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所以他才不喜欢聊这件事,所以他才会主动来插手这案子。

她越想越觉得这解释极合情理。就只贺云钦听说十几岁就去留洋,现今最多二十四五,而陈白蝶却已红了几年了,两人应有些年龄差距,难道还是姐弟恋不成。

又想起这人连三楼的邱小姐都去找过,邱小姐虽懂得化妆做遮掩,年龄不会在二十七以下,也许贺云钦就喜欢女人比他大也说不定。

还有段明漪,虽说跟他年龄相仿,毕竟是嫂嫂啊……

平时背着母亲偷偷摸摸看的野闻杂报太多,这时挡都挡不住,全涌到脑子里来了。

贺云钦听红豆半天没动静,看一眼后视镜,见她脸色微妙而复杂,不知道正天马行空想什么,有些好笑道:“陈白蝶的金主不是我。”

红豆一吓,这人怎么连她心里想什么都知道。

贺云钦摸摸鼻梁,也觉刚才的话说得多余,正要不着痕迹找话来找补,虞崇毅去而复返,一走近就扶着车窗道:“查过了,南宝洋行名下产业没有7字打头的号码,明泉山的别墅暂时没安电话,但是我刚才顺手查了一下明泉山的其余阔人产业,那地方但凡安装了电话的,全是7字打头。”

贺云钦掐熄烟头:“虞先生,别人我不知道,单就陈白蝶来说,你们白厅长为了将她找出来,几乎翻遍了整个上海滩,可是十几天过去,一点痕迹都没有。能将这几人藏匿这么久而不被发现,总该有些说法,你现在给上面打报告,尽快去明泉山进行搜查,着重搜查流云观和南宝洋行的别墅,我跟王探长去跟着陆敬恒。”

虞崇毅吃了一惊道:“贺先生的意思是陈白蝶和我表妹有可能被藏在明泉山?”

贺云钦道:“凶手留下的线索太少,一切都还只是猜测,总归试一试才行,虞先生即刻去明泉山,如果有消息,立刻来找我们。”

***

到了大剧院,贺云钦将车停在边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红豆往街对面看,不一会,果然看见陆家的洋车过来了。

车停好后,陆敬恒下车,亲自给黎露露几个女生开门,等她们出来,极有绅士风度地微一弯腰,领着女生入内,稍后又出来对司机说了句什么。

就见那司机点了点头,缓缓将车开走了。

这电影一看就是一个小时,红豆吃了一会贺云钦给她买的糕点,越吃越困,抬头一看,贺云钦闭眼靠在椅背上,似在假寐,王彼得掏出酒壶默默喝酒,显然还精神着,再看一眼对街,仍未散场,

她正犹豫要不要在后座上睡一觉,陆敬恒和黎露露几个出来了。

那车夫很守时,剧院散场前一刻钟就到了,见少爷出来,忙出来给开门。

陆敬恒追求黎露露似乎下了点本钱,将黎露露送回黎家后,又耐着性子将其他几名学生一一送回寓所,这才驶往陆家所在的沂园路。

王彼得不无讽意道:“这败家子几月前在你手里吃过一回大亏,也只老实了一阵子,等好了,加倍地做他的狂蜂浪蝶,你看看这一阵子他追求过的女人怕是不在十人之下,只不知道这一个会持续多久,依我看,这些年他唯一用过心的就是你们家少奶奶了。”

贺云钦哧笑:“他追谁都与我无关,只要不扯到我身上来就行。”

红豆吃惊得掉了一块糕点,照前几次的经验来看,贺云钦跟陆敬恒定是有些过结,可是贺云钦实在不像那种会跟陆敬恒这种败家子计较的人,肯下心思让对方吃瘪数月不敢作声,可见这梁子还结得不小,原来绕来绕去,还是跟段明漪有关。

忽然想起报上那则贺云钦跟段明漪的桃色新闻,那消息先是横空出世,接着便如野火一般迅速传遍上海滩,难道竟是陆敬恒有意散播出来的?

