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佑坐在了下首,摸着椅子上突起的花纹,不安的感觉稍稍淡了一些,这才问了一个她很早就想问的问题,“是不是大人不好了?”

从影到面前的这些人,通通的表现都很奇怪,会不会真的是大人出事了?

一想到这里,立刻就坐不住了,她急切的望着药茶公主的眼睛,“是不是大人,他,他…?”他了一半天,始终问不出来,眼睛里,无法自控的,便有了泪意。

药茶公主安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慕儿要真有什么事,你又当如何?”

阿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可置信的向前走了几步,却觉得双腿无力再也迈不出去。眼泪大颗大颗的砸了下来,掉落地面,似乎也砸进了某人的心里。

大人,真的死了吗?

要她怎么相信,那样微笑着的大人,会帮她梳头的大人,就那样,从这个世间上消失了?

大人死了,是回到天上,还是去了她所不知道的其他地方。这一次,她是真正的再也看不到大人了。

悲伤和着愤怒翻涌而来,阿佑猛地转向皇上,再也顾不得害怕,冲着他吼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坏蛋皇上,要不是你,怎么会害得大人死掉。”

皇上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药茶公主也是张着嘴愣在当场。

阿佑一抹脸上的泪水,高高的昂着头,一头长发便在脑后缕缕飞扬。

“既然你是皇上,你的心里,就该装着很多很多的人,还有与这些很多人相关的事,要去管别人的婚事做什么?药草近乎绝迹,多少人失去了亲人,你有没有看见他们的痛他们的眼泪,大人明明在做着有意义的事,你却把他叫回来。叫回来也没什么好事,给他赐一个他不要的媳妇。”

停了嘴,抽了一口气,任新眼泪又涌了出来,阿佑用衣袖擦擦,接着说,“大人的媳妇是要跟大人过一辈子的,他如果不喜欢,你们觉得再好再喜欢有什么用,又不是你们的媳妇。难道大人穿不上脚的鞋子,就因为你们喜欢就一定要大人穿上吗?实在穿不上的话,就拿刀把大人的脚削去一截也要逼他穿下去?”

哭得更厉害了,阿佑哽声道,“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才不喜欢大人,你们都是只喜欢自己的坏人。”

“大人是多么骄傲的人,他一定是宁愿死,也不愿意要你们的喜欢。”

阿佑胡乱的扯着衣袖擦干了眼泪,努力的张大眼睛,再也不肯掉下泪来,她说,“大人在哪里,我要带我家大人离开这里。”

“这里都是冷冰冰的,让人感觉不到幸福的地方。”她抿着嘴,露出悲伤的微笑,“你们都不知道,大人捧花而笑的样子,有多么温暖,让人只看一眼,便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让他继续这样笑着的温暖。”

一室寂静,近乎让人窒息的寂静。

良久的沉默,然后皇上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嘶哑,“你不喜欢这里?你可知天下多少女子,挤破头想要踏进这里?”

阿佑一听到这话,大大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这里有什么好?这里好还把大人害死了?”说到最后,已经带着明显的颤意,似乎又要哭了。

阿佑紧紧的咬着牙齿,倔强的望着皇上。

“小丫头,你就不怕死?”皇上盯了她半响,开口道,“敢这样指着朕的鼻子骂的人,这个世上还没有存在过。你信不信,你这颗漂亮的脑袋,立刻就会搬家了。”

“为什么不能指着你骂?你就算是皇上,做错事了也应该被骂,没有人骂你,你怎么知道你错了?”

再不管皇上张着嘴还要说什么,阿佑已经不耐烦的打断了他,“我不想跟你说话了,你害死了大人,还知错不改这样笨。”

转向药茶公主,“我家大人在哪里?”

药茶公主从一连串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颇有深意的重复了她的话,“你家的大人?”

“你不喜欢我家大人,逼他做不喜欢的事,我不要把大人放在你们家了,你还给我。”

药茶公主微微弯了嘴,淡淡的瞟了瞟一侧的屏风,才说道,“慕儿是你家的,那影儿呢?”

“影?”阿佑愣了愣,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莫非她连影也不要了,要一起给她?

