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闭着眼睛装睡,然而太刻意,于是只好继续盯着天花板,听到他在床的另一边掀被上床,她目光不自觉往那边一溜,恍惚只瞥见他高挺的鼻梁,脸不由变得灼热难言,忙收回视线,轻颤着睫毛闭上眼。

上床后,他似是观察了她一会,见她一动不动,只得关了灯躺下。

房里静悄悄的,偶有几声自露台外传来的虫蝥秋鸣声,两人的呼吸声近在咫尺,细辩之下,他的并不比她的平缓多少。

一片昏暗中,只消他身子轻微一动,她心就是一通猛烈的激撞,倒不是反感或是排斥,只是仍未做好准备。

幸而贺云钦静静躺了一会,像是感受到了她这种不安,并未挨过来,只道:“红豆。”

红豆微微转过脸,轻声道:“嗯。”

“明天无事,我带你在家里四处转转。”

感受到了他的一份体贴,红豆心中一暖,应道:“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红豆睡着了,虽说旁边躺了个人,但因对他有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托赖,倒跟在娘家一样,睡得同样憨沉。

拂晓时她热醒了,身后仿佛有个火炉,热气从后头暖烘烘地绕过来,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其中,她先还迷迷糊糊的,待察觉颈后有温热的呼吸,这才意识到是贺云钦将她搂在了怀里。

她身子一僵,正惊疑不定,然而下一刻她就发现他其实并未醒,只不知为何将她圈住了,一只胳膊箍着她的腰,另一只胳膊还枕在她脑袋底下,从颈后平缓的呼吸来看,他眼下睡得正踏实。

她向来是知道自己睡相不好的,可是这情形太古怪了,纵使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两个人到底怎么滚到一起的,不知枕了他多久,胳膊怕是早已麻了,可是他既未醒,她也不敢乱动,只他的呼吸一下一下拂得她极痒,酥酥麻麻的,活像抽掉了她半边身子的力气。

她不一会就软了下来,索性一动不动任由他箍着,然而未多久他似乎动了动,呼吸从她颈后一下子抬到了她头顶,看样子是醒了,她忙悄然闭紧双目,继续装睡。

能感觉到他先是愣了一愣,紧接着一惊,犹豫了好一会,这才依依不舍收回箍在她身上的那只胳膊,又小心翼翼地轻托着她的脑袋,将另一只胳膊也抽回。

而后身后床褥一动,他像是整个人翻过身,变成仰天躺着。

她不由暗松了口气,可又有些爽然若失,说不清到底失落什么,只觉得一颗心简直跳得震耳,唯恐他发现她其实早醒了,一动也不敢动。

贺云钦直挺挺地躺了一会,某处实在难受,真想为所欲为,再躺下去简直煎熬,眼看天亮了,干脆起了身,到盥洗室冲了个冷水澡。

他这一起身,红豆也没办法再装睡了,他出来时她正好拥被起来,两人一打照面,贺云钦愣了一下:“醒了。”

红豆脸直发烫,佯装自若点了点头:“醒了。”

掀开被子下了床,擦过他身畔,打算入内梳洗。

他站在门边并不走,只皱眉问她:“会用这个水龙头么。”

她看那金色台盆,虽的确闻所未闻,见他一本正经相问,仍有些想笑,只摇了摇头道:“不会用。”

他于是肃容替她放水,又给她拿牙粉,她默默在一旁看他忙活,直到她正式开始梳洗他才出去。

从浴室出来,她已让下人替她取了今日要穿的衣裳,整整齐齐叠在床边。

他换了衬衣,拿了本书坐在沙发上等她,晨光透过玻璃洒入房中,金灿灿的将他整个人笼住。

她心情无端的好,换好衣裳坐到妆台前,拿起梳子梳头发。

他看她一眼,起身跟过来,从抽屉里取了拿蓝色丝绒首饰盒子,望着她道:“看看喜不喜欢。”

红豆做出第一次看到这盒子的模样,掩住满心的蜜意慎重接过,打开一瞬间,饶是昨晚已看过了,但想到那纸条上的字,仍由衷露出甜甜笑容:“喜欢。”

