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漾醒来的时候整栋房子都静悄悄的,她跳起来风一般卷下楼,白清涟不在,只有客厅大大的白色茶几上一串钥匙压着一张便笺纸,旁边是一部新电话。便笺纸上写着:我去医院了,车库密码9752,电饭煲里粥是热的。

白漾顾不得粥是什么状态,她拿起电话转身上楼换上自己的电话卡打给白清涟。白清涟没有带给她神迹降临的消息,他只是说还活着,不过这已经足够能让白漾放得下心了。

神迹是需要等待的,她会等的,只要他活着就好。

开车去了医院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的人,白漾觉得眼睛酸心也疼。

罗既,我知道你疼,我也疼,你忍忍,很快就好了。

白漾手扒着玻璃脸贴在上面,要不是白清涟拽她走她就会一直这么看下去的。

白清涟正跟她说今天的情况白漾的电话响了,是崔恕人,白漾定定心神才接起电话,果然崔恕人问他们在哪里,白漾不能说实话只得说昨天罗既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麻烦他帮他们取消机票,崔恕人要来看,白漾没让。

挂了电话白漾才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件事……”

“所有的消息昨天已经压下里了,永远不会出现,那几位店员也已经给了封口费。”白清涟说道,昨天在去医院的路上他已经打电话安排好了,白家的任何事都是需要保密的,他从来不想成为公众的话题和焦点,他不想当猴山上的猴子。

“谢谢。”

“下一件事,很重要,小漪,罗既是什么来历?”

“他只是一个外科医生考上了法医系的研究生而已。”白漾说道。

白清涟看她一眼,摇摇头:“你的意思是那位杀手先生的目标原本是你么?相比一个来历不明外科医生而言你这个法医的分量似乎更是微不足道。”

“我真的不知道。”白漾说道。

“好,这件事我来查。”

“好,谢谢。”白漾一字一字说道。

白清涟又去打电话了,白漾回到厚厚的玻璃前一动不动地看着罗既。他从来都不多话,从现在开始就更不多了,也许一辈子再也不会再跟她说一句话。

白漾每天守在病房外头日子过得稀里糊涂,连给单位打电话请假都忘了,等她接到魏鸣时电话想起来的时候他说已经替她办好了让她安心在这边照顾罗既,等他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了立刻过来,听他这么说白漾眼泪没忍住哭得稀里哗啦。果然她还是很脆弱不够坚强。

“小漪。”

一声略带着迟疑又有些怯的浑厚声音叫着“小漪”。

白漾使劲抹把眼泪然后抬头看。

即便已经五十六岁他依旧风度翩翩,看上去至少年轻十岁,他此时看着她,脸上似乎有种叫做心疼的表情。

他又叫一声小漪。

“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你吵架,请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还有,我不叫小漪,我叫白漾,是个法医。”白漾说完这两句话便站起来走进病房顺手关了门。

十几年了,他似乎活得还很滋润,看向被厚厚玻璃隔开的那个人白漾使劲捶了一下门,可惜门是特制的所以只有闷闷的一声响,并不怎么能起到发泄的作用。

门外的人什么时候离开的白漾不知道,等她出来去洗手间发现天已经黑透了,非常意外的白漾接到了一个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电话。

唐季,那位只和她有一面之缘的传奇人物。

唐季的车就停在楼下,他自己开车,一辆很普通的黑色北京现代,停在那里一点也不显眼。

“唐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白漾开门见山。

“罗既的事。”唐季说道。

“罗既?你知道些什么?”白漾立刻追问,她不知道白清涟查得怎么样了,虽然她不怀疑白清涟办事的能力但如果有更多关于罗既的消息肯定是件好事。

“换个人少的地方说吧,毕竟这也不是能拿到面儿上说的事。”唐季发动了车子。

车速很快但白漾仍旧觉得慢。

“如果你确定车上没有窃听器可以现在说吗?我很急。”白漾说道,几乎用了祈求的语气。

唐季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才开了口:“本来我答应过罗既一辈子帮他保守这个秘密的,不过现在看来也许说出来才对白先生的追查有利,罗既他,他曾经杀过人,而且是故意杀人。”

白漾一愣。

“他杀的是个杀人凶手,他姐夫,他姐夫为了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嫌罗既姐姐碍事,所以蓄意谋杀了她,罗既只是为了给他姐姐报仇。”唐季忙说道。