贺云钦懒得再接王彼得的话。

车跟了一路,始终跟陆家洋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待到了陆公馆,车门一打开,陆敬恒大摇大摆下来,正要入内,谁知刚一迈步,似是被车夫提醒了几句,错愕地往后一看,终于发现停在后头僻静处的洋车。

红豆扬了扬眉,贺云钦开洋车技巧甚佳,早前跟踪了陆敬恒一路,对方都未有所察觉,怎料到了最后关头,竟还是被陆家的司机给发现了。

陆敬恒定睛往这边一瞧,似乎认出了贺云钦,怒容满面便要杀过来,谁知这时路上又风驰电掣般驶来好几辆洋车,一径驰到陆公馆门口方停下。

车门打开,第一个人便是白厅长,后头依次跟着不少警察,哥哥也在内,摆出好大阵势,将陆敬恒团团围住。

王彼得看一眼贺云钦:“连白海立这东西都出现了,想是在明泉山有什么了不得的发现。”

那群警察果然将陆敬恒铐住,要推他上警车,就听陆敬恒嚷道:“白海立,你这是要做什么,枉你昨天还在我家跟我父亲打牌,转眼就翻脸不认人,我犯了什么事?家父就在里头,你敢当面跟我父亲说么?”

白厅长冷笑道:“陆少爷,这一回你捅的篓子实在太大,就连鄙人也无法替你遮掩了!我们刚才在明泉山的陆家别墅找到了陈白蝶带血的衣裳,极有理由怀疑你跟陈白蝶的失踪有关,陆少爷与其在此疾言喷喷,不如趁早交代你是如何绑架陈白蝶潘玉淇等人的,不然就连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除夕快乐!!!

第25章 第25章

陆公馆里听到动静, 呼啦啦一下子出来好些人,以陆老爷为首,一叠声质问发生了何事,陆敬恒有老子做后盾,辩嚷的声音又拔高了好些,然而抵不过白厅长口中所谓的“证据确凿“,最后还是被押走了。

贺云钦这边开了洋车, 也跟着到了警察厅, 为了不给虞崇毅招惹麻烦,特将车停在邻街转角的僻静处。

虞崇毅跟贺云钦王彼得合作这几回, 双方已有了默契,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便从警局内出来。先是左右环顾一圈, 待找到贺云钦的洋车, 径直走了过来。

“我们早前在明泉山空置的陆家别墅发现了一件带血旗袍,正是陈白蝶失踪当夜所穿, 问陈白蝶家里的女佣, 也说陆敬恒头些日子给陈白蝶献过殷勤。现在都怀疑陆敬恒将陈白蝶在别墅囚禁过一段时间, 后又转移至他处了, 可是陆敬恒嘴极严实, 死不承认这几起绑票案是他犯下的。”

他顿了一下又道:“明泉山别墅里搜检一圈,没有别的发现。南宝洋行在本埠共有四十九处居所,现已搜查了一大半,未能找到陈白蝶和我表妹的行迹。”

贺云钦脸色微沉:“也就是说, 找到了嫌疑人,找不到受害人。南宝洋行码头的仓库呢?以南宝洋行现今的仓储格局,足可供凶手藏人,你们去码头找过没有?”

虞崇毅摇摇头道:“陆老爷只说他们货仓物品贵重,不容外人来搜检,又质问白厅长是否有他儿子犯事的铁证,倘若事后证明与他儿子无关,白厅长是否担待得起?白厅长虽说在公共租界只手遮天,但也怕惹大麻烦,已夤夜打电话让市长给批个搜捕令,只等条子送过来,我们就去码头搜查。”

贺云钦沉吟片刻,道:“虞先生,陆家明泉山别墅虽说常年空置,但想要随意进出并不容易做到,陆家的下人,你们也该盘查一遍。”

虞崇毅道:“我们正要这么做,刚才给陆公馆去了电话,怕有帮凶混迹在下人中,打算等他们到了,仔细地问一问。”

王彼得思忖着接过话头:“凶手前面行事那般谨慎,为什么会将陈白蝶的衣服落在明泉山别墅,这可是天大的纰漏,贺云钦,你可想过其中的原因。”

贺云钦默了片刻,淡淡道:“你别忘了,下午我去找陈白蝶的金主打听过陈白蝶失踪前的行踪。”

王彼得一愣,一拍大腿:“这位大金主被你一提醒,想着自己只顾着令人暗中找寻陈白蝶,却忘了流云观这个重要线索,于是等你一走,立刻派人去流云观去搜查,我猜派去的人还不少,而凶手可能正好在流云观附近的陆家别墅,得知有人搜查流云观,怕对方顺带找到别墅,当机立断将陈白蝶悄悄运走,但因走得太过慌忙,不小心落下了陈白蝶的一件衣裳。”