贺云钦原是一瞬不瞬注意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见她如此高兴,心情大好:“配你身上这衣裳正好,现在就可以戴上。”

红豆也不客气,取出项链环到颈上,比划一晌,见他只顾在旁看着,便道:“倒是帮帮我呀。”

贺云钦这才回过神,替她将项链系好,刚装扮好,这时外头有下人道:“二少爷,二少奶奶,老爷和太太在楼下等着你们一道用早膳。”

既成了亲,称呼自然得改,两个人在镜子里相望,贺云钦拉她起来:“走吧。”

顺理成章就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出了房。

筵厅里贺孟枚贺太太等人早坐下了,静悄悄的都不说话,然而自有一种默契的喜乐氛围在屋子里浮动。

见贺云钦和红豆俪影双双出来,贺兰芝第一个笑起来道:“小弟这眼光真是不错,项链好,人更好。”

第44章 第44章

贺太太满脸含笑:“红豆昨夜睡得怎么样。”

红豆不让自己表现得太羞赧, 跟着贺云钦到了桌边,莞尔道:“睡得很好。”

说着便同贺云钦一道依次给众人请安:“爸、妈、大姐、大哥、嫂子。”

前些日子红豆跟贺家人已正式见过,今日一家人算是成亲后第一回吃饭。

贺宁峥和段明漪两人挂着安静的笑容,贺宁峥尤为沉稳,朝红豆脸上望了望,便温煦笑道:“弟妹。”

贺兰芝旁边坐着丈夫张明景,因张明景时任政府里财政司司长, 平日忙于公事, 贺兰芝家中无事,便常到娘家来。

上次因张明景临时有事未见着, 这回才算是正式见了面, 红豆含笑将目光转向这位大姐夫,这人算不上风度翩翩, 但因高大白皙, 倒也斯文耐看,只似是因活动得少, 三十出头已有了臃肿之态。

他脸上一团和气, 看了看红豆, 便对贺兰芝笑道:“看来岳家光自家孩子长得好还不够, 连挑选媳妇都净选出类拔萃的, 全上海的钟灵毓秀都聚到岳家来了。”

贺兰芝偏脸笑道:“就数你会说话,夸弟妹也就算了,怎么把你自己也夸进去了?”

贺竹筠起身柔声招呼道:“二哥二嫂。”

红豆微笑着伴着贺云钦坐下。

贺孟枚脸上透着威严的笑意,对红豆道:“老二自己也是个不懂事的, 往后家里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底下人,若是下人不周到,就跟你母亲和大嫂说。”

红豆一转脸,对上段明漪柔和的目光,笑道:“儿媳知道了。”

她声音娇脆,笑容明媚,贺孟枚看在眼里,脸色更和悦了几分,目光一抬,见儿子尽管一声不吭,脸上却有几分满面春风的意思,心里彻底舒坦下来。

趁下人摆碗箸的工夫,贺太太笑对贺云钦道:“左右今日无事,一会用了早膳,你先带红豆在家里各处转转。”

贺云钦看看红豆:“我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想起昨天王彼得那边还有点事,干脆一会跟红豆去一趟富华巷。”

贺太太不满道:“王探长那边尽是案子,新婚燕尔的,你们跑到那里做什么。”

怕红豆不悦,心里只怪儿子任性,千万别新婚第一日小两口就闹别扭。

贺竹筠悄悄抬眼一看,二哥倒是淡定自如,想起二嫂在学校里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单就这一方面来说,二嫂跟二哥正是投契,未见得会不高兴。

果然二嫂脸上一点不虞之色都无,眼睛亮亮的端起粥碗安静用膳,贺兰芝几个看在眼里,既讶异又佩服。

她们万想不到女人还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只当红豆隐忍工夫一流,难怪不过短短一两月就能将老二笼得死死的了。

