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夷看着两人进来,惊疑不定的退了出去。

楚影什么都没有给他说,只是说要这个少年到医帐来磨练磨练。可是从第一次见这个少年开始,他便有淡淡的疑惑。先前虽有些怀疑他的身份,可是经过这几日观察,从气色上来看断然不是受过大伤之相,他便否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可是如今看了楚影的神情,却更加不安。

莫非,楚影竟喜欢了一个与阿佑有着相同目光的少年。

又或者,他目光略略扫过余天佑孱弱的身姿,想起那日他躲开的手,或者,是个女儿身?

走到帐外,他轻轻吐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阿佑去后,楚影的日子并不好过。

可是见他果真另有他意,却还是忍不住的失落,那个干净明朗的少女,竟真的就此被他抛之脑后了么?

他的小师妹啊,如果真的在天有灵,会不会眼泪汪汪哭得一塌糊涂?

“你干什么?”阿佑一张脸热得发烫,忙不迭的挡住那伸往他腿上的手。

“你不是腿上受伤了么?我看看。”楚影说得理直气壮。

“你!你!”阿佑抱着腿移到一边,支支唔唔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什么你,快过来给我看看,刚才一路不是都在忍痛么,还在磨蹭什么?所以说女人就是麻烦,呃!”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也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个女人,楚影的脸腾地红了,脸辣辣赶紧转过头背对着她,“你快点自己看看,药在后面桌上。”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别担心,我在外面守着。”

阿佑大气都不敢出,直至他走了出去,才捂着怦怦跳的心,掀开了下衫。

楚影大步跨出帐来,抬手就扇给自己一耳光,却被那过高的温度烫到,“没出息,脸红什么,慌什么?”他低声咒骂道。

随及想想,又自言自语道,“那就是你的女人,有什么不能看的。”理直气壮的点点头,“对啊,就该正大光明的看的。”

话是说的坚定,却连目光都不敢往那个方向瞟,红晕染到耳根,经久不散。

“这是你种的?”擦了药,吃了饭,阿佑便带着楚影来到了校场边上,拨开遮挡的枯叶,给他看那已经长出小叶片的药草。

“嗯!”阿佑点点头,“影,你说这个该怎么办呢?”

楚影不明所以的看向她,阿佑看看四周,便把这药的来龙去脉给他讲了,当然,她只说了自己的血可以。

她想不明白的事,影总该明白吧?

“你是说,你发现你自己的血可以,而别人的,都不行?”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将她拉到怀里,才略略安心了一些。

“嗯!”当然不舍得说,可能他的血也可以。万一影也像小白那么笨,拿着刀子就往手上划怎么办?

楚影沉吟半响,却把怀里的人搂得越发紧了。

掉落绝地不死,脱胎换骨般重新出现,枯绝的药草在重重积雪下,她可以感应得到,如今,她的血竟然可以催生药草?越想越惊恐,越觉得惶然。

“影,唔…”头才一仰,未完的话便被他堵了回去,他那么急切的探索着,让她的唇火辣辣的发疼。

“你答应过的,没有我的允许,绝不离开的。”他喘息着,在她耳边说道。

心里一阵阵紧缩,顾不得再去想其他,阿佑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腰,“嗯,不离开。”

“我已经原谅你一次,若是再犯了错,我就真的不原谅你了。”他狠狠的把她按入怀中,像是要嵌入身体里,再也不能分开。

“好。”阿佑把头埋在他胸前,鼻子里都是熟悉的气息,她闭了眼。

再也不想离开,影,我真的不想再离开了。

我怕冷,怕黑,影,你不在,我真的好害怕。

“影,我不想离开。”如果真的有一天不得不走,那一定不是我愿意的。

楚影一把拉起她,“上马!”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阿佑在他身前,什么也没有问。

如果时光可以这样一直下去,她愿意什么也不想,什么人也不用再顾虑,陪他一直无穷无尽的走下去。

跑了大半夜,终是跑到了一座庙前。

门墙都已经很破旧,可是香烛之气缭绕,看得出来供奉的人不少。

楚影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坚定有力

“我楚影,不跪天不跪地,因为我只相信自己;不信神不供佛,因为在我看来,靠一个没有生命的泥胎,怎么看怎么愚蠢。”

“可是如今,我愿意年年供奉香火,愿意朝朝跪拜。她!”手指直直指向阿佑,“如果世间真的有神灵,如果真的有前世今生,她所犯的错误都由我一力承担,一生不够,两世,两世不够,三世,直到还清她的罪为止。”

话锋一转,“但是,不许让她掉眼泪,而且,无论我多苦,都要看到她在身边。”

“要不然,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明明跪着,那高傲的姿态,却宛若世间一切,皆不在他眼中。

风华乍现

战鼓声声,楚影一身锃亮的盔甲,威风凛凛的骑在战马之上。

他抿紧了唇,深沉的目光在一众将士的脸上扫过,目光所及,众人都不自觉的挺直了腰。阿佑知道,他的目光,在飘向这一方的时候有微微的停顿,可是很快的滑过去了,然后,再也没有望来过。

