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上一章:第 83 章
  •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下一章:第 85 章

* 芳芸微微愣了一下,回头朝丽芸露出感谢的笑容,扶着扶手慢慢下楼。一盏昏黄的灯挂在楼梯拐角的天花板上,天花板的一角还有一片巴掌大的残破蜘蛛网,粘着几只去年就不幸仙去的蚊蚋。芳芸站在网下,对着干瘪的蚊蚋吹了一口气,几根灰蒙蒙的蛛线断了,蜘蛛网摇晃了两下,缩成一乱分不清的灰丝。

“黄伯,明朝拿一块钱给公寓的守门人,”芳芸吩咐接出来的黄伯。“喊他换个亮点的电灯泡,再把浮灰扫一扫。”

黄伯一边答应一边冲雁九招手。雁九小声说:“我明早去汽车行开车过来接九小姐。”他一转眼就消失在黑洞洞的楼道里。

黄伯有些怀念的说:“伊万要是还在上海就好啦。”

芳芸笑道:“不晓得他们现在怎么样啦,明朝我写信跟表哥问一问。”站在门口停了一会。对面大太太家大门紧闭,哗啦啦抹牌的声音倒是响得很。芳芸摇摇头进门。墙上挂钟的时针才指向九,时候还早的很。芳芸拧亮写字台的台灯,翻出一本习题题,找了一题专心验算。

九小姐做功课的时候,黄妈和黄伯都放轻脚步走路,轻拿轻放。是以敲门的声音极轻,芳芸还是觉得极刺耳。她不悦的看向挂钟,才刚刚九点半钟。这个时候来寻她的,大半是唐珍妮,小半是李书霖。芳芸放下铅笔,拉开门就愣住了。

门外站着两位西装摩登小姐,其中一位的眉眼和芳芸有五六分相似,只是脸庞圆些,眼睛细长些,年纪大约二十出头,身形娇小玲珑。她看见芳芸的脸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低头微笑。另一位个子颇高,也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剑眉星目颇具英气,她居高临下的对芳芸笑了笑,问道:“这是俞丽芸家?”

芳芸笑得极甜蜜,指指头顶,“她住在四楼。”

“你是她什么人?”讲话的小姐看芳芸微现不悦,笑道:“我忘了介绍了,我姓曹。”

芳芸侧着头,眨巴大眼睛,“你们是二楼新搬来的曹大姐和曹二姐?”

曹小姐教芳芸没头没脑的话噎住了,怔了一会才道:“我在家排行第四,丽芸一向喊我四姐的。”

芳芸噗嗤笑出声来,“原来是丽芸的曹四姐,我也姓俞,排行九,丽芸一向喊我九姐的。”

“九小姐不请我们进去坐坐么?”曹四小姐含笑看向身侧的朋友,说:“这是我的好朋友山口樱子。其实我们是特为来瞧你的。”

芳芸拉开大门,让她们到客厅坐,喊:“有客人来哉,黄妈,泡茶。”她自家就在书橱底下翻出几匣零食排在茶几上。

曹四小姐好奇的打量着客厅的几只大书橱。樱子一直含笑看着芳芸。

芳芸笑着回视她,道:“樱子小姐,要不要我转个圈让你看看后背?”

“九小姐,芳名可是芳芸?”曹四小姐在樱子身侧坐下,笑道:“芳芸,我年纪比你略大两岁,就喊你一声芳芸妹妹,可好?”

“不敢。”芳芸笑道:“曹四小姐深夜来寒舍,不会真是来看我长得什么样罢?”

曹四小姐看看樱子的脸,笑道:“听讲我二哥送你十大坛子的醋的,又曾送过你钻戒,还曾在家母面前要求家母向俞家提亲。我和樱子实在是好奇的很。”

芳芸惊奇地睁大无辜的眼睛,“还有提亲这回事!我怎么不晓得?”

她的神情天真得可以,倒教两位不速之客语塞。樱子想了一会,苦笑道:“云朗和我曾经是恋人,可是家父不想我远嫁支那,拒绝了他的求婚。”她的汉语不太流利,讲的极慢。

芳芸露出不解的神情看向曹四小姐。曹四小姐有些窘,她清了清嗓子,笑道:“二哥他回国不久就追求你,也是因为你生得酷似樱子的缘故。二哥如果不是心里放不下樱子,怎么会寻一个和樱子生得那样像的人儿,你说呢?”