药茶公主点了点头,“斯姑娘,你可要想好了,慕儿和影儿,你只能要一个人。”

楚影几乎忘记了呼吸,浑身绷得紧紧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凤清隔着屏风,看着那模糊的身影,也有些期待,楚慕和楚影,谁会是她的选择?

“公主娘娘,您什么意思,您连影也不要了吗,让我通通带回家去?”

像是想到了什么,阿佑蓦地睁大了眼睛,“你们也要给影赐一个媳妇?”

药茶公主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看着她,“斯佑姑娘,如果让你选择,慕儿和影儿,你想和谁一辈子在一起,想要选择成为谁的女人?”

阿佑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我还能选吗?”

“当然可以选了,你要选择谁,本宫自会替你自主。”

阿佑摇摇头,“我选不了了。”脸微微红了,她不自在的低下头,她记得的,影亲了她的嘴,他说她是他盖了章的女人,再也跑不掉了。

“为什么选不了?”

脸颊还在发热,阿佑却仍是抬头说道,“大人是大人,阿佑是大人的小丫头,可是做女人的话…”却要做影的女人。

最后的话,脸已经红得再也说不出,阿佑顿了顿,才轻声道,“这种事情怎么能用选的,想和谁一辈子在一起,那不是心里早就知道的事吗?”

心之所向,是情自然生,岂是人力可以选择的。

前世今生

“阿佑!“门猛地被推开,楚慕扶着门槛,艰难的喘着气,俊秀的脸上还带着笑容,一如既往,“他们说,你来了。”

“慕儿,你醒了!”药茶公主惊喜交加,眼泪盈盈的就要扑过去。

“站住!”却是阿佑一把拉住她的衣裙,一双眼里,满是警惕,“不许你再靠近我家大人。”

自己却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楚慕,抬起眼来,早已经是泣不成声,“大人,他们都骗我,他们说你不好了。”

楚慕低下头去,柔光潋滟,挡不住的欢喜,“没有,我很好。”

我很好,只要你还在怀里,真的很好。

“大人,你真的没事了吧!”阿佑一边给他把脉,一边问道,眉头深锁。

楚慕终究是大病初愈,殿门口和她说了几句话,便已经气力不继,药茶公主着人将他送回来,只把阿佑留下,其他人,都一并带走了。

临出门之前,药茶公主转回头来,便看见长子脸上不加掩饰的喜悦,心头微微一松。轻轻将门掩上,一转身,便看见那站在外间的楚影。

他背光而站,看不清楚脸上的神情,只是那修长的身形,在夜色里,硬生生站出了一地萧瑟。

“影儿!”心底暗叹一声,走过去,想要拍拍他的手。

楚影却微微一侧避开了,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低下头走了。

而脚下,他刚刚站立的地方,青砖已经碎裂成几块。

“大人,他们都不喜欢你对不对,所以把你害成这样,呜!他们都是坏人…”

在阿佑的心里 ,大人无所不能,完美得不可挑剔,天神样的大人,居然被那些人害成这个样子,当真是不可原谅的事。

看着楚慕脸上的苍白,越加哭得泣不成声。

楚慕伸出手去,慢慢拭去她脸上不断掉落的泪珠,五脏六腑都似被蜜浸过,甜到心间,就连那膝间的隐痛,似乎也感觉不到了。

“阿佑,不要哭,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他们都说大人不好了。”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阿佑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那腿呢,以后还能很快的走路吗?我刚刚把香馥草给师兄了,应该会比较有效吧?”

