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头的大鹏展翅落在萧晨此刻眼里,真是讽刺得扎心。

“刀,“戚鹤尧声音嘶哑,“还给你吧。”

他“啪嗒“一声打开了漆盒,那把剌刀静静躺在天鹅绒之上,朝阳的光照着雪青色的锋利刀刃。

一旁阿金他们脸色都变了,依彤害怕地流眼泪,大家都紧张不已——这戚鹤尧最懂师父,怎么还敢当面这样亮出刀?他也不怕萧大魔王手起刀落结果了他!

果然,萧晨露出了贺家山上人人闻风丧胆的那种冷酷笑意,她伸手捻起了那把锋利剌刀,手指微微用力,雪亮刀锋在她指间幻化出光影——

“师父!”依彤颤声求情。

突然那流光随着她手挥出而划出一个弧,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一阵玉石俱碎的清脆微响,是刀片磕开了山石的声音——萧晨将那把剌刀划过一旁石壁,就这样轻易地毁掉了一把无价之宝的刀!

将卷了刃的剌刀扔回漆盒之中,萧晨看向面无人色的戚鹤尧:“作为临别赠礼,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戚鹤尧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缓缓点点头。

“不要对我说你的苦衷和理由,永远别请求我原谅你。”萧晨面无表情地说。

——以德报怨,何如?

——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不偏执?做不到。

第70章 我等的船还不来(一)

我等的船还不来

1、

这几天贺家山上气氛非同寻常,连平山锡斌都察觉出不对劲,再来看萧晨时特地带来大捧的鲜花和名贵手工生巧克力,试图博美人一笑。

美人今天很忙,指挥徒弟们把她这些年攒的全部家当搬出来,剔红仙鹤展翅圆盘、剔彩团香宝盒、剔彩龙纹八宝碗……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况且内行看门道,平山锡斌小心翼翼捧在手中,赏得啧啧称奇。

可是萧晨好像还嫌不够贵重,抓着头发挑来挑去,又指挥徒弟们抬出来一张剔黄云龙纹宝座,指着它问一旁吧嗒吧嗒吃生巧克力的司空良:“这个呢?我叫人配个盒子,当场抬进去,你外公会不会觉得很有面子?!”

然后就变得超喜欢我,不要再叫我家裴知为难了!

司空良却摇头,“太夸张了也不好。”他不忍心告诉萧晨,根据他的经验,外公对于跟他哥有关的一切都超高要求、百般挑剔。

平山锡斌安静观察着两人,这个姓司空的小伙子长得很清秀啊,对萧晨笑的时候也很温柔,可是萧晨看他的眼神一带而过,不像是深情,两人讨论的却是见家长的事宜。

“你男朋友看起来脾气很好。”他找了个机会,微笑着试探萧晨。

萧晨正在看一个剔红笔筒,顺着他目光看向司空良,失笑:“他?他不是我男朋友!”

啊哈!平山锡斌眉眼之间荡漾开日式温柔,却随即就听到萧晨语气喜悦地说:“是我男朋友的弟弟。”

“……”平山锡斌微微笑,“那我下次来,送你珍珠。”

珍珠?萧晨转了个弯才听明白,不敢置信这个侄子辈的小家伙在跟她调情:“你是说——”

果然这狗胆包天的年轻人,装腔作势地惋惜吟:“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萧晨呵呵笑,问他:“这首诗,你猜我最喜欢哪两句?”

平山锡斌温柔看着她,语气故意轻似梦:“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不。”萧晨摇头,缓声对他说:“是——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平山锡斌一时愣住,“这两句我有些生疏。”

一旁啃完了巧克力的司空良嘿嘿嘿凑过来解释:“意思就是说,她自己超有钱,她男朋友超厉害,你一边玩儿去!”

