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还没有来得及为了这件事情奔走,皇帝那边便已经下了命令了,允许贾琏调动东疆一万兵马,围剿浚稽山匪徒。

调令以加急的速度送往东疆。

此时御花园里,皇帝一身明黄的龙袍慢慢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的是一身白色坐龙蟒袍的忠顺王。

自从上次从东疆回来后,忠顺便一直在府上养病,如今陪着皇帝在花园里这般悠闲的散步倒是极少见的。两人寻了一个敞亮的亭子坐了下来,身边的大太监早已上了茶点,见皇帝挥了挥手,众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这兄弟二人。

“七弟,你确定此人可信?”

“相比于姓冯的老狐狸,臣弟更情愿去扶持这个羽翼未丰的贾琏。”

贾琏在皇帝身边坐了三年的天子近臣,皇帝对他的了解自然也深,他想了想贾琏这么多年的表现,却觉得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未起波澜”。这人似乎从来都不曾结党营私,便是他的亲外祖徐儒之间,亦只是平常的亲戚往来,没有互相干涉过朝政之事。而对于自己想知道的朝政论点,他也常常有独到之处,却也是点到即止。这样一个人,太平静了,也太无欲无求了,若这是其真面目,无疑是每个帝王心中最合格的臣子。但若是伪装的,那其城府便深不可测了,毕竟他的年纪不大。

可是忠顺说的也没有错,冯家的势力太大了。四王八公当中,贾家已经处于没落之家了,这样的家族对自己已经没有威胁了。但是王家和冯家都是掌握实权的,不得不防。不过四王八公同气连枝,连的跟亲兄弟一样,插不进去,如此看来,倒是可以让他们互相之间内斗。史家已经没有人可以用了,唯一的便是贾府这个贾琏,倒是看着有几分能耐。

可是…“他会不会和冯家一道,要知道他们荣辱与共,说不得便是一头隐藏的狼。”

皇帝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忠顺抿了一口茶,看着满园□□。听到皇帝这话,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皇兄放心,臣弟已经有了法子让他们互相生恨。”

贾琏和其余几家,一定要斗的你死我活,届时他便再没有出路了。

第四十八章

邺城,风起。

京城的调令到了东疆邺城,冯唐便是再不愿意,也不敢再推脱。他本想弄些残兵老将应付一番,可这调令上却多了一招,要让冯紫英打头阵。

自家儿子上场了,那这在调兵方面就不能马虎了。浚稽山那些匪徒有些虽然是难民中的乌合之众,却也不乏一些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若是硬拼,打头阵的儿子可就危险了。所以在调令回来后,冯唐就很有诚意的让贾琏从主力军黑甲军里面挑了一万人。

对付山匪,一万人自然是多了。不过带兵打仗讲究的是气势,东疆军先前与柔然的一战打的太憋屈,此次也正好凑这个机会去威武一番。

“看那老贼这次还敢不敢敷衍咱们。”林托手里擦着剑,显得有些洋洋得意。

朱奎没有理会林托。一般情况下,朱奎是完全听贾琏的,贾琏指哪里,他就打哪里。此战虽然自家公子从未说过其中艰险,但是从公子看了这地图足足有三天后,他便知道这一战必定轻松不了,他心里也有了几分压力。

看着贾琏已然冷静的看着那桌上的地图,朱奎担忧道:“公子,可是有何顾虑?”

贾琏的眼光顺着手一直在地图上画着,可是画了几次,却依然不得要领。他抬起头来,黑黝黝的眸子带着疑惑,沉声问道:“朱奎,你记得上次我们追踪的人是几人吗?”

朱奎微愣,随即恍然大悟,“上次我们一路追踪的是四人,三男一女。”

“对,就是这个。”贾琏眼里终于迸出亮光,他嘴角溢出冷笑,“上次入山的路上虽然经过处理,但是那唯一的脚印却只是一个女人的脚。这说明另外三人是平白无故失踪了。”

平白失踪?!林托突然觉得一股寒气从背后升起,手臂上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公子,这大白天的…冶特诡异了…”

朱奎横了一眼,唾弃到:“就那点子出息。”

“怎么,你不怕?”林托立马回道。

贾琏却很是淡定的笑了起来,笑容淡淡,透着舒朗。“怎么会消失,他们不能飞了天,便只能遁地了。”

他转过身,满眼精光的看着浚稽山地形图,“这次让他们插翅也难飞!”