“出发!”长臂一挥,他拉紧了马缰,马儿立即前脚扬起一声长鸣,带着凛冽之气疾驰而去。

阿佑远远的看着,只觉得这一刻的影,闪亮得让天地万物失色。

她骄傲的看着他,即便是他绝然而去的背影,也成了她眼里唯一的风景。

小为收回视线,却恰好看清了她脸上的神色,于是目光微闪,将头扭向一边,朗声道,“我们也出发吧。”

率先离开,眼角的余光,能看到白远兮已经站在了阿佑的身后,于是定下心来,指挥着众人朝预定的地头走去。

此次来犯的,是以伍国的流寇为先锋的收编军。

说起伍国的流寇,风国人无不咬牙切齿。这支在黄沙里成长起来的队伍,先是在两国边境神出鬼没,占村为王,随着人数的壮大,却慢慢不满足眼前的状况,巧好在两国临界的地方,存在些三不管地带,这些人便以此为据点,不时偷袭风国边境乡镇小城,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后被伍国的平武将军收编,对此地地形的熟悉,再加上收编后正规军的训练,使得这支队伍战斗力大大增加,越加强悍。

自楚影执掌银翼军以来,两国交兵,伍国都是胜少败多,是以此次调出平武将军,便是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打一场。

花翩翩说起这个消息时,楚影不以为意的撇撇嘴,“无聊!”神色里,却或多或少的多了些认真肃然之色。

他当然知道平武将军卢尚其人,武艺倒还在其次,但是用兵之道已经出神入化。风国与他交手后还能平分秋色的,从过去的战绩来看,只有护国将军余端一人。

微拧了眉,楚影在沙盘上思索着布兵之法。

“影,你想要这功勋,去换那个小丫头?”花翩翩压低了声音,问他。

楚影侧耳听了周围一会,才瞪他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屁股往旁边一坐,花翩翩托着腮帮子,“我倒是没太确定,可是这世上如果还能有人让你如此珍而重之患得患失,除了那丫头我想不出来还有谁。好吧,我是不管她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冒着欺君之罪变成余天佑到这军营中来,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想立了大功去换她?”

楚影低下头去看他的地图,懒都懒得理他。

花翩翩还在旁边说得起劲,“哎,影,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虽是这里的统帅,但是你是被贬到这儿来的哎,无诏不能回京的哦!你自己的罪都还没摆清白,你就在操心那丫头了啊?你这功劳先拿去讨好皇上先赦了你自个儿的罪再说吧!”

楚影拿眼白看他,特别鄙夷的说了一句,“你脑袋进水了?”

“啊?”

“我去讨好那皇帝做什么?本公子在这里过得逍遥自在的,我干嘛自讨苦吃再往那黑暗的地儿钻。至于那个笨丫头,她回去做什么?她爹她娘都回不了京城,护国将军本也是在这战场上混饭吃的,这儿才是她的家。”

花翩翩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楚影却自个儿皱起眉来,“你说那丫头怎么这么奇怪,先前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想要学个医什么的倒也随她了。怎么这会儿喜欢跑到战场上来玩?”

还不知道以后会再喜欢些什么呢?

他抬起手来,觉得额角隐隐作痛,怎么他的女人就和别的女人喜欢的东西不一样呢?

叹一口气,向来不知愁滋味的人也开始犯愁了!万一她要是一直喜欢军营生活怎么办,难道他真的要去抱着个男人向世人宣传那是他的爱人。

而且,再远一点,难道她还要大着个肚子装男人?

他可是想要抱个粉嫩粉嫩的小小阿佑玩的!

楚影此次领兵,兵分三路,他自个儿带着主力前往迎战。

方小为带着神兵营的人,伏击对方粮草,也不用出现,拦住对方粮车不让过便行。

最后一部分,留守驻地,等到传令兵到来,随时提供粮食,兵器和人员的补给。

一般而言,箭手都是埋伏在两侧高地,占据地形优势进行拦截。

卢尚当然考虑到这一点,是以粮车一路都是以重兵护送,尤其是到达山地丘陵之时,更是调了双倍人力援助。

可是一路风平浪静,前方两军相遇,各有死伤,已经呈对峙状态。

所以一到平地,已经再无可能有箭手设伏,卢尚便撤走了盾甲兵,只留了骑兵。

当然,他这样的安排,是对兵力最大限度的利用和配置,是领兵之人的上上之选。

可是,他遇上的人是楚影和方小为。

楚影,那就是个混世魔王,他看着地图时就在皱眉,“死小子,你说跑到山上去躲着算什么神箭手,人家铁甲一挡你就无可奈何了。不行,换个地。”

而方小为,那又是个什么人?

从来游离于平常人的世界之外,他的目光那时候在闪闪发亮,“好,换个平地,打起来才跑得快。”

而且视野多开阔,瞄准,放箭,一下一个,解决起来多快啊!