楚慕指尖微微一顿,“你哪里来的香馥草?”若他记得没错,前段时日,邻国的贡品被劫,其中便有这株千金良药。

“影给我的。”阿佑答得十分自然。

楚慕好笑地摇头,神情却是一整,“阿佑,这事牵连甚大,绝不可对外人言。”

阿佑点点头,“我知道,可是大人又不是外人。”

因了这一句话,向来超然物外的眼里,便有了真真实实的笑意,那样满心满腹的笑意,满满的,几乎要溢了出来。

楚慕的手慢慢滑下,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再慢慢收紧,“你去把那药拿回来,我没事,用了可惜了。”

“怎么会可惜,师兄都说大人的腿用了就有希望了。”

楚慕的视线扫向门外,轻轻拉着阿佑的手,示意她俯下身来,然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啊?”阿佑直起身来,若不是楚慕还拉着她,估计就要跳起来了。

刚刚,大人在她耳边说,“我是故意的,昏迷前服了药,又用针刺了双腿穴位。跪了一日一夜是真,体弱昏迷是真,但是那般严重,却是假的。”

楚慕微笑着看她,神情里居然有几分调皮,“我很厉害是不是,连温夷都被骗过去了。”

“大人当然厉害了,大人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一听大人无事,阿佑忍不住快乐的笑了开来。

“原来在阿佑心目中,我这么厉害啊!”楚慕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样平淡相处的幸福,这样简单的快乐,是他梦里遍寻不得的幸福。

阿佑,如果那些梦是我们的前世,那么今生,我用一切来爱你,护你,再不叫你那般伤心哭泣。

“阿佑,阿佑!”他喃喃的唤着。

“大人,你没事就好了。”阿佑兀自开心着,突地站起来,“我去告诉影,他肯定被你的病吓坏了,今天一直都好奇怪。大人,你放心,我一定会偷偷告诉他的,不会叫那个皇上大坏蛋知道。

“阿佑!”楚慕看着她,一时间,眼里滑过千山万水,“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只有我,好不好?”

阿佑愣了一会儿,似乎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意味来,隐隐的,觉得不对劲,心突突地跳起来。

“阿佑,陪着我好不好,今世今世,再没有其他人,只有你。”

一瞬间,似乎有些明白,阿佑轻轻的挣脱了他的手,后退了一步,站定,“大人,阿佑是你的小丫头,大人叫我做什么我都听的,我会给大人的花浇水,会给大人做饭。别的人伤害了大人,阿佑会生气,会伤心,会愤怒。大人是阿佑一辈子的大人。”

抿了抿嘴,脸颊上俏生生的飞上两朵红霞,“可是不能一直只陪着大人,大人以后,也会娶妻生子。阿佑白天侍候完大人,晚上要回家的。”

楚慕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手揪紧,痛不可言,脸上的笑容便僵在了原处,“家,什么家?”

阿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露出了些小女儿家的娇羞,扭扭捏捏半天,才说道,“就是阿佑以后也会成亲啊,成亲了就有家了。”

“如果,如果我说我不想你跟别人成亲呢?”楚慕的声音,带着嘶哑。

“啊,为什么?”阿佑愣愣的看着他,稚嫩的脸上,分明写着不解。

楚慕没有回答,只说道,“如果我不想不愿意呢?”

阿佑咬咬唇,又看了他几眼,还是说道,“大人,阿佑什么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都听的。可是这个成亲,是不一样的,阿佑已经答应了的,在大人说不许之前阿佑已经答应了。而且,我想和他生活在一起,很想很想的。“

“你,爱他?”

阿佑缓缓低下头去,“很喜欢,比喜欢还要喜欢。虽然他总是骂我笨,脾气也不好,总是凶我,总是莫名其妙的生气,可是我还是很想和他在一起。和他一起的时候,什么也不害怕,做什么都觉得快乐。”

一想到这里,嘴角就悄悄的弯了起来,这一会儿不见,想他的念头已经如此强烈。

“大人,你现在没事,那就好了。那我先去找师兄了,如果他还没有用那香馥草,我就把它拿回来。”反正大人也用不着了,她留着,说不定以后还要给影用。影可没有大人这么聪明,经常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的。而且,那伤,都还真的。

她不满的噘着嘴,影为什么不学着像大人一样,弄点假的伤啊?