贺云钦蹙着眉心久未接话,红豆看在眼里,越发好奇陈白蝶的金主是谁了。

她低下头想了想,顺着王彼得的思路往下说:“而等凶手发现落了重要东西在别墅,再想要回过头去找,谁知警察局的大队人马又去了明泉山大肆搜捕,根本未给他机会再进别墅。所以凶手并非故意留下那旗袍,乃是一连串意想不到的事所导致。”

王彼得瞟瞟红豆,这聪明丫头要不是警察的亲眷该多好,招来当助手,不知有多省心。

虞崇毅一时跟不上几人的思路,慢腾腾重新在脑海里整理了一番,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贺云钦看向虞崇毅:“我早前猜过是否有人故意用陈白蝶的衣裳嫁祸陆敬恒,但照现在看来,凶手也未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纰漏。此人够聪明够谨慎,就是缺了些运气,今晚的陈白蝶血衣,算是我们意想不到的重大收获,不然我们至今缺乏充足的证据怀疑陆家。”

红豆奇道:“可是,如果凶手是陆敬恒,他明知道陈白蝶有件旗袍落在了明泉山,今晚还能若无其事带女学生去看戏,心智岂非异于常人?”

王彼得满脸嘲讽:“所以我仍然认为陆敬恒不是凶手,就他这种满脑子风花雪月的废物点心,被人绑票还差不多,哪有工夫去绑票别人。”

贺云钦道:“虞先生,今晚陆敬恒曾跟圣约翰的几名女学生约会,如果他有什么异常,不会毫无破绽,我现在急需确认陆敬恒是凶手的可能性有多大,虞先生,能否请你的同僚去这几个女学生家里打听一下陆敬恒今晚的状态。”

红豆接话道:“那几名女学生都是外文系的,陆敬恒正追求的那位叫黎露露,家住槐花弄,另外两名一个叫吴小春,一个叫唐雅莉。”

虞崇毅点头道:“我这就派人去查问,最多一小时回来。”

***

虞崇毅走后,车上几人同时陷入沉默。

一片寂静中,王彼得率先打破沉默:“这系列案子有太多地方不合情理,比如王美萍明明第二个失踪,为什么第一个被抛尸。杀害王美萍的凶手跟绑架陈白蝶潘玉淇的凶手,是否是同一伙人?还有王美萍尸首上那些木钉的寓意是什么,至今没弄明白。”

红豆想了想,从后头翻出自己随身带出来的那本《玄宗野录》:“这上头的解释不知是否齐全,既跟玄术有关,会不会凶手一时心血来潮,要修炼什么法术神功之类的,我听我们团契的同学说过,不论在西洋还是本埠,一旦人误入邪|教走火入魔,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贺云钦接过那书随便翻了翻,意兴阑珊道:“这书记录得太潦草,这木钉意味着什么,一句未交代。具体如何实施仪式,也写得极简单。”

红豆嘟嘴:“可是,这已经是我们现今为止能找到的最接近王美萍死因的异术了。”

她声音里透着不满,不经意便流露一份娇态,贺云钦不知为何心微微一荡,定了定神,将书还给红豆,推开车门道:“我到外面站一站。”

冷月高照,马路上一个行人都看不见,偶有秋风刮过,头顶梧桐树的叶子被吹得飒飒作响,霓虹灯照不到的地方,黑魆魆仿佛藏了无数魅影。

他在外头站了许久,直到对面警察局出来人了,才重又开了门进去。

车上王彼得早睡了,歪着脑袋鼻息如雷。

后座上,红豆也摇头晃脑的正打瞌睡。

贺云钦闭眼假寐了一会,睁开眼睛看向后视镜。

红豆困得厉害了,脑袋像钓鱼似的,一下一下往前磕着,这样下去非伤到颈椎不可。

他看一眼王彼得,见对方没有醒来的意思,迟疑了一下,侧过身,打算托着红豆的脑袋,慢慢调帮她整一下睡姿。

然而,没等他的手碰到红豆柔美的下巴,王彼得忽然重重的一声呼噜,猛地睁开了睡眼。

他睡得快清醒得也快,余光瞥见贺云钦胳膊刚往后伸到一半,面露纳罕:“这是要做什么?”