“……”平山锡斌深呼吸,你们中国诗词和人都这样难懂,日本友人有点难过。

**

傍晚的时候,在司空阁老府,平山锡斌总算是亲眼见到了萧大师的男朋友。

那个叫裴知的男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和平山差不多个子,却是更精壮挺拔的体格,有着亚洲男人少见的深邃轮廓,浓密的黑发和眉毛显得他精力极旺盛,从一辆黑色路虎上下来,一边解开白衬衫袖扣一边大步走过来,前一刻眼中还有千里雪原,一抬眼望见萧晨、江南的春风便吹遍他的眉眼。

平山在那个瞬间懂了萧晨的喜好。

她喜欢这种成熟纯爷们儿啊,平山心中惋惜得不得了,早点知道的话,第一天见她时把她按在墙上强吻,可能比提什么明珠要好。

那边裴知哪知道这位日本友人的腹黑心思,听萧晨介绍说是朋友的儿子,裴总也立刻目光慈爱,相互介绍后还把弟弟叫过来说:“司空良日文说得不错,这几天叫他带着你玩吧。”

裴知给了弟弟一个“替哥哥嫂嫂带好小朋友“的眼神,司空良憋着点头答应,再看看那日本青年脸上哪还有笑意……他哥跟萧晨可真是天生一对,像平山和贺小雪这样的男女配,居然都不是用来吃醋增加感情的,没放到对方眼前,就被他们各自干掉了。

司空良带着平山继续去看他新学的榫卯手艺,临走前他丢给萧晨一个眼神,裴知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牵着萧晨的手往里走,果然一会儿就听到他家女朋友若无其事闲聊一般说到了:“老屈说司空的手特别巧,小木作那套活,一学就会。司空他自己也很感兴趣。”

“嗯。”裴知简单地应。

萧晨还是不习惯循序渐进那一套,把司空良教的套路抛之脑后,直接说:“那既然这样,让他跟着老屈学手艺吧,我也能教他。你定的环游世界那事儿,他不想去了。”

裴知停下脚步,脸色淡淡地沉默着。萧晨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平时司空良那么得裴知宠爱、这件事却千万拜托地求她去跟裴知说。

裴知面无表情又不说话的时候好可怕啊!时间都变慢了,一秒一秒煎熬着,猜不透他下一刻会说什么,萧晨都想主动投降了,司空你自己来吧、嫂嫂我尽力了!

“我再考虑一下,暂时……让他在这里也行。”裴知沉吟片刻后缓缓地说,“反正这个宅子是他家祖上的,他亲自跟着修,也说得过去。”

“你是真的觉得手艺人听起来不如读书人有面子啊?!”萧晨皱眉望着他。她问司空良为什么觉得他哥会反对,司空良说因为他哥会考虑外公的面子问题,萧晨当时还把他怼了一顿,现在看来果然最了解裴知的人是司空良没错!

裴知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心性还没定,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我总不能每一趟都由着他变花样。”

萧晨“切“了一声,“你就是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她失落地撒开他手,“那你要带我去见外公,你外公嫌弃我是个手艺人,你是不是也觉得没面子?!”

她在外公那里让他没面子的可不是手艺人的身份。想到她被网络议论的那摊事,裴知心中一刺,她到现在还没跟他提起这事。

裴知心里不高兴,手却还是去拉她,可被她甩手打了回来,暴君的脸色顿时也不好了:“你就知道对着我耍小脾气!”

“你烦我了?!”萧晨如临大敌地瞪他。

“有点。”暴君冷冷说完,就见她眼里写满了“我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但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他忍着不自觉涌起的笑意,板着脸对她说:“听司空说你在挑送给外公的东西?我都替你准备好了,你那天穿得别太随便,来的都是外公那边的亲戚。”

萧晨打断,闷声说:“我不去了!”

“……”裴知瞪她一眼,“我烦你耍小脾气,你就索性耍个大的?你就不怕我——哎!”他拉住扭头就走的人,“蹬鼻子上脸是不是?你敢走试试!”

萧大师就走了!试什么试!直接走!