“还好他没有被判死刑,老天也还算有眼。这要感谢唐先生你的帮忙吧?”白漾问道,她不是傻子,这种事情如果不是唐季帮了忙那罗既估计现在还在牢里待着呢。

“我只是不忍心看到他为了一个人渣搭上自己的命,况且,那个人也确实该死,罗既那时候太心急了些。不过,这不是我要跟你说的重点,重点是……”

唐季说了很多,大大地超出了白漾的想象范围,以至于唐季送她回到医院看见白清涟时她还是有点没回过神来。

“罗既的身世很……”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这件事有点棘手了。”白漾颓然坐下,按照唐季的说法来看,即便再有钱也找不到是谁给了罗既这么一枪的,那个人神秘到从来没有留下丝毫线索,这简直太可怕了。

“如果成心去做就没有难事,现在主要是看你的意思。”白清涟说道,声音不冷不热,就像他一直以来的那样。

“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难道你不知道么?”白漾苦笑了下,她是个会让仇恨生根发芽的小气鬼。

白清涟点点头又安慰她两句然后说过几天就可以给罗既转院了。

第 44 章

罗既的状况没有丝毫好转,如果不是心电仪上那跳动着的曲线会让人以为他死了,那细细的曲线几乎成了拴在白漾神经上的一条丝扯得她心疼。给罗既转院到了圣禾,这里如同一个苏州园林式,鸟语花香碧草青青,就连站在草坪上看天似乎都比别处更干净些,白漾看天,如果没有来C城多好,他们就躲在H市那个小小的角落单纯的互相喜欢着到老多好,为什么这世上就没有回头路走呢?

“小漪?!”有些怪异的汉语略带着惊奇的语气。

白漾皱皱眉,即便她已经知道在圣禾一定会碰到白川诚一但真听到他的声音还是让她不舒服,白漾不搭他的腔只是略略抬眼抹搭他一下。

“你来看姑奶奶?她一定很高兴,她一直在等你。”白川诚一说道。

知道他必然会提到这个话题白漾很想转身就走,白川诚一大概从她的表情上看了出来是以立刻说道:“姑奶奶撑不过这几天了。”

白漾定定地看着他。

“求你。”

回到病房,余晖透过白色纱帘在床单上留下一道淡淡浅浅斜斜的光亮,虽然有种朦胧的美却没来由的让白漾感到心里堵得慌,一下子就想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罗既,这光亮就像罗既的生命随时都会消失。白漾正难受着耳边忽然响起了钢琴声,那是她学琴时学会的第一首曲子。

乐音不长,很快就回复了寂寂无声,白漾有点恼,恼白川诚一用这种方法让她想起那些她不愿记起的过往。

“既然这么希望我去看看你,那我就去吧。”白漾喃喃自语。

顶楼那个专属病房她熟得很,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白漾拧着眉毛进了电梯,按钮是新的,想了想伸手按下#又按下一组数字随即然后缓缓的按了高高在上的那个数字。

电梯很平稳很安静,即便门开了也几乎是无声无息的。

这些布景都还熟悉,她也知道那架钢琴就在大大的日式屏风后头,绕过去正要开口却在看见钢琴前那个瘦小的背影时没了声息,当年的青丝已成白雪更衬得那深蓝旗袍的浓重色彩。

“小漪来弹给奶奶听听看看学会没有。”从容的语气也没有变,这令白漾不自觉就向前迈了两步,但仅仅是两步便停住了。

“很久不练已经忘了。”白漾说道。

“不会忘的,我的小漪那么有天分那么令我骄傲。”

白漾不语,瘦小的身影缓缓站起来回身,一丝不苟的头发,金丝边儿的眼镜,颈上一串均匀的白色珍珠,腕上一只白得通透的镯子,甚至嘴唇上还涂了口红,一个完全没有病态的老妇人,甚至还显得有些神采奕奕。

这让白漾想起了一个词:回光返照。

“奶奶走不动了,小漪,到奶奶这儿来,让奶奶好好看看你。”老妇人扶着钢琴微微笑着说道。

白漾站着不动。

空气都凝滞了一般,良久老妇人微微叹口气:“小漪还是不能原谅奶奶么?可是,你来了……”

“我只是来让白川诚一不要弹这首让人听了不高兴的曲子。”白漾说完转身就走,好在她刚才只向前迈了两步,好在绕过屏风就可以把自己遮住,如同消失一般的遮住。

一口气跑进病房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将门反锁了,床单上那一条光亮已经消失了,少了这光亮屋子里似乎都黯淡不少。