贺云钦忙若无其实将胳膊收回来,摸摸后颈道:“无事。”

他脸上分明有些尴尬之色,王彼得更觉奇怪,扭头看看后座,红豆正歪着脑袋打瞌睡,心里豁然一亮,不可思议低声道:“你刚才不会是要摸人家小姑娘吧。”

贺云钦脸一红,幸而光线昏暗,料王彼得看不见,一时解释不清,便以极淡然的口吻,义正言辞道:“你睡糊涂了?”

语气极强硬,王彼得只觉得疑团百出,眯了眯眼,见贺云钦大不自在,虽仍想逼问,料以这人的口才,怕是也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

好在这时候外头有人敲窗,两人一看,虞崇毅如天神降临般出现了,贺云钦心头一松,从未觉得虞崇毅如此顺眼,红豆听到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虞崇毅道:“几个女学生都说今晚陆敬恒有说有笑,不见半点异常。就是唐雅莉下车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支自来水笔在后轮胎处,她蹲下去捡笔的时候,闻到一股腥气,像是从后尾箱里传出的。”

“腥气?”

虞崇毅嗯了一声:“不止唐雅莉闻到,另一个女学生吴小春路上也闻到了,只她不像唐雅莉那般笃定,而且这两名女生都说,等她们后来从大剧院看电影出来,那味道就不见了。”

红豆奇道:“陆家的车怎么装腥臭之物,何况陆敬恒今晚要跟女学生约会,车夫难道都不提前打扫车厢的么,他就不怕陆敬恒事后找他麻烦?”

四人静了一晌。

王彼得坐直身子道:“陈白蝶的金主下午去流云观搜查,凶手被迫转移陈白蝶等人,不慎落下陈白蝶的旗袍,不久你们警察去搜山,凶手无法返回别墅,陆家的车夫忘了打扫后尾箱,陆敬恒去大剧院——”

红豆听他梳理线索,脑中思路也跟着清晰起来,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脸色微白:“您是说?”

贺云钦眼睛盯着方向盘,也觉不可思议,思忖着说:“难道陆敬恒的洋车后面当时藏了陈白蝶等人。”

虞崇毅大惊失色:“怎么会?”

王彼得断然打断他:“怎么不会?凶手为了躲避搜查,匆匆忙忙用洋车将陈白蝶或者潘玉淇从陆家别墅运下来,还未来得及将陈白蝶转移到妥当的地方,正好撞上陆敬恒要用车,怕露馅,只得先送陆敬恒等人去大戏院,等陆敬恒进去看电影,他才捞着机会处理陈白蝶等人,所以那车后箱先有腥气,后来就没了。”

红豆万想不到凶手行事竟如此异于常人,后备箱藏了陈白蝶等人,他竟还可以若无其事接送黎露露陆敬恒等人。

胃里一阵恶心,一股欲呕吐的冲动怎么也压不住。

虞崇毅嘴无声地张了张,道:“探长的意思是说,陆家的司机有嫌疑?”

贺云钦扬了扬眉毛道:“不止有嫌疑,而且嫌疑极大,虞先生,你刚才不是说要找陆家下人来问话吗,他们眼下可都来了?陆敬恒的司机在何处?”

虞崇毅很快便去而复返,急声道:“陆家下人都来了,独差陆敬恒的车夫!”

贺云钦脸色变得极难看,推开车门下了车,将车门猛的一关:“查了这么久,眼看要捉到这只狐狸了,还是晚了一步。”

红豆第一次见贺云钦发这么大的脾气,愣在车里。

王彼得想起刚才贺云钦和红豆的事,也跟着下车,一语双关道:“年轻人火气真是够旺的。还能怎样,接着追呗,上海滩总共才这么大,既怀疑到这人头上,不信还能让他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有红包,新年快乐

第26章 第26章

贺云钦脸色稍有好转, 对虞崇毅道:“陆敬恒跟车夫常在一处,就算陆敬恒再心粗,车夫的异常之处,他多少该有所察觉,目前尚不能排除陆敬恒是不是车夫的同伙,只能先详细审问,无论陆敬恒知道多少, 从他的证词里, 怎么都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虞崇毅点头:“我即刻回去跟白厅长请示,一队人马去追捕陆家车夫, 另一队人马跟我审问陆敬恒。”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 正当红豆又要开始打盹之际,虞崇毅终于回来了:“陆敬恒不大像帮凶, 问了许久, 一句有用的话也套不出,车夫的所作所为, 他也一概不知, 现只知道车夫叫陈金生, 是个还俗的道士。前些年打仗, 陈金生所在道观大受影响, 为了讨生活,陈金生还俗南下,恰逢八年前陆家招下人,之后便定在了陆家, 因他为人沉稳可靠,陆家上下都很喜欢他,陆敬恒见他身手不错,还特意讨了他做车夫。七年前陈金生跟陆家另一名叫李桂花的下人成了亲,两人的儿子现已四岁了了。”

王彼得看向贺云钦道:“原来这人之前是道士?如果王美萍的案子真系他所为,也就能够解释他为什么懂得那么奇怪的诡术了,可是照这人的家庭情况来看,有妻有子,日子过得也算安稳,为何突然想要犯案?”

