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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对和恋人有关的事物都很好奇。芳芸信手就把那本书抽出来,翻过来看居然是《旧约》。

岳敏之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上帝保佑之类的话,芳芸摸着厚厚的《旧约》,先是哑然失笑,然后就好奇地翻开封面。这本书倒是平平常常,和别的书没什么两样。只是书页有些发黄,还隔几十页就夹着一张旧照片。

头几张都是长胡子长衫的老人家,眉眼都酷似岳敏之。后面有妇人抱孩子的,还有青年少年的肖像,有些看上去就像是岳敏之的亲人,有些却长的不大像。芳芸信手翻过去,翻到最后一页,居然翻出一张自己六岁生日会的照片来。

芳芸自己也有这张照片,不过尺寸只有这张的一半大,一大堆人挤在一帧小小的像片里,人脸只比绿豆大一点点。除去至亲的几个表哥,旁人她都不曾留心长相。

这一回在岳敏之这里再见这张照片,芳芸第一眼就发现大表哥身边的一个少年,长得很像岳敏之。我们,从前就见过面么,他怎么从来不提?芳芸不由愣住了。

“我们来是寻岳公子的,你不过是俞家的保镖,凭什么拦在这里?让我们进去!”樱子的声音清脆婉转,打断了芳芸的沉思。芳芸迅速站起来走到门口,隔着阿根,冷冷的说:“我借这里暂时休息,寻岳公子,隔壁。”

余波(下)

身边中年男人胳膊,脸上露出受了委屈伤心样。那个中年男人安抚地冲她笑笑,转而盯芳芸脸,操生硬汉语说:“这位是俞小姐?我们寻岳老板有生意要谈。”

芳芸微微一笑,目示阿根。阿根板脸做了请手势,道:“岳老板在隔壁,隔壁请。”

透过半敞房门,确可以看见经理室里只有芳芸一个人。

宽阔写字台上摊一叠报纸。一只贴红纸小小青花瓷罐搁在报纸堆边。在曹家二太太那里见过,认得那是有名冠生园蜜渍杏干。显然芳芸刚才是在岳敏之经理室里吃零食、看报纸消磨辰光。

岳敏之待俞芳芸居然亲密到这种地步,任由她在办公室里玩耍,真是不晓得轻重。看上这种男人女人,也精明不到哪里去。看向芳芸目光露出三分不屑。

父亲山口太郎看中一块地在岳敏之手里。上回虹口那块地岳敏之售价十二万六千元,并没有让日本买家沾到半点便宜。他晓得岳敏之青年未婚,特为把女儿带来谈公事。谈妥当了自然皆大欢喜;就是谈不妥,当年轻小姐面,也可以先寻个台阶下再慢慢商量。

山口一郎微笑用日语问女儿:“你认识这位俞小姐?她是岳老板什么人?”

回答:“她是岳老板朋友,听讲两个人已经谈论婚嫁。”讲完这句,她飞快瞅了眼芳芸。

芳芸已经走回写字台边,脸上带笑,拈一根小银叉在零食罐里取零食,一副浑沌无知样——她是不懂日语罢。

飞快和父亲说:“岳老板把女友一个人丢在办公室这样重要地方,一定是个很糊涂人,父亲买他地可以压价。”

山口太郎抚八字胡须,笑道:“那块地值多少钱,爸爸心里有数。”

来访客人在经理室门口已经好几分钟,机灵招待跑去通知岳敏之。岳敏之听讲是日本人,只得中断会议。他出门看见是上回说要买地山口太郎,连忙道:“上海今天刮什么风,山口社长大驾光临,来来来,里边请。”

买卖土地生意和敏华商行业务无关,几个襄理侧身体从门边出去,把这间屋让出来。

这间屋里右边靠窗是一组藤沙发,茶几上摆一盆吊兰。左边摆一张大圆桌,桌边几张圆凳,桌上散放几把折扇,两只白瓷烟灰缸里,还有烟冒袅袅白烟。方才岳敏之就是在这里和襄理们开会。

岳敏之把山口父女让到右边沙发上坐下,喊侍立一边招待去泡茶。又从圆桌上取来三把折扇,先递一把给山口太郎,次送一把到手里,最后自己打开折扇,一边扇风,一边笑眯眯看山口太郎。

山口太郎慢悠悠扇了几扇,到底买地心迫切,等不得岳敏之开口。他先开口道,“听讲岳老板在真如有一块闲地,我想买下来,不晓得岳老板可肯割爱。”

岳敏之笑道:“那边地现在卖不上价钱,卖掉划不来呀。”

“岳老板想要多少?”山口太郎放下扇,身体微微前倾,严肃说:“只要岳老板想卖,价钱我们好商量。”

“山口社长肯出多少?”岳敏之也收起笑脸,正色道:“倘若价钱足够,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六百块钱一亩。”山口太郎盯岳敏之眼睛,咄咄逼人,“真如现在地价都是五百五十块钱左右,我出价比时价高一成。”

岳敏之笑摇,“前几天老黄找我,那块地他出一千一亩,我都没舍得卖。山口社长诚心要买,我和你交个朋友,只要一千一,卖你四十亩,怎么样?”

