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青月的声音,他倏地抬起头来,眼睛里闪过热切的光芒。

雨生太了解那眼神的含意了,一下子觉得如临大敌。

青月却是微微蹙眉,后退了一步,虽然眼前这男子被淋得跟个落汤鸡一样狼狈不堪,但那张脸却好认得很。

这落汤鸡一样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那个在七弦门的金樽池中烤鱼的男子,青缨口中的师兄。

…也是他,吸收了连二公子的两个魂魄。

“你来这里干什么。”青月淡淡地问,眼神十分的疏离。

感觉到青月的戒备和疏离,那男子眼中微微一黯,他垂下头站起身,嗫嚅着道,“我…我来找你…”

“有何贵干?”青月淡淡地拽了一句文,住在城主府连二公子的院子里,除了吃了不少点心,她也看了不少书。

毕竟连二公子可是很厉害的书生。

看了那些书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要融入这个世界最好的途径竟是看书。

“我无处可去了…”他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在触及她淡漠的眼神时,又默默地垂下了头。

“无处可去找我阿姐干什么?”听到这一句,傀儡雨生终于忍不住开口刺他。

青月没有开口,她并不觉得那个为了师兄可以出手杀人的七弦门大长老会将这位师兄赶出七弦门。

“我…我只记得你了…”这么说的时候,他又抬起头,怯怯地看了一眼青月。

“记得我?”青月挑眉。

“嗯嗯,我记得,你叫青月。”见青月肯搭理他了,他忙不迭地点头道。

“知道我阿姐的名字很稀奇吗?名字又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难道我阿姐要收留所有知道她名字的人吗?”巨大的危机感让傀儡雨生连珠炮一样道。

“我是真的知道你的名字,不是听别人说的,就是知道,我记得!”那男子急忙解释道,说着,他急急上前一步,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手拉住了青月的衣袖,“我只记得你了…不要赶我走…”

青月静静地看着他,她在思索他说真话的可能性有多少,失忆了吗?…也不对…她上回在金樽池吃他烤的鱼时,他看起来就呆呆的,他那样是因为魂魄不全的缘故吧,如今这样…是因为他吸收了连二公子的魂魄,有了些记忆?

可是…为什么会记得她?而且只记得她?

那位七弦门的大长老说她是眼前这男子用千年玉檀木雕成的木傀儡,并且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了那位大长老。但是她噬了主,夺了那位大长老一半的修为,并且因此产生灵智,对眼前这男子生出了爱慕之心,因为嫉妒而对那位大长老痛下杀手,最后被这男子亲手封印。

按道理来说,他记得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他的师妹,那位七弦门的大长老吗?

为什么会记得她?

是因为她夺了他师妹的修为又出手伤了他师妹,所以他恨毒了她,只记得她了?

想到这里,青月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恨所以铭记于心么,倒也说得过去。

见青月看着他,那男子也一脸期盼地看着青月,“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我是谁?叫什么名字?”

“松手。”青月看着他,忽然没心思跟他拽文了,淡淡蹦出两个字。

那男子一愣,下意识松开了手。

青月绕过他,走到门口。

“我不记得你,也不知道你是谁。”站在门口,青月淡淡丢下一句话,开门走了进去,将那男子关在了门外。

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哪里还有空管他是谁?

上午的时候,青月习惯看一些书,这个习惯是在城主府新养成的,书中的内容有时会很有趣,今日看的是《诗经》,正看到,“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三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甚至是三岁,人真有趣。”青月翻过这一页,点评道。

“是因为心里惦念着那个人吧。”傀儡雨生道。

“咦,盘玉好像说过这样的话。”青月想了想,忽然道。

“盘玉姑姑?盘玉姑姑说了什么?”傀儡雨生好奇道。

“思念,就是你会时时刻刻地想着他,念着他,想着他的好,念着他的坏,然后,把曾经相处过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拿出来细细地品味,然后就如饮鸩止渴一般,越想越渴,越渴越想,又担心他此时有没有忍饥挨饿,会不会受人欺负…”青月学着盘玉当时的语气一字不差地说着,“嗯,大概就是这些。”

