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红尘伸出颤抖的手,探试他的鼻息。

好险!他还活着。

她暗自吁出一口气。如果他死了,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活下去。

这念头吓得她呆了一呆。

他死了,她就活不下去了吗?怎么会这样?

回想在崖上的一幕,她不就是为了他而万念俱灰?

面上顿时染上一层燥热。她用力挥挥头,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轻拍霍止水的脸颊,企图唤醒他,却不奏效。她不禁困惑地望着他,该怎么让他苏醒过来呢?

她按按他的腹部,果然有水从他口中流出。

人工呼吸吧。

她轻咬下唇,纵然心中抑制不住的娇羞,却又禁不住大胆地靠向他。

近了,更近了,突然,霍止水猛咳一阵,吓了她一大跳,连忙弹了回来。

终于,他缓缓睁开眼睛。

洛红尘呆住,然后喜极而泣。

“你醒了?哇,你终于醒了!”她叫道。

霍止水虚弱地瞟她一眼,算作是回答。

“你没事了?” 洛红尘再次泪流满面。许多年未曾哭过了,却在一日之内为他破了两次例。

霍止水却摇摇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猛推了她一下,艰难地说:“走。”

“走?” 洛红尘仍未反应过来,“走到哪里去?”

“快离开!” 霍止水一双虎目此刻充满焦急之色,似乎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终于连贯地吐出一句话:“绮罗一定会派人搜山,你…在这里不安全!”

洛红尘终于明白他话中之意,不由大喊道:“不,我才不走,你别想让我离开你!”

霍止水皱眉:“听话!”

“我才不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洛红尘心头火起,“现在应该你听我的!”

“红尘!” 霍止水不得已地放软语气,“你留下,也只能两人一起死,你走,就有生还的可能!”多年江湖生涯,过惯了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会有这样一天,但他不能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洛红尘陪他一起送命啊!

“你…” 洛红尘心中震动极大,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还叫得如此亲密,她却无心去顾及这当中的喜悦与甜蜜,只觉得万箭穿心,她怎么可能留他一人在此等死呢?

她是铁了心了,便不会再改变。

“别说了,我不会走的。”她坚决地看他。

霍止水承受她毫不掩饰的注视,终于微微叹了口气,心知说服不了她了。

“你这又何苦?”良久,他叹道。

“那你呢?又何苦?”她有些怔忡,不觉再次泪下。

霍止水摇头苦笑:“这对话好熟悉。”

洛红尘破涕为笑,小手轻握他的大掌:“是啊。”

“你…”他直觉地想拭去她的泪,却无力举手。再叹一声,他道:“别哭了。”

洛红尘用力擦掉泪水,眼睛红红的。

霍止水不觉有些失神:“你,是为我而哭么?”他以前从未见过她哭,总以为她是那种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的人,可今天她却落泪了。

“傻瓜。” 洛红尘轻嗔,却包含了无穷的爱意。就在这一刻,她明白了。

她,爱上他了呀!

原来从一开始,她的一颗心就不由自主地围着他打转,目光便克制不住地在他身上流连。总以为,自己有着最理智的意志,绝对不会做那赔本的买卖,不计代价地付出,而如今,她却发现,她已不知不觉将整颗心寄托在他身上,即使他不给她任何汇报,她也决计不收回一分一毫。唉,真是有违她奸商的天性呢。

霍止水深情看她,突然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洛红尘立刻又变得慌乱,急急擦拭他嘴角的血迹。

“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她六神无主。

霍止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却摇摇头:“你…无能为力的,还是…快…走吧。”他们终究无缘啊。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洛红尘斥道。

霍止水再次剧咳一阵,尔后喘息道:“我是说真的。”

“不是!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洛红尘面露坚毅之色。

霍止水无力再劝她,便轻轻说:“走…吧。”

洛红尘几乎可以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他的神智渐渐涣散,终于,他合上眼睛。

“你不要睡啊!”一种强烈而狂暴的恐慌漫过她心中。“醒过来呀!”

他终究一动不动。

“不要走,不要走啊!不要离开我!”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在占据了她的心之后又残忍的离开?

如果他是无情,是负情,那么她还不会那么悲伤,可是,以死亡这种方式永远的离开,简直就像是把她的心硬生生撕裂啊!

清潭边,长发的洛红尘紧抱着霍止水,泪如泉涌。

※ ※ ※

“他怎么还不醒?”尽管眼睛浮肿,洛红尘却丝毫不减厉色,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祁老三摸摸鼻子:“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 洛红尘粗鲁地揪住他前襟,声色俱厉地威胁道,“听着,他要是醒不过来,你就用你自己的命来偿!”