用过早膳,红豆陪着婆婆小姑子说了几句话,便跟贺云钦回了房。

“真要去王探长那么?”一等他掩上门,她便转身问他。

他垂眸望着她,大白天的,反正也不能在房间里胡闹,何况红豆同不同意他胡闹他尚还不确定呢,与其干看着,不如带她去王彼得处转一圈。

“刻羽戏院之前有桩奇怪的绞杀案,王探长因为没有头绪,先后给我打过两回电话,见我忙着成亲的事,后来也就不见下文了,眼看一个多月了,我对这案子的凶手很感兴趣,想去看看他那边进展如何了。”

一边说一边往里屋走,回头往她身上一望,笑了笑道:“你想去吗,去的话我等你换衣服,你穿这个出门不方便。”

“刻羽戏院的绞杀案?”红豆顿时大起兴趣,焉有不去之理,忙道,“那你在外头等我。”

这意思因她要换衣服,不许他进里屋?本来没什么杂念,这一来倒变得心猿意马了。

十来分钟简直像一个钟头那么长,终于她出来了,果然收起了项链,另换了一身长衣长裤,只从头到脚仍是红彤彤的。

红豆不是没注意到贺云钦眼里微讶的神色,只她时时刻刻牢记跟贺云钦是新婚,虽换了衣裳,依然想讨个好彩头,不想让他看出她的小心思,一脸淡然走近他道:“走吧。”

可是她显然低估了贺云钦的悟性,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恨不得连皮鞋都是红的,马上改了主意:“刚才妈说的也对,咱们刚新婚,哪天搀和不行非要今天,干脆改天再去,我今天先带你在家里各处转转。”

红豆一怔,这人心思之敏锐简直让她惊讶,望他一会,脸上渐渐变得发烫。

贺云钦本来打算拉开门走了,一扭头,见红豆定定地望着他,恍惚有些害羞的模样,忽然有些意动,手握在门柄上,正犹豫要不要出去,谁知外头有人敲门道:“二少爷,王探长来了。”

两人一怔,这下倒好,不用他们出门,王彼得自己来了。

料他多半是为了案子而来,贺云钦便开门道:“请王探长去小书房坐吧,我和二少奶奶这就来。”

到了书房,王彼得果然在里饮茶静等,料是因访客,今日穿得极体面,难得眸子也还算清醒锐利,显然并未一大早就饮酒。

一见他二人进来,王彼得酒起了身,较之以往那副懒散敷衍的模样,他今天说话简直赧然,嘿嘿一笑,半开玩笑半打趣道:“昨天才喝贤伉俪的酒,按理说,今天怎么也不该来打扰你们小两口浓情蜜意。

贺云钦知道王彼得虽然处世随性,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之所以今日来访,想是有极严肃的事,跟红豆一对眼,屏退下人道:“出什么事了?”

王彼得见贺云钦爽快,索性也就不绕圈子了:“又有人死了,死法跟上回那个刻羽戏院那个叫阳宇天的武生死法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本来叫汤圆案,因为临近元宵节,作者是个吃货,不想影响自己吃汤圆的心情,所以改成五魁案,当然主线是一样的,这一卷凶手很难猜哎嘿嘿嘿。

第45章 第45章

“这人说起来云钦该认识。”王彼得摸了摸唇上两抹稀疏的胡子, “是琅寰书局的经理许奕山。”

贺云钦果然吃了一惊:“许先生?”这人昨日还来参加了他和红豆的婚礼。

王彼得唔了一声:“昨晚十点许奕山被人发现死在家中,正好婚礼上有位姓顾的伴娘跟他算远亲,一听说这件事,这位顾小姐连夜给我的侦探所打了电话。

“顾筠?”红豆微讶,然而静下心来一想,这的确像是顾筠做得出来的事。

王彼得点头:“顾小姐说,许奕山住在法租界, 家里人报案后, 法租界的警察上门查办,勘察一番后, 初步估计是自杀, 密斯顾想起在婚礼上见过许奕山,当时许奕山谈笑风生, 丝毫看不出有自尽的倾向, 唯恐错过查案的最佳时机,一打听到我寓所的电话, 就致电请我过去帮忙看看。我看这里面没有公共租界白海立那帮人什么事, 电话里顾小姐说得又恳切, 就去了一趟许奕山的寓所。”

当然, 对方许的酬金高是最打动他的一点, 当着虞红豆的面,没必要讲出来罢了。

“然后呢。”贺云钦虽然跟许奕山仅算点头之交,毕竟相识,昨日才见过面, 今日就听闻对方的死讯,短暂的震惊过后,不免有些沉肃,“你勘察完现场,发现许奕山跟阳宇天的死法一样?”