贺云钦不语,陆敬恒此人一贯目中无人,未必会注意到一个车夫的异常,便问虞崇毅:“可问过陆家其他下人,陈金生家里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虞崇毅脑筋远不如贺云钦几个转得快,然而胜在有份细心和耐心,忙道:“问过了,陈金生的妻子李桂花似是有些身体上的不足,先后怀了两个孩子都未保下,到了最后这一个才算稳住了,可惜这孩子年初得了怪病,低烧数月不退,饮食也少进,先去御仁堂看了不见效,又去了几家本埠有名的西洋诊所去探视,都说得了什么骨髓里头的怪毛病,最多能拖几个月,想要治好是断无可能了。为了给儿子治病,陈金生两口子花光了积蓄又欠下了外债,陈金生还动辄跟东家告假。到了近一两个月,两口子可能已死了心,总算消停了不少,陆家其他下人都劝他们,这个孩子跟他们两口子算是没缘分,夫妻年龄都不算顶大,前头虽说子嗣艰难些,未必往后就怀不上了,都劝他们想开些。”

“这跟他杀人有关?”红豆呆了一呆问。

“尚不知道。”虞崇毅手扶着车窗,焦灼地回头看向警察局门口,“陆家的洋车后尾箱已检查过,早已被陈金生清扫过了,一点痕迹都无,现在我就等着去陈金生家的同僚的消息,陈金生有妻有子,就算要逃,怎么也会回家一趟,何况他儿子还病弱不堪。到了眼下,唯有希冀我同僚能在半路将他一举逮住了。”

贺云钦道:“关键是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另外两名失踪者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陈金生抵死不松口,我们根本无从找寻,就算凶手落网,也等于白忙一场。”

“这跟那古里古怪的邪术有关系么?”王彼得跟红豆讨了那本玄宗野录翻看,“会不会那两名失踪者的藏身之处跟这有些关系。贺云钦,我们稍后要不要去流云观走一趟。”

四个人完全不懂玄术,对着那本天书一样的怪图看了许久,半点头绪也没有。

红豆忧心地蹙紧眉头,玉淇表姐失踪已有六天了,如果找回来的是一具尸体,抑或者连尸体都找不回来,舅舅舅妈怕是会疯。

等了大半宿,直到天亮,虞崇毅那边仍未有消息。

再等下去不合适了,不说天色渐渐明亮,洋车无从匿迹,若是叫白厅长等人看见,怕是会给虞崇毅惹来麻烦。

而且红豆也需回学校上课。

又等了一会,不见虞崇毅出来,贺云钦决定将洋车开走,问红豆:“我要回家换衣服,王探长回富华巷一趟,虞小姐是回家还是径直去学校。”

红豆琢磨了一下:“今天第一堂是我们国文系的严夫子讲课,不能迟到更不能缺席,烦请贺先生先送我去学校吧,等上完第一堂课,我再回家换衣服。对了贺先生,你们什么时候去流云观,等我下了课,可不可以捎我一起?”

贺云钦刚要回答,余光瞥见王彼得眸子精亮的望着他,脸色旋即转淡道:“恐怕不得空,虞小姐还是早些回家歇息吧。”

红豆见他拒绝得极痛快,想是极不愿意她跟着他们,在镜子里看他一眼,哦了一声,不再缠磨。

到了圣约翰门口,陆陆续续已有学生进校了。

红豆下了车,还来得及跟贺云钦和王彼得告别,就看见了贺家的洋车。

贺竹筠和段明漪一道从车上下来。

因红豆避得及时,未叫贺家人看见。

不一会,贺竹筠一回头,果然才看见贺云钦的洋车,一脸欣喜地走近道:“咦,二哥,你怎么一大早来了。”段明漪也下了车,却只静静停在车旁,并不跟着一齐过来。

贺云钦之前想起红豆未用早膳,出于绅士风度,本来正打算找个点心摊子给她买点东西,不料遇到了妹妹,只得作罢,笑道:“我路过办点事。”说话时漫不经心往窗外头看过去,就见红豆早已不动声色走到另一边了。

