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仆欧吓得腿直发软,抖着身子站在原地,死活迈不动步:“是、是警察厅的白厅长,头栽在抽水马桶里,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死了多久了。”

竟是白海立。

黄忠等人大惊失色,阴着脸大啐一口,拔腿就往走廊深处奔去。

有人捂嘴道:“啊,死在马桶里?竟有这种死法?”

红豆悄然瞥了瞥贺云钦,贺云钦表情极平静,然而细辨之下却有些疑惑的影子。

第79章 第79章

黄忠几人刚跑几步,突然意识到白海立绝不可能是自然死亡, 又铁青着脸折回来道:“谋害白厅长的凶手应还在现场, 此处亟需封锁, 各位不得擅自离开。”

众人愕然片刻,关先生一个斥起来:“你们看我们谁像凶手,直接将我们绑起来便是。”

不少人愤然高声道:“刚才停电时大家都在厅内, 离盥洗间不知多远,如此短的时间, 谁有机会摸黑去杀你们白厅长?若是连我们都能怀疑上,岂非你们警察厅的人个个都有嫌疑?”

议论声越来越大, 渐至鼎沸,眼看场面失控,黄忠气焰顿时矮了一截,他们本就群龙无首, 何况胸无点墨,论起激辩之才,又岂是这些人的对手,嘴张了又张,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最后不甘地对望一眼, 掏出枪匣子往后跑去。

他们走后,诸人讨论一回,待意识到死的人是大恶人白海立后,情绪渐由震惊转为平静, 碍于教养及人道主义,未将快意明晃晃挂在脸上而已。

好好的茶话会发生了这等事,女眷们出于惧意纷纷告辞,段明漪少不得一一相送,贺宁铮唯恐此处不安全,干脆主张诸人即刻离场。

然而旁人都还好说,学生们根本按耐不住好奇心,簇拥着就往走廊深处的盥洗间走去,到了门口,既想一睹白海立的死状,又因害怕一时不敢入内,挨挨挤挤的,全挡在走廊里。

大厅一下变得极空旷,红豆趁乱对贺云钦道:“停电时我没听见大门开关的动静,若凶手已离开了,我们要不要到后门去看看。”

贺云钦正有此意,白海立的死,既在他意料之中,也在他意料之外。从筹备计划到混入会场,从拉闸闭电到趁乱离开,凶手既懂得把握时机,也懂预知众人反应,可见不论杀白海立的人是何方人马,此人绝非善类,不容小视。

停电并不是偶然,那人无非是想趁黑离开,一分钟的时间的确不够凶手从正门离开,那么若想搜找凶手留下的痕迹,只能从后门入手。

然而这等洋房,后门不可能只有一处,除了小宴会厅,还有厨房边上一扇暗门,因较为隐蔽,平日通常供下人出入之用。而小宴会厅离电箱极远,绝不够断完电后遁走,因此凶手极有可能是从厨房暗门处离开的。

房子里的人都去了别处,厨房前的过道寂然无声,刚才招待客人的缘故,地上全是油垢及糖霜印子,满地狼藉。贺云钦拉着红豆走到后门,又取出袖珍电筒用来照亮,找了一晌,果然在油腻发光的地面上发现一列脚印,因是刚刚印上去的,比其他脚印清晰不少。

这列脚印,从另一侧出现,一直沿着走到台阶,最后打开后门,消失在花园的草坪里。

两人顺着那脚印的来源往里走了一截,里头一间暗室,红豆猜那是拉闸的电箱房,忙要过去查看,被贺云钦拦住。

他回过头看那对面脚印,因身上未带量尺,只得用手掌大致量了一下。

红豆也歪头估摸尺寸,待贺云钦量完,两人心中微异,对视一眼:“39码?”

毕竟死的是警察厅长,警察厅及相关政署即刻会有所行动,房子刚才又离奇停过电,黄忠那几个狗腿子即便再蠢笨,在检查完白海立的尸首后,也必定会到电箱房进行查看。

贺云钦查找其他痕迹无果,不便继续停留,很快又回到大厅,白海立的尸首已被人蒙着被单抬了出来,死因是被人用匕首之类的锐器割断大血管,一刀毙命,因白海立的脑袋埋在马桶里,血未流得满地都是。凶手极有经验,现场未留下半点可供追查的线索。

围观的学生们都吓得不轻,贺云钦有心帮大哥收拾残局,一到厅中便佯作无事送剩下的散客离开,

红豆在人群中找到顾筠和玉沅,领她们出来。

潘家的洋车果然在外头,舅妈和潘家的司机打了许久的盹,这时刚醒来,舅妈瞥见众人从洋房出来,不知发生何事,正自疑惑,红豆将玉沅送到车边道:“舅妈。”

舅妈呆了一呆,忙推门下车:“出什么事了?”