王彼得一说到案子就犯酒瘾,一抬手就要往怀里探,好在还记起仍在贺公馆,只得按耐着收回:“依然是悬梁上吊,房梁上的痕迹较之刻羽戏院那起案子来得更狼藉,两起案子的共同点是,许奕山挣扎的范围远超过正常机械丧失意识的挣扎范围,关于这一点,我采纳你上回的意见:凶手先是用别的法子将许奕山吊上房梁,简单欣赏一番受害人惊恐万分的挣扎后,再收紧受害人脖颈上的绳索,慢慢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丧失意识,等受害人死了,又极从容地将挂受害人上去的那套工具收起,伪装受害人自己上吊的假象。”

从容?这个词用得太古怪了,红豆讶道:“为什么王探长会觉得凶手很从容?”

“因为当时我在现场发现了一截吸了一半的烟头,问过许太太,许奕山常吸三五牌香烟,而现场那截却是较便宜的长乐牌。试想想,凶手杀人时还有心情吸烟,你们说他/他们从容不从容?”

红豆愕然了一会:“那这位许经理多高、多重?”

只要是正常体格的成年男子,体重不会在130磅以下,而要将这样一个成年男子吊上房梁,不用想也知需费极大的力气。

王彼得道:“比上回那个武生还要高壮,6英尺,162磅。”

红豆坐不住了,看一眼贺云钦,他思忖着未接腔,于是接着道:“这么高大的一个人,被谋害前肯定经过激励的挣扎或是呼救,难道当时许家没有人听到动静?”

“我猜许奕山和阳宇天一样,被害前嘴里都被塞了东西,以至于无法大声呼救。而且说起来也巧,许家的管事前日告了假,这两日不在家,许奕山夫妻从婚礼上回来,许太太又直接带着女儿和老妈子去了娘家打麻将,几圈麻将打下来,许太太直到十点才回家,所以许家当时还真就没有别人。”

贺云钦道:“所以凶手知道当晚许家没有人,正好方便下手。你可问过许太太,她是早就计划好了昨晚要回娘家呢,还是临时起的意?”

王彼得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正是因为问了许太太,所以我今天不得不跑来讨你们的嫌。许太太本来是没打算回娘家的,因在婚礼上遇到了娘家的旧识,大家说了一晌话,最后临时起意去许太太娘家打麻将。”

贺云钦和红豆一对眼,两人同时露出诧异之色:“你的意思是说,正是听到了许太太的决定,凶手当晚才去的许家,换言之,凶手很有可能当时也在婚礼上?”

王彼得抬了抬眉毛:“我真是喜欢跟你们两口子合作,从来无需我浪费太多口舌。正因为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所以我今天才来讨昨天的会客名单,想着通过浏览名单,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贺云钦盯着他道:“昨日去大万国参加婚礼的人数之众,你又不是不清楚,通过这个法子来筛选凶手,岂非跟大海捞针一样?你当时除了看到现场,有没有看到许奕山的尸体?”

“没有。”王彼得耸了耸肩,“不过我已经想办法在弄许奕山的验尸单了,许太太最后见到许奕山是傍晚六点半,正好是婚宴结束的时候,两口子在大万国门口分的手,各自乘洋车离开,而等她回家已经是十点钟了。去掉许奕山回寓所的那半个小时,大致可以推算出许奕山的被害时间在晚上七点到十点之间。”

红豆哑然,照这么说,凶手在婚礼上的可能性的确无法排除。

王彼得继续道:“之后我勘察现场,发现他跟阳宇天的被害方式有许多共同点:一、家里都未有财物丢失,可见凶手并非谋财。第二、挣扎痕迹及挣扎范围极异常。第三、遇害时都未有邻居听见过呼救,也都恰好没有目击者。”