阿佑刚一转身,楚慕“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顿时胸前一片嫣红。

“大人!”阿佑惊叫,飞快的扑了上来,伸手一摸,怵目惊心。那温度,灼得她指尖发烫,心头,也开始翻滚着痛起来,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往外奔。

楚慕费力的睁开眼来,喘口气,将她手牢牢攥住,“我没事。阿佑,你不要走。”

“好,我不走,大人,你不要吓我啊。”

“阿佑,你可以弹琴给我听吗?”像在梦里一样,她满是期待的望着他,她说她学会弹琴了。

“好,我弹,大人,你要好好休息,不要再急了,我会一直弹的。”阿佑急得快哭了,眼见得大人微微颔首,才慢慢移向窗前的古琴。

将双手移到琴弦上,阿佑深吸一口气,轻轻拨弄起来。

其实她弹得不多,到了人间,除了在花满楼那弹过一次,便再也没有弹过。手指被琴弦刮得有些疼,她看向床上靠着枕头看他的楚慕,咧嘴一笑。

楚慕看着她,掩去满目伤痛,也轻轻笑了。

至少这一刻的幸福,是属于他的。

阿佑轻轻的弹着,之前在花满楼弹琴时那怪异的感觉又回来了,这次,甚至比以往更清晰。

琴声铮铮,阿佑的思绪也跟着静静流淌。

依稀记得,那个时候,她弹着琴,嘴角含笑,满心都是喜悦。

空气里,浮着淡淡花香,和清新的草药味,她知道,那是大人最喜欢的花草,每天都要去照看的。

她还想着,她还想着…

指尖一疼,阿佑猛地惊醒过来,一根断弦静静躺在指尖,怵目惊心的红色。

“阿佑?”楚慕也被那声异响惊到,焦急的望向她。

阿佑怔怔的看着眼前,指尖微微颤抖。

她刚刚,她刚刚想起来的是,她那个时候,似乎是想着大人快回来了,要快点把琴练好,这样,大人就会喜欢她了吧?

她为什么要大人喜欢她?

阿佑有些茫然的举起手来,耳边似乎还有大人的喊声,她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一个口袋里往外倒,如此来势汹汹,几乎要招架不住。

“王?”大护法吃惊的看着地上打转的酒杯,看向突然皱眉的王。

魔王微微一顿,继而若无其事的拿起另外一只酒杯,满满倒上之后,啜了一口,才说道,“臭小子的苦日子来了。”

大护法想起什么,睁大了眼睛,“她碰到楚慕的血了?”

魔王咂咂嘴,品尝着残留的酒香,“哼,臭小子可别怪我,谁能想到天之七子也会有流血的时候,我可不是故意将解禁之法设成他的血的。只能说是,时不予他啊!”

装模作样的摇摇头,大护法的嘴角狠狠抽了抽,只能在心里默默念道,“少主大人,您一定要明查秋毫,想看您的戏的,是王,可不是我们这些下人,您可千万得搞清楚了啊。”

不能反悔

夜已经很深了,阿佑缩在假山底下,看得见外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也听得见那一声声的呼唤。

可是不想应声,不想见人,甚至,连思绪也想停止。

可是,当旧日的回忆,一波一波涌来,她又如何阻止得了。

是的,她都想起来了,除了那些回忆,还有她那还没有来得及开花结果便生生被人折断的爱情。

她紧紧的抱着自己,只觉得很冷,很冷。

她多么喜欢她的大人啊!

从她睁开眼睛开始,映入眼,映入心的,便只有大人。

他白衣翩然,他温柔浅笑,他轻声责备,他无奈叹息,他的一切一切,她都小心翼翼的收集,珍藏。

看见他微微皱眉,她会难过,看见他轻展笑颜,她会一整天都开心快乐。

日日早起,将那洗漱的水烧了又烧,顶着寒风晨露,静悄悄的守在门口,只为了大人任何时候醒来都可以用上温热的水。

初学做饭烧菜的时候,手被油烫起了泡,被火灼起了红肿,也只会偷偷的藏在身后,舍不得大人看见。

她总是很笨,把大人的花草都照顾不好,她不知道把自己骂了多少次,偷偷的掉了多少眼泪,才开始慢慢懂得分寸。

她从来不觉得苦,为了大人,她做什么都是快乐的。为求他的一笑,她真的不觉得苦。

“大人,我喜欢你。”她每一天都这样大声的宣告,大人从来不以为意,只是随手摸摸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