两个人想得津津有味,就此定下来。

“哎!把她看好。”临行前,楚影还是交待道。他当然知道这个死小子认出她来了,要不然怎么会千方百计制造机会给两人独处。

还好他家丫头比较笨,对某人别有深意的眼神视而不见,心里眼里都是他。他这样得意洋洋想道。

方小为撇撇嘴,“要不然把她藏在后面,留在这里算了。”

“不行!”楚影瞪他,“她想去玩,你留她在这里她万一偷偷跑去怎么办,岂不是更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家伙从来不听话的。”

方小为深以为然,只得开口,“放心吧,她的身手足以自保。”只要她不要瞎冲出去当英雄的话。

“要不,我叫暗去保护她?”花翩翩看不过两人英雄气短的样子,在旁边懒洋洋的说道。

方小为斜斜看他一眼,“别丢人现眼了,你那暗几年前把人看丢了,现在还能把人守得住?省省吧你,我搞得定。”

手一背,晃悠悠出去了。

花翩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影,我能不能告诉他,那件事不是暗搞砸的,是你自个儿把人撤回来的?”

楚影拿起布防图,狠狠敲在他头上,“我可没那闲功夫跟这个死小子打架。反正他已经找暗的人打过了,暗就先背着这罪名吧。”

花翩翩恨恨的咬碎了钢牙。

他引以为傲的暗啊,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精英,竟然被自己人抹黑了!

所以伍国的粮车吱哑吱哑走着,眼看胜利在望,人人都喜于言表的时候,漫天冷箭,挟着死亡的气息,从地底下像泉涌般射来。

走在前头的人马一个措手不及,纷纷倒下。

伍国领头的千总,急忙喝令,“骑兵一队掩护着粮车前行,二队立刻前去要求增援,离大军已经不远了。”

另外一只手,向后扬起,挽起一朵剑花。

那个剑花挽得好好看,阿佑匆匆忙忙瞥了一眼,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那千总剑中射出响箭便被一箭穿透,落在地面上,还“嘶 嘶!”地冒着烟,一点响起都没发出去。

他脸色大变,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识破他随意做的手势竟是在发射求救信号的手段。

方小为呵呵大笑,“干得好!”,背心里却全是冷汗,他们选在这里设伏,原本就是考虑盾甲军撤离,平地上有骑兵守护,人心松懈下来自然防备就弱了。

可是这优点也会变成缺点,对方既然撤了兵力,自然是有恃无恐,大军近在咫尺,盾甲军又才刚了刚撤离,随时回护都还来得及。

他先前已经检查过,确定对方信号兵中箭了才敢带人围了上来,却不知这厮如此狡猾,居然在剑中还藏了响箭,幸亏阿佑聪明。

他很是赞许的抛了个眼光过去,表达一些夸奖之情。

四年的时光,真的不是白混的,笨蛋丫头也会成长。

出其不意的攻击,箭无虚发的偷袭,尤其是在这平坦得毫无遮掩的地方,当然是以神兵营的大获全胜告终。

只是这胜利之后,阿佑却扑到一方吐起来。

“天佑!”小白最先发现她的异状,连忙伸手扶住。

阿佑弯着腰,吐得全身无力,才脸色苍白的靠着他喘气。

“因为第一次杀人吓着了?”命令队伍先撤回驻地后,方小为牵着马走了过来。

白远兮摇摇头,“我刚刚看得分明,他每一支箭都是对准马匹,没有伤人。”

方小为站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天佑,你真的适合这里吗?”

阿佑闭着眼,无力的靠在白远兮背上,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知道战场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也知道在这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她从来也没有想过在这里她还能用一颗济世救人之心来生存。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的面临又是另一回事。

影,爹爹还有爷爷在教她兵法战术的时候,只强调了谋略的其乐无穷,告诉她当胜利到来时那热血沸腾的快感。她专心的学习,无限的向往。

可是她忘了,无论哪一方的胜利,都会以生命为代价。

当她手中的箭离弦而去,马匹倒地之时,那栽倒下来的骑兵还有何用武之地,乖乖的等着束手就擒。

她自以为良善,其实那和亲手杀了他们有何区别。

或许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们更愿意死在马背上,而不是作一个离了马的骑兵,屈辱的被俘。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阿佑止不住的全身发抖。

那么这场人间的浩劫呢?

其实归根到底,错的不是大人和影,是她。如果她当时不是那么样没心没肺,清楚明了的说清楚自己的心意,继续跟着大人,还是愿意跟着影。他们又怎么会起了争执?

缓缓的跪了下去,是小为一把拖住了她,她能听见自己喃喃的低语,“错了,原来是我错了。”

这个世界上最错的,不是斩钉截铁的绝情,而是模棱两可的游移。

大人的温柔,给了太多的女子希望,所以会争会抢,会伤人伤已,徒留心伤。

她自以为是的善良和委婉,会失去人的尊严,生不如死。

大仙,这才是你的用意,是吗?

可是阿佑已经明白了,你能收回惩罚,让这人间再现繁花如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