贺云钦抬了抬眉毛:“可是阳宇天是戏班子里的武生,许奕山是书局经理,两个人社会背景迥异,为什么凶手会选定他们?而且杀人也就算了,还不惜动用这么复杂的办法……”

顿了顿又道:“要将两个体格高大的成年男人吊上房梁,一来需要提前设计,二来需要可观的人力,单一人之力恐难为之,我目前还是倾向于是有人共同犯案,而且照凶手的冷静程度,以及刻意延长被害人死前的挣扎时间来看,不排除他/他们对被害人有极强的恨意。你这个月查阳宇天的社会背景,可发现他之前有跟人结过仇?”

王彼得古怪地笑了笑:“这人相貌堂堂,今年三十有五,几岁就被卖到了戏班子,这些年一直在刻羽戏院唱武生,虽不及同一个戏班子的白凤飞和小金南名头响,但这些年唱下来,多少也积累了一些固定票友,我这个月调查下来,别的没发现,倒是知道了阳宇天跟白凤飞私底下关系暧昧,而且白凤飞虽跟阳宇天暗中来往,却因嫌他穷酸,并不肯嫁他。白凤飞说起来也年近三十了,奈何老天爷赏饭吃,整个上海滩也找不到第二个唱腔及得上她的,她这么多年风头不减,追求者甚众,要是嫁给戏伶,一来没靠山,二来岂非自断财路?难怪不肯嫁了。”

“除了这个。”他又道,“昨晚我询问许奕山平日的喜好时,许太太告诉我说,许奕山别的嗜好没有,但因为是白凤飞的戏迷,常到刻羽戏院听戏。可是阳宇天被谋害那晚,正好是令慈大寿,白凤飞因接了贺家的帖子,彼时正好在贺公馆唱戏。而昨晚许奕山被谋害时,白凤飞又在刻羽戏院登台。所以就算白凤飞算是两名受害者的一个共同点,也可能只是一种巧合。”

贺云钦想了想,拉开门出去,吩咐下人找管事要昨天的宴客名单。

不一会名单送来,三个人围着一张小圆桌研究。光名单上记载的各界人士就达数千人,更别提当时大万国酒店的随侍人员了。

“所以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法子。”红豆苦笑道。

贺云钦仍将那份名单递给王彼得:“虽然光从这份名单推算不出什么,但如果日后有了别的发现,至少可以在名单上推敲共同点,顺便缩小查找凶手的范围。”

王彼得收好名单,见目的达到,不便多留:“你们新婚第二日,我本就不该来,难得你们两口子并未嫌弃我唐突,我先告辞,若有什么发现再议。”

送了王彼得回来,客厅电话响,下人接了,听是找大少奶奶的,忙往楼上去。

贺云钦在楼下站了站,许奕山出了事,按理该前去吊唁,只是案子仍未结,也不知许家打算何时治丧,眼下暂且虑不着,今日又是新婚第二日,红豆那么在意这一点,委实不便去勘察凶案现场,便对红豆道:“要不要回房休息?”

红豆听了刚才那案子,早无意中触动了家里一桩陈年旧事,正打算跟贺云钦好好谈谈,点点头,任他拉着回了卧室。

两人正要进去,忽然有人在后头低唤道:“二少爷。”

红豆回头,原来是段明漪身边的一个下人。

那下人款款走来,先给红豆请了安,这才对贺云钦道:“琅寰书局的许先生昨夜出了事,刚才许太太打电话来,说她们请了王彼得探长在调查,因为急于知道调查结果,早上打电话到王探长寓所,听下人说他来了贺公馆,忙又打给大少奶奶。大少奶奶说二少爷也学过痕迹学,刚才跟王探长不知可有什么发现,若有,大少奶奶这就告诉许太太,免得许太太牵肠挂肚的。”