还好她腿短,裴知两三步赶上去捉住她,“好了好了……别闹了!”他把坏脾气的女孩子圈在怀里,放低声音哄她,“我就是想让你知道,在外公那边不能由着你性子来,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我建议你换一个不那么重要的女朋友!”萧晨恨恨地说,“我是伺候不了了!”

裴知松开了手,握着她肩膀把她转过来,逼她直视他沉下来的脸色:“真心话,还是气话?”

萧晨不敢再嘴硬下去,他脸色沉下来太吓人了!可是也不肯就这么软下来承认这是气话,想要撒娇往他怀里扎,偏偏被他捏住了下巴抬着动弹不得,眼泪又一时半会儿挤不出来,她只能假哭、吸着鼻子假装哽咽:“你弄疼我了!”

裴知松开了捏着她脸的手,但也没立刻给她好脸色。这让萧晨彻底明白了他的底线所在,裴知对家人和工作负责任的态度曾让她非常感动和向往,但是当她站在对立面的时候就令她感到心酸了。

两人都绷着脸,穿过前院,恰好路过初吻的小花园,萧晨停下脚步,还伸手拽他,拽住他右手的小拇指,“哎……”她垂头丧气地出声说。

裴知停下来转头看她,夕阳从垂花门的倒窗楣子花格间照下,橘黄色光亮里他的女孩一脸丧气懊恼,“外公生日那天……穿裙子行不行?我叫明弋陪我去买。”

这是让步承认错误,拐着弯向他低头服软了。裴知心里何尝不心疼她,原本见家长这种事就不该在恋爱关系还未稳定时提起,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外公对萧晨的印象如此差,再拖着不见会令误会变成隔阂。他将童年往事都讲给她听,就是希望她能理解他在家中的处境。

“我准备外公礼物的时候多买了两份,你定时间,我们去看你师父和你爸妈。”裴知一边说一边伸手,虚虚挡在她脸侧,挡住了照在她眼睛上的夕阳光。

有他手掌的阴影落在眉间,萧大师委屈皱着的眉眼都开了,抿着嘴唇抬眼看他脸色,看到他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怒气,立刻歪头将侧脸贴在他手心里。

“哼!”撒娇怪开始了日常撒娇,也没有具体内容,就是哼哼唧唧地蹭他。

蹭得暴君心软,原本还要说她两句也说不出来了,捏了捏她脸颊,叹着气说了句“你呀……”

第71章 我等的船还不来(二)

**

2、

裴知性格霸道强势,但真的喜欢萧晨,看她这样为自己让步,他嘴上不说,对她的温柔体贴却更加热烈主动。热恋之中人也亢奋,一天睡两个小时都没关系,忙完了工作挤出时间往贺家山和司空阁老府跑。

可裴知这个人从不叫苦,不看他的工作量、只看到他陪女朋友的时间,哪里能算得上多呢?萧晨也没有被特别感动,她在裴知面前低了头,其实心里对他外公还是很有意见。到了去韩医生那里做心理咨询的日子,一大早她就去了市区,约了明弋逛街买裙子,借机对好友大吐苦水。

“他还说展曜家里也是这样,婚事必须家里点头才可以——展曜爷爷跟他外公是好朋友!”萧晨一股脑抖出打听来的情报,“你可小心点,第一次见他家人的时候务必慎重!”萧晨觉得自己皮糙肉厚,为了裴知高兴,被老人家嫌弃她忍着就是了,明弋不一样,明弋看起来洒脱,其实心思可敏感脆弱了。

被萧大师默默怜惜着的明弋,正将店里导购小姐指挥得团团转,力求给萧大师搭配一套贤良温婉又不失活泼大方的裙装,听到萧晨最后那句话,明大美人噗嗤笑了,风情万种地一撩头发,“放心吧。”