“罗既,你说我怎么这么记仇,明明都对自己说无数次了不怪她,可为什么就忍不住,她都那样了都活不了多久了,我怎么就这么没人性呢?”白漾在床边坐下,拉起罗既的手捧着,他温热的手让她觉得心安了些,“我不怪她了,虽然她让我滚出白家,可那是因为我要伤害她儿子要伤害白家,我能理解,真的能理解,过去这么多年我都是这么劝自己的,可为什么一见了面就都忘了呢?罗既,我其实是个混蛋对不对?又自私又刻薄又恶毒,只有你才这么容忍我从来不对我说一句冷言冷语,罗既,真是难为你了,等你醒了我一定好好对你再也不跟你喊了,再也不对你冷着脸了,我发誓,不对,是从现在开始就好好对你。”

白漾盼着电视剧里的情节出现:罗既的手指轻轻动一下给她个回应。

可电视剧终究还是电视剧,罗既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夜深了,外头没有月亮,连星星也没有一颗,大朵的云把天捂得严严实实,压得人喘不过气。白漾觉得胸闷,给罗既掖了掖被角打算到外头透透气。

此时的圣禾安静得如在山中,白漾站在楼下仰着脖子往上看,顶楼的灯还亮着,透着一股子惨白,想了半天白漾还是决定上楼去看看。

电梯打开那一瞬她看见了很多个熟悉的身影,但却没有一丝声音,仿佛默剧一般,白漾心里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偷偷躲在屏风后,过了一会儿白清涟出来了,冲着众人摇了摇头,一时的沉默被打破了,人们开始对着那个人说:白老,节哀。

节哀……

下楼,白漾木然地走出电梯。

没有等到一句原谅她走得安心么?

在罗既病房门口白漾看到了白川诚一,他站得笔直眼神里带着些凌厉。

“你上楼去看看吧,她去世了。”白漾说道。

“白清漪,你实在太不孝了。”白川诚一说完旋即转身离去,从脚步声来看他走得有些急。

白漾轻轻的和罗既说话,告诉他自己去看了她最后一眼,可惜她没有多等一会儿听自己的一声原谅。

白清涟给白漾打了个电话简单通知了她丧礼的时间和地点,白漾没说去还是不去,白清涟也不勉强,也许是他太知道白漾的性子了。

丧礼很低调,黑衣的人白色的花静静地把墓地围得满满的,人群走散之后只有不会言语的白菊花静静地留下了。白漾也捧了一束花,不是白菊而是百合,她和白漾妈妈一样,对百合有着执着的喜爱。

墓碑上有她的照片,风采依稀可见,眼神仍旧凌厉无比地看着面前的人。

“奶奶!走好。”

十几年没有叫出口的称呼此时有点陌生,就像照片里的人,明明是认识了许多年却忽然有了陌生之感。

电话不合时宜的响了打断了白漾的思绪,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小漪,我是林伯伯,我这里有老夫人的一份遗嘱,我希望下午你会准时到事务所来,小漪,这是你奶奶最后的心愿,林伯伯希望你会来。”

遗嘱,也提到她了么?

白漾没有去,觉得没那个必要,为了避开他们去找自己白漾去了西山一直待到了天黑,可惜等她回到医院的时候还是看见了走廊沙发上坐着的几个人,除了那个她血统上的父亲、白清涟之外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那是白漾自小就认识的,奶奶的好朋友也是打理她财产的专属律师。

“因为遗嘱中提到了你所以你必须在场,不管你接受不接受。现在人到齐了我们找个会议室吧。”林律师说道。

遗嘱宣读完毕,白漾惊讶无比,与她同样惊讶的还有她的父亲。

“好,我接受,林伯伯,不知道你介不介意从现在开始做我的律师?”白漾问道,一边挑衅似的看了看她必须称之为“父亲”的那个人。

送走了他们白漾跑回病房,脸上还带着点笑意。

“罗既,我现在有很多很多钱了,我们可以报仇了,我不会让你和妈妈的苦白受的,哪怕倾我所有。”

白漾喃喃说着计划,每一个都不会让人好过。

尖锐刺耳的声音忽然响起,白漾立时苍白了脸第一个反应便是紧紧抱住罗既然后放声尖叫:“快来人哪,救救他!”

