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们回答,他站起来仓皇离开。

**

R县,静山陵园。守墓人过来开门时嘀嘀咕咕地说着今晚真忙,看见是裴知、才露出讨好笑脸:“裴总!您来啦!”

裴知将车停在值班岗亭旁,从车里拿出两条烟给守墓人,“抱歉,这么晚还来麻烦您替我开门。”

“不麻烦不麻烦!刚才也有人过来——哎呀您太客气,谢谢谢谢!”守墓人接过烟,喜笑颜开,“老爷子的地儿我天天去擦,花也天天换,您上去看看!”

裴知笑着对他点头道了谢,独自一人向墓园深处走去。一排排黑色大理石墓碑沉默而整齐地立着,圆球形的路灯柔柔亮着,身量高大的男人沿着墓园中间的路拾阶而上,背影比这里一个个安息的亡魂更孤独。

他停在半山腰一块墓碑前,一时之间并未走近、隔着两米距离遥遥望着墓碑上照片,那是个笑容开朗的男人、与裴知九分酷似的一张脸。

爸,裴知在心里叫他,我来看你,最近过得好吗?

明天妈妈和小良会来这里,他们要把小良的爸爸也埋在这个墓园,妈妈她……她以后可能会跟小良爸爸埋在一起,你不要太难过。

夜里的山间墓园安静,不知从哪里传来幽微的“沙沙沙”的声音,裴知心情沉重、胃也一阵阵绞痛,没有太多在意。他举步上前走向他爸爸的墓碑,果然打理得很好,鲜花是新换的,他抽出一朵白雏菊放在墓碑上方。

“你很多年没有见到妈妈了吧,明天会不会认不出来她?”裴知低声对墓碑上的照片喃喃。

这些年总是他一个人祭拜,也曾想过哪怕是哀求、求妈妈来看一次爸爸,生前对她那么偏执的人,死后总会希望收到来自她的一束花或者一支香。

但是哪有这个脸开口呢,他们父子伤害她那么深。

沉浸在悲伤和痛觉里的裴知没有注意到,那“沙沙沙”的声音在他开口说话之后停了下来,山顶上的墓王位置、树影一阵摇动,似乎有野兽从树间穿梭而来。

等裴知察觉到异样的时候,抬眼望去,一颗黑乎乎的人头从他爸墓碑后方“Duang”弹了出来!

“裴知!”墓碑后方的地势矮,萧晨只能纵身跳起来看他一眼、又落下去。

这是夜里十点啊!是墓地啊!一颗人头从他爸墓碑后方弹出来啊!还叫着他名字啊!

裴知脑袋里“嗡”一声,胃部的剧烈绞痛终于在他顽固意志力控制之下冲开缺口,永盛的暴君总裁、苍白着脸软腿跪倒在墓碑前坚硬的大理石地面。

鬼、鬼吗?!裴知一手撑着地、大口喘着气,迷迷糊糊地想,怎么这鬼有点面熟?

第16章 离开的人,陨落的流星(三)

3、

“裴知!喝口水!”

“裴知裴知!给你冰袋!”

“裴知你要吃方便面吗?”

裴知不要吃方便面,裴知胃和膝盖都很痛,裴知想把萧晨捆起来打一顿。裴知面无表情看着一刻不停绕着他打转的萧晨:“滚到那边去,坐下。”

“我不累!”

“你压到我输液管了!”

啊……萧晨抬起双手、尴尬地笑,“对不起。”

裴知抬了抬下巴,萧晨怂怂地过去坐好,那是张小板凳,矮得她都无法翘起二郎腿,只能将手搭在并着的双腿上,看他时还得抬着脸仰望。

而裴知高坐在输液椅中,居高临下看着她,眼里怒火丛丛:“你,大半夜的在墓地找死啊?!”

萧晨心虚地挠挠头,好声好气地解释:“我真不是故意吓唬你的,我七点多就过去了,一直在上面干活……”

“干什么活?”裴知不耐烦地打断她,“盗墓?!”

他生气的时候说话真是噎人,萧晨不伺候了,强行在小板凳上翘起二郎腿、昂起下巴斜眼看着他:“你不也大半夜的在墓地嘛,你干嘛的,找死啊还是盗墓啊?”

