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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约翰医院离着樱桃街走路不过几分钟。救护车开进来反倒花了十来分钟时间,再把茹芸送进急救室,准备急救,喊洋大夫来,已经过了一个钟头。洋大夫替茹芸检查,一言不发出去了。四太太拦住了随后出来护士,那个护士倒很客气,小声说:“令爱除了失血过多,没有大碍。不过还要刮宫,要马上准备手术。你们家里有人参罢,切一片给她含着,培培元气也好。”

四太太愣了一下,问:“为什么要刮宫?”

“小产。你们真是不小心,怎么让她摔下楼了?”护士摇摇头,端着盘子走开。

四老爷板着脸狠狠瞪了四太太一眼,小声骂道:“你养好女儿!”

茹芸回樱桃街了,茹芸跳楼了,茹芸小产了,茹芸被送到无锡去休养了。芳芸被这一连串消息惊呆了,婉芳走了都没有回过神来。

“黄妈,怎么会这样。”芳芸苦恼说:“四姐事,你都听见了?”

“无线电里哪一天没有这样社会新闻。”黄妈拿抹布擦桌子,冷笑道:“讲句不好听话,都是十小姐害。”

芳芸沉默了一会,说:“我也有错。我应该劝倩芸。”

“九小姐,你讲话她们要听得进去,俞四小姐就不会离家出走了。”岳敏之提着一只精致铁皮洒水壶从院子里进来,笑道:“你算得离家出走还吃香喝辣正面榜样,你凭什么劝人家不要离家出走。”

“你都听见了?”芳芸跳起来接过洒水壶,“从哪里买到,谢谢侬。”

“我刚才在院子里修车,就听见你们太太和你唧唧咕咕说这些。”岳敏之卷起袖子,笑道:“别自责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她得为自己做过事情负责。你又不是圣女贞德,拯救中少女不是你责任。”

“我没有想过做贞德。”芳芸有些难过说:“虽然我和她并不亲近,可是她这个样子,让我很难受。”

“你从前景况何等艰难,可是你也捱过来了。”岳敏之温柔把大手覆在芳芸肩上,“我记得那一年冬天,你赤着脚在马路上走样子。”

芳芸冲岳敏之嫣然一笑,“幸好你不是坏人。”

“其实我很想把你拐到哪里卖掉。”岳敏之手略微用力。芳芸朝后移了一步,两只手缠住了他胳膊,摆了一个摔架子就松开了。岳敏之露出可怜巴巴被欺负了神情,好像被踩了尾巴小猫,“你看,你凶很,我不敢。”

芳芸啐了他一口,跳开几步跑上楼,咚咚咚又跑下来,巴着扶手说:“我们太太去学校接谨诚了,以后有烦了。”

“要把他安置在这里?”岳敏之惊奇挑眉。

“我们太太原来是想把他送到我这里,我没有同意,她只能带他回樱桃街了。”芳芸轻松叹了一口气,说:“我爹特为打电话回来喊我们太太去接,我们太太有些不快活。所以,她明朝去无锡走亲戚,顺便看看茹芸,喊我也去。”

“去几天?”岳敏之有些无所谓问,“无锡也没什么好逛,就是水蜜桃正当时,记得给我带一篓回来。”

“到开学或者我爹从南京回来。”芳芸露出狡黠笑容,“那个时候水蜜桃可能没有了,我给你带几块蜜渍豆腐干罢。”

岳敏之不用想都晓得胡婉芳心思是不想管谨诚,不过她能想到把芳芸一起带去,可见待芳芸是极好了。岳敏之点点头,道:“你放心去玩罢,家里有我。”

和芳芸一起出门,有两个保镖帮忙开车,提行李。婉芳只带了一个奶妈抱孩子,事事都很省心。容易办事阿根出头,不容易办事卡尔出面,所过之处顺滑好像湖州上等丝绸。

“原来洋人保镖是这样用。”婉芳笑嘻嘻把买几块绸子铺在床上让芳芸挑,一边讲,“中人嘴脸哪。我和你爹爹在日本旅行时候,人家可没好脸色给我们,还讲我们支那人是东亚病夫。”

“中积弱,外人都看不起我们。”芳芸咬了咬嘴唇,说:“岳大哥觉得实业可以救,同时中人体质也要加油,所以他想努力做中炼乳大王,这样就可以同时达到这两个目地了。”

“你还真是三句话都离不了岳大哥。”婉芳笑道:“听讲他生意很好,有多好?”

“他炼乳有四成是卖到东南亚去。”芳芸笑道:“他在青浦建了一个新牛奶场,现在正在到处张罗买奶牛呢。”

“大房在曹家渡那边买了地皮要建工厂。”婉芳想了想,说:“你大伯一天一个电话打过来问你父亲几时回来,听他话里意思,是想让你父亲出钱。”

“所以,爹爹现在不肯回来?”芳芸笑了,“大伯管工厂本事高很,还会玩从有到无戏法,我爹一定不肯出钱。”

“他肯,我也不肯!”婉芳有些不快活,“算了,不提他。过一会孙舅太太要来接我们去她家乡下桃园摘桃子,你带了草帽吗?”