芳芸抿着嘴儿笑起来,“你们就是来和我说这些话的?”

“现在山口家打算在上海定居,也很乐意看见樱子和我二哥……”曹四小姐笑道:“他们毕竟是几年的恋人,家母也很赞成。可是毕竟先前我二哥有意向俞家提亲。我很怕九小姐在亲戚朋友里边下不来台,所以和樱子亲自来解释,请九小姐成全他罢。”

“曹四小姐,送醋的是令兄,送钻戒的也是令兄。”芳芸瞟了一眼有些坐立不安的樱子,:“据你说央令堂提亲的也是令兄。我也不妨和曹四小姐直说:醋我扔了,钻戒当时我就丢回去了,提亲的事家父不曾和我提过,想来也不过是‘拒绝’两个字,所以也没有和我提及的必要。我这样讲曹四小姐和樱子小姐明白了么?”

樱子的脸微微发白。曹四小姐脸涨得通红。恰好黄妈送茶过来,芳芸亲手将茶送到樱子和曹四小姐的手边,笑道:“吃茶。看来曹四小姐和樱子从日本到上海时间也不长,只怕不晓得这里边的曲折。”

曹四小姐捧着茶杯慢慢呷了一口茶,脸上的红潮慢慢退去,她笑道:“到九小姐这里,又是一样讲法。”

“芳芸,开门!”曹二少人未至声先到。曹四小姐看向芳芸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鄙视。

芳芸镇定的坐在沙发上,笑道:“今晚上好热闹,黄妈,开门罢。”

黄妈才拉门拴,大门就被用力推开。整个人瘦了一圈的曹云朗站在门口,敏锐的目光扫过曹四小姐和樱子,最后落在芳芸身上。芳芸慢慢站起来,笑道:“曹二少是来寻谁的?”

曹云朗大步走过来,在芳芸身侧的坐下。沙发蓦地一沉,芳芸身子一歪,她机跳起来想逃开。曹云朗紧紧的捉住芳芸的手腕,不悦的说:“坐下。”他用力一带,芳芸就跌坐在他身侧。芳芸委屈的眼圈都红了。曹二少并不看她,直直的盯着曹四小姐,喝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金屋里藏的阿娇。”曹四小姐笑道:“我在日本听讲你寻了个女人,就猜一定长得很像樱子,居然让我猜中了。”她转头看向樱子,“樱子,你别伤心。今天我们四个人就在这里当面把话讲清楚。”

樱子泪眼朦胧的看着曹二少,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曹二少叹了一口气,道:“我和你认得也有七八年了,樱子,你别装了。”

“二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讲她。”曹四小姐恼怒的说:“你离开日本,最难过最伤心的就是樱子。旁人看不见,我是晓得的,她整整哭了两三个月。”

曹二少愣了一下。芳芸暗暗用力想把手抽出来,越不料曹二少越握越紧。她咬着嘴唇想了几秒钟,喊:“黄妈,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去我房里把岳大哥上回送来的茶叶找出来,给曹二少泡一杯,就在我梳妆匣第二层的最底下”

芳芸的卧室里新装了一架电话机。黄妈愣了一下明白芳芸是让她打电话给岳敏之,到灶间寻了一只茶杯飞快的进了芳芸的卧室,卧室的门轻轻的合上,芳芸的心里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曹四小姐冷笑着看了看芳芸,道:“二哥,你自己讲,上海的小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为什么偏偏要寻一位生得像樱子的?”

旧情人(下)

“荒唐,”曹二少和曹四小姐酷似的脸板得好像一块铁板,“家里送你到日本留学,就是让你回国琢磨这些事的?”

“云朗。”樱子温柔的注视着曹二少,“从前是我家不对,不该——其实……”她为难的绞着手帕,“我晓得中国的风俗,我愿意和俞九小姐做姐妹。”讲完期待的看着曹二少,眼睛里隐现泪光。

曹四小姐吃了一惊,呆呆的看着樱子。芳芸也十分吃惊一时之间忘了抽手,侧过头看曹二少。

曹二少脸色发青,他吸了一口气,艰难的说:“山口樱子,那几年,对你迷恋,上你家求婚的不只我一个罢?当年,我不过是诸多被你玩弄的无知少年中的一个。如今我长大了,什么样的小姐才够资格成为我的人生伴侣我心中有数。樱子,请你看在我妹妹待你这样好的份上,离我的家人远一点,不要再骚扰俞九小姐。”

