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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敏之沉默。

夕阳沉下地平线,客厅的光线黯淡下去。岳敏之的脸上的神情有些看不清楚。芳芸盯着他的眼睛,脸上依旧呈现微笑,眼泪却顺着脸颊淌下来。

岳敏之想替她擦眼泪,缓缓伸手将触到她的脸颊,到底不敌她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别过脸去,轻声道:“他说的都没有错。”

芳芸忍不住哭出声来,“岳敏之,你要报仇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

“从前他们——就是这样对我家的。”岳敏之艰难的吸了一口气,“芳芸,你那套装零食的小匣子,你好不容易集齐了五只的,其实就是家祖母的旧物,一共有十二只小匣三只大匣。倘若我叔叔记得不错,那十只必定还在你祖母那里。”他停了一停,慢慢道:“你们老太太变卖的私房,大半都是我家旧物。我记得俞老太太有个心爱的茶碗,倘若你细细看过碗底,当晓得那里镌着‘岳’字……”

“别说了。”芳芸伸出手指向大门,断然道:“大门在那里,请走。”

“芳芸?”岳敏之有些迟疑,却得不到芳芸的回应。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芳芸跟在他身后三四步远。他的步子慢了下来。门轻轻地,紧贴着他的脚后跟合上了。岳敏之停了两秒钟,大步离开。芳芸靠在门上,听见外面一些声音也没有,放声大哭起来。

“好好的怎么闹起来?”黄妈忙忙的绞了一把湿手巾冲进客厅,嘴里不住的说:“黄妈给你开灯。”

“黄妈!让九小姐一个人呆一会。”伊万轻声打断她,黄伯连忙把黄妈拉到阳台上去。他自己走到灶间,在放酒的橱子里翻了一会翻出一瓶白兰地,找了一个玻璃杯,倒了小半杯酒,出来递给芳芸。

芳芸接过来一口气喝下去,酒劲儿上来,大声道:“原来他不是真的喜欢我。”她摇遥晃晃的走向自己的卧房,将关门时含糊的吩咐:“去汽车行叫辆汽车,明早要用。”

黄妈从阳台跑过来,把湿手巾塞到芳芸手里,芳芸抓紧了手巾,轻轻把门合上。伊万耸耸肩,走到一边打电话。黄妈拧开电灯,在客厅里转了一会,小声和黄伯商量:“九小姐和岳少爷吵架了,要不要和我们太太讲?”

“小囡吵吵来,讲不定明朝就和好。”黄伯低声劝她:“勿要大惊小怪。”

伊万凑近了说:“就是就是,讲出去九小姐脸上挂不住,不如不要讲。”他甩了甩手,道:“我去店里看看,晚上就不来了。”

“烧了那么多的菜都没有人吃,伊万你带两只菜回去宵夜。”黄妈冲进灶间,转眼捧着一只盛有几只荷叶包的大盘子出来。伊万道谢接过盘子,下楼时正好和俞家的十一小姐丽芸打了个照面。

俞丽芸脚踏高跟漆皮鞋,头发烫成螺旋烫,穿着一身绯红的跳舞衣,少女光洁的脖子上套着一串珠链,耳畔是宝塔形流苏的耳坠,十足十十里洋场摩登女郎的妆扮。她蔑视的看了这个白俄穷人一眼,昂首挺胸下楼,钻进早就等候在路边的一辆汽车里。

伊万对着那辆锃亮的汽车摇摇头,托着沉甸甸的盘子走向回家的方向。

岳敏之站在蛋糕店对面的电线杆下吸烟,他看见伊万走过来,掐灭了香烟,走过去拦住他,问:“芳芸她……”

“喝了半杯白兰地睡了。”伊万和他相对沉默了一会,才说:“我觉得你以后不必再找九小姐了。”

“我……”岳敏之苦笑道:“我虽然不怀好意接近俞家人,可是我对她是真心的。”

“这话现在我都不信。岳公子,你不够光明磊落。”伊万走了几步,转身又说:“芳芸问的没有错,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掉泪,总算揣磨出这种心情鸟。。。啊啊啊,握拳,老子不要卡文。

