘴唇,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认真的望着他,“真的?”

只要现在加倍的爱他,以后,他就不会难过了?

“嗯!”楚影忍住笑,严肃的点头。

“影,那你现在也加倍的爱我,我以后也就不会难过?”

“阿佑!”楚影忍不住的笑了,“我现在才知道,其实你也不笨。”居然还懂得以其人之道制其人之身。

阿佑跟着笑了,一扫心中的纠结。

“阿佑,那么我们成亲,好不好?”楚影低下头来问她。

“好!”阿佑应道。

她现在知道了,她想跟他成亲,想一直一直有他陪着,冷了不怕,痛了也不怕。

她自己不想难过,可是,更加不想他难过。

所以,趁还在的时候,要加倍的爱。

大仙说过,她永远没有办法说出那三个字,可是,她不说,就可以爱了吧?

影,我要加倍的爱你。

阿佑在心里说了这一句,然后缩在他怀里,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好一会儿,似乎风平浪静,她从被窝里冒出个头来,又被某人一掌按进被窝去,“外面冷。”

阿佑舒了一口气,没有什么事发生。那就说明大仙是允许她在心里说的?

于是,欢天喜地的靠在影的胸膛上,安心的闭上眼睛,想睡了。

阿佑觉得来人间真的很好。

虽然每天都很忙碌,可是觉得学到好多有趣的东西。

白天学医,有时候也可以跟着师兄开药方了,师兄都夸她有天分。一起回药王谷的路上,她已经开始给病人诊治。

晚上也很忙,或者应该说比白天还忙,影会教她打坐调息,还和她玩两军对阵的游戏,再然后,会抱着她,睡觉。

影的身体比被窝温暖,抱起来很舒服,尤其是,影抱着的时候,比较不容易做那些奇怪的梦了。

当然,师兄有时候会说她两句。

阿佑便答道,“师兄,不是都说成亲了就可以让我抱着影睡吗?”

“可是你们不是还没成亲吗?”

“早成亲晚成亲都是要成亲的,为什么不可以早点抱着影睡?”阿佑很是不明白,看着温夷,满满都是疑惑,“可是明明和影一起睡,很舒服啊!”而且,现在天还这么冷。

“你…”温夷刚刚要出口的话,被门口闪进来的人打断了。

楚影警惕的盯着他,顺手再把阿佑拉进自己怀里,两手放在她耳朵上,“温大呆子,你又想教坏我家阿佑?”

温夷便长叹一口气,再不说什么了。

反正迟早,他那个单纯的小师妹都会被他吃干抹净的。

皇宫之中,御书房内一片静寂,侍候在一旁的太监,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当朝天子,在宣纸上练着书法,却笔迹凌乱,不停的写了一张又丢一张,明显的心绪不宁。

“皇上!”侍候皇上几十年的太监总管福成,步履匆匆的走进来,气息不稳,“河阳王世子已经跪了一夜了,您也知道,这位世子生来带病,公言驸马疼到骨子里,从来不敢给半点委屈的,这要是在宫中跪坏了,这…”

“哗啦!”又撕了一张纸,皇上顺手就把书中的笔扔了过来,“啪嗒!”掉在了福成脚下。

福成惶恐的俯身,再不敢开口。

皇上开口问道,“公主和驸马到哪里了?”

福成擦了擦汗,“公主和驸马本来是和世子同时出的门,但是世子不眠不休一路狂奔,是以早了一些,公主大概今晚能到。”

皇上脸色更加阴沉了。

福成看看外面,又转回头来,为难的说,“皇上,外面还下着雪,这世子一路奔波,这会,怕是撑不到公主来了。”

皇上恨恨的拍在案几上,霍地站起身来,大踏步的向门口走去。

福成连忙取了一旁的狐毛披风,小跑步跟上。

茫茫雪地里,安静的跪着一人,浑身雪花,已经分不清楚原来衣服的颜色。

他那样安静的跪着,背挺得直直的,天生的风仪,并没有因为跪着,而折损半分。

这世界上,总有些人,即使是谦卑的跪着,也掩不去骨子里的清华高贵,优雅天成。

皇上当然也看见了,可是越是看见,越是愤怒。

就是因为这般丰姿,他才宠爱有加。连他的皇子,他都从未操心过婚事,都是交给皇后贵妃在办,惟有对他,是明访暗查,精挑细选了逝雪那丫头,家世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又听怡亲王亲口证实逝雪对他情根深种,才下旨赐婚。

这是何等荣耀?可是他居然如此不识抬举,圣旨刚到王府就夺门而出,直奔京城而来,宫外跪了一夜,却是为了抗旨?

金口玉言,断无再收回之理。

“楚慕,你到底要跪到什么时候?”

楚慕慢慢的睁开眼来,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他俯下腰去,身体因为僵硬而缓慢无比。

“请皇上,收回成命!”

一字一句,虽然微弱,却坚定无比。

“逝雪有什么地方配不上你?”

“她很好,可是,慕无意。”

皇上死死的盯着他,半天,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那就是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是!”楚慕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渐渐柔和。

“那么她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呢?将堂堂世子迷到如此荒唐的地步,朕断然容不下她。”

嘴角隐隐约约有了笑容,楚慕轻声道,“我陪她。”

万丈红尘,他陪她;

千里黄泉,他也陪她!

拒婚

怡亲王府,逝雪郡主的闺房内,东西摔了一地,下人战战兢兢的跪在房外,不敢进屋,只能焦急的往屋内张望着。

怡亲王妃远远的就听见了“砰砰砰”物体落地的声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逝雪!”

推开房门便看见逝雪郡主正举起一个花瓶往地下丢。

听见她的声音,郡主转过眼来看她,泪痕满面,形容憔悴。

王妃顿时心头大恸,想这个宝贝女儿生来娇贵,更生得如花似玉,娇俏可人,端地是受尽宠爱,何曾料想有一日竟要受这拒婚之辱?

一旁早有嬷嬷将那花瓶接了下来,王妃一把将她抱住,眼泪就掉了出来,“逝雪啊,算了吧,那楚慕虽是一表人材,可咱们也不差,多的是人争着娶,何苦要受这份气。就让皇上退了吧,啊?”

“不!”逝雪郡主抬起头来,脸上悲戚之色更甚,“娘,不能了,除了楚大哥,这一辈子,我再也不要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