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 琏瞧着贾赦是对这火枪没有兴趣的,也不多事地叫他去打枪,只请了几个士兵抬着他与贾政两个,便与陈也俊、冯紫英、柳湘莲人手一杆枪地先向神机营的库房去, 在一间把守还算严密的屋子里,众人进去了,就见屋子里摆着火炮、火铳、火箭、火蒺藜、大小火枪、大小将军筒、大小铁炮、神机箭等神兵利器。

贾琏、柳湘莲好奇地将这些东西摸了一摸,随口问了句:“这些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上会子派上用场的时候,是太上皇南巡的时候。”陈也俊因见贾琏连连惊叹,便很是自豪地道。

贾琏连连点头,满心惊叹地想这些神兵利器就跟汉时冯唐、李广一样,落到个抑郁不得志的下场。

出了这库房,几人又向靶场去,才过去先听见一阵鸽子咕咕地扑棱翅膀的声音,随后砰地一声,便有火药味弥漫开来。

柳湘莲年纪小,先跑过去看,随后兴奋地回来对贾琏道:“二爷,冯将军一枪打死了两只鸽子!”

贾琏听了快步地向靶场上去,果然瞧见被一堆武官簇拥着,冯唐懒懒地坐在椅子上上膛,贾赦、贾政早弄来一桌酒席放在靶场边上,边吃酒边为冯唐叫好。

“琏儿也来一枪。”贾赦裹着厚厚的大毛衣裳,笑眯眯地与贾政一同坐在陈也聪兄弟那桌酒席前。

贾琏答应着,便接过已经上膛了的长火枪,举起来架在肩头眯着眼望着枪上准星,待士兵放飞了银灰羽毛的鸽子后,按下扳机,砰地一声后,他先觉肩头被挫得有些疼痛,随后便听见众人满口称赞声。

“琏二爷打下来的鸽子立时诈了给大老爷吃!”一个武官比旁人都兴奋地跑过去捡起还在扑棱翅膀的鸽子拿给贾琏看。

贾赦呵呵地笑着,十分大方地叫跟随的小厮打赏下这神机营的厨役。

“原来琏二哥是深藏不露。”冯紫英、陈也俊叠声道,说罢,这二人便也架起枪打起鸽子来。

待打了几十枪,早有最先被打死的鸽子用油炸过了端了上来。

冯唐领着众人停了手,就在靶场边的草庐中喝酒吃鸽子,那鸽子用油炸过沾着细盐吃,也颇有些风味。

只是几碗酒下肚,冯唐的神色便不似早先那般兴奋,颇有些寂寥地不与旁人说话,自斟自饮起来,待听说外头一个武官来给他请安,他也只管冷笑着说:“不必来请安了,要吃酒吗?给他几十两银子叫他去厨房弄去。”

因冯唐这样,一时冷了场面,亏得贾赦身子骨不好,贾琏借口要赶着回京,于是便辞了这神机营里的武官们,原路返回京城。

回去的路上,柳湘莲童心未泯地絮絮叨叨地说着这火枪的神奇之处,贾琏、冯紫英、陈也俊陪着醉红了脸的冯唐默不吭声地骑坐在马上。

“一群废物。”冯唐歪着身子,回想着出来时神机营上下一片醉醺醺的,神机营中上万杆枪只有打鸽子时能派上用场,忍不住啐了一声。

陈也俊讪讪地望着冯紫英。

冯紫英只管摇头。

“哈哈,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冯唐醉醺醺地嗤笑了一声,叹息连连。

“琏二哥,你劝一劝冯将军。”陈也俊低声说,贾琏算是他们三个里头“最有”学问的了,劝说人这事,非要贾琏开口不可。

贾琏见这事推到了他头上,想也不想就道:“与其怨天尤人,不如自己蓄势待发。圣人不肯即可发兵海疆,未必不是因无将可用。”

冯唐怒道:“你这小子胆敢信口雌黄!莫非不将我们这些老将放在眼中?!”

“将是要操兵的。老将军这将军,与我这将军到底有何不同?不过是个花样子,摆着好看罢了。”贾琏轻笑一声。

冯唐一愣,冯紫英立时道:“琏二哥哪里知道这兵不是父亲想操就操的?你道有个将军名,底下就有兵给你带?”