寿宴(上)

岳敏之依旧沉默。伊万冲他点头致意,道声“再会”,扬长而去。

繁华的霞飞路上灯光通明、行人如织,芳芸的小蛋糕店生意兴隆,从店里出来的人脸上仿佛都带着笑意,许多人手里都提着两罐“擒鸽”牌炼乳和一只大面包。清凉的晚风吹过,店门口的花牌簌簌落下一地的花瓣。花牌当中是芳芸亲笔写的广告语。岳敏之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念了一遍,断然回头。

芳芸的客厅窗口透着灯光,遥遥可闻莎丽的吠声。岳敏之站在楼下凝视芳芸卧室漆黑的窗户几分钟,点燃一根烟卷走回自己的汽车,他唇边的烟卷那一点点微弱的红光在昏黑的巷子里闪烁。

发动机的声音一如从前。那个听见发动机声音就会掉泪的女孩子却不会再乘坐这辆汽车了。岳敏之面色阴郁,叼着烟卷驾驶汽车缓缓离开。

芳芸藏在窗帘后目送岳敏之的汽车消失在滚滚车流中,闭上双眼,泪落如雨。第二天早上在中西女中,依稀可见芳芸眼睛上的红肿。倩芸在校门口看见,中饭后就带了几只秋梨过来看她,一进宿舍就笑问:“九姐的眼睛这是怎么了?”

芳芸沉默不语。吴静仪笑道:“谁还能没有伤心的时候?你前些天不也是哭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

倩芸把梨放在书桌上,揽着芳芸的肩膀笑道:“好姐姐,别伤心,谁欺负你了,靠诉妹妹,妹妹帮你打他手心。”

芳芸摇摇头,小声道:“惹我的除了我们家那位下堂的姨奶奶还能有谁?”

“她真是块甩不脱的狗皮膏药!”倩芸替自己小姨抱不平,待颜女士向来都没有好脸色,立刻露出一副同仇敌忾的神情。

吴静仪怕她在这里说芳芸的家事会让芳芸下不了台,连忙啐了她一口,笑骂:“已经都下堂了,理她干什么?我方才一直劝芳芸不必和这种人生气,你也劝劝她呀,怎么和她一起生起气来了?”

“这个女人真讨厌,叫人一看见就生气!”倩芸看窗外不时有人经过,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笑嘻嘻小声说:“丽芸昨天和我讲,丽都戏院开业要请她去剪彩,到时候申报记者还要采访她呢!会刊登她的大副照片,所以今天她不去上学了,邀请曹三公子带她去拍照,还喊我也去。”

提到姓曹的,芳芸的眉头就微微皱起。吴静仪是晓得芳芸不喜欢那位曹二公子的,好朋友不方便接话,她就帮着岔开话题,笑道:“那明天报上登出来,不是要写世家小姐俞丽芸?倒是托她的福,你们都成世家小姐啦!”

芳芸和倩芸异口同声反驳她:“我和她没关系!”说完又不约而同愣了一下。芳芸先反应过来,冲倩芸一笑,道:“我都不和她玩的。”

倩芸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说:“我见不得她和曹三哥的肉麻劲儿,现在也不和她一起玩了。讲起来明明我九姐是留洋回来的,都没有她那样摩登。”

“摩登也是要讲天份的。哎呀,我记得有一把削皮的刨子的,放在哪了?”芳芸在抽屉里专心致志的翻了一会才翻出一只削果皮的刨子,笑嘻嘻说:“我去把梨和刨子洗一洗。”一转眼就用洗脸的小铜盆盛着三只梨出去洗。

中西女中的女学生里头没有家世差的,自然家教都不算坏。芳芸这是给了倩芸个软钉子碰,然倩芸到底是她堂妹,吴静仪自然要替她和稀泥,连忙翻出一本杂志塞到脸色不太好的倩芸手里,笑着问:“下个休息日你要去哪里玩?”