“有。”芳芸在箱子里翻出一顶用草绿色缎带蝴蝶结装饰草帽,笑道:“黄妈一定要我带上。说起来,自从回到中,我就没有穿过几次长裤。”芳芸抖开一条卡其色背带长裤,笑道,“看我扮个假小子。”

芳芸换上草绿色短袖衬衫和长裤,再把草帽扣在头上,在镜子前面转了个圈,摇头说:“头发太长了,不像。”

“全中找不到第二份摩登。”婉芳赞赏替她把长发编成一条大辫子,“穿绿皮鞋好像不大好。”

“带了黑色。”芳芸想了想,笑道:“一会去拿。太太,我这样打扮,孙舅太太不会讲闲话罢。”

“她是个老好人,就是看不惯也不会当面讲。”婉芳笑道:“她们桃园附近有个尼姑庵素斋蛮有名,中午我们去那里订桌菜回请孙舅太太罢。”

芳芸连忙答应下来,让阿根去办。

孙舅太太大约四十多岁,穿着格子布旗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拿发网罩着。她有点儿胖,笑起来显得很和气,待人亲切。芳芸虽然只是第二次见她,却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

孙舅太太也爱芳芸,左手挽着婉芳,右手拉着芳芸在桑林里转了半圈,指着不远处一座小山说:“桃园在那边。桃子要长得好,树就不能太高,那边太阳晒,我们在这里乘凉,看帮工摘桃子罢。”

芳芸远眺,那座小山附近大约三四里方园都是桃树,树上结满了沉甸甸桃子。一群群工人在桃林里穿梭,有挑担,有提篮,一篮篮水蜜桃送到桑林这边,马上就被包上洁白绵纸,装进精致小竹篓。帮工手指带着篾条只那么几绕,竹篓盖子就被牢牢固定住了。

“没想到舅太太家桃园这样大。”婉芳是在上海花园别墅长大,极少有机会到乡下来,对这一切很惊奇,微笑着说:“我前天在上海水果店里问过,这样一篓水蜜桃足足要一块五。”

“也就是卖个新鲜。”孙舅太太笑道:“咱们北方老家怎么说,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桃一筐。再过几天这些桃子熟透了,几个铜板就能买一大堆了。我们家桃子最后都是烂在树上。小毛头没吃过桃子酱罢,一会我挑几个熟透做给你们吃。”

孙舅太太和婉芳闲聊太太经,芳芸在一边不作声。婉芳怕她受到冷落,推她,笑问:“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

芳芸笑道:“我在想,烂掉可惜了,要是能想个什么样法子把桃子留到冬天卖就好了。”

“留。”孙舅太太笑道:“我们总要挑一批最好看桃子放到冰窖里留到冬天卖。不过大家都是买去摆供桌,几乎没人舍得吃。听讲你在外住了十几年。外人冬天有桃子吗?”

“很多人家有玻璃温室,会种一些果树。”芳芸微笑道:“我有几个同学家里是大农场主。不过她们不怎么说这些事,好像是有加工厂去收购,做成果酱罐头或者水果罐头。”

“美就是好。”孙舅太太啧啧了半天,有些惋惜说:“可惜我们水蜜桃都只能烂掉。”

阿根远远从小山那边跑过来,朝这边挥手。芳芸晓得中饭准备好了,对婉芳眨眼睛。

婉芳笑道:“舅太太,听讲对面那个尼姑庵里素斋蛮有名,我们嘴馋去订了一桌,就借花献佛请舅太太去吃个便饭罢。”

“桃花庵?”孙舅太太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你们都听讲了。”

“不是观音堂么?怎么叫桃花庵?”婉芳好奇问。

“去了你们就晓得了。”孙太太笑道:“我也是听讲过她们大名。托你们福,也去见识一回。我去喊人准备轿子。”

芳芸趁着轿子还没有来机会,叫阿根去打听。过了一会阿根哭笑不得回来,说:“闹笑话了,都怪我没有事先打听清楚,难怪我方才去订酒席那个知客听讲是三位女客那个脸色……九小姐,那是个摆花酒地方。”

婉芳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芳芸好奇问:“是不是南边人讲妙尼?我听我舅公他们讲过,听讲妙尼里头有谈吐很好,她们琴棋书画都懂一点。”

“大致差不多罢,不过没有广州妙尼那样有名。”一个醇厚男人声音带着笑意,“有点真本事,都去上海开堂子去了。小婉芳,你怎么想起来请我姐姐去吃花酒?”

芳芸回头,看见一个三十出头男子搀着孙舅太太胳膊走过来。

婉芳小声在芳芸耳边提醒:“那是孙舅太太兄弟,拐来拐去喊麻烦,你直接喊他小叔叔罢。”

“小叔叔好。”芳芸上前行了一个鞠躬礼,笑道:“相请不如偶遇。太太,也请我们小叔叔去吃酒罢。”

婉芳臊得没处躲。孙舅太太大方拉着婉芳手,笑道:“去吃花酒怎么了,只许你们男人去,就不许咱们去?走,我们去吃好吃,你在外面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