有了对策,贾琏已然胸有成竹。

吩咐了林托和朱奎暗中监视浚稽山和冯唐父子的动向,便回了房间。

这几日为了这件事情已经好几日未曾好眠了。

一路上婢女们红着脸行了礼,贾琏却好似没有看到一般,他脸上是一贯的对人三分笑。在这些下人眼中,这样的主子是极为和善的。

行至门口的时候,刚要推门,突然觉得不对劲。

是什么感觉也说不出,只觉得似乎连空气都便的和往日不一样了,似乎带着一股淡淡的…药箱。

推开了房门,踏入房门后,转身将门关上。突然背后一寒,一柄长剑便刺了过来。剑身银白,透着渗人的光。

贾琏迅速侧身,扯下腰间的长笛一挥,发出锵的一声。

只见贾琏身形稳如山,那偷袭之人却是掉了长剑,往后退了数步,撞倒了桌子上。那人撑住身体,冷笑道:“贾大人倒是好俊的功夫。”

“王爷。”语气中透着微微的惊讶。随即反应过来,行礼道:“微臣见过王爷。”

忠顺站直身子,许是刚刚出了力,脸上有些微红。一身紫色的云纹锦袍,衬托了王室的尊荣。他眯了眯眼睛,“贾大人还是请起吧。”

说完转身坐在圆桌前,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见贾琏站起来了,他突然轻笑道:“贾大人在这地方可好?本王看着倒是气色比之前还好了许多。”

“谢王爷体恤,微臣一切安好。”

“哦——是吗?兴许你听了你家里的喜事,更加好了。”忠顺抿了口茶,显得兴致极好,他看着一脸淡然的,恭谦的站在自己面前的贾琏,心里便有了嫉妒想要打破这种平静的*,他抿唇一笑,“你府上最近可有一桩大喜事。你二叔家的宝贝儿子娶妻了。嗯,可真是门当户对呢,整好是他的亲表姐,真可谓是亲上加亲。”

他说着,便若无其事的观察着贾琏的反应。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贾琏已然平静无波的低着头。

“你为何不气?”只要是男人,这样的事情都忍受不了吧。

贾琏轻笑着抬起头来,与之前的三分笑意不同,这次连黑漆漆的眸子里都带了三分暖意,“家父早已给微臣报喜,他们能缔结良缘,微臣自当全新祝福,哪里还能有其他情绪。”

忠顺眯着眼,显得有几分不信,“你对她无心?”这是唯一的可能了,不知怎的,这么想的时候,心里是带了三分喜悦的,但是又被这人的泰山不崩的表情给深深的大白了。

“王爷此次前来,难道便是为了看微臣生气?”

“放肆!”忠顺怒斥。

他站起身子,踱步到贾琏的面前,冷笑道:“此次本王是奉了皇兄的安排,前来围剿山匪的。贾大人,关于贼匪之事,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微臣遵旨。”

贾琏一板一眼的果真给忠顺讲起了浚稽山的情况。

二人讲了将近一下午,方才结束了谈话。忠顺捂着嘴,大了个哈欠,站起身子便往贾琏的床走去,边走边吩咐道:“此次本王是一人来此,暂时没地方去,现在你这里凑合一下。”说着便已经倒在床上蒙头大睡起来。

贾琏倒是无话,一脸淡定的拿了床薄毯子,便歪歪的靠坐在软榻上浅眠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房中的呼吸声便轻柔而平缓起来。床上的被子被掀开,先前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忠顺突然坐了起来,他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慢慢的走到贾琏身前,低下了头,两人挨着很近,几乎呼吸可闻。

倒不是有了什么旁的心思,只是耐不过心里的那些好奇心,他是真的想知道此人到底在想什么,到底何事能让他那万年不变的笑容彻底撕裂。

“微臣不知道王爷竟然有此陋习。”

说话间,一双漆黑黑的眸子已经睁开,正清明的看着身前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先去睡觉了,明天努力,么么哒

第四十九章

四目相对。

那双平日里平静无波的眸子,此时异常的清亮,忠顺甚至可以在黑漆漆的眸子里看到微微呆愣的自己。

待看到那双眸子中的促狭,忠顺突然心里生了恼火,他更贴近了一步,二人挨的更近,嘴角微挑,“如何,本王饲养娈童本就不是秘密,贾大人能安心与本王同处一室,还真是勇气可嘉,莫不是亦是对本王起了心思?”

贾琏没有理会,他微微笑了起来,如沐春风。微微侧身,自然的坐了起来,避开了忠顺的亲近。“王爷,微臣亦通医理,观王爷面相,恐怕尚不能行周公之礼。”

“你…”忠顺闻言,站直了身子,恼羞成怒道:“你,你如何知晓?”

