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头……214号袋……”白漾梦呓。

罗既看她鼻尖有了细密的汗珠忙把羽绒服放到一边,看样子该是暖和过来了。

“白漾?!白漾!!”玻璃门里崔恕人正叫她,白漾一个激灵就醒了拔腿往里跑。

他们说了什么罗既不知道。

白漾看着崔恕人从189里拿出来的一枚已经变了形有些发黑的指环有些不明所以。崔恕人把指环内里给她看,白漾接过去辨认了一下才认出是个“漾”字,和她名字一样的字。

在看清的那一瞬间说心脏没有狂跳一下是骗人的,白漾下一个动作是跑到189号袋子一把抽出写着详细信息的纸单。

Andy Tu,马里兰州,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血液,O型,根据病历档案曾切除过阑尾炎。

白漾觉得眼前的景物都在快速移动,脑子里则是一片空白,恍惚间好像崔恕人叫了她一声。

“白漾!”

“这么个东西并不足以证明死者就是涂云相,联系H市的警方让他们去涂家尽量寻找涂云相的东西,如果实在找不到头发之类的那么也可以带他来做亲子鉴定,当然,所有的前提是在这一堆尸块里找到这个戒指的主人。”白漾说道。

她异乎寻常的冷静让崔恕人诧异不已。

白漾从他手上拿过戒指攥在手心片刻又说道,“这枚戒指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那边,它已经脱了了它的主人,白漾——或许有句话我不该说,但在出去找你之前我已经电话和霍普金斯医学院云相的导师通过电话,他已经证实云相回国了,是他送云相去的机场。”

白漾看着他,手握得发白,嘴唇紧紧抿着。

“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是我们必须得面对。”崔恕人语气沉痛地说道。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而已还要我们费这么大功夫进行身份确认么?崔恕人,这是我们法医的工作,我们必须给每个人最明明白白的确认,如果确定他是涂云相,那么我只相信这些——它们不会说谎。”白漾指着冰块上的那些残缺不全血肉淋漓的尸块儿,顺手又把手心里紧攥着的戒指扔进189号袋子,她的手心里沾了几点黑,还有几处红点,是戒指扭曲的棱角压出来的。

白漾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就像春暖花开融化的江水奔腾东去时候带起的江底的沉积物。

很多,很杂乱,但却很清晰。

戒指的主人终于没有找到,它可能是任何人的,也可能不属于这里的任何“人”。

白漾精疲力竭,这些天虽然也累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累得想睡死过去什么也不管。

半夜了,C城的空气里的燥热仍旧没有丝毫收敛的态势,白漾跟在法医们后面出了门眼神便四处搜索着,果然,在大门外那明亮的路灯下她的罗既显眼的站着。白漾心里头忽然便生出诸多的委屈,疾步横穿马路耳边似乎听到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罗既忽然迅速地动起来了,映在白漾已经有些迷蒙的眼睛里特别像快进的镜头。

罗既一把抓她在怀里,白漾抬起头眯起眼,罗既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跟她说话,但她好像听不见了……

“罗既,我们回家吧。”

“小罗,有些事我想你应该知道。”紧随而来的崔恕人说道,语气是罗既入学以来从未见过的正经。

“和白漾有关?和,那个人有关?”罗既横抱起白漾,崔恕人在一旁伸手拦车,没有车停。

崔恕人点点头,发现罗既并没有看着自己。

“这大概违反了规定,但是我想告诉你比较好,毕竟白漾这一关要你帮她。那个人,如果没有奇迹的话,他死在这场空难里了。”崔恕人说道。

“是么,那太可惜了。”罗既轻声说道,低头看了眼白漾。

“小罗——”

“我没有幸灾乐祸,确实很可惜。”罗既顿一顿,“他死了,白漾的心就缺了一块儿,而我永远也不可能把这个地方填满。”

崔恕人拍拍他的肩膀:“罗既,我看得出来你对白漾的感情,帮帮她,她是个可怜的孩子。”

一辆车“嘎吱”停下了,是普通的白色现代,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庞,罗既认得这个人,颜毅,他也知道颜毅并不认识自己。

“白小姐怎么了?”颜毅问道。

本来想绕近路从这边回家的,远远地却见这个男人抱着一个女人站在路边,他记得这张脸,是白漾在车流中逆向行驶的时候自杀式停车把她带走的那个男人。

两人的眼神一对上,颜毅立刻就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疏离与冷漠的气息,甚至还有一丝敌意,这让颜毅不由自主地开口解释道:“我认得你,你是白小姐的朋友。她,怎么了?”