整个抢救过程白漾都在场目睹,她被推到小小的角落什么忙都帮不上,眼睛就只有盯着心电仪,祈求上天让曲线的波动再大一些,哪怕让她放弃所有她也愿意。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求所以又一次放过了罗既,医生们出去了,只留一个护士在这里看着,白漾追了出去叫住白清涟。

“为什么他会忽然这样?”

白清涟轻描淡写地说道:“即使他某天忽然停止呼吸也是正常的,这只不过是个开始。”

“他随时会死掉?他不是已近稳定了吗?”白漾着急。

“稳定只是相对的,也许你该放弃,这样折腾对谁来说都是莫大的折磨,对他是身体上的对你是心理上的,你们都会撑不住的。”白清涟说道。

“你真残忍。”

“你是当局者迷而已。有什么事护士会处理的,你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那份遗嘱不是闹着玩的,接下来会有很多很多事。”白清涟说道。

“你会帮我吗?”

“不会,那是你自己的事。”

“白清涟!”

“小漪,我不会帮助你做些将来会让你后悔的事,他已经老了,放过他也是放过自己,何苦呢。”

“你还真高尚真宽怀。”

“看得开了而已。好好休息吧。”

看得开,关键就是她看不开。

第 45 章

白漾和护士守了一夜,虽然中间有一点小小的波动但好在有惊无险,白漾的心却一直悬着不敢放下,生怕她一个松懈罗既听不到她的祈求会放弃努力。

天亮了,护士换班,医生来查过房只说“目前稳定了”便走了,新的护士来接班,正巧林律师又给白漾打电话,见这边没什么事白漾便对护士千叮咛万嘱咐才去赴约。

林律师跟她说的话白漾早已心里有数,只不过有些事是别人劝不了的,虽然他们是为了自己好,可人都是这样,没有同样的经历别人的苦别人的伤再怎么撕心裂肺他也不感同身受,还往往觉得是个回去一个晚上想想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想想老庄就能心胸豁然开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事儿。白漾知道所以也就对他旁敲侧击劝说的话点点头不应承也不反对。然后,她还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一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出了律师事务所的大门,白漾琢磨着找谁来帮忙,想来想去她觉得最靠谱的就是白清涟,不过他也知道白清涟是不会帮她的,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清心寡欲的性格,即便是妈妈去世那段时间他有些激烈的情绪但也只是一时,很快就像投入水中的小石子激起的涟漪,待风平了涟漪自然就散了。

白漾有点烦,她自己做这个是不擅长的,即便她把那个人从那个位置轰下去她眼下也找不到又妥帖又能干的人选来堵那帮老家伙的嘴,她可不想忙了一场最后还是给那个人做了反面的映衬,那简直太得不偿失了,况且也不是她白漾的风格。

砰——

白漾撞上了不知道谁摆在路边的一堆柜子磕得她膝盖硬生生的疼。

“你没事吧?”

“没事。”

白漾打眼一瞧,不怎么眼熟。

“白清漪你好忘性。”

他这么一说白漾才拿了正眼看他,似乎,眉眼有那么一点儿熟悉。

“小路子!”

“没大没小,叫路年!”

“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哦?”白漾笑,没想到长大了路年比小时候开朗了许多。

“小说看多了你,你哥让我来等你的。走吧,我知道你现在大概需要我帮忙。”路年朗笑着说道。

对于白漾来说,路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肉馅饼,形状完美的还带着肉味的不仅可以充饥又可以用来观赏的馅饼。

路年开车,白漾仔细打量路年然后感慨时光飞逝,路年也只是笑,对她的事并不多询问一句,这是白漾自小就最喜欢他的一点,不多话,有分寸。

“好了,说正事,你需要我帮什么忙?”等红灯的空儿路年问道。

“取代白鼎奇。”白漾说道。

“好。”路年答应得爽快。

“你不劝我住手么?”路年的态度是个意外。

“如果你哥都劝不动你我自信更没那个本事,况且,我一直不觉得你这么做有什么错。”路年发动车子,头却转了过来看看白漾,“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自信对你还知道一二,有些事如果没有个明确的了断你心里就永远放不下。”

“谢谢你,路年。”

这件事有了眉目白漾心里忽然生出几分畅快,回医院的路上她还在想着下一步:把那个人从白家老宅赶出去,彻底清理白家老宅,她讨厌任何属于他和那些个女人的味道,她要把那里完全恢复成妈妈在世时的样子。

护士小姐不在,白漾动作轻柔地扶罗既坐起来一些一边跟他小声说着今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