“哎呀放心啦,他一定会醒的。”祁老三连忙安抚。

洛红尘眉头仍不见舒缓,她跳到祁老大面前,怒吼道:“一定是你刺的太深了对不对?你骗我!”

祁老大不胜困扰地说:“当然不是。我为什么要把一个死人辛辛苦苦从山崖底下搬到这里来?再过半个时辰,他一定会醒的。”

“真的?”她不豫地挑眉。

“真的。”祁老大大叹。多日不见,这姑娘何时变得如此多疑?

洛红尘安静地坐回自己的位子。

她本来以为自己和霍止水死定了,尤其是看到祁氏三雄的时候,可没想到他们却告诉她,他们是来还她两条命的。

原来祁老大刺中霍止水时,特意刺浅了几寸,没有伤及心脏,才留他不死,而且他知道崖下是深潭,所以才设计他们跌落崖底。

他们主动向绮罗请求搜山,其实是为了救他们二人的性命。有他们三人以内力为霍止水疗伤,不愁他不痊愈。

一席话说完,只听得洛红尘喜怒交加。喜的是终于重获生机,怒的是她居然被人摆了一道,亏她还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祁氏三雄将他们带到一个与世隔绝的深山小村里养伤,以免再遇到危险。小村民风淳朴,大家都热心地帮助他们,拿出各种草药,还为他们腾出了一间小草屋。

眼下就只等着霍止水醒来了。

祁氏三雄见已安顿好他们,便抱拳告辞,洛红尘也不挽留,于是送别他们,自己留下照顾霍止水,他的伤,只怕要在这世外之所蛰居半个月才可好转。

“姑娘!”村长庆叔关切地走进来,“怎么,他还没醒吗?”

洛红尘无言地摇头,虽然她知道祁氏三雄说的都是真的,但他一天不醒,她就一天不能安心。

“唉,我知道你们夫妻情深,可这样子也不是办法呀,你都看了他两天两夜了。”庆叔为她的身体担忧。起初,他还觉得这一对实在是不般配,男子如此俊美,女子却没什么姿色,可看到这姑娘为了丈夫的伤势衣不解带地伺候他,又大约明白了她的可贵之处。

“没关系的。谢谢大叔关心。” 洛红尘无心向他多作解释,一心全系在躺着的男人身上。

庆叔叹了一声:“要是我哪天瘫了,我家老伴也能这么对我就好了。”

忽听门口有人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这样做呢?”

洛红尘微微一笑,心知是脾气爽快,性格粗枝大叶的庆婶。

果然,庆婶从门外走进来,撇着嘴说:“别光羡慕人家,你要是有这位公子这么英俊,我也会像这位姑娘一样体贴啊。”

庆叔立刻噤声,扮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脸。

洛红尘不由失笑:“我看两位才是真正的恩爱,生活乐趣十足啊。”

“他?”

“她?”

庆叔庆婶同时送对方一个不屑的眼神。

看着这老两口斗嘴,洛红尘不由得心情舒畅起来。

忽听床上一声微弱的呻吟,她反射性地扑过去,一旁的老两口也暂缓斗嘴,凑了上来。

霍止水只觉头疼欲裂,他吃力地睁眼,只觉四肢乏力。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洛红尘的脸部特写。

“你怎么还没离开?”他闭眼不去看她。

洛红尘微笑道:“现在不用啦!我们安全了!”

“安全了?”霍止水不明地皱眉。

于是洛红尘便将一切都告诉他,包括祁氏三雄为他疗伤的事。

“原来如此。”他从未想过当时看似游戏的一件事竟会救了他一命,不可否认,她是深谋远虑的。

庆婶笑道:“年轻人,你好福气啊!你卧床不起这几天,都是你媳妇辛辛苦苦地照顾你。”

“对啊,”庆叔应和道,“你媳妇可真体贴。”

“我…媳妇?” 霍止水神色古怪。

洛红尘瞬间满脸通红。

半晌,她才喃喃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只是没来得及说清楚,是大叔大婶误会了。”

“是吗?” 霍止水开始泛出笑意。

庆叔庆婶似乎看出了什么:“怎么,难道你们不是夫妻?”