还敢顶嘴,裴知眼神更冷。

老街上开大排档那家的小女儿坐在裴知身旁的位置上输液,看裴知的手机链坠在裤子口袋外面,棕色皮质上金属的扣子闪闪的,小女孩好奇地拿手撩了一下。裴知转头,用瞪萧晨的眼神看了小女孩一眼,小姑娘吓得飞快缩回手、扁着嘴几乎要哭出声。

萧晨心想这是用四十米大刀杀鸡给猴看啊,那本猴还是早点认错吧:“好了好了,对不起!我诚恳道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行了吧?”

这什么狗屁道歉态度,裴知眼神依旧恼怒,冷冷问她:“帮司空良买墓地的同学,就是你?”

萧晨点点头,自以为体贴地谦虚笑着,“举手之劳,不用谢我。”

裴知的神色很复杂,并不像是感激她。”明天司空良约了你在墓园碰面是吗?”他问,萧晨点头说是,他语气淡淡地说:“我也会来,今晚见到我的事,明天别提起。”

“噢。”萧晨答应,想想又不明白,“刚才你去看的那个墓地是谁的啊?”

裴知已经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听到她问也没有睁开,冷冷地说:“管好你自己,少多管闲事。”

他语气之嫌弃,拒人千里之外。输液室白炽灯的光很冷淡,而他苍白着脸高高地坐在那里,与萧晨不过一米多的距离、却像是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座结满了冰的悬崖。

这样的裴知让萧晨迷茫。

十二年前虽然只相处过那一夜,但是为她徒手接刀刃的裴知、豁出性命保护她的裴知、黑暗杂物间里对她说着身世和遗言的裴知……萧晨自认为是最靠近他灵魂的人,十二年里她一直坚信这一点。

可十二年再见,裴知就像是某种雪域高山上的神物,美则美矣、生人勿近。

是她一厢情愿、执念太深了吧,萧晨迷茫地想,对裴知来说她不过是个陌生人啊。

邱医生这时拿着裴知的化验报告进来,她是贺海的主治医生之一、跟萧晨很熟悉,一进来就对她说:“不关你的事儿,他是胃痉挛、疼晕过去的,不是你吓的。”

“小伙子,“邱医生疑惑地看着裴知,“你几顿没吃饭了?血糖这么低。”

裴知应酬地对邱医生笑笑,“今天有点忙,午饭和晚饭没吃而已。”

“我把方便面给你泡上!”萧晨立刻站起来。邱医生“哎哎哎“地阻止她,“他的胃现在可不能吃辛辣刺激的,这瓶葡萄糖输完了你带他去老街上喝点粥。”

粥?萧晨眼睛一亮,粥立刻就能有!”裴知你等我!很快回来!”

裴知皱眉说不用了,可是她话音未落、人已出门。那天弃他和烫伤手的司空良不顾时、她也是这么跑的,裴知心里想。

“哟,“大排档店主古嫂推门走进来,她刚去给女儿买零食了,“刚才跑出去那是萧大师吧?怎么了,是不是贺老又进ICU了?”

“今天可不是因为贺老。”邱医生向裴知方向努了努嘴。

“噢哟!”古嫂把零食随手塞给女儿,她上上下下地打量闭目养神的裴知,露出赞许笑容:“萧大师终于谈男朋友了!”

谁?我?!闭着眼睛的裴知心里一凛,我疯了不成?

他装睡不理人,古嫂和邱医生自顾自地感慨着:“哎呀,时间过的是真快啊,我们萧大师刚上贺家山的时候才几岁?水灵灵一个小姑娘……”

“十六岁,“裴知听到邱医生说,“跟我女儿同年的嘛,她上山那年、我女儿高二,十六岁。”

古嫂的小女儿嘴里含着棒棒糖、小手再次悄悄地伸过去拨裴知的手机链。可这次,裴知却没有看她,甚至没有察觉。

十六岁……裴知慢慢睁开的眼睛里、震怒惊痛之色皆有,那么、就在那件事之后萧晨退学了?!

**

贺家山上宵夜是在十一点,食堂里烧柴火的土灶熬喷香的粥点,一人喝一碗再去睡,既不会太过饱腹、又填了工作到深夜的疲乏,这是贺家山上几代人传下来的习惯。萧晨从小最讨厌喝粥,贺海做掌门人时夜夜亲自熬粥,她这个学徒夜夜吃方便面,但是到了她接手南国雕漆,贺家山上的学徒和工人们还是夜夜都有粥喝。

传承人嘛,承你贺家的手艺、传你贺家的门风,矢志不渝。

这时差不多十一点了,阿金、依彤那一拨萧晨的徒弟从三号工棚走出来,他们最近在做萧晨设计的一个剔红八仙过海图屏风,用的大漆正是萧晨调配的红豆鎏金漆,罩漆才刷到第八层,但颜色据说已经夺人心魄。

贺小雪夜跑归来、站在门卫室旁的合欢树下,看着萧晨的人欢声笑语地走向食堂,她眼里神色变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雪!”贺娟路过,连忙过来搭话,“瞧瞧!一帮狗仗人势的!”她看着依彤他们、恨恨地骂,“今天我让依彤给我出个画稿,她居然拿萧晨的话顶撞我——他们可都是你的员工,一个个只听萧晨的算怎么回事儿?”