“脸皮厚一点,笑容多一点,给太上皇多请个安,如今太上皇正想着抬举老臣们呢,再向忠顺亲王那边请个安,反正王子腾要顺着这股东风高升,就将他弄出京营,叫老将军去操练京营将士。”贾琏道。

陈也俊蹙眉:“堂堂神武将军去京营里操兵,这未免太……”

“好!去就去。”醉得稀里糊涂的冯唐掷地有声地答道。

“琏二哥,这么着可会得罪上头那个?”冯紫英茫然贾琏怎会给冯唐这么个建议,他偶尔听了几句,不是说太上皇、当今不对付吗?此时去求了太上皇,岂不是跟当今对着干?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贾琏含笑道,将兵操练好了,日后再向当今投诚就是了。

第87章 脂粉难防

凛冽北风中,冯紫英听着贾琏的话也有道理得很。

半路与贾琏辞别后,便护送他父亲回家去。

冯家人见多了冯唐酒后凭着酒劲发泄心中的抑郁不得志,便不将他此次醉后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只有冯紫英琢磨着冯唐清醒后,兴许会将路上跟贾琏说得话忘了,孝心拳拳地坐在矮凳守在冯唐床边。

冯唐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拿着手笨重地一撩帐子,望见帐子外的冯紫英正在擦一并寒光闪耀的宝剑,不禁骂道:“混账小子,在你老子床边抹剑等着弑父呢!”

冯紫英忙将剑放到床边小几上,端了一碗浓茶递给冯唐醒酒。

冯唐吃了茶,恰听见外头三更的棒子声响起,疑惑地问冯紫英:“三更半夜不睡觉,守在我这边作甚?”

“不用猜就知道父亲忘了跟琏二哥说什么话了。父亲,你忘了琏二哥说将要操兵,你便说要去跟太上皇请安,跟忠顺王爷问好,进京营操兵的事了?”冯紫英堆着笑坐在床边,将冯唐手中的茶碗接过来,等着瞧他要怎么着。

果然冯唐那些话只是醉后胡言乱语,此时清醒了,登时便觉自己堂堂神武将军,便是无所事事,也不能纡尊降贵地去京营地操兵,眉头紧皱,反问儿子:“你觉得这法子可妥当?”

“父亲为不能封侯的事抑郁多年,据儿子看来,既然不能进一步封侯,不如退一步操兵。这才合乎兵家之道。”冯紫英振振有词地劝说道。

“……不愧是我的儿子,能屈能伸。”冯唐仰头倒在枕头上,“滚吧,明儿再来办正事。”

“是。”冯紫英答应着,便退了出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素来傲骨铮铮、倔强不屈的冯唐便发话令冯太太给忠顺王府、王子腾家里送了重礼,又花费颇丰从皇商学家那买来了罕见的鲛绡帐、象牙席等,先向宫里递了帖子,隔日便带着厚礼去给太上皇请安,从宫里出来,又花费了上千两请忠顺王爷、王子腾等人吃酒看戏。

这一番运动之后,果然,腊月里朝廷下旨追封义忠亲王,随后王子腾升任为广西都指挥使司,冯唐以神武将军之尊,暂领京营节度使一职。

虽是大材小用,但冯唐却很是兴奋,赶在年前亲自去京营转了一转,回家后,便叫了冯紫英来,对他道:“那日我依稀记得琏哥儿对火枪、火铳十分好奇,你收拾收拾咱们家库房,翻出一箱子来给他送去玩吧。”

冯紫英见冯唐是当真体会到“能屈能伸”的好处,果然依着他的话叫人去前院库房里翻找,果然在角落里翻出两箱子已经生了锈的火枪,叫下人好生擦拭干净了,挑出大半箱子勉强可用的,便骑着马领着一辆马车向荣国府去。

到了荣国府角门前,冯紫英便望见两月不见,荣国府大门前的小厮手里竟然握着的是长火枪,看那长火枪木柄上的图腾,显然是随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老国公那会子留下来的。

“你这枪没上膛吧?”冯紫英信步走到一个门前小厮跟前。

“上膛了,二爷说,谁在我们家门前翻白眼就打谁。他翻过律法请教过了刑部老爷们,只要不打伤人,就不算犯了律法。”小厮得意洋洋地说,待望见东府的人打门边过,便耀武扬威地举起火枪吓唬东府小厮。

冯 紫英颇有些汗颜,领着一箱子火枪跨进了荣国府大门,便望见荣国府宽敞的前院里整齐地站着百来号的家丁,家丁前面站着个鬓发苍白一身白衣的老人,那老人很是 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地说:“想当初,焦大太爷我随着老国公打仗的时候,哪怕对着人家的刀枪呢,也要冲上去!敢退了,那就是孬种!”