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出现在明弋明艳的笑靥之中,“展曜家里给他安排相亲了,一个比我年轻整整十岁的小姑娘,笑起来甜甜的,还是展曜的同行呢!”她像是在描述普通朋友的事情,还有闲心打趣萧晨,对她眨眨眼睛说:“我看要是顺利的话,比起你和裴知的中老年初恋磕磕绊绊,我可能会先收到展曜的喜帖呢。”

这个天气商场已经开了冷空调,萧晨打了个寒颤,怔怔看向明弋,片刻后浓浓怒气便在萧大师清秀眉目间弥漫开来,一句狠话也没说,但那架势摆明了会把展曜片成涮肉。

明弋心里面感动得不得了,但是这事儿不应该由萧晨去掺和,萧晨自己的麻烦事一大堆呢,展曜又是裴知的好朋友。”我是真心替他高兴,况且我也有点腻了,正好换一个。”明大美人目光依旧落在一排排华丽衣裙上,脸上也还带着笑,“晨晨啊,路是我自己选的,快活的时候没有埋怨,其他时候也不应该埋怨。”

萧晨明白她的意思——叫她别怪展曜嘛!

可是明弋是真心地喜欢了展曜,连萧晨都看得出来,展曜这个当事人看不出来吗?看出来了还能去跟别人相亲,难道不值得被她片成涮肉吗?!

叶太太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萧晨正想不出要对明弋说些什么,黯然一低头看到手机屏幕上亮着来电,她走到店门外接起来,叶太太熟悉的声音里带着陌生的情绪:“萧、晨,你下手很狠嘛!真想送我去坐牢?!”

“你如果干了违法的事,坐牢也是你罪有应得。”萧晨冷冷地回敬她一句。

果然在网上发帖子的人就是她,这是被警察找上门了吧!活该!

叶太太在电话里轻声笑,见不到人,光是听声音她都像条阴险的蛇,令萧晨浑身不舒服地冒冷汗。

“我给你八个小时,今天的工作日时间结束之前,我要从警察那里得到你已经撤案的通知。”叶太太非常有底气地轻声细语。

“做你的春秋大梦!”萧晨也冷笑起来,“我凭什么呀?!”真当我好欺负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凭什么,但我知道一些事,是我先生暂时还不知道的。我想,就凭这些事,你也得听我的。”

萧晨听到此处已是预感不好,果然下一刻叶太太的话就令她如坠冰窖:“如果你不按照我的要求办,静山陵园里面埋着谁,到了明天,所有人都会知道。”

**

萧晨亲自去公安局撤销控告,这个消息迅速地传到了所有密切关注此事的人耳中,其中文化局的容主任、南国雕漆艺术文化工作室总经理贺小雪、岑南柳家柳明,这三个人今天恰好聚在柳家雕漆厂招待日本学者考察团,于是一齐接到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容主任对这次网络舆情本就十分紧张,这下听说萧晨居然撤诉了,他再也掩饰不住不满情绪,找了个机会私下敲打贺小雪说:“萧大师这样,下周红豆鎏金漆的发布会是肯定要取消了。本来发布会材料我都整理好了,只等着下周一过就送上去,你们南国雕漆评选国家级非遗,原本是水到渠成,现在看来,也得重新讨论。”

贺小雪当场脸色煞白!

有人愁就有人欢喜,比如柳明,激动地手舞足蹈啊!

他们岑南柳家就像是南国雕漆的妾生庶子,再怎么有出息,贺家山上那才是嫡系,哪怕柳家几代人经营出几十亿身价又如何?一顶暴发户帽子扣上来,行走漆艺圈内,见谁都矮半截。

可现在贺家山上萧晨私德有亏,名声臭了!而他们柳家这边却迎回了得南国第一刀真传的戚鹤尧,如果再把非遗传人的头衔抢过来,那柳家要实力有实力、要名声有名声,南国雕漆的招牌即将由柳家扛起!