樱子捂着脸嘤嘤的哭起来。哥哥和樱子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曹四小姐脸色苍白。是去安慰她的朋友樱子,还是要维护她哥哥的尊严,她咬着嘴唇,目光一直在樱子和哥哥之间移来移去。

屋子里只有樱子在低声啜泣。大家都沉默着,曹二少等樱子自己主动离开,樱子等曹四小姐开口给她台阶下,曹四小姐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芳芸如坐针毡,挂钟的分针己经走了大半个圈,曹二少握着她的手腕也有大半个钟头,她一直都不能挣扎,只好开口,“曹二少,能松开手么?”

“我想一辈子牵着你的手。”曹二少用一只手轻轻握住了芳芸的手指,才松开了攥紧她手腕的手。

“曹二少,你明明晓得的。”芳芸窘迫的几乎要哭出来。曹四小姐好奇而且不解的目光,樱子伤心而且嫉恨的目光,一齐集在芳芸身上。“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请你放手。”

“不妨,成了亲咱们再培养爱情也来得及。”曹二少捏紧芳芸的手。

“我不会嫁给你,我不愿意。”芳芸用力也抽不开手,“我的监护人更加没有权利替我决定我的婚姻。”

“由不得你不愿意。”曹二少的手稳稳的把芳芸固定在他身边,不动声色的说:“俞家还有老太太在,她老人家一定答应我的求婚的。”

“芳芸,快开门。”岳敏之在门外笑嘻嘻的说:“看我把谁给莎丽带来了?”

不等芳芸开口,黄妈和莎丽己经一前一后从灶间冲出去。黄妈打开大门,笑道:“九小姐,岳少爷来了。”

这个人不是久不和芳芸来往了么,怎么又来了?曹二少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又是哪个,听着仿佛和这位俞九小姐很亲近,曹四小姐的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连樱子都止住了哭声,抬头看向门外。门外一人一狗。那人穿着竹布长衫,腰挺得笔直,打扮得像个小学校的教书先生。论长像是比曹二少俊俏些,可惜皮肤晒成古铜色,头发也剪得极短,教衣冠楚楚的曹二少一衬,立刻像个乡下人。

一只和莎丽生得差不多的大斑点狗摇着尾巴,轻轻叫了几声。黄妈接过岳敏之手里的皮绳,把两只嬉戏的狗带回灶间。

芳芸用力想甩脱曹二少,岳敏之不悦的盯着曹二少的手,道:“曹云朗,你这是什么意思?”

曹二少笑道:“我握了一个晚上,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芳芸的脸涨得通红,现在不是难为情的时候,她小声道:“他一直不肯放手。”

曹二少轻轻松开手,道:“你不是喜欢我握你的手么。”

岳敏之绷紧的脸突然放松,他笑道:“至于么,在我们芳云的手腕上都捏出一道红印子了,你们不是在演王老虎抢亲?”

芳芸快步走进灶间,灶间里传来哗哗的洗手声音,过了一会,洗过手脸的芳云漉漉的出来,冷着脸道:“曹二少,方才我在令妹和想做你妾的樱子小姐面前已经讲过了,我不喜欢你,更没有想嫁你的意思。请你带着令妹和那位樱子小姐走罢。”

曹二少看看笑嘻嘻的岳敏之,拉着曹四小姐一言不发的出去。樱子盯着芳芸看了几秒钟,拿手帕捂着脸追了出去。

岳敏之走到门边停了一会,轻轻将大门合上,走到芳芸身边坐下。两只久别重逢的狗在灶间热闹的嬉戏。黄妈和黄伯在灶间小声商量烧什么宵夜招待客人,只有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的两个人相对无言。

岳敏之看着坐立不安的芳芸,到底舍不得让她为难,轻声道:“这一向功课忙不忙?”

“还好。”芳芸因他不提方才的事情,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们先生想我考金陵女大。可是你晓得的,金陵女大一向难考的很。”

“你们先生是外国人,不晓得进金陵女大单是功课好是不成的。”岳敏之笑道:“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我想考北平的清华大学。”芳芸看着岳敏之的侧脸,不由自主的说;“你又哂黑了,最近在忙什么?”