“这是做什么呢?”冯紫英眼瞅着那老人身边放着一堆长火枪,心道贾琏果然是言必行行必果,远远地望见贾琏穿着一身艾绿三色金短打踩着双粉底皂靴过来,这身打扮越发衬得他身子颀长、玉树临风。

冯紫英就笑道:“你明年秋天要考试,还有功夫弄这个?”

“为 什么不弄?反正家里有,白扔着生锈也是暴殄天物。”贾琏走近了冯紫英,低声道:“太上皇压着当今将王子腾调去广西节制广西总督去了。明年蟠儿就要跟王姑娘 成亲,到时候王子腾不在,我跟蟠儿商议着叫人出海经商。一则赚一笔银子,二则,海外的事谁知究竟怎样,这么着薛家也能趁机放出风声说亏了本,转移家财。” 商户薛家、将门冯家,哪一家贾家都不能丢了。

冯紫英闻弦歌而知雅意,连连笑道:“王家这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呢。”又看那对家丁们训话的老头中气十足提起战火硝烟也彷如亲临一般,又疑惑道:“你哪里弄来的这么个老头?叫他这么跟家丁们训话又有什么用?”

贾 琏笑道:“你不知道,这位焦大太爷是东府那边的老人,昔年随着东府老国公打仗的时候,一心护主,据说是个肯割了自己肉喂给主人的忠仆。我从东府讨了他来, 叫他天天给家丁们训话。”抱着手臂,满意地瞧着众家丁聚精会神地听焦大讲故事,除了在钱财上厚待家丁外,定期叫焦大对家丁们进行忠仆义奴教育也是大有好处 的。

“你们家与东府要好了?怎么东府肯将个人给你?”冯紫英诧异道。

“我勒索了他,不但要了焦大,还要了东府堆在库房里生锈的火器呢。”贾琏轻笑一声,贾珍做贼心虚,略敲打他一番,他为息事宁人也便暗暗依着他的话去做了。

贾琏这么坦然,却叫冯紫英也不觉得贾琏做下的事不厚道。

此时又见冯家送了一箱子来,贾琏便与冯紫英开了那箱子去看,望见一箱子半锈的火器,贾琏拿着手拨了一拨,就叫赵天梁领着人将这箱子抬去东边马厩边的联排屋子里擦洗。

“那屋子后,就是你二叔的外书房吧?万一火药炸开了,你二叔可怎么办?”冯紫英再次汗颜。

“放心绝对伤不到他,十一月下旬,二叔就说过他再不往外书房去了。”

“你二叔说的那是反话吧?”寻常人听见这反话,总该将火药换个地方储存了吧?冯紫英微微挑眉望着贾琏。

贾琏不以为意地笑着,他就是要逼得贾政长年累月留在后院赵姨娘房里,不然贾政留在外书房里还不知要见什么人打什么鬼主意呢。笑了后,便干脆地竖起靶子来,叫冯紫英看家丁们打枪。

只见一排靶子竖了起来,家丁们有模有样地架起火枪,先上膛随后向靶子射去。

因才上手没几日,百来个人里也只有十几个有灵性的能够射中靶心。

这啪啪声与周遭人家的炮仗声混在一处,却也不显得突兀。

“好,射中靶子的,赏一匹上等尺头。”贾琏在一旁连连鼓掌。

冯紫英看他穿得这样少却不嫌冷,猜到他大抵是将读书放在一旁,专心练武去了,与他寒暄几句后,便告辞回家去了。

贾琏待冯紫英走了,又令家丁们再练习打靶,思忖着总有用到这些家伙的时候,待北风一吹,觉得有些冷了,这才披上全福送来的披风回警幻斋去。

家丁们一直操练到了大年二十九才停下,三十那一日,贾琏一早便亲自去请林如海过荣国府来过年。

林如海进门后,望见荣国府家丁配着火枪,心里讶异得很,疑惑不解地想哪个要偷袭荣国府不成?无端端地弄这么些耀武扬威的东西作甚?虽疑惑,但也不多事地去过问。

却说正月二十七黄道吉日那一日,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裔,现今的广西都指挥使司王子腾便十里红妆地打发侄女王熙凤风光地嫁入紫薇舍人之后皇商薛家里。

那一日里薛王两家俱是贵宾满门、高朋满座,待过了新妇王熙凤的三朝回门后,王子腾便携家带口连带着兄弟王子胜一房一并去广西上任。

王 子腾方走,薛家上房屋子里还挂着大红喜字的新房中,新郎官薛蟠带着赤金冠子穿着紫红袍子,便按捺不住地对新妇王熙凤道:“琏二哥说咱们只需做两遭买卖,再 将金陵几家要紧的铺子换了招牌伙计,回头报给母亲、宝钗说亏了本,便可瞒天过海了。”掐指一算,这一年留在京中,只为了提前为薛宝钗打点人便花费了不少, 可见贾琏早先所言非虚。