“若是微臣没看错,王爷这是幼时寒毒入体,只怕经不住男女之欢,当然,娈童也不行。”他说的很淡然,完全没有嘲讽之意,却偏偏让忠顺感觉到很是恼火,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被人知晓,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办法——杀无赦。

琉璃色的眸子已经布了杀气,整个房内透着渗人的寒气。

贾琏却并无动作,伸手拿着薄毯继续盖着,侧身又躺在榻上假寐。他闭着眼睛轻声道:“王爷中的是寒毒,切勿动怒,对身子不好。”

忠顺不知如何,听了这话心里突然一软,房内的寒气顿失。

他觉得自己越发的摸不透此人了,时而对自己恭谦有礼,一副俯首称臣的姿态。时而又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就如此刻,明明自己怒火冲天,他竟然还能蒙头大睡,难不成是料定自己不会杀他?

想到这里,忠顺觉得很无力,他静静的站在榻前看着榻上入眠的贾琏,半响,方才转身提步往床边走去。

其实忠顺这倒是想多了,贾琏并未曾料定这人不会对自己动手,而是他比别人更加敏感。聪明的人若是想对一个人动杀心,是不会外露出杀气的。就如同当年那人给自己喝下毒酒的时候,那面上依然带着最和善的笑。作为当今圣上左右手的忠顺亲王,自然不是庸人之辈。

主人家补眠,下人们走路都是踮着脚尖儿走,不敢发出声响,连说话都恨不得捏着嗓子。

太守府这个下午异常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忠顺方才被人推醒,他起先很是不悦,待睁开模糊的双眼,慢慢看清眼前的贾琏,心里边一个咯噔。自己从来都是浅眠,如何今日睡的这般沉,连别人近了身都未曾察觉,这若是有心之人,自己只怕早命丧黄泉。

房内昏暗的灯光摇曳,眼前的贾琏已经穿上了一身墨色的劲装,墨发高束。英气勃发,与平日里温润公子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忠顺已经猜到此人的打算,“ 你要此时去攻打浚稽山?”

只见他笑着道:“王爷,走吧。”

忠顺眯着眼,“你白日里可是告诉本王三日后攻打的。”

贾琏用束带绑着手上的袖口。转身去拿墙上的佩剑,“外面兵马已经集结,晚了可要失了先机了。”

说着便已经出了门,忠顺虽不悦,却也起身跟在后面。

兵马果然已经集结,当先一穿着银白盔甲的小将正是冯紫英。见贾琏和忠顺一道出来,起先一惊,继而便带着疏离的眼神看着贾琏。

贾琏知道此人已经将自己当做是忠顺王一党,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大队趁着夜色集结到浚稽山下,经过之前的部署,冯紫英为先锋,贾琏带人在山下围剿逃出来的匪徒。命令一下,冯紫英早已按耐不住,带着人先冲了上去。忠顺和贾琏在山下观察着情况。

忠顺坐在马上,看着远处火光冲天,“你不担心被人抢了功劳?”

贾琏认真的看着山上的动静,听到忠顺这话,方才笑了起来,“有王爷在此,微臣自当不敢居功。”

忠顺闻言却是难得的没有发怒,只是冷笑了一下,方才静静的看着山上。

山上的寨子乃是新近几年才修建的,里面的当家是江湖行脚之人,俗名张豹。听说往年杀猪为生,后来学了点武艺,又逢战乱,便阴着附近的宵小之辈弄了个山寨。平日里专门干些打家劫舍的事情。之前一直忙于柔然之战,未能分心来处理他们,结果如毒瘤一般越滚越大。先前凭着地势攻退了几次前来剿匪的士兵,便添了几分士气。

“哈哈哈,从今天起,我张豹吃肉,你们便绝对有汤喝!”一个胸广体宽,虎背熊腰的男人拿着海碗敬着下方的兄弟们喝着酒。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手下的人喝着酒纷纷附和。

突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个光头小个子跑了进来趴着地上,“大哥,官兵杀来了!”

“什么?!”海碗扔在地上,酒水洒了一地。

众人出来的时候,果然见寨子不远处正杀来一群官兵,看着数目众多,为首的小将拿着银枪。

“不好,那些当官的这次来真的了。”

忙转身回头吩咐着周围的兄弟,“赶紧投石!”