真如那边原来荒凉很,大片荒地充做垃圾场,土地五六十块钱一亩都没有人要。自从几个月之前暨南大学宣布要把校址迁到真如,那边地价就飞一般涨起来。靠近暨南大学校区土地更是一天一个价。然再贵也贵不到一千块钱一亩。

岳敏之开出一千一天价,让山口太郎恼火很。他慢慢道:“六百块一亩价钱,已经很公道了。”

坐在一边,愤愤不平看岳敏之。

岳敏之笑嘻嘻说:“少于一千一百块我没赚呀。山口社长觉得我价钱太高可以不买。真如地主里,愿意六百块钱卖地人很多。”

山中太郎微微皱眉,站起来道:“我是诚心来和岳老板谈,看来岳老板还没有想好。我们过几天再来罢。”他朝伸出胳膊。

岳敏之客客气气将山口父女送到门口,一转身收了笑脸,吩咐站在门厅边一个职员,“来经理室,我批给你两百块钱,你去打点巡捕房,请那几个法巡捕每天多在我们商行门口转几圈。”

岳敏之回经理室开支票,芳芸站在他身边,看他填数字是两百,只当他炒商行职员,候那个职员把支票拿走,笑问:“你把人家开销了?我瞧你那个职员还蛮老实。”

岳敏之从抽屉里找出一本记事簿,一边填写支出事项,一边苦笑道:“日本人鼻比狗还灵,不晓得怎么晓得我在真如有地。我不卖,怕他们派人捣鬼,先花点钱打点巡捕房。”

“家是做什么?我听丽芸讲过,好像开了一家洋行?”芳芸托腮想了一会,道:“真如不是要建大学么,她家在那边买地,做什么用?”

“上回听人讲,是打算建日侨中学。”岳敏之有些不满说:“虹口那边已经有四五个日侨学校。这些日本人还要跑去真如建一个,他们是想把中好地方都占了才满足!”

芳芸微微皱眉,道:“我在真如地,好像离暨南大学新校区不太远。亚当前些天跟我讲,在那边联合几个地主,由美洋行出面建房卖,可以省不少力。要不然,你也寻亚当合伙罢。”

岳敏之笑道:“他们买不成我地,最多私底下做些鬼把戏,我有法对付。你别担心,要是什么都怕,我就不要做生意了。别叫这些人坏了我们好心情,走,请你吃好吃牛肉面去。”

芳芸一笑,问阿根讨过手袋,吩咐阿根先回家,和岳敏之一起去面馆吃过牛肉面,岳敏之把她送到祥云公寓门口,照旧回敏华商行办公。芳芸站在大门口目送岳敏之汽车远去,甫一转身,就见一个面熟青年站在门厅里含笑看她。

“俞九小姐?”周正君客气笑,“烦你停步,请问令妹十小姐去哪里了?”

芳芸回想曾在兰心戏院见他和倩芸一起看戏,既然人家客客气气问话,不妨客客气气回应,遂笑道:“你是十妹朋友?她和大伯娘回锦屏老家看二舅舅去了。”

周正君和俞友诚同学数年,晓得他们老家锦屏在北方。虽然火车便捷,这一来一回也要十几二十天。周正君听讲她去锦屏,不由皱眉,看芳芸欲言又止。

芳芸不好意思马上就走,略站了一会,笑道:“没有别事我要上去了。”

“十小姐请留步,”周正君急说,“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讲,是关于令堂姐茹芸。”

“四姐?”芳芸挑眉,旋即笑道:“前些天听讲四姐病很重……”

“不是不是,她没有病,她新交了一个男性朋友,”周正君涨红了脸,道:“那个人……不老实。”

“她交男朋友是她事情,要管,也是四叔四婶管。”芳芸收起微笑,道:“你是倩芸朋友,我才多嘴劝你一句。旁人家事,还是让旁人父母去管罢。我们平辈亲友,不能替她做主,也做不了她主。”

“可是……”周正君听芳芸话里意思,又像是不晓得茹芸离家出走了,又像是劝他不要管茹芸事,他糊涂了,“可是”半天,讲不出话来。

芳芸摇摇,转身上楼。

一开门,黄妈就冲出灶间,挥一把**筷说:“九小姐,方才十小姐男朋友在门外转了一个多钟哎。”

“黄妈,”芳芸又好笑又好气,“别乱讲什么男朋友话,传到大伯娘耳朵里,人家要不高兴。”

“哎呀呀,九小姐,你是不晓得啦。”黄妈笑眯眯说:“那个男经常在楼下等十小姐,那天阿拉去城隍庙买煤球炉,看见她两个并肩逛,有讲有笑。”

“她只比我小一两个月,就是交男朋友,也是时候了呀。”芳芸把黄妈推回灶间,“勿要管人家闲事。”

恰好电话铃声响起来,黄伯拿起听筒听了两句,欣喜喊:“九小姐,三太太打电话来,讲她和三老爷船停在码了,喊九小姐准备两辆车去接。”

“我们太太回来了!”芳芸高兴蹦起来,一边扬声喊:“阿根,备车。”一边跑去接电话。

婉芳在电话里声音有些没精神,说俞忆白赶要回南京述职,船一靠岸就一个人先走了。吩咐芳芸准备两辆车到码接人,就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