王熙凤满头乌发堆在脑后,并不戴着簪子,只在额前箍着一道石榴石勒子,穿着桃红中衣,中衣内露出一角大红绣金梅抹胸,虽因此时已经接近二更洗去了脂粉,但顾盼间,依旧叫人不觉想起粉光脂艳四个字。

梅 花高几上的红烛噼啪地爆了一声,王熙凤慵懒地斜躺在床上打哈欠,微微眯着眼睛,先不急着跟薛蟠说话,在心里细细地想着薛家这边送来的礼,薛姨妈客气已经全 部拿给她看了,其中贾琏虽没送礼,但贾母送的那一份格外的重,显然是贾琏将礼合在贾母送的那一份里头了;且王家先前得罪的许家、黎家也客气地送了礼,可见 薛家与那些人家的私交是好的。

如今既然王子腾不在家,她何不撇开王家的关系,一心经营薛家与贾家、许家、黎家的来往?虽她因先前所为不能出面,但也要叫薛蟠跟那几家常来往才是。待将来王子腾回家了,再约束着薛蟠面子上与那几家疏远一些,叫王子腾挑不出刺就罢了。

想着,王熙凤就问:“黎家、许家的好事是哪一日?”

“据说定在四月了,这么着,八月琏二哥考试前,就能将琏二哥跟许家青妹妹的事定下来。”薛蟠说完了,又想起王熙凤与贾琏的那些关系,很有些尴尬;但看王熙凤神态安然,立时又想自己糊涂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今王熙凤又跟贾琏有个什么关系?

“明儿个我回了母亲,后儿个咱们去瞧瞧贾家老太太去。”王熙凤果断地道,唯恐薛蟠多心,便又说:“老祖宗是疼我的,如今我出了门,不能不去见见她。”

薛蟠连连称是,在床边坐下后,只觉王熙凤妩媚动人,不觉心痒难耐。

王熙凤躺着不动弹,只一双丹凤三角眼中眸子微动,想到一处,便拉着薛蟠的手道:“昔日都是咱们的礼送到舅舅、舅母手中,叫他们替咱们送人疏通关节;如今虽不肯叫宝钗进宫,可这礼也断然不能停了。”

“这是为何?白丢了那么多银子,还要再往里头丢?”薛蟠目瞪口呆道。

“糊 涂!”王熙凤拿着手指往薛蟠眉间一戳,“往日是咱们的银子交给舅舅舅妈去送,这来往出的交情,算是舅舅舅妈的,咱们家算是被舅舅舅妈握在手心里;如今是咱 们自己去送,这交情算是咱们的。若有个什么事,咱们自己个求上人家就够了,也不必再去央求舅舅舅妈;这么着,一举一动也不必去看王家人的脸色。”

薛 蟠见王熙凤以薛家人自居,心里已经是大喜过望,再听她这些话,竟是有理有据没一句能叫他反驳得了的,于是心里自然是赞成无比,只觉王熙凤高瞻远瞩得很,吐 出一口恶气道:“我也不肯再看舅舅脸色了!疏通户部挂名的银子是咱们家出的,凭什么还弄得咱们家像是受了舅舅大恩一样。”连连骂了几句王子腾欺人太甚,见 王熙凤初为新妇慵懒疲惫甚是惹人怜爱,忙脱了衣裳洗漱后睡下了。

大红纱帐放下,熏了木樨香的百子千孙大红被子下,王熙凤枕着手臂,微微斜眼瞥了眼紧挨着她酣睡的薛蟠,想起如今薛姨妈不敢叫她立规矩、薛蟠对她百依百顺,不觉得意地一笑,她非将整个薛家握在手心里不可!

第88章 和气生财

一夜无话,第二日王熙凤早早地起身,挑了一件桃红撒花出风毛对襟窄褃袄子,火红凤纹妆缎裙穿着,正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描眉,望见薛蟠猴着脸要来给她画眉,嗔道:“有这功夫在我这胡闹,不如先去妈跟前说说话,提醒妈一回,叫她别忘了当初下聘礼时说的话。”

这话自然就是叫王熙凤管家的话了。

薛蟠立时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妈怎会忘了?”话虽如此,但看王熙凤娇嗔时千娇百媚,哪里敢逆了她的意思,立时迈着得意洋洋的方步向薛姨妈房里去。

薛姨妈带着薛宝钗住在西跨院里,这会子北风依旧呼啸个没完,薛蟠的步子也不觉大了许多,到了薛姨妈门前,自己打了帘子进去,瞧见薛姨妈也正在西间里对着梳妆台梳妆,不见薛宝钗,便纳闷地问:“妹妹还没起?”

