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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原来是那个坏心眼的女人,我呸,叫她不得好死!”黄妈愤怒地放下菜篮子跑出去,过了几分钟带着一阵冷风跑回来,道:“门牌挂出来了,是俞宅。”

芳芸气得眼圈都红了,跺着脚道:“我都避开她了,她怎么还不放过我?上海这么多房子她不去住,偏要和我门对门!”

黄妈原来是在亚当家做的,约略晓得些俞家的情形,笑劝道:“九小姐,我们吃自己的,住自己的花自己的,理她干什么?”

芳芸歇了一歇,想到亚当会做她的监护人,安心笑道:“我是气糊涂了。我一个人多自在,我理她干什么?就是全俞家都住在对门,也不关我的事。黄妈,喊保镖陪我逛百货公司去。”她故意翻出一件唐珍妮前几天送她的皮大衣穿上,叫白俄保镖陪着,出门走着去闲逛。

颜如玉一边盯着脚夫搬东西,一边注意对门,看见衣着华丽的芳芸走出来,还有一个陌生洋人陪着,看情形像是保镖。

芳芸攀上高枝了?颜如玉又是快活又是不服气,对陪在一边的阮梅溪道:“烦你一件事好不好?你去问问那位小姐,他们的房子买来是多少钱。”

阮梅溪连忙上前拦住芳芸,笑问:“小姐,我是想买这里的房子,想问问你们家的房子买来多少钱。”

芳芸侧着头看见颜如玉的背影,晓得这个冒失的年青人是她派来的,就不肯讲实话,笑道:“这房子是问我家亲戚借来的,并不晓得值多少钱。”说完就走。

阮梅溪想追,被保镖伸出来的粗胳膊拦住了,回去和颜如玉一说,颜如玉笑道:“我看她生的和我们家九小姐很像,只说她的命也一样好,原来不过如此。”

阮梅溪不晓得她为什么这样讲话,掉头去看丘凤笙,丘凤笙的脸沉了下来,掉头走进屋子。

颜如玉在门口挂上“俞宅”的牌子,又寻来几个听差老妈子,安顿下来就写了一封解释的长信,喊听差送到俞忆白的督学办公室去。

如玉把当时的情形写得娓娓动听,俞忆白拆了信看过,再和婉芳的话一对,越看越认定是老太太设的圈套。颜如玉又说在栖霞里寻房时看见芳芸住在那里,有心就近照应她就在那里租了房子。

把她晾了几天,她就这样贴心。俞忆白微笑着把信拆起来揣进口袋,下午下班到栖霞里来,照着信上给的地址寻到俞宅,老妈子一开门,谨诚一看见爹爹,先扑出来,喊:“爹爹,你可来了。”

俞忆白搂着儿子环顾四周。这幢房子新建成没有多久,雪白的墙壁,簇新的水晶吊灯,全西式的客厅,墙上挂着大幅的油画,落地窗边还有一架钢琴,琴边的圆桌上一大瓶娇艳欲滴的红白玫瑰。和死气沉沉的樱桃街十二号比起来,这里好像十几岁的少女,处处都有压抑不住的生机,叫人看了心情愉快。俞忆白边看边点头。颜如玉从沙发里站起来,咬着玫瑰花一样的嘴唇,微笑道:“你来了?”

俞忆白放下谨诚,笑对儿子道:“几天不见你,寒假的作业写好没有?拿来给爹爹看看。”

颜如玉推儿子上楼拿作业本,又叫老妈子去泡茶。候人都走开,她扑进俞忆白的怀里,哭着说:“你可来了。”

俞忆白拍着她的背,笑道:“你受委屈了,我看这里收拾得这样用心,想来你也是不肯跟我回去了?”

颜如玉轻轻嗯了一声,道:“谨诚吓坏了,我们不要回去。”

俞忆白搂着她在沙发上坐定,从口袋里掏出烟匣来,颜如玉接过去体贴地替他取烟,点火,依偎在他的肩头,轻声道:“忆白,你要信我,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俞忆白道:“我晓得,婉芳也替你说话的。你就住在这里罢,芳芸呢,喊她来。”

颜如玉十分为难的绞着长发卷,吞吞吐吐道:“芳芸住在对面,她……她和洋人混在一起,我喊她过来和我住,她不肯理我。”

俞忆白怒喝道:“胡闹!”歇了一歇又道:“我去找她去!”

颜如玉压着心里的喜欢,拉着他的胳膊道:“芳芸她念着亲娘,难免对我有气。我寻房时在这里撞见她,就拿定主意在这里租房,好替你看着女儿。有我看着你还不放心吗?候她气消了,手里钱也花光了,自然晓得要回家。樱桃街那边她是回不去了,在我这里不是一样?”

芳芸手里的钱……俞忆白嘴里突然泛出一股苦味。孔家替芳芸出头,强把她母亲的遗产都提走,芳芸手里有了钱就闹离家出走。这个事实在是欠考虑,当初他就不该答应。幸好他把女儿闹离家出走的事压了下来,不然俞家的体面和女儿的名声都丢光了。

女人手里就不当有钱,他板着脸道:“我去寻芳芸去。”

颜如玉想去拉,想了一想放开手,笑道:“好,我去厨房替你做几个小菜,等你们父女回来吃饭。”

俞忆白去敲对面的门,黄妈一开门见是陌生人就要关门。俞忆白喝道:“放肆!叫芳芸出来见我!”

黄妈得了亚当的吩咐——就是俞小姐的亲爹来了,俞小姐说不见,就不见。她自然不肯卖帐,关上门任凭俞忆白把门敲得乒乓响也不开。黄妈叫保镖来守着门,到二楼书房和芳芸讲:“有位先生来寻小姐,喊着小姐的名字拼命敲门,凶得来。”

芳芸走到窗边细听,是父亲的声音,她生起气来,道:“我离开家这么多天他都不寻我,他的姨太太才搬过来,他就想起女儿来了,不开!”