贺竹筠向来极关注二哥,顺着他的视线一看,这才发现了后头的红豆。

红豆尚未来得及假装出刚看到贺竹筠的模样,就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迎过去才发现是段明漪,便要挤出笑容打招呼,忽然被人挡住视线。

秦学锴道:“红豆。”

红豆笑容微滞:“秦学长。”暗忖,这一早上遇到的人可不少。

秦学锴正色对红豆道:“你昨天不是打听那本玄宗野录吗,我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这书的来历,后来查了一下团契里的收录名册,才发现这书是当年那位创建团契的邓学长收录的,所以我又辗转托人打听邓学长如今在何处,结果巧了,昨天下午我去系里一位先生家,他碰巧认识邓学长,说邓学长近日从北平回了上海,就住在圣约翰附近,还把邓学长的地址告诉了我。上午我打算去拜谒邓学长,一来准备给他举办个欢迎例会,二来向他打听一下这本书的来历,他本是研究数学的,但是对玄宗似乎也颇有心得,这书当年又是他收录的,他能解释这怪阵法也未可知。”

他声音洪亮,离得又近,说一句,贺云钦只觉得车里空气气闷一分,等秦学锴一番话说话,几乎在车里坐不住,心里深以为异,于是下了车,望着贺竹筠不知要做什么,只得皱了皱眉道:“你今日什么课?哥哥若得空就来接你。”

那边红豆仍在发呆,谁想到不过随口一说,秦学锴竟如此慎重其事,愣了好一会才腆然道:“太谢谢秦学长了,邓学长在何处,我的确有紧要得不得了的事向他打听。”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奉上。作者君明天出去走亲戚,请假一天哈。

有个朋友跟我说,觉得红豆比花重里的沁瑶要娇气一些,我说娇气一点的红豆不好么,贺二就好这一口啊,哈哈哈哈。

第27章 第27章

王彼得听了他二人的对话, 忙往贺云钦那边看过去。

他急于弄明白那阵法的奥妙,等了半晌不见贺云钦接茬,只得自顾自推门下来,对秦学锴道:“实不相瞒,虞小姐之所以问这异术,乃是鄙人有一桩待解之悬案特托她打听,既找到了现成能解阵法的人, 还请秦同学带我们一同前往。”

秦学锴愣住, 求证似的看向红豆。

红豆脑筋转得奇快,当即顺着王彼得的话, 对秦学锴笑道:“的确是这样没错, 王探长手里有桩悬案跟这书上异术有关,可惜我们都看不懂这阵法, 所以才四处打听。”

秦学锴恍悟地点点头:“破案要紧, 那我这就带你们去找邓学长。”

事已谈妥,红豆和王彼得四道目光齐刷刷看向贺云钦。

贺云钦仍在跟贺竹筠说话, 明知此时就该采纳王彼得的建议, 用洋车载着这几人一道去找那位所谓邓学长, 可一想起这人是秦学锴找来, 又有种难以捕捉的淡淡不舒服的滋味。

说了一会, 就连妹妹今日那几堂的先生叫什么名字都一一弄明白了,实在聊无可聊,这才一脸淡然往后头看去。

王彼得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走吧。”

贺云钦看一眼跟红豆并肩而立的秦学锴,摸摸下巴, 走到车前,开了车门道:“那位学长现在何处?”

秦学锴跟在王彼得后头上了车:“就在边上的尼新路香杉弄。”

这时红豆也跟着要上车,因王彼得坐在前头,这一下若是上了车,便是跟秦学锴并排而座。

贺云钦忽然提醒她道:“虞小姐,你第一堂课是国文课,‘不能迟到更不能缺席’,那边自有我和王探长去了解,虞小姐还是别耽误功课的好。”

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红豆扭头一看,边上的贺竹筠正满脸不解地望着她,想是碍于教养,一时未将疑问宣之于口。

后脑勺上尚有另一道打量的目光,不用猜也知源自贺家大少奶奶。

她不露痕迹缩回已摸向车门把上的手,故作恍然笑道:“瞧我,为了帮王探长查案,都忘了自己有课了,既然秦学长能带路,那我就不跟着掺和了。”