玉沅没好气道:“死人了。”非逼着她来,这下好了。

舅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接话:“谁,谁死了?”

“白厅长。”玉沅冷声道。

舅妈脸色刷的一白:“啊?”

这时贺家洋车已开到近前,红豆忙对舅妈道:“玉沅吓坏了,此处不宜久留,舅妈,你先带玉沅回家。”

送走舅妈和玉沅,红豆又要贺家司机送顾筠回顾公馆,谁知一辆半旧小洋车疾驰而来,到了近前停下,王彼得在车内对贺云钦招手道:“云钦。”

与宴者极多,白海立并非无名之辈,事发后,随着众人的离开,他遇害的消息估计早已传遍上海滩,王彼得本就消息广杂,想必一听说此事就赶来此处。

顾筠一看探长来了,立刻歇了回家的打算,跟红豆商量道:“我帮探长整理资料,晚间我再让家里来车接我。”

红豆想不出回绝的理由,于是拉着顾筠上车坐下。

贺云钦镜子里看着红豆:“今晚不回贺公馆,去那边住好不好?”

红豆自然知道这是指上回那间寓所,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若是要议事,那边自然较贺公馆清净。

贺云钦补充道:“还有好些事要商量。”

红豆对上他的目光,点点头,以平静的口吻道:“好吧。”

贺云钦这才发动车,开到上回那所寓所。

不一会王彼得也开车来了,一进门就将半路买到的热气腾腾的报纸递给贺云钦:“真是大快人心,报上说白海立是被仇人寻了仇。”

贺云钦接过那报纸细看。

红豆招呼王彼得和顾筠坐下,奉了茶后,看时间不早了,她知道贺云钦口味清淡,便征询王探长和顾筠意见:“想喝荷叶粥还是吃鳝鱼面。”

王探长和顾筠一致说:“喝粥。”红豆于是吩咐下人准备荷叶粥,打算稍后肚子饿起来时,给大家充当宵夜。

贺云钦将报纸递还给王彼得,让人生炉子给红豆取暖,这才对王彼得道:“白海立的死很奇怪。”

红豆张罗完毕,挨着贺云钦坐下,又从顾筠手里接过那报纸看,果然醒目处登的是白海立的死讯。

几人围炉而坐,外面夜风飒飒,屋里却暖意融融,明明也是讨论凶手,但跟严先生那回不同,众人脸上半点沉郁之色都无。

红豆只觉得奇怪,不知是因为死的是白海立,还是因为今晚又可以跟贺云钦清清静静在这边住一晚,总之她心情极愉悦。

第80章 第80章

王彼得问贺云钦:“你刚才可察勘了现场。”

贺云钦淡淡道:“白海立心怀不轨,这几日一直在暗中盯梢我和红豆, 尚未来得及害人就死在茶话会上, 他身边人难免怀疑到我头上, 不巧的是,案发时白海立的手下也在,这几人都知道我与白海立不睦, 为了不惹麻烦,我只在他们来前大致看了看。”

王彼得想了想:“那房子是不是也闹过鬼?云钦, 我记得你之前应圣约翰的神秘学团契之邀,在新亚茶社做过一堂讲课, 内容好像是关于沪上神秘事件建筑,当时你讲到了好几栋凶宅,这房子可在你研究之列?”

贺云钦看一眼面露疑惑的红豆,默了默, 笑道:“是有这么回事,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我看看那堆文件是否还在。”

红豆喝了口茶,贺云钦记忆力颇佳,既曾下功夫进行过一番深入的研究,怎么可能就此忘了?