柳家人呕心沥血几代经营,终于要在柳明的手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年已半百的柳明张着双臂在正厅堂屋里仰天长叹。

然后他那个历劫归来的大儿子就把桌子给掀了。

“你——“你混账!换做其他两个儿子,柳明早就这样劈头骂上去,但是对戚鹤尧他不能,只能拖住他手缓声劝解:“你冷静!”

“你就是打的这个主意,那天才突然当众揭穿我身份的?”戚鹤尧连连冷笑,一想到萧晨在那里被人欺负受苦,他不能陪伴她,反而被他爸借机利用这事为他铺路……他头疼欲裂地用手紧紧揪住头发,“我绝不抢这个非遗传承人,你要是从中动手脚,害了萧晨,“戚鹤尧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恶狠狠看向柳明,“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这又是什么混账话!柳明站在当地默默地运气好几遍,勉强按捺着性子继续劝:“你这是什么道理?贺家山南国雕漆又不是什么皇位,代代只传贺家人,萧晨不就不姓贺?她能做非遗传人,你为什么不能?你的手艺撑得起这个名号!”

戚鹤尧不想听,事实上他快站不住了,这两天他水米不进,又整夜心痛得无法闭眼,身体透支得厉害,站在这里跟他爸吵,他身上一遍遍地出冷汗。

可是柳明一点都没有在意到,一个劲地说着:“她把你这样扫地出门,摆明了结仇。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容主任刚才的意思你不明白?萧晨她惹了事了,你的出头之日——”

“那件事跟她没有关系!”戚鹤尧厉声喝止,“她清清白白!你这是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怎么了?!”柳明终于还是发怒了,“她萧晨这些年少惹我了?你看着你亲爹被个黄毛丫头奚落嘲笑,你心里好受?你就不想替我报仇?”

“报仇?”戚鹤尧气笑了,怔怔看着他爸,“你也太高估了你自己了。”要不是忘不了妈妈临死时吐着血还不肯闭眼的执念,柳家对他戚鹤尧来说算个屁啊,替谁向谁报仇呢?他戚鹤尧对萧晨……他戚鹤尧对萧晨除了一生难偿的愧疚,只剩一世难忘的情意。

低血糖终于还是发作了起来,眼前全是黑的,戚鹤尧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往后靠着四脚朝天的桌子,他惨白着脸歪在那里,紧紧闭上了眼睛。柳明吓得不轻,跪下去一把抱住儿子,嚷嚷着叫人进来把他抬去看医生。

**

萧晨从公安局出来就往贺家山赶了,她知道贺小雪一定会炸毛,想着立刻赶回去第一时间告诉她缘由,可是没想到贺小雪收到消息的速度那么快,炸毛的程度也比萧晨想象中剧烈十倍——她叉着腰站在大门口,萧晨的车开过来也不让,一双明媚美目眨都不眨一下,像是被车撞上碾过都不在乎那样的生气程度。

萧晨从跑车里跳出来,走到贺小雪面前,难得的对她软语轻声说:“我们进屋说。”

当着涌出来围观的工人们和萧晨的徒弟们,贺小雪狠狠甩开萧晨拉她的手,“就在这儿说!”她冷声一字一句:“大家都听听,到底为了什么,你这个南国雕漆掌门人、要在我们所有人脸上抹黑!”

“因为叶太太打电话给我,“萧晨向她低着头,声音也轻的不能再轻:“你姐的事……她知道了。”

萧晨一向是坚强甚至倔强的,尤其在贺家山上,天塌下来她顶着都从不皱眉头,这样的萧晨,当她无可抑制地流露出痛苦恐惧神色,哪怕只是一丝,都令盛怒之下的贺小雪犹如三伏天被浇一头冰雪。

可是心痛之色只是在贺小雪脸上一闪而过,她的语气依旧坚定冰冷:“那又怎么样?”

萧晨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她,只见贺小雪神色铁血一般地望着她,“萧晨,“她字字如冰,“不管是你还是我姐,都没资格把个人名誉排在南国雕漆前面!”