“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不要总是在我面前抱怨,听的烦。”贺小雪神色未变,“你能把红豆鎏金漆琢磨出来,我立刻把萧晨赶下贺家山。”

贺娟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说:“这个红豆鎏金漆,还是从萧晨身上下功夫最快——她这次的八仙过海图屏风,你能不能想办法拦下来、直接送去参赛?”

“那是梁氏集团容二少定的货,拦下来以后谁负责?”贺小雪冷冷地说,“萧晨精着呢,这两年她只接熟客的订单,个个挑的都是我不敢得罪的大人物。”

萧晨捏着红豆鎏金漆的配方,她有多少活就配多少漆,一滴也不给其他人用,做出来的雕漆作品直接送到订货的人手上,市面上根本见不到用红豆鎏金漆做的东西。

没有参赛、没有展览,贺家山上复活了传奇古方“红豆鎏金漆“到底是不是真的、漆的颜色到底有多好,舆论已经将信将疑了,贺小雪快急疯了、却拿萧晨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贺小雪看来,她爸爸贺海可能老年痴呆后就魂穿在了萧晨身上,否则一个二十八岁的青年女性、怎么会如此故步自封、顽固不化?!

“哎?!”贺娟突然叫起来,“萧晨!”

还真是萧晨回来了,提着一个漆盒从食堂急匆匆走出来。贺小雪捏着手中薄薄一封快递,势在必得地一笑、向她走去。

第17章 离开的人,陨落的流星(四)

4、

出租车还在山下等着,萧晨拿了粥飞快地向山下跑,贺小雪上来拦她、差点被她撞了个跟头。

“哎呀……”贺小雪捂着被撞痛的肩膀,“你急着去投胎啊!”

这死丫头,萧大魔王向她发出死亡凝视,贺小雪心虚地撇了撇嘴,将手里快递信封递过去,“叶怀远寄来的。”

萧晨明显愣了一下,刚才还一身躁动的人、接过时眼神里已蒙上一层阴影。贺小雪看着这样的萧晨,她自己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又像是痛快、又感同身受地难过。

“这什么呀,他寄给你的,他婚礼的喜帖啊?”贺小雪冷冷不屑地笑着,“几号啊?怎么没给我这个前任小姨子发一封呢。”

“婚礼已经举行过了,我去参加的。”萧晨抬眼警告地看着贺小雪,“叶怀远老婆怀孕了,你可别再去找事。你姐交待的我都已经办到了。”

远处工棚的辉煌灯火憧憧、映着贺小雪美艳娇嫩的脸,她脸上浮现讥讽又黯然的奇怪神色:“呵,贺小满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上我操心?不都是你萧晨一手包办的嘛。”

萧晨被这话刺了心,拧着眉静静看着她。贺小雪从来不是感情用事的性格,一击即中、立刻就转回正题:“北京国际雕漆展给我们寄来了参赛邀请函,十二月底之前得把作品送过去,你要是不愿意参赛,我就送贺工的东西过去了。”

萧晨提起漆盒,说了句“随便你”就要走,贺小雪在她背后默默咬牙切齿、再次上前去拦住她,这次她脸色就很不好看了:“萧晨,你再这样跟我犟下去,岑南柳家就要骑到我们贺家山头上来了!他们家今年做的全国展览引起多大舆论你知道吗?南国雕漆的招牌就快成他们家的了!”

这种激将法,萧晨别说吃、闻都不闻一下。她漠然看着贺小雪,说:“你把红豆鎏金漆的专利登记在我的名下,我立刻开工,你要参加比赛、我就给你做两米的山河图,你要办展览、我给你整套的剔红牡丹漆盘。至于南国雕漆的招牌,”迎着工棚站着的萧晨、眼底傲然映着两片辉煌灯火,“我拿我的命守着呢,岑南柳家夺不走它,你贺小雪也休想糟蹋它!”