贺云钦果然从书房取了一沓书页出来, 到了跟前,立定道:“原来还有这套洋房的资料,这洋房的确闹过鬼,这是这房子内部的布局。”

说着便抽出其中一页, 搁于茶几上,顺势坐了下来。

红豆拿起那纸页来看,是一张专业绘制的结构图,看着极晦涩,右下角有一行字“圣约翰亿海路32号”,顾筠认不出也就罢了,她却一眼看出是贺云钦的笔迹。

原来这图竟是他亲手绘制。可他在她面前竟表现得像第一次去那洋房。

贺云钦看红豆盯着那图不语,将那纸摆在正中间,耐心在图纸上指点:“这是客厅、餐厅、书房、厨房、后花园,白海立尸首所在的盥洗室在此处。”

经他一解释,图上结构立刻清晰起来。

红豆忍住气,指了指盥洗室,对王彼得和顾筠道:“当时茶话会很热闹,到处都是宾客,白海立人高马大,凶手杀他之后,没机会将尸首搬来搬去,所以盥洗室应该就是白海立被谋害之所。傍晚刚到会场时我去过一次盥洗室,从客厅走到那地方,大概需要一分钟时间。”

顾筠道:“发现白海立的尸首前不是停过电么,如果是凶手所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方便他摸黑离开?”

贺云钦一指厨房边上的一个暗房:“这是管辖工具的电路房,若是成年男性,从盥洗室出来,40秒即可走到此处。如果停电系凶手故意所为,那他应该不是从前门逃走,应是到电路房拉了闸,趁厨房内外陷入黑暗之际抵达后门,再沿着草坪离开洋房。等管事找人重新起闸,厨房的下人根本不会知道刚才曾有人趁乱逃走。”

王彼得极惊讶:“所以这个人一定极熟悉这洋房的结构,提前便设计好了逃跑线路,而且现场那么多人,竟无一人听到呼救声,可见凶手不但引不起白海立的警惕,还在其呼救前一刀将其毙命,怪哉,若受害者是妇孺也就罢了,偏偏白海立还这么孔武有力。”

贺云钦道:“当时我和红豆去后门查看,厨房门口全是下人们的脚印,都是出事后沿着厨房前的走廊往盥洗室走,独有一行新鲜的脚印与众人相反,乃是从电路房出来,一路逆行走到后门方消失,从这一点来看,恰好符合我设想的凶手逃跑线路。我量了量,脚印大约39码。”

“39码?”王彼得愣了愣。

贺云钦面露异色:“最让我感兴趣的是,这双39码的鞋印干干净净,未沾半点血迹,就算白海立被杀后脑袋埋在抽水马桶里,割断的毕竟是颈部大血管,地面不可能没有喷洒出来的血迹,可见凶手杀人前便提前在鞋底穿了布套之类的物事,杀完人后又带着脱下的布套离开。”

他抬眼看向王彼得:“这人是老手,极专业,几乎将每一步都算计到了,身手应该也不差。按照这人的设想,白海立尸首被发现后,大家注意力第一应放在盥洗间,绝想不到会有人去后门去察勘痕迹,不然等警察厅大队人马赶到,这行脚印很快会被破坏得一干二净。说明这人虽然聪明谨慎,却也极自负。”

“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红豆道,“那座护士猝死的洋房楼上也发现了39码的脚印,会是同一个人么。”

顾筠茫然不解:“可是那个叫史春丽的护士跟白海立好像也扯不上关系,而且史春丽是心脏病发而亡,白海立却是被人谋害。”

贺云钦道:“光凭这一点的确没办法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诚如报上所言,白海立仇家太多,极有可能是被人寻了仇,死因不见得有多复杂。至于护士的事,从明面上来看,没有可疑之处。但有两件事很奇怪,第一是白海立死前已跟陈白蝶暗中有来往,陈白蝶却在报上登广告卖洋房,据我所知,那洋房此前未有过不祥的传闻,不知陈白蝶为何要卖房,白海立既跟陈白蝶有亲密关系,是否又知道其中缘故。”

王彼得唔了一声:“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是什么?”

红豆接话:“史春丽死了后,柽枫路15号的洋房空置了,而眼下白海立出了事,大嫂将此处设为茶话会固定会所的计划自然也泡了汤,想必房子空下来是迟早的事——”

她瞟瞟贺云钦:“我说得对么。”

贺云钦望着她:“不管两件事有没有关联,这两人的死最后都导致了房子的再次空置,说来殊途同归,的确过于凑巧。”

这时下人送粥点上来,红豆心里存着气,没胃口吃东西,贺云钦敏锐地嗅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只顾研究手里的资料,面前的粥也一口未动,倒是王彼得和顾筠一人吃了一碗。