“我不要我的名誉了,不行?”萧晨沉默片刻,说。

贺小雪呵呵一笑,“行啊,“她傲然睥睨萧晨,“那你就滚出贺家山,交出南国雕漆掌门人的位置。”

“给谁?”萧晨困惑地问。你当我是留恋这个位置吗?贺家山上没有一个人真心待我,你当我真的不知道吗?你当我不想走?我要不是欠了你们贺家山一条人命,我要不是承诺过小满和师父,你当我真的就喜欢留在这里?

你当我……真的就愿意被成千上万陌生人骂作小三?我的裴知那么好,我又已经足够配不上他。

可是我答应过小满啊!

萧工和贺总呛起来,工人们和萧晨的徒弟们都当做日常,纷纷涌上来劝解。贺小雪白着脸瞪着萧晨,神情是寸步不让,要不是时候没到、怕打草惊蛇,有些话她真想立刻讲出来狠狠打击萧晨!

“小雪——小雪!”贺娟这时分开围观人群匆匆忙忙扑出来,“你们快别闹了!”

“你不要管!”贺小雪盛怒之下丝毫不给贺娟面子。

“不是啊!是你爸!”贺娟嚷嚷,“你爸病危了!”

贺小雪和萧晨都愣住,片刻后两人同时反应过来,这时倒是默契十足地一起往萧晨的跑车冲去。

来不及掉头、萧晨将车倒着冲出大门口,一个甩尾,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一眨眼的功夫跑车轰隆隆地向山下飞驰而去。

第72章 我等的船还不来(三)

3、

陈正霆今年八十大寿,裴知从年初就开始准备寿礼了,他托人从各个拍卖会买茅台酒,买回来不同年份的十几瓶,其中最名贵的是一瓶保存完好的一九五六年出厂土陶酒瓶茅台,现在裴知把它让出来作为萧晨敬献给外公的贺礼。

外公最喜欢茅台酒,一九五六年又是他青春最好的时代,这样的寿礼、搭配司空良在旁甜言蜜语敲边鼓,裴知有把握今天萧晨不至于受到冷眼。

“包在我身上!”司空良咚咚咚捶胸口,他强行压着兴奋,一眼不敢眨地看着他哥:“哥,我表现好,你真的就答应我学手艺去?”

裴知本来就想好了的,只是今晚临时要用到他为晨晨保驾护航,顺水推舟而已。

“嗯。”他忍着笑,脸色严肃地答应。

司空良当着他面拼命压着嘴角,等他一转身,小混蛋蹿起一丈高,差点把迎面走来的表哥陈遇白给扑倒,那是个狠角色,小可爱这是刚出狼窝又进虎穴,不过裴知没心思去救他,眼看这都快五点了,萧晨怎么还没来呢?

裴知走到办寿宴的大厅外面去打电话,一路上遇到陆续前来的亲戚们,陈家的人都对裴建国有着深深的成见和不屑,如今裴知长大成人、永盛暴君名声在外,亲戚们面上笑着与他打招呼,擦肩而过之后却能发出各种嗤笑不屑的声音。

这样的场合以往总能把裴知折磨得失眠一周,今天他却心情平静甚至挺愉悦——他家晨晨就快来了,这些无关紧要人等的目光有什么要紧,他家晨晨来了以后会用带着笑意的喜爱目光看他一整晚。

“喂?”裴知打通萧晨电话,心情很好地开玩笑:“难得,萧大师的电话居然打得通。”

“我也正想打给你,“电话里萧晨语气像是睡了刚醒,一点力气都没有:“晚上我去不了了,对不起。”

窗外市中心的繁华霓虹都暗了一瞬,裴知声音也霎时变冷:“为什么?”

那头不说话,径直沉默。

“晨晨,“裴知将声音放软,“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裴知……”压抑的呜咽声,没有到哭泣,而且只是在叫他名字时这一声而已,却“咚“一下在裴知当胸开了个洞似的。

“我马上来找你,等我。”他轻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