“我打算把炼乳工厂搬到温州去。这一向在那边寻合适建奶牛场的地方。”岳敏之皱眉道:“到上海的犹太人越来越多。地产大王沙逊反而把经营重心移到美洲去了,听讲他在上海的房地产全转了手,我琢磨着,他必定是收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八成是中国也要卷到这场世界大战里去。你家在上海还有房地产么?有机会都换成金条罢。”

“家父手里好像没有了。我还有几块地,”芳芸侧着头想了一会,道:“既然现在有许多人从欧洲跑到上海来。中国打仗了,老百姓也是想着到上海的租界来,地皮只会更值钱罢。”

“英法租界不过是暂时安全,”岳敏之冷笑道:“倘若英法战败,中国会怎么样?从前日俄在咱们国土上就打过仗,难保诸强不会在咱们中国的……罢了罢了,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岳敏之叹了一口气,说:“我自己当自己是中国人,旁人都当我是外国人。”

芳芸轻笑道:“你觉得对的就去做罢。”说这句的时候她想到俞家和岳敏之的官司,笑容慢慢收起。

岳敏之愣了一下,道:“夜深了,你早点休息罢,我回去了。”

芳芸有些难受,又有些期待的看着岳敏之,好半天,她才笑道:“我送岳大哥。”

岳敏之笑道:“常走的地方,送什么。”打开大门将芳芸堵在门里,说:“你的保镖不在家罢,还是不要出门的好。”他将芳芸轻轻一推,把大门拉上,毫不迟疑的大步下楼。

芳芸怔怔的靠在门边。黄妈听见动静从灶间伸头,发现岳敏之居然走了,不禁道:“岳公子怎么不吃夜宵就走了?连他家的迈可都没有牵,是不是家里有急事?”

芳芸看着两只欢乐打闹的狗,沉思不语。

岳敏之并没有回来牵狗,第二天白天也不曾来。直到芳芸再一次休息日在家,他提着一篮子新出的樱桃到祥云公寓,笑对芳芸道:“我这几天搬家,可以把迈可托黄妈照管几天吗?”

芳芸低头洗樱桃,也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樱桃洗好了,她拿青花磁碟盛了一大碟送到客厅,道:“岳大哥吃樱桃。”回到写字台边算她万年算不完的数学题。

岳敏之慢吞吞吃樱桃到中饭时,顺理成章留下来吃中饭。吃过中饭擦过脸,他也不提走,在书桌边翻芳芸的杂志,笑道:“《国家地理》你居然每本都有,可以借我几本么?”

雁九倚在一张书橱边,抱着胳膊冷哼道:“上回忘了狗,这回又要借书。大叔,追求我们九小姐,你太老了。”

选择(上)

岳敏之自然晓得这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是芳芸的保镖,但他还是把杂志放下,故意笑问:“这位是?

“是伊万大哥的朋友。伊万大哥托他暂时保护我。”岳敏之把注意力转移到雁九身上,芳芸心里好受许多,连忙说:“伊万大哥上回寄来的信还提到他很想念岳大哥呢。”

“他在美洲还好罢?”岳敏之笑着看浑身不自在的雁九一眼,道:“你是伊万的小朋友?你从哪里来的?”

“哼。”雁九冷着脸缩回自己的卧室,重重的合上房门。

岳敏之吃了他的闭门羹也不生气,重又笑眯眯看着芳芸,轻声问:“俞九小姐,这几本杂志可以借我吗?”

岳敏之明讲借书,其实是借着雁九话里的意思问芳芸可不可以重新追求她。芳芸看着他,微笑权当默认。

岳敏之会意,将桌上那两本《国家地理》卷成一卷夹在腋下,道:“那我拿走了,下个休息日再来。”他走到门口,突然停下道:“听讲颜如玉女士最近的情形有些不堪,你小心些。”

黄妈老两口在灶间,雁九的房门紧闭,这个时候客厅里只有她们两个。芳芸不肯瞒他,压低声音说:“她的贪婪害了她。”

岳敏之微立刻明白是芳芸做的手脚,不由笑道:“你果然想明白了。”

“嗯。”芳芸有些伤心,又有些无奈,“敏之,我不得不承认,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人。”

“替她留条后路罢。”岳敏之眨眨眼,笑道:“逼急了,莎丽都会咬人的,何况是她那样的人。”

芳芸犹豫了一会,毅然道:“敏之你说的很对,不当把人逼到绝路上的。”

岳敏之轻轻握住芳芸的手,笑道:“我去了。这两个月我要把工厂搬到温州去,恐怕都没有空来看你。哦,还有一个消息,曹二少下周将会调到察哈尔去。”

“察哈尔……”芳芸微笑道:“那可是个好地方。我现在觉得金陵女大很不错。”

“极好。”岳敏之大笑出门。

芳芸轻轻掩上门,回到卧室打电话给亚当,压低声音问他:“现在颜女士一共有多少外债?”