夜风,像是被萧晨的气势吓起的,盘旋着从贺小雪脚边卷起,吹得她遍体生寒,萧晨拎着漆盒走了她都一时没法阻拦。片刻后,贺小雪才提起一口气、对着萧晨远去的背影冷声呵斥:“我是为了南国雕漆的大局着想,你这个目光短浅的老顽固!你算什么东西,我才是姓贺的!你萧晨不过是我爸爸的一个徒弟,我们贺家教你手艺给你饭吃,你还敢蹬鼻子上脸了!”

她骂得过瘾,谁知夜风里突然传来萧晨一句:“小病!电锯!”,贺小雪张着嘴吸了一口冷风、转身就跑。

**

萧晨被贺小雪气得半死,最后吓唬了她一下也不够解恨的,还耽误了时间。从医院大门口跳下出租车,她拎着漆盒一路狂奔去急诊。

可是她满头是汗地推开急诊输液室的门,只有抱着女儿的古嫂和邱医生在聊天,裴知刚才坐过的位置上垂着挂完了的点滴、不见良人。

在春天深夜里奔跑了一路的人,心脏“咚”一声沉了下去。

“萧晨,你怎么才来,男朋友都走了好一会儿了。”邱医生笑笑地说,“我们萧大师眼光不错嘛,一谈就是个大帅哥。以后可得注意着点他的身体,工作再忙也要吃饭睡觉啊,你看看他、人都熬成什么样了。”

“啊……哈哈,是啊。”萧晨尬笑,可心中窃喜。原本很失落的心情,但哪怕是在邱医生面前、被当成一分钟裴知的女朋友、都让她有种偷窃来的幸福感觉,后背热热的。

这么卑微啊,萧大师心里有个小人儿嘟囔。

“哎?”萧晨往外走,突然看到古嫂女儿手里甩着玩的手机链,“小真真,这是刚才那个叔叔的手机链吧?”

棕色真皮上印着GUCII的图案,以前小病拿过一个类似的给萧晨,依彤说这是个名牌、这么一根要好几千块。

小真真得意地举起手机链告诉萧晨:“叔叔说,我特别勇敢、奖励我!”

抱着女儿的古嫂笑着对萧晨眨眨眼睛,“你男朋友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很喜欢小孩子嘛!刚才换瓶的时候回血、她哭得我都掉眼泪了,幸亏你男朋友把她抱过去、哄了好久呢!”

啊……萧晨蹲在小真真面前,一时心酥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看吧,心里有另一个小人儿、理直气壮地教训之前嘟囔卑微的那一个:我们裴知,就是值得哪怕做他一分钟女朋友都很幸福啊!

**

从急诊输液室走出来,一辆救护车停在门口空地上,车顶红蓝色的灯没有关,闪在萧晨的眼里令她顿生窒息感,连忙背过身急急地跑出医院大门口。

深夜的县城街上没有行人,偶尔一辆车开过去,车速不快却也让萧晨心头一揪。她无力地在医院大门口花圃旁坐下,怔怔的好一会儿,才想起从怀里拿出折叠的快递信封拆开。

里面是几封手写的信,都已被拆开看过,裁纸刀沿着信封口整齐地划开,看得出来拆信人当时小心翼翼地珍惜之情。

洒金花筏叠的信封,居中端正楷体写的“怀远亲启”四个字,右下角用笔触缠绵的柳体写着“裂帛”。

古语说一月气聚、二月水谷、三月驼云、四月裂帛。

贺小满出生于四月,贺海为这个长女取名于“四月中、小满者”,裂帛、是她自己给自己取的别号。

“十一月乘衣归、十二月风雪客,晨晨,那你的别号就叫风雪客!”十八岁的贺小满美貌犹如夜之明珠,没有人会忍心拒绝她的笑容。

萧晨那时又是什么样的呢?劫难过后、满目焦土,辍学的十六岁女孩,刚刚绞了一头长发,瘦弱的身体裹在贺海的旧棉袍里更显伶仃,活脱脱像个逃荒的男孩子。贺小雪那时经常嘲笑她,小满比萧晨本人更生气,听说桃木梳梳头发长得更快,她连续几天深更半夜的坐在工棚里、车一把桃木梳,用她最爱的一手柳体在梳子上刻:裂帛赠风雪客。

而今又快是一年四月裂帛时,人间却只徒留一位风雪客。

萧晨在夜风里皱眉落泪,心痛到不得不低下头去、用手抱住自己。

你还不能死、萧晨、你想想你答应过谁……萧晨急促地喘着气,耳中嗡嗡鸣响声盖住了朝她而来的脚步声,直到一件黑色羊绒大衣披上她肩膀,轻薄的重量和温柔暖意才让萧晨感觉到有人来到了她身边。

“你……”萧晨泪眼模糊、愣愣看着他,“没走吗?”