贺云钦脸色瞬间便淡了下来。

红豆素来只知道贺云钦是工程学的博士,并不知道他还正经学过痕迹学,而且照平时外头对贺云钦的议论,贺云钦自己从未在众人面前提起过此事。

原来段明漪竟知道。

她心里极不舒服,也不看贺云钦,一扭腰,嘟着嘴推开门:“我先进屋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今天很忙,没有二更。

第46章 第46章

红豆进来掩上门, 静静出了会神,一抬眼对上满屋暖澄澄的阳光,不由得有些惘然。隔着房门,听贺云钦语调冰冷跟那下人说了几句,很快便打发那人走了,紧接着门把手一扭,外头推门要进来。

红豆仍怔立着, 未及立刻腾开身子。

贺云钦推了两下感觉里头红豆挡着, 皱眉低声道:“红豆,让我进来。”

红豆这才回过神, 这光景倒像是她存心抵着门不让他进来似的, 吓了一跳,忙挪开身子, 任他推开门。

等他进来, 两人目光一碰,红豆想起方才他被关在门外的情形, 强行板住脸才没噗嗤一声笑出来, 哪还顾得上生气, 呐呐道:“刚才我不是有意的。”

贺云钦静静望着她, 也不接腔, 难辨喜怒。

她被他看得心里一阵发虚,平日那股娇蛮劲又上来了,拧身就往屋里走:“我累了,到里头歇一会。”

贺云钦在外头又站了一会才进来, 进屋见红豆外头绒线衫脱了,底下光脚趿着一双藕荷色绣金线软缎拖鞋,手里拿着发梳,正坐在妆台前一下一下梳头发。

镜子里两个人目光又是一撞,红豆放下梳子,也不开口,大白天上床不好意思,目光四下里一转,见软榻上搁着他的一本书,便起了身,踢掉脚上的拖鞋,坐到那榻上,顺便缩起两只光溜溜的脚,捧着那书看起来。

贺云钦静了一晌,也跟着走到榻边坐下,把书从她手里拿走,丢到一边:“刚才为什么生气?”

红豆把书夺回来:“谁说我生气了?”

贺云钦目光落到她手里的那本书:“这是我的书。”

红豆抬起一双乌溜溜的眸子:“你的书我看不得吗?”

贺云钦语含轻谑:“德文的,你看得懂?”

红豆往下一看,果然是德文书,刚才满心要跟贺云钦认真置气,根本没留意书的扉页。

她耳根一烫,挑挑秀眉道:“我先随便翻翻,反正总有一天能看得懂。”

贺云钦瞬也不瞬盯着她:“你打算怎么将它看懂。”

她能感觉他目光顺着她的鼻梁缓缓落到她唇上,心无端漏跳了一拍,嘴硬道:“学校里有德国教授,我可以找他们学。”

“你面前也有个懂德文的,为何不找他学。”

红豆眸子里有细微的晶莹的反光:“因为这人讨厌。”

“他怎么讨厌了。”

红豆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口仿佛有春柳轻轻拂漾着扫过,整个人都酥软了几分:“反正讨厌就是讨厌。”

他气息拂到她唇上:“我学痕迹学的事,整个贺家都知道。”

短短一句话,言已尽而意无穷。

红豆心啵啵直跳,定定望着他墨黑的眸,高直的鼻梁,以往从未靠这么近,近得连他干净的皮肤肌理能看得清楚。

她声音轻虚得近乎呢喃:“你干嘛说这个。”

他目光一低,吻上她的唇:“因为你在吃醋。”

红豆睫毛轻轻一颤,本能闭上眼,仿佛有轻羽扫过她的颈背,这种悸动直通到她心里,一时之间,她身体软得几乎支撑不住,手更是不知如何摆放,最后只能抬起胳膊,软软地抵住他的胸膛。

他佯装镇定,然而并不比她熟练几分,经历了好一番略显生疏的试探,总算不再一味磕她的门牙,能够顺利索取她甜沁沁的吻了,好在她对于他的技术一点都不嫌弃,于羞涩之中还有着几分鲁莽的回应,吻得天真,吻得陶然欲醉。