“没什么,太累,晕过去了。”罗既说道。

“上车吧,我送你们,这边又是这个点儿很难叫到出租车。”颜毅说道。

罗既的冷漠气息收敛了一点。

车开了,颜毅从车内镜偷瞄后座,罗既把白漾紧紧地护在怀里,白漾的半边脸埋在他胸前,从声音上判断似乎晕的也挺香甜,和他以前所见的随时都精力十足的白漾不太一样。

她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像白漾。

颜毅想,白漾这样的人即使睡着了表情也应该是随时准备炸毛的吧?

可是现在她安静地、小鸟依人般地靠在一个男人怀里安心熟睡。

白漾与罗既这个男人看起来南辕北辙,可此时看来颜毅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看起来的确很配。

送他们到了C大宾馆楼下颜毅驱车离去,崔恕人让罗既送白漾到她房间,反正那标房里也是她一个人,谁照顾她都不怎么方便,罗既简直是太名正言顺了。

罗既没有推辞。

即便有人反对,今晚、此时他也不会把白漾交给别人照顾。

白漾晕得很沉,或者说睡得很沉,任罗既给她摆了舒服的姿势便一动不动地继续睡。

罗既躺在她旁边一手支着脑袋看白漾想她这一下午是怎么撑过来的。

他知道,白漾曾经很爱很爱过那个人,现在虽然淡了,但毕竟不会轻易割舍,何况还是白漾这样坚持的人——如果不是坚持的人也不会每次去M市都会去那块墓碑前上一炷香——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白漾,我知道你爱,我也知道他死了你会痛不欲生,因为你曾经爱了他那么久,可你知道么,我爱你已经更久了……

手轻轻摩挲白漾的脸。

无论你爱谁我每天都会比昨天更爱你。

白漾终于睡饱了,抻个懒腰蹬蹬腿然后一骨碌坐起来,头发有点痒,白漾一边挠头发一边打着哈欠下床,一脚踢到了一双鞋,从脚感上可知比她带来的鞋子重,睁眼一看,旁边的床上罗既正看着她。

“……”

“……”

“你也订了这间房啊,好巧!”

“睡好了?”罗既穿上鞋,昨天看着她到后半夜结果发现她不仅呼吸匀称连梦话都是红烧肉。

白漾的记忆慢慢回笼,那个戒指、Andy Tu……

崔恕人说涂云相死了,在那一堆断胳膊断腿和肉块里。

“白漾?!”罗既拍拍她的脸。

白漾往前一扑抱住他:“罗既,我现在心里在想别的男人,不过无关情爱,呃,好吧,我承认,也许有一点点,但只是一点点,一个小米粒那个大点儿的,你知道女人都是长情动物,我……”

“我明白。”

罗既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白漾顿时充满了负疚感。

两个人相比,在感情的付出上白漾觉得自己落后了好大一截。

“罗既,我一定要比你多活几天。”

……

“为什么?”

“这样我就可以把我分心的几天补回来了。”

老天爷你是觉得上次耍我耍的太过头所以这次安排了一个旷古好男人给我么?

“那你活成千年老妖吧。”

白漾很坦白,重新回到冷库白漾才觉得自己有点缺心眼,罗既那么聪明个人能不明白,人家都没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跟她吵她先说个什么劲儿啊,不说的话等尘埃落定了大家该怎样还是怎样,可一旦说了——虽然罗既说他明白,可总觉得还是有些怪怪的。

第 37 章

死者身份确认工作仍旧忙碌而紧张,白漾尤其紧张,她不希望涂云相死。

事情一直没有进展,这个Andy Tu像故意和大家捉迷藏一样。

死了?真的死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像慢性剧毒的药一样日益侵入白漾的脑子。直到七月末警察送来的新证物——散落在附近农田里的只剩半本的护照,那仅存的一角上还保留着主人的面孔。

白漾看着对着自己微笑的那张脸。

他和自己一样天生的嘴角上翘。

“所以,我们家娃娃将来小名叫翘翘和笑笑。”

“为什么是俩?国家只让生一个。”

“我是独生子女。”

“可我不是啊。为啥叫翘翘?”

他伸出两根食指点住她两边嘴角轻轻网上提:“看,翘翘的,笑得多开心。”

真幼稚。

她伸出两手扯住他的脸往两边拽:“看,表情多傻。”

“那好吧,一个叫傻笑一个叫傻翘。”

照片上忽然有一点水迹晕开,白漾忙在袖子上擦了又擦然后动作迅速地把照片扔进189号袋。

“白漾。”

“老崔,我是不是不该再白费功夫了?”