“要回外婆家给我大舅妈拜寿。哎呀,我妈昨天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要和九姐说的。”倩芸丢下杂志跳起来苦笑:“九姐今天总是恼我,不会不答应我吧。静仪,你帮我和我九姐姐,我怕她还恼我,我先走了。”

这样讲话分明是把喊芳芸去胡家拜寿的难题丢到吴静仪手里。吴静仪气结,怔怔的看着她出去,气鼓鼓的把杂志丢回书桌上。少时芳芸回来,看见倩芸走了,吴静仪一脸的不高兴,连忙在三个梨里挑了最大的一个递到她面前,笑道:“孔融让梨。”

吴静仪瞪了她一眼,说:“你这个十妹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不理她躲出去了,她转身就把烫手山芋丢给我了。”

芳芸笑道:“她丢给你你不接就是。”

“我不接倒没什么,就怕你吃亏!”吴静仪拿起刨子刨皮,一边用力刨一边说:“说了你又生气。她哪里是来看你来的,是叫你去胡家拜寿的,说是下个休息日她大舅妈生日!”

“哦。”芳芸慢慢应了一声,微笑道:“她不来喊,我为着我们太太的脸面,也要跟着去的。我去事务处打电话给我们太太,讨她的主意去。”

“你去你去!你不是极讨厌那个姓曹的?”吴静仪冷笑一声,说:“你们太太待你再好,你也不是她亲生的,就不怕他们把你当成贡品献上去?我劝你装病罢。”

“他们要真有那个心,我拖得了初一拖不过十五。”芳芸脸上的笑容一窒,她慢慢说:“见一步算一步罢了,还好曹二公子不是个糊涂人,我就拼着心里不快活拖他几年也罢了。”她说完轻轻叹气,扶着门框出去。

秋天的日头从走廊顶上斜照下来,芳芸的影子被拉成细长。吴静仪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叹了一口气。

继女是这样的体贴她,宁肯委屈自己也要替她在娘家人跟前挣面子,胡婉芳和芳芸通完电话又是喜欢又是替这个没娘的孩子伤心,赶着去鸿翔给全家每人做了几身新衣服。她和芳芸身量差不多,衣裳是可以混着穿的,连量尺寸都省了。替她里里外外做了七八身。到了休息日又亲自打电话喊伊万把芳芸送回樱桃街。

芳芸安安静静的站在客厅里给俞忆白请安,下巴好像比中秋时略尖了些。俞忆白看见女儿也喜欢,不过他不肯塌做父亲的架子,在饭桌上冲女儿威严的点点头,吃完饭背着手进了书房,

婉芳把芳芸拖回卧房,关上房门笑道:“让太太看看你,这几天像是瘦了。”

“这几天天气热,不大吃得下。”芳芸笑着左顾右盼,问小毛头哪里去了。

婉芳笑道:“这个孩子喜欢在外面呆着,一抱回家就哭。奶妈抱着在后面小花园玩呢。你那个小蛋糕店生意还好吧。”

“蛮好。”芳芸的笑容有些勉强,她转了一下身体,背对着婉芳说:“太太喊我来可是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

“新衣服!”胡婉芳打开衣橱,把挂在衣架上的衣服一一提到床上铺开,笑道:“西式的我猜你有,替你做的都是中式礼服,这几件和倩芸还有我娘家的几个侄女儿都是一样的,穿出去不出挑也不容易出错叫人家笑话我们。跳舞衣我只替你做了这一件,也是和姐妹们一样的,穿上应个景儿罢。”

芳芸含笑点头,说:“我穿上给太太看看。”挑一身进了浴室。一阵哗啦啦的水响之后,她洗了脸,披散着头发出来会在梳妆台前笑道:“太太替我重结辫子罢。”

婉芳就替她梳头,握着她长而且软的黑发,笑道:“如今的摩登小姐都时兴短发,你这一头好头发要是学她们烫呀剪呀的就可惜了。”

芳芸笑道:“短发虽然俏皮,出门叫大风一吹跟篷头鬼似的。烫发一来难寻好的理发师,二来卷发收拾起来也麻烦,收拾不好还是篷头鬼。”

婉芳回想平日所见果然不错,笑出声来,“你是常有理。明朝当着外人的面,多顺着你爹点,别叫他下不来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