他心中悸动不休,拦腰一抱,将她放到明滟滟的大红色床褥间,红豆微微一吓,然而对上他异常黑曜的目光,渐渐又软下来。

贺云钦心跳得震耳欲聋,还有什么不确定的,他们的婚姻纵然有些迫不得已之处,可她分明是喜欢他才嫁给他,她非但一点也不排斥他的亲近,对于他的过去,还有着一种懵然无知却极明确的独占欲。

他握住她的手腕抬高到她头顶,俯下身,望着她,在她耳畔低声道:“红豆。”

红豆嫁人前经过母亲一番教导,岂不知贺云钦这是要向她求欢,顿时羞得说不出话来,忙将脸偏向一边,她这一动,脸颊迅速氤氲开一层暖艳的红霞,眸子里盈盈透着晶璨的光,嘴唇红润得好似沾了露珠的花瓣。

她整张脸庞漂亮得不可思议,既是一种默许也是一种邀请,贺云钦向来懂得把握时机,一低头,毫不客气就吻住她的耳垂,另一手则往她腰间探去。

谁知这时候外头有人敲门,下一刻,下人声音传来:“二少爷,二少奶奶,楼下午膳备好了,老爷和太太请你们下去用膳。”

两个人一顿。

红豆忙推开他滚到一边。

贺云钦怔了一晌,眼见红豆跑了,只得颓然仰天倒到床上,怒道:“知道了。”

第47章 第47章

红豆唯恐叫下人听出什么, 早从床上弹起来了。

刚才情浓时不觉得,冷静下来方觉不好意思,低头见衣裳早皱了,若就这样去吃饭,定会叫公婆他们看出端倪,抬手抻了抻,不见衣摆变得平整, 只得找出刚才脱下来的那件绒线衫, 重新穿到身上。

拾掇好了,扭头一看, 贺云钦仍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她甚少见贺云钦发火, 认识他这些日子以来,统共见过他两次发脾气, 上回是陈金生载着陈白蝶从眼皮子底下跑了, 再就是这一回。

眼看他脸黑得出奇,她自然知道他为什么懊丧, 以往只觉得他沉稳聪明, 不料竟也有这么小孩子气的一面, 不由有些好笑, 只佯作不知催他道:“我们走不走。”

贺云钦低眉看她一眼, 虽然贺家自上而下早已洋化,毕竟红豆刚嫁进来,万一传了什么到父亲母亲耳里,总归对红豆没好处, 只得起来。

床上的红绫绸被早已被他们折腾得皱叠如浪,红豆回身时无意间瞥见,想起刚才光景,脸红得要燃起来,轻瞪他一眼,又回过头去抚床单,抚了好几下,待差不多恢复平滑了才算了事。

到了门外,贺云钦极自然就握住她的手,经过刚才那一遭,两人连半点不自在都没了。

然而红豆仍能感觉他手心明显发烫,可见他跟她一样,表面上的泰然全是装出来的罢了。

幸而餐厅里无人注意他们来得迟,自贺太太到贺兰芝,每个人都在议论琅圜书局许经理昨晚遇害的事,说起来都跟对方相识,一大早惊闻噩耗,多少都有一种未知透着几分瘆意的撼动。

吃饭时红豆有意看了看对面的段明漪,这人用膳时姿态极优美端庄,从头到尾安静无声,偶尔也会悄然搁下碗箸,托腮静静听贺兰芝她们说话,不小心跟红豆对上目光时,还会对她温婉一笑,态度之坦荡大方,简直让红豆怀疑自己多心。

刚用完膳,公馆门口来了好些洋车,原来是跟贺太太交好的各家太太,昨日婚礼玩得不够尽兴,今天又结伴来找贺太太,一为贺喜,二为打麻将消遣。

贺太太这边含笑让下人领众人进来,贺云钦抬眼一看,早歇了跟红豆回房午歇的打算。

楼下的大会客室父亲常要见客,母亲素喜在楼上的小会客室打麻将,虽然离他卧室隔了好几个房间,毕竟同在一层楼,进进出出的,难保不会有人误打误撞走到里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