不说有严夫子的课,单是叫贺家少奶奶和贺四看见她跟着贺云钦的洋车到处乱跑,怕是也大大的不妥。

说罢,以极爽朗的姿态对贺云钦等人挥手作别,转过身来,对贺竹筠道:“贺学妹,你第一堂什么课。”

贺竹筠疑虑顿消,莞尔道:“也是国文课,怕严夫子提前点名,所以我才来得这么早。”

***

车启动,秦学锴跟王彼得说了几句话,忽生出几分茫然,刚才明明是要同红豆一起去找邓学长的,怎么一下子变成了三个大男人同车了。

想起昨天在红豆舅舅家潘公馆门口也曾碰到过红豆和贺云钦王彼得在一处,便重新正色打量贺云钦。

这人虽是副教授,年龄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上回茶话会听几名同系学生议论贺云钦,其中有个素喜旧诗的女学生,说只消对着贺云钦看上几眼,便会生出种“玉山琪树”之感,可见在女孩子眼中,贺云钦生得有多倜傥潇洒。无怪当时贺云钦讲课时,底下座无虚席。

而红豆自从上回茶话会破了王彼得的桥牌游戏,如今俨然以王彼得的助手自居,若是接下来跟着王彼得四处查案,难免会常跟贺云钦打交道,就不知红豆对此人印象如何。

转念一想,红豆一贯不喜受拘束,就算眼下做了王彼得的助手,未必能长久做下去,何况贺云钦回国近一年了,以这人的家世品貌,早该有了女朋友。念头浮起,又松了口气。

正胡思乱想,就听贺云钦道:“已到了香杉弄了,不知这位邓先生住在几号。”

秦学锴探身往外一瞧,忙开了车门道:“就在弄口第一家。”

到了那家,秦学锴敲开门,托下人传话:“早前跟邓学长约好了,还请帮忙通传,就说在下是圣约翰的秦学锴。”

下人领着几人进去,有位三十出头的男子闻声出来,浓眉悬鼻,目光锐利如星,穿件颇体面的青色丝光棉长袍,头发却乱蓬蓬的好似鸡窝。正是邓归庄。

邓归庄见了诸人,讶问秦学锴:“这二位是?”

秦学锴忙禀明来意,给两边做介绍。

贺云钦将那本玄宗野录取出,请邓归庄过目:“本埠早前有桩女子被害案,尸首上被人插上了七根木钉,说起死相,倒与这本旧籍上所载异术相仿,为了查案,我等不揣冒昧,特登门向邓先生请教。”

邓归庄接过那书翻阅起来,心里却在暗自审度贺云钦。虽然贺云钦只报了名讳,并未自报家门,然而贺孟枚在本埠影响力太广,他察言观貌,早猜到这人是贺家子弟。

他秉性古怪,素不喜跟阔人来往,怎奈这人倒甚懂礼节,无法让人生出半分恶感,静了一晌,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镜片道:“这书的确是十年前在下创办这团契时所收录,说句不怕各位见笑的话,在下当年因为研究古怪神秘学走火入魔,险些荒废了学业。这书不算本宗的道教或玄宗,乃是从暹罗国传来,清末八国洋鬼子混战,各地兵连祸结,此书于战火中传入我国,后为我国一位道士所得,为了做研究,道士专请懂暹罗语的人做翻译。然而这懂暹罗语的人不懂玄术,懂玄术的又不懂暹罗语,所以这书翻译得狗屁不通。当时我虽将这本书进行了收录,却也不知其详。”

秦学锴难掩失望之色。

贺云钦却静等下文。

果然,邓归庄说了那番话后,便返身到书架上上下搜索,不一会从柜顶找到一本已落灰的旧籍。

“后来我去北平,有一回去报国寺淘旧货,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这本书的暹罗语原版,后又花了半年功夫重新细细翻译了一下,才对这书重新有了认识。”

他将那书翻到木钉术那一页,呈给几人看。

旁边密密麻麻写满暹罗语,较之先前的版本,又增补了不少内容。

邓归庄道:“这邪术名叫三冥祭,介乎卜筮和降头之间,按书上所言,若这邪术实施得当,可将祭品当作筹码向地下冥王讨回一人的性命。”

秦学锴惊讶地张大嘴巴。

王彼得冷笑:“荒诞不堪,这得疯成什么样才会试这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