“有些事由不得我们,云相他……除非有奇迹发生。”

“你相信奇迹么?”白漾问道。

“有时候相信。”

那张照片里的笑容像在白漾脑子里生了根发了芽还会活动,最后甚至成了一部连续剧,这让白漾头疼得厉害,所以半夜时候出了市局大门看见罗既她第一句话是:“有阿司匹林给我两片,我头疼得要死。”

“回去好好睡一觉就不疼了。”罗既握紧她的手。

白漾半边身子贴着他的胳膊,脑袋也轻轻靠着他肩膀,两人默默地往前走了好半天,然后白漾说,我们喝酒去吧,等我喝醉了给你讲个故事。

罗既说改天再去,白漾便站住抬头看他。

“如果不说出来我会头疼得死了。”白漾说道,路灯下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就连嘴角也是微微翘着的,看起来像是在微笑,就连这句话也是用寻常语气说的,可罗既知道今天他得由着她,否则她真要撑不住了。

这一关的关卡终于来了。

罗既点了头,白漾看起来便很高兴说去吃烤肉串喝啤酒,结果两人又走了大半天路边的店面都早已打了烊,即使有那么一家24小时营业的里面的灯光看起来也惨淡无比。最后还是白漾自己改了主意跑去7-11店扛了一箱啤酒和两袋吊炉花生以及一袋榨菜丝。

白漾喝到第几罐开始胡说八道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她自己更不知道,不过白漾还记得最后她躺倒在软软的枕头上时头不疼了,心里好像也没有石块压着的感觉了。

她睡了,罗既收拾了空酒罐儿捡起了地毯上的几粒花生米然后又回到床边坐下,白漾因为喝多了酒所以即便房间里开着空调她也把被子踹到一边了。

她一直都没有哭,即使说道前一天还甜甜蜜蜜后一天就晴天霹雳的分手时她也是笑眯眯的,似乎在讲一个听来的笑话,她笑着,他的心却生生撕开两半一样,心里某个角落里被他埋葬已久的戾气喷薄而出。

白漾嘴咕哝了几下然后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呼呼大睡,大概是痒,手还抬起来挠了两下头发。

罗既伸手把她挠乱的头发理顺。

“你该庆幸你死在空难里了!”

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大早上,白漾意识稍微有点清醒眼睛还没睁开的时候就喊罗既:“罗既,我渴了。”

叫了两声没动静白漾睁开眼睛立刻歪头,却见旁边的床规规整整,床单上甚至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也就是说罗既昨天没住在这里。

白漾一下子就精神了,“腾”地扑到床头摸起电话拨号码,可惜拨了很多次电话里一直都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女声。

完了!这是白漾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词。

缺心眼的东西,让你交代,把好男人交代跑了。这是第二个想法。

涂云相你个王八蛋,死了也能破坏我的幸福。第三个。

呜呜,怎么办呢?第四个。

要不找瞿琛给罗既催眠一下让他就当从来没听说过……第五个。白漾觉得这个方法十分可行。

门口处传来“咔”的一声,是门卡开门。

罗既手里端着个托盘上来了,上面摆了几个盖着盖子的小碗小碟子。

“起来了?”罗既问她。

白漾没点头只是直直地看着他,像犯了花痴病。

见她这个样子罗既有点不放心,把托盘放到窗边的小桌上便大步迈到床边一手抚上白漾的脑门:“怎……”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白漾树袋熊抱树一样抱住了。

“我以为你走了不要我了,打电话也不通。”

“我到餐厅给你买了点热粥和一点小菜。乖,我不会不要你的。”罗既像哄小狗一样的语气。

哄了半天白漾终于肯松开章鱼一样的爪子,在“上工迟到”的威胁下白漾跳下床去洗漱了,罗既把床整理好,想了想,笑了。

洗手间传来马桶的抽水声,随即就是门开了,白漾站在门里,一边刷牙一边盯着他看,就像八辈子没见过似的。

白漾盯着罗既,眼看着他四根手指比了一个“?”放在左胸前。

白漾脸红了。

白漾手上的动作停了,还含在嘴里的牙刷不动了,还咽下了一口牙膏沫子,辣嗓子眼儿。

白漾冲着罗既笑了,因为还有根影响造型的牙刷所以笑容有点诡异。

罗既也笑了。

“还笑,睡衣上沾了那么大块儿牙膏沫子,看你晚上换啥。”罗既说道。

白漾一低头,果然,心口的位置上……好大一坨白花花的牙膏沫子。

姥姥个熊猫!!害她一大早上发花痴,捂脸,不活了。

“没有就不换呗,反正酒店也没规定不能裸 睡。”白漾做淡定状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门外的罗既在笑,门内的白漾在捶胸顿足。

洗完脸“淡定”地出来吃早饭,罗既还笑,于是白漾脸上挂不住,炸毛了。

“你再笑我就决定实施我的计划。”

“?说来听听。”

“催眠你。”

“来吧。”

……

白漾觉得自己的嘴皮子在罗既面前似乎越来越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