不一会顾家派人来接,王彼得交代了顾筠明日务必记得收集报纸,这才开了车,同顾家的洋车一起走了。

走前王彼得跟贺云钦单独说了几句话,红豆在台阶上立了一会,因觉得冷,便自行先无了屋,进来时电话刚好响起,这寓所只雇了两个下人,都忙着旁事未听见铃声,红豆于是快走几步,走到沙发前接了。

电话那头是个男人:“你好,我找贺云钦。”

这人声音莫名有种熟悉感,红豆怔了怔,意识到是上回给她看病的那位洋人大夫,名叫瑞德,便道:“请稍等。”

这时贺云钦进来,抬眼见红豆在桌前听电话,眉头先是一皱,马上又舒展开来,温声道:“我来接。”

红豆当然看见了他脸上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心里更不舒服了,将话筒递给贺云钦,回身进了卧室,在床前立了一会,闷得慌,一时也没有睡意,刚要进盥洗室,贺云钦进来了,顺手关上门,望着她:“生气了?”

红豆瞥他:“谁生气了?”

“没生气连夜宵都不吃。”

“难道我就不能有胃口不好的时候。”

他笑起来,黑眸在灯下熠熠生辉:“有,但这种时候太少。”

又拿这些话来打岔,红豆瞪他:“我饿不饿与你何干,反正你的事我不能多过问,你的朋友我不能多打听,你的电话我更不能随便接——”

说到这她简直心寒,喉头几乎哽得说不下去,将他撇在后头,推开门道:“我以前不懂事,现在我明白了,以后你的事我统统不问,你也别过问我的事。”

贺云钦本来极平静地看着她,听了这话心中一惊,忙将她拽回来,握住她的胳膊,低头看着她:“红豆,你这么聪明,我只跟你打一个比方你就懂了,假如有件事关系到顾筠的性命,一旦透露口风就会给你的挚友带来灭顶之灾,你会随意告诉我吗。”

红豆气怔:“难道我是糊涂虫?这道理我当然懂,自打我们成亲,你有多少事瞒着我,我知道其中的利害,何时非要你告诉过我?可是刚才谈论案情时,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先前母亲和哥哥要搬家,你对此事极力赞成,一再主张他们尽快搬家,为了让母亲早些下决心,你还让人找来极合她心意的房子,可是一说到重开铺子的事,你只说局势不稳,宜将钱财留在手中应急。

“你之前就量过我们书房的尺寸,又对上海好些建筑做过研究,想必我们家那所老洋房也在你的研究范围。可见虞家何时买房、该不该买房,你统统不在乎,你只一心哄着他们搬出来,可笑我当日还高兴了许久,一家人都极感激你,原来这一切都是你提前设计好的!”

贺云钦一怔,这件事她迟早会想明白,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红豆。”

他的表情印证了她的猜测,红豆越发气苦,用力推开他:“你不要叫我红豆,贺云钦,我恨你,你给我叫车,我不要在这住,我要回同福巷。”

她是名副其实的小辣椒,转眼工夫他身上已挨了好几下,任她撕打一晌,没好气道:“岳母购房的款子我早已备好,就放在你的妆台抽屉里,不信我们这就回贺公馆,你一看便知。”

红豆一呆,旋即扬声道:“谁稀罕你的钱,贺云钦,若是你提前告诉我那房子有问题,难道我会拦着母亲不让他们搬?自从嫁给你,不管你做什么说什么,我总是全心全意信任你,就算起了龃龉,只消你一句话,我马上打消疑虑。可是你如何待我的?我是你的妻子,你在我面前不肯说实话也就算了,还用这种方式算计我们一家人。若你只需要一个言听计从的妻子,何必娶我虞红豆?”

她越说越气,眼泪终于忍不住了,扑簌簌往下掉。

贺云钦看得又气又心疼,怒道:“这件事凶险万分,前后已不知死了多少人,虽然并无证据,但我目前怀疑白海立和史春丽的死都与此事有关,你极富好奇心,若提前告诉你,给你招来危险怎么办,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卷进去?”

第81章 第81章

红豆早猜到这件事很复杂,但没想到会这么凶险, 窒了一瞬, 再看贺云钦, 虽是解释的口吻,态度却隐约透着强势,可见他根本不认为自己做法欠妥, 心口的气本来略消了些,又蹭蹭蹭冒了上来。

“你每回都是这样!早前我就问过你为何要量我娘家书房的尺寸, 你该知道我迟早会猜到你的用意,为何不能提前告诉我?为什么宁肯设计我们, 也不肯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认定我好哄,就算被发现,无非纡尊降贵解释几句,若我仍不肯消气, 一定是我无理取闹,是不是?”