“听讲她在外头的欠款数目在两万五千块左右。”亚当笑道:“伊莎贝拉,你想现在停止的话,她最多变成没有名誉和信用的穷光蛋,将来或者还会有翻身的机会。”

“既没有名誉,又没有信用,在我看来这样的人生就够糟糕了。”芳芸笑道:“亚当,一会我来和她讲。我想等一会她会打电话向你求证。你只恭喜她,说你会在明天宣布丘小姐提走巨款就好了。”

亚当无所谓的耸耸肩,把颜如玉在礼查饭店包房的房号报给芳芸。芳芸打过去,笑道:“颜先生,我想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罢?”

颜如玉确实没有料到芳芸会给她打电话。她想了一会,必定是俞忆白晓得她发财了不想放过她,不由冷笑道:“你父亲有话让你转告?”

“家父在日本乐不思蜀,是我有话和你讲。”芳芸的笑声快活极了,“家父送你那块玉佩时,家母曾经摄了一帧照片,你还记得罢?”

“怎么?”颜如玉的声音陡然尖锐,“他想怎样?那是我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分给他!”

“那二十万英磅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芳芸笑道:“不过是我利用那帧照片和颜先生开的一个小玩笑罢了。先生别忘了,亚当不只是我的姨表兄,还是我的监护人。”

“我不信!”颜如玉心里一万个不想相信芳芸的话,“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厉声道:“这样做与你并无半点好处!”

“你一不如意就来寻我的麻烦,我自然要想法子让你滚得越远越好。”芳芸笑道:“我想很多贪婪的人都不肯相信这只是一个小玩笑,他们宁愿相信你已经提走巨款。”芳芸不给颜如玉思考的机会,流利的说:“我会让亚当二十四小时之后宣布这笔款子被丘小姐提走,当然,你肯定拿不到一毛钱。你有两三万的外债,还要凭空分给那位南洋叔公一大笔钱,你拿得出来么?不如趁现在旁人还不晓得,远走高飞。

“俞芳芸,为了赶我走,你设这样大一个圈套!”颜如玉神经质的笑起来:“我不会走的,我会讲那笔巨款是你勾结亚当提走的!我会和你打官司,我活不下去,也要拖你和我一起死。”

芳芸笑道:“那样只会让更多的人相信你得到巨款又不肯承认。我既然肯和你开这样的玩笑,自然设想周全,后头还有许多好法子可以轻轻松松对付你呀。你看,我拿一张不值钱的旧照片,讲几句话,就有人替我陷害你,多容易。”她讲完这句就将电话挂断。

颜如玉握着空响的话筒愣了许久,给亚当打电话,亚当并不像从前那样亲切客气,一听是颜如玉的声音,就说:“我将在明天召开记者招待会,公布这笔款子已经被丘小姐提走。”

明明没有让她提走款子,亚当偏睁着眼睛说瞎话。亚当的话证实了这件事是俞芳芸针对她设的陷井。颜如玉又后悔又愤怒。她用力扯断电话线,一边神经质的在包间里走来走去,一边思考对策。

明天一宣布那二十万英磅的得主,叔公必定会要她分钱。上海自然是留不得的,可是已经欠了两万多块钱的外债,身上只有几百块钱的现金,最多只能买两张到美国的船票。要避开叔公手下的耳目,就要花钱打点饭店里的听差,卖票的职员。不要提带着谨诚走,就是她一个人走只怕这点钱都不够用。若是把谨诚留下,不仅可以迷惑旁人,还会给俞忆白和俞芳芸带来麻烦。可是把谨诚留下,颜如玉又实在舍不得。她思来想去几个钟头,决定先悄悄离开上海到苏州躲一阵子。苏州离上海近的很,只要她藏的好,旁人决计想不到她没有走。她可以看机会随时回来带谨诚走,还可以伺机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