黄妈听得真是小姐的父亲,笑劝道:“父女没有隔夜仇,开开门进来好好讲道理不好?这样闹白叫邻居们看笑话。”

芳芸冷笑道:“我父亲最怕人家看笑话,你看有人来他还喊不喊门。”

正巧一辆汽车驰进弄堂,果然车声过后下面就清静了,黄妈从门缝里张望,看见俞老爷进了对门。这位俞老爷真是面子重过女儿,黄妈摇摇头把门关紧,回来和芳芸说:“九小姐,要不要和亚当先生说一下,换个地方住?”

芳芸想了一想,道:“不换,好像我怕他们一样。”停了一会道:“我们住我们的,谁能把我怎么样?”吃过晚饭回到卧室,她搬了个椅子到窗边坐着看对门,一直看到晚上九点多钟,俞忆白的汽车才驰出来。芳芸说不清心里是失望还是喜欢,愣愣的坐在窗边发呆到天明才睡下。

芳芸睡到下午起不来,头晕脑热流鼻涕。黄妈打电话给亚当,亚当找来一个大夫,和唐珍妮陪着一同赶来。大夫看过说是内忧外感又受了凉,开了点药。亚当见她是普通的小感冒就放了心,留唐珍妮看护,和大夫一道走了。

唐珍妮到灶间转过一圈,捧了一碗素面上来喊芳芸吃,芳芸吃着吃着就掉泪。唐珍妮笑道:“不过是个小感冒,哭什么?”

芳芸揩了一把眼泪,笑道:“我们颜姨奶奶不晓得为什么,搬到对门住了。”

“她——”唐珍妮冷笑道:“她闹了个大笑话,你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堂姐妹还在楼下,她就把你们霖表哥勾引到床上去了,结果和丽芸演了一出全武行,在俞家呆不下去了。”

芳芸哦了一声,想一想道:“不对,从前在美国也不少有钱有势的男人勾引她的,她还算洁身自好。就算真做出这种事来,我爹也不会信的,只当是人家害她。嫂子,我饱了。”

唐珍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气鼓鼓的把面碗接过来,道:“我问过书霖了,他说是颜如玉勾引他, 他一时没把持住!”

芳芸呆了一呆,笑道:“嫂子,霖哥不是可靠的人,你这样又何必。”

唐珍妮怔住了,半晌流下眼泪来,道:“我也晓得他那样靠不住,可是割不断。明晓得他是毒药,我也情愿吃下去。你还小,不懂得。”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擦眼泪,笑道:“我也晓得我和他没有好结果的,就这样混着也好,快活一天算一天。”

“霖哥那样子,你快活吗?”芳芸皱着眉道:“珠姐,我和你要好才这样劝你。霖哥和我爹是一路人,他们最爱的是他们自己,旁人只能给他们锦上添花的。”

唐珍妮笑道:“不要这样说你父亲。我看他很疼爱你。你不见了,他悄悄找了我好几回,还再三托我照应你。”

芳芸微微笑道:“是吧。珠姐,你晚上还有应酬,先回去吧,我现在好很多。”

唐珍妮笑道:“好,叫你清静一下。对了,你们太太昨天找我,说要来看看你,我还没有答应她,你的意思是?”

“我病着呢,不要把病气过给她。烦你转告她,就说我好的很,让她安心养胎罢。”提到婉芳,芳芸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微笑,道:“我爹爹娶她,倒是娶对了。”

唐珍妮眼珠转了一转,笑道:“确是这样。”告辞出来,在楼下给李书霖打电话,笑道:“我晓得你的意中人的下落了,她现在住在栖霞里,你来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两天书评很热闹.我觉得吧,对同一个人同一件事有不同的意见很正常.

请大家友好讨论吧,活活,红绿故事里,每个人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可怜的一面。正是因为人性是复杂的,所以故事才好看呐。

亲亲大家,书评太多了,我在这里一起回复。谢谢大家的意见,还请给我更多的意见。

偶然(上)

李书霖带着唐珍妮去银楼转圈,唐珍妮挑了一对嵌金刚钻的金镯子,才肯把颜如玉新家的地址告诉他。李书霖随走到间花店,订了三打捆束的红玫瑰,吩咐花店的伙计每天中午送上门,一口气付了一百的花钱。

唐珍妮摸着手腕上的镯子,酸溜溜地:“就没有送过我花。”

书霖笑道:“心爱的,不是才买给你?”

唐珍妮恨的咬牙切齿,“这个不是谢礼?还不是为你!”

李书霖懒洋洋从一只大花瓶里抽枝白玫瑰送到唐珍妮手上,“送你。老十送花到府上,哪回不是赏脸收下?”

“要不喜欢,就不收。”唐珍妮握着那枝白玫瑰,心里满是蜜汁,压下去又溢出来,染得脸上都透出甜来,瞟一眼李书霖,等他回答。

李书霖耸耸肩,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示意花店伙计替他开门,转身就出去。唐珍妮愣了一会,慢吞吞追上去,李书霖伸出胳膊让挽,小声道:“亚当先生都不介意,哪里就轮到你?”

唐珍妮不出话来,恼怒的在他小腿上狠狠踢一脚,走开几步打开车门,开着李书霖的汽车一溜烟走了。李书霖摸摸小腿上的灰,也不去追,正好电车过来,他就跳上去。电车经过岳敏之的公寓大楼下,李书霖下车,问过门房岳敏之在家,坐电梯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