傀儡雨生听得心有戚戚焉,点头赞同道,“盘玉姑姑说得很有道理。”

“是吗?不过当时她中了情蛊。”青月忽然道。

“啊?”傀儡被这个神转折弄得一怔。

“情蛊解了之后,我问盘玉是不是还想他。”

“盘玉姑姑怎么说?”雨生好奇。

“盘玉说。”青月顿了顿,歪了歪脑袋继续道,“我想啊,我想啃他的血,食他的肉,将他扒皮拆骨,让他死无全尸,我想他死。”

青月毫无感情地陈述,用这样平板的语调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十分的违和,但是雨生可以想象到盘玉姑姑说这话时的表情,当下不由得哑然。

…什么旖旎的气氛都没了。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人类的感情便是这样的浓烈而可怕。

看看闲书说说闲话,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到了午膳的时候,外面的雨却是还没有停,青月站在窗口,望着窗外瓢泼一样的大雨,面上的表情很有些忧郁。

看着青月脸上难得忧郁的表情,傀儡雨生心下十分难受,想着要是阿姐实在担忧那个家伙,那他就找个台阶给阿姐下吧…正在傀儡雨生打算开口建议青月让那个男人进屋避雨的时候,青月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阿姐…”傀儡雨生下意识开口。

“城南新开了一家食肆,我本来打算今天中午去试试味道的,可是雨这样大,你说我们去不去呢?”青月颇为纠结地开口。

傀儡雨生一下子抽了…

原来阿姐是在忧郁这个啊…

好吧,这的确是阿姐的风格…

“城南的食肆可以下回再试,西街的李氏酒楼阿姐不是也很喜欢么,他们家的糖醋排骨和酒酿圆子很不错,而且好像说这几天会推出新的菜品,路也不远,可以走着去。”雨生认真地给出建议。

青月点点头,“嗯,那就去李氏酒楼吧。”

说着,便拿了伞准备出门。

刚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影,他蹲在那里,整个人都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瓢泼一样的大雨还在不停地往他身上砸。

青月微微皱了皱眉。

“青月…”见门打开,他忙站起身,颇为讨好地冲他笑了一下,却因为雨太大的关系,连眼睛都睁不大开。

青月没有搭理他,转身锁了门,撑着伞走入了雨中。

虽然正是用午膳的时间,但大概因为雨太大的缘故,李氏酒楼里的客人不如往常多,青月便没有要包间,直接在一楼大堂临窗的位置坐了。

那窗户设计得十分巧妙,翘起的外檐挡住了雨,却并不阻碍视线。

青月坐着等上菜的时候,突然看到外头走过一个熟悉的人影,是七弦门的那位大长老,她形色匆匆的,似乎在找什么。

青月一下子想起了那个蹲在她门外淋雨的男人,莫非他是离家出走,然后走丢了?虽然这样想,但她一点也没有想要开口提醒那位大长老的意思。

定定地看着那身影走远,青月忽然又想起了那一日她歇斯底里的样子。

她说,这是你欠我的。

她真的…欠了她吗?

“诶,听说了没,清歌苑昨天晚上走水了。”突然,身后一桌传来聊天声。

清歌苑三个字引起了青月的注意。

“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听说啊…你说这么大的雨要是昨天晚上下,可不就没有那么回事了么。”另一人颇为感叹地道。

“可不是么,不过也许是那地方缺德事太多,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吧,这才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听说什么也没剩下,还烧死了几个人呢。”

“可别把什么事都往老天爷身上推,老天爷他老人家可忙不过来,哪有空管这档子闲事,那是有人故意纵火呢。”

“啊?怎么回事?这个我倒没有听说,来讲讲。”先前那人好奇道。

“我兄弟在衙门里做事,说是有个疯女人故意放的火,好像叫如玉吧,听说原本是城主府里的丫头,因为犯了错被赶出来的,也不知怎的就疯了,在街上乞讨了几日,大概和清歌苑那个新来的美人白术结了怨,结果就下了狠手。”

“听着可真吓人,那疯女人抓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