“不是你叫我等你吗。”裴知无奈至极地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这张脸,还说会很快回来呢、他站在这里等了四十分钟了。

第18章 在台上任我唱(一)

在台上任我唱

1、

裴知的黑色路虎揽胜停在医院大门口的街边,车子启动着,热风空调呼呼呼地吹,后备箱却整个敞开着。

萧晨裹着裴知的大衣坐在后备箱里,她小腿垂下来够不着地、晃晃悠悠、喜滋滋地看着裴知搬漆盒过来。

“你这里面装的什么?”裴知皱眉惦着漆盒,大概有十斤重,她是怎么拎过来的?

萧晨晃着腿擤鼻涕,说:“粥!”

她嗓子都哭哑了。裴知皱眉,心想不过是以为他走了、怎么就哭成这样呢?

“……”打开漆盒,裴知更加对萧晨刮目相看了,“萧大师,“他看着漆盒里那个带盖的大砂锅,“你是练过举重吗?”

什、什么?萧晨茫然地看着他,是说她手上老茧粗糙的意思吗?

她不说话,而且萎靡地垂着目光,睫毛在眼睛下方投射出两片可怜的阴影。裴知看得揪心,想到十二年前的她,他叹着气伸出手去、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叮……萧晨从头顶到脚指头过了电了!血气上涌,脸“轰“一下热了。

裴知没有在意身旁的人通没通电,他打开砂锅盖子看了一眼是皮蛋瘦肉粥,又原样盖了回去,只拿了一个配粥的窝窝头、坐在萧晨身边一口一口地吃。萧晨见状、结结巴巴地开口劝他喝粥:“这、这是我们山上做得最好的粥,你、你尝一口吧!皮蛋是食堂师傅自己腌的,肉也是食堂师傅自己的!”

吃着窝窝头的裴知停下了咀嚼动作,萧晨差点咬了舌头、连忙纠正:“食堂里自己养的猪!猪肉猪肉!”

裴知啼笑皆非地看着她,这孩子、要说可爱真的是挺可爱的。

可能是她的急切真诚令人不忍,或是这夜深时分格外容易吐露心声,他竟然难得地对人解释起来:“我最近吃素。”

“啊?”萧晨想了想、猜测地问他:“是不是因为司空良爸爸?”

R县当地的风俗,父母过世、儿女三个月内不吃肉食。

裴知有些意外她居然知道这一条,对她微微笑了笑,点点头。

“可司空良自己下午还在那里吃肉脯呢!”萧晨很痛快地出卖了老同学。

“他从小在C市长大的,不知道这些。”而且司空良最讨厌吃素。

裴知吃了一个温热软香的奶味窝窝头,胃里揪着的感觉舒缓了许多,头晕也好了。他想着萧晨十二年前的事该从何问起,手指在漆盒上轻轻一弹,仿佛闲聊一般问她:“这就是你做的雕漆?”

萧晨看看那只遍地牡丹图雕漆漆盒,笑了,“这是雕漆没错,不过不是我做的,这种叫剔彩——你看这颜色有红有黑有绿色。我最拿手的是剔红,就是只刷红色大漆,刷十二层,我在上面雕刻图案。”她也学他那样、手指在漆盒上一弹,骄矜地说:“这个要是我做的,价值能买你这车十辆。”

“果然萧大师要我一千万、是个珍贵的友情价。”裴知笑了,笑容冲昏了萧大师的头,萧大师头晕晕地靠在后备箱车壁上,感觉自己肚子里吸满了氢气、下一刻就要在这车厢里飘起来。

色令智昏。

萧晨从手腕上褪下一串沉香木,手串打结处坠着一个指甲大小的剔红屏风,她在裴知面前晃了晃,“这个给你,“萧晨听着自己的声音都恍若梦中,“可以解下来编绳子做个手机链。”

“这是——“裴知看着她手指尖上捏着的精巧剔红屏风,迟疑地问,“牌位?”

“……这是一个屏风!”萧晨觉得自己这梦都有点醒了,“我第一次担纲大型剔红雕漆作品成功,做了一个等比例缩小的,你看着上面的图都有,红豆生南国。”

“啊……”裴知捧场地点头,一本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