贺云钦原以为说出了原委红豆就会谅解他,没想到她气性这么大,自问无错,便也寸步不让道:“我什么时候说你无理取闹了?”

“你就差将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望着她:“虽不确定你娘家那所房子到底有没有问题,但我担心岳母和大哥继续住下去会有危险, 主张早日搬出来又有什么错?”

红豆气塞胸膛:“是,你眼里从来只有对与错之分,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就执意去做, 可是你可知道,有些事根本不是对与错的问题,我也有我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意志,倘若我瞒着你去做一件认为对的事,事后再向你解释几句,你作何感受?何况这件事不扯到我母亲和哥哥就算了,扯到他们就是不行。”

她胸口一涩:“外界都说我嫁入贺家是走运,是高攀,可是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想要的是一个足够平等的爱人,不是一个需要仰其鼻息的丈夫,如果你认为你擅自作出任何决定,我都该无底线地支持和忍让,你就大错特错了!”

说着便用力推开他,快步走到们门边,拉开门。

贺云钦拦在她面前:“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同福巷。”

贺云钦滞了滞:“好,我陪你一起回去。”

红豆脸上一呆:“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吵架?”

“知道啊。”

“知道你还跟我回娘家,你跟着去干什么,我不欢迎你。”

“夫妻没有隔夜仇,你去哪住,我当然也该去哪住。”

她一下子噎住:“你——”

贺云钦已经拉开门:“我这就让他们备车。”

红豆在他身后跺脚:“贺云钦。”

他头也不回:“反正你闺房的床够大,足够我们两个人睡。”

红豆气得咬唇,时间不早了,若是两人回同福巷住,必定还会起争执,一墙之隔,到时候母亲想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吵架都难。

她愤然关上门,世上怎会有这么无赖的人。

门后传来响动,他打完电话回来了,站在门边看着她道:“改主意了?”

她理都不理他,进浴室草草洗漱一番出来,板着脸上床。

他也进浴室,跟她一样,出来时也径直上床。

她本已闭上眼睛了,听他过来,睁眼一看,他若无其事的,自顾自正要上床,忙撑着身子坐起道:“贺云钦。”

他里头穿套银灰色寝衣,睡袍的腰带松着未系,额间缀着水珠,他也懒得去擦,听了这话,故作费解道:“怎么了?”

她观察他一会,他面色平静,毫无歉意的模样,看来是认定自己无错,打定主意要将此事赖过去了。加上上回,这是两人第二回吵架,若是依然稀里糊涂混过去,往后再吵起来,只会越吵越心冷,今晚一定要说清楚,无论如何要让他自己想明白。

她掀开被要下床:“你在这睡好了,我去书房,正好那里清净,我们都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他一怔:“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床,难道我还不能上床睡觉了?

“让给你。”

书房只有一张卧榻,未设床褥,晚间早已冷起来了,红豆若是去那睡,难逃一场风寒。

他忙拽她回来,将她塞回被子里:“你睡床,我走。”

说着便左右一顾,墙角有一张法兰西卧榻,幸而还算宽大,勉强可供他容身,便关了灯,走到榻边,重新系紧睡袍带子,合衣躺下。

红豆在黑暗中安安静静躺了一晌,不见贺云钦从床上搬走另一床被褥,更不见他唤下人送被褥来,难道就打算这样在榻上睡一晚?

房中虽然有个小小的壁炉,可是他们两人向来都怕热,来住了两回,从未让下人生过火。

夜阑人静,又是深秋,房间后半夜会有多冷她极清楚,努力想要闭上眼,然而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勉强躺了一会,到底还是趿了鞋起来,抱着另一床被,摸黑走到榻边。

他屈着一腿仰躺在榻上,也不知睡没睡着。

忍气将被子搁他腿上,她转身要走,刚一动,就被他一把拽住,她忙要跳开,谁料他动作太快,挣扎一番,最后还是跌到他身上,‘嘣’的一声,应是撞到了他的下巴。

床榻窄小,她扭动起来活像一条金鱼,然而没挣两下就被他一声不吭翻身压在身下,热烫的呼吸近在迟尺,两人胸膛贴着胸膛,黑暗中,对方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都能清晰感受到,只听他低声道:“我错了,你怎样才能消气。”