随着命令的下达,在火光冲天的夜中,一颗颗大石头随着投石机的力量砸到寨子外面的官兵身上,挡住了他们前进的路。

随着冯紫英一同来的副将道:“将军,他们地势高,投石机好用。咱们的打不到那上面去。”

冯紫英俊眉一皱,星目中映着火光。“用把箭头上点上火油。”

“是。”

紧接着一群士兵拿着火箭,对着不远处的寨子,随着命令一出,数千只着火的箭纷纷飞往寨中。

那箭上本就带着火油,射到木头上,那些木头瞬间变开始燃烧起来。有些山贼更是被火箭射个正着,全身着了火,在人群中混乱打滚。

突然,寨门大开。里面不断有匪徒跑了出来。

冯紫英杀红了眼,带着身后的几千士兵便冲了过去。一路上刀兵相见,山贼中亦是有些颇有武艺之人,虽遇着精兵,却未曾落下风。

双方打的异常吃力。

寨子里的顶端上,张豹一脚踢开了报信的人,大骂道:“是哪个乖孙子把门给打开了。” 那门是先前拆了邺城的城门来做的。坚固无比,火烧不着,刀枪不入,只要城门不开,那些乖孙子就是烧了整个寨子都攻不进来!

报信的光头道:“是姑娘让打开的。”

“呸,奶奶的贱人!”张豹一脚踢开光头,提着刀便冲了下去。

冯紫英一行人已经进了山寨里面,副将提议去请山下的士兵上来援助。冯紫英便和人纠缠,边说道:“此时让他上来,岂不是让他捡了现成的便宜?”

说着又进入一片混战当中。

张豹在和那些精兵杀了几个回合后,遭遇到了主将冯紫英。二人一人使着银枪,一人抡着大刀。一个有力气有实战经验,一个武艺高强,数十个回合后,两人身上挂着彩。

随着一躲一避之间,两人打到了寨子里的大厅中。厅里的火焰柱被打了满地滚动,桌子椅子亦是被砍的粉碎。

冯紫英看出张豹此人除了力气,武艺并不是自己对手。而那把大刀也有三十公斤,他若是没了气力便再也难敌自己。果然,经历了几十个回合后,张豹已经很是吃力了。他满头大汗,却击不中冯紫英,反而还要时刻抵挡来自冯紫英的攻击。

“砰”的一声,张豹被踢飞,撞到了那张虎皮大椅上,椅子被撞翻。张豹趴在地上吐着血。

冯紫英握着银枪,站在张豹身前,嘴角带着冷笑。

张豹吐了一口血水,“今日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再爷爷面前装大爷!”

“我不会杀你的,我要抓活的。”

说着伸手准备去抓张豹,岂料张豹身后藏着小刀,趁着冯紫英弯腰之时,挥刀砍来。

电光火石之间,冯紫英迅速一闪,堪堪避开了刀,脸上却仍被刀锋划开一道血痕。

冯紫英星目一寒,拿着银枪一个翻身,枪头便直直的插入张豹的后背。

“噗——“张豹突出一大口血,头磕在地上,闭着眼睛再也不动。

待确定张豹不再有反抗的能力后,冯紫英方才将手中的银枪拔了出来,露出鄙夷的笑,“无耻之辈,怨不得人——唔——”一声闷哼。

冯紫英艰难的转过身来,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剑尖,再看看眼前的人,他颤抖的伸出手指,“是…是你…”

那一夜火光冲天,原本黑暗的天空被这火光衬得通红,连附近的村子都似乎能感觉到那火光的炙热。

冯紫英死了,战死在山寨中。据逃出来的士兵说,山贼的逃生之路被堵了,逃生无门,穷途末路之际,便起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整个山寨都被燃气了一片火海,冯紫英的尸体都已经辨认不出了。

冯唐看着冯紫英烧焦的尸体,坚毅的脸上瞬间苍老了,他颤抖着抱住自己儿子的身体,眼里一片通红。

副将抹着眼泪,忍着满身的伤痛,咬牙切齿道:“是贾琏,是他害死了少将军!”

冯唐横过眼睛来,眼中带着杀意和滔天的怒火。

“你说下去!”

那副将道:“当时山上已经火光通天了,可是贾琏却恍若未闻,未曾下令去营救将军。”顿了顿,又道,“而且属下听闻他与那忠顺亲王同吃同睡,只怕早已勾结在先了。”

忠顺王,贾琏…冯唐紧紧的咬着牙,忍着胸中的滔天之怒。

邺城太守府书房

贾琏静静地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闭着眼睛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