“我们…” 洛红尘正待解释,却察觉霍止水伸手握住了她的。

他声音古怪,似乎强忍着什么似地:“不,她——”他刻意地稍作停顿,“不是我的…嗯…媳妇。”

老两口呆住。洛红尘则有些黯然。

“不过…” 霍止水故意拉长声音提示还有下文,老两口连忙竖起耳朵。

“就快是了。” 洛红尘惊愕地抬眼看他。

庆叔庆婶恍然大悟。怪不得…

庆婶用手肘捅捅庆叔,语带暗示地说:“人家好不容易醒了,我们就别杵在这儿碍事了。”

“是啊是啊,”庆叔会意,“家里还有点事,我们就先回去啦,明天再来看你们。”

见庆叔庆婶都走出门去,洛红尘这才转过身来对着霍止水。

正迎上他灼热的视线,她不由得低垂下头避开,莫名地心慌意乱。

“你为什么要对他们那样说?”她声如蚊吶。

“哪样说?”他明知故问,稀奇地看着她百年难得一见的害羞神情。

“就是…”哎呀,这叫她如何开口呀?抬眼见到他戏谑的表情,她猛然醒悟:“你作弄我!你明明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

唉,女人太聪明了就不可爱了。霍止水无辜地看她:“冤枉。”

“你还叫冤?”洛红尘又气又急,几日来的痛苦无助伤心焦虑一齐涌上心头,她竟再次掉泪,“亏人家为你担惊受怕好几天,还以为你死了,谁知道你醒了以后还欺负人!”

一见她的眼泪,饶是平日八风吹不动的霍止水也不禁慌作一团,她怎么说哭就哭?她几时变得如此爱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内疚地安抚道,“别哭了。”

“都是你害的!”她拼命擦着眼泪,一边擦一边指控他,什么优雅智慧冷静同时消失,她再也不想强作镇静,此刻,她只想把她一切的恐惧不满全部借由眼泪发泄出来。

“是是是。”他还能说什么?

霍止水轻拍她,让她靠在他胸前,认命地轻叹。他以前从未被女人的眼泪困扰过,更不知道,女人哭起来是多么的难以应付,像江簧舞眼中含泪地看着他时,他完全可以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而眼前这位,他却不忍心了。

总不明白他为什么独独对她是特别的,可在刚刚那一刹那,他懂了。

她是如此的特别,教他情不自禁地陷落。

只一个情字,道尽了世间多少儿女心事。

※ ※ ※

“梁舵主,你的动作也太慢了吧?” 江簧舞气势逼人地瞪住梁庆余。都快一个月了,虽然知道霍止水尚在人世,但至今未见人影,她怎能不心急?

梁庆余微皱眉头,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终于明白洛姑娘的可贵之处了,这位未来的阁主夫人的确不如那位洛姑娘好相处,她性格急躁,而且不识大体,斤斤计较,只顾自己想法,不顾别人感受,总是自以为是地干涉他的工作,搞得他烦不胜烦。而洛姑娘则理智得多,也坦率随和得多,说实在的,如果阁主舍她而取洛姑娘,他一定全力支持。

“江姑娘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找回阁主。”事实上他们已经知道了阁主的所在地,只差确认了,然而他却不想告诉她。

江簧舞愠怒道:“放心放心,我如何放得下心?你们白吃了落霞阁的粮食,办事这么婆婆妈妈的!”其实最让她食不知味的是霍止水身边的女人,嫉妒和怀疑像野草般在她心里疯长,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梁庆余索性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不与她计较。连日来他为了南陵退兵的事忙得不可开交,至于阁主的行踪,大可以迟些再理,孰轻孰重,他还分得明白。

江簧舞却得理不饶人:“你们这帮没用的家伙,看霍大哥回来了,我叫他一个个地惩罚你们。”俨然一副落霞阁当家夫人的架子。

“如果阁主回来了,也必定会支持我的做法。” 梁庆余不豫地眯眼,决定不再忍让,她以为她是谁?落霞阁向来讲仁义,兄弟们不论职位高低,都以礼相待,可不同于她父亲的江月山庄。

“你…” 江簧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拂袖而去。

梁庆余暗出一口气,却见另一位姑奶奶冉紫兮又走到他面前,而且,身后还跟着一位容貌出尘脱俗的女子。

“庆余!” 冉紫兮大大咧咧地敲敲他,“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练青语练小姐。她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麻烦你安排一下。”

梁庆余恭敬行礼,又是一个非同小可的女人。

练青语神色平淡地还礼,眉间,深埋着一丝忧郁。

过去的事,便过去吧,只希望,她真的能够把他从心中抹去。

第七章

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

傍晚雨后的天空如水洗一般,透着一股明净的亮泽。山色青翠空蒙,碧绿惹眼,高峻的大山将山里和山外分隔为两个世界。

经过十余天的调养,尽管有些困难,霍止水已经可以下床走动自如,山间清新的空气加快了他伤势的好转,也让他的心境平和安谧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