她仰头咬住他的肩,下口极重。

他嘶了一声,寻到她的肩头,也一口咬住,力道却轻多了,近乎啮咬,轻轻的,痒到她心里。

他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动作越来越过分,咬完她的肩头还不够,还顺着她敞开的领口一路咬下去,她渐渐喘不过气来,不得不松开口,转而抬脚狠狠踢他:“你这混蛋,你放开我,我要被你压死了。”

他抬头看她,眼睛早能适应黑暗,月光映出她耀亮的眸波,像深蓝色海面上银光粼粼的星光。

他翻个身,让她趴在他身上:“那你压我好了。”

他的胳膊箍着她的腰,她用力挣了几下没挣开。

他道:“我错了,我诚心诚意向你道歉。”

她冷冷偏过头,依然不理他。

“你说得对,我太自以为是,太不尊重你,此前我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毛病,往后我改,好不好。”

红豆目光飘向他,很快又收回来。

他捉住她的手指:“我十几岁就去了德国,这些年独自在外求学,的确习惯了事事自己拿主意。”

她一愣,安静下来听他说话,耳朵竖着,活像只兔子。

他克制住自己捏她脸蛋的冲动:“我母亲是家中幺女,娇生惯养长大,遇事不喜深想,妹妹随了母亲,性子也偏于天真烂漫,我极在意我母亲和妹妹,唯恐她们受委屈,不论遇到何事,能不动声色化解就不动声色替她们化解。”

红豆不语,公公和陈白蝶的事,婆婆似乎至今不知道,若不是贺云钦派人将陈白蝶捏造桃色新闻的证据交给公公,两人或许仍在来往,陈白蝶此人心思极重,还未登堂入室已敢诽谤次子和长媳,若是任其反展,日后还会有无穷的祸患。贺云钦替婆婆除却了心腹大患,却从不曾在婆婆面前提起此事。

至于贺竹筠,从他身边随时带着糖就能知道他有多疼这妹妹了。

“我习惯了照顾母亲和妹妹,娶了你后,因为在乎你,免不了也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你和你的家人,遇到我认为对的事,往往不问你的意见,自作主张就去做,可我忘了你跟她们不同,你我是夫妻,本就该同心同体。”

他顿了顿,何况她还这么聪明和独立,她需要的何止是他的保护,更需要灵魂上的认可和契合,

红豆双臂撑着他的胸膛,望着他,不知不觉间,气稍稍消了些。

“你真的知道我为何生气?”

贺云钦闻到了和解的气息,松了口气的同时,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她是他的妻子,因为爱他才处处在意他,也因为爱他,两人才会轻易就能化开心结:“知道,岳母和大哥的事我不该用这种方式处理,更不该事事隐瞒你。”

凡他所见,惟有少年夫妻,才有机会遇到这种至纯至真的情分,得来不易,糟践不起,值得他用一生来呵护,于是力求消除她心底的每一个疙瘩:“关于房子的事,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电话因为涉及到一些机密,我不想让你触碰这些危险的事物,不愿你来接听,不止今晚,以后可能还是不能由你来听,但是我向你保证,像今晚这样的事是最后一次。”

红豆静了静,慢慢趴伏到他怀里: “你说的,‘同心同体’。“

说着便伸出一指,先是点了点他的唇,接着又点点他心跳的位置:“你的这里,这里,统统都是我的,只要你跟我时时刻刻是一体的,你能够告诉我的,我听,你不能告诉我的,我不问。今晚我为何生气你心知肚明,我可不是‘无理取闹’的糊涂虫。”

他歉然道:“你不是糊涂虫,我才是。”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两人安静一晌,他低声道:“红豆。”

她嗯了一声。

他扬眉:“你漏了一处。”

红豆不解:“什么?”

他捉住她的手往下探。

红豆烫着似的抽回手,忙要从他身上跳下来道:“你怎么说来就来,你这大坏蛋。”

他将她拉回来,仍旧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褪她衣裳道:“你之前吵着要来这边住,来了却把我发配到榻上。”

红豆张口要辩解,他低头吻住她。

好不容易松开她,她扭动着表示不满,眼看跑不掉了,几次试图翻身压住他:“不行,每次都是我在下面,这次我要在上面。”

贺云钦一怔,简直求之不得,怕她反悔,忙翻身抚着她坐到自己身上,并作出任由欺压状。

不一会,床榻嘎吱嘎吱响了起来,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还伴随着其他的暧昧动静。

然而没多久就听红豆气喘吁吁道:“贺云钦,我不行了,你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