“她昨晚上有些着凉,我叫她多睡一会子。”薛姨妈正往头上簪一朵碧绿绢花,见薛蟠殷勤地帮忙,便由着他笨手笨脚地给她簪花,调笑道:“到底是娶了媳妇才知道疼人,不跟你媳妇一同过来,自己先跑来做什么?”

薛蟠小心翼翼地给薛姨妈簪好了花,堆笑道:“妈,你还记得当初下聘的时候许给大妹妹的话吗?”

薛姨妈一怔,拿着手扶鬓发,笑道:“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薛蟠忙笑道:“儿子如今想明白了,要老实地打理铺子。大妹妹主意多,儿子想请她做个参谋。我们是两个臭皮匠,有了事再请教母亲这诸葛,母亲瞧着成不成?”

薛 姨妈口中连连感激地念着阿弥陀佛,直说:“可了不得了,我的儿终于懂事了。”琢磨着总归上头还有几辈子为薛家效命的大掌柜们盯着,料想他们小夫妇也闹不出 什么大岔子,于是便答应了,正说着,便又见王熙凤袅娜多姿地进来,待王熙凤请了安后,薛姨妈便坐在凳子上拉着王熙凤的手殷切地叮嘱道:“蟠儿这混账东西就 托付给你了,若他哪里不对,你只管来跟我说。”

王熙凤笑道:“妈调、教出这么个好人叫我占了便宜,我再背着他跟妈告状,岂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话薛姨妈听着顺耳,薛蟠听着也开心,当着薛姨妈的面不敢怎样,只能对着王熙凤挤眉弄眼。

“妈,荣国府老太太待我不薄,我与大爷商议过了,明儿个就去荣国府给老太太磕头。”王熙凤又道。

薛姨妈踌躇道:“可送过帖子?”

王熙凤忙道:“并不用帖子,我们只两顶轿子不张扬地登门,算是过去跟老太太说几句家常话。”

薛姨妈先犹豫不决,随后想反正王子腾、王子胜都去广西了,还怕个什么?于是点了头,又教训薛蟠道:“见了你琏二哥,多跟他学着一些。”

“哎。”薛蟠赶紧答应着,见王熙凤递眼色给他,立时道:“妈,我去外书房看账目,叫大妹妹陪着你吃饭说话。”说罢,果然就向外书房去了。

薛姨妈见薛蟠浪子回头了,尚且不知他们小两口已经算计着她们母女了,握着王熙凤的手感激地道:“若早知道你进了门他会这么着,就早两年将你接进门了。”也不舍得叫王熙凤立规矩,就拉着她一同吃饭做针线。

次日一早,王熙凤便坐着一顶素净非常的小轿子,由着薛蟠领路向荣国府去。

轿子里王熙凤眯着眼睛,酝酿着见到贾母之后该说的话;又思量着与贾琏谈买卖时又要说什么。

上了宁荣大街,听见外头薛蟠咳嗽一声,王熙凤举起带着两枚红宝石戒指的手指去撩开一角折纸海棠青布帘子,望见宁国府门前贾珍露了一面就好似避嫌一般地躲开了,心下疑惑贾珍不该是立在门前嘲讽他们么?怎地这会子他们没因背着王子腾来荣国府羞愧贾珍先要避嫌了?

“一准是他们府上又有什么把柄落到琏二哥手上了,琏二哥就是有法子。”薛蟠昂首挺胸地与有荣焉道。

王熙凤坐在轿子里一笑,待到了荣国府门前,望见前头先有几顶轿子进去了,纳闷地想莫非他们今日来的不是时候?虽这么想,但既然到了门前,也只能进去。

待进了门到了贾母院前的垂花门,薛蟠亲自去扶着王熙凤出了轿子,这一出轿子,便见贾母院子里出来两个媳妇。

那媳妇笑道:“今日真真是好日子,远的近的亲人都登门了。”说着话,就迎着薛蟠、王熙凤向内去。

王熙凤认得说话的媳妇是林之孝家的,便笑道:“我们是近的,远的又是哪个?”

“今儿个苏州的姑奶奶带着姑娘来了。”林之孝家的笑盈盈地道。

薛蟠一听,立时又问:“琏二哥也是老太太房里吗?”

“大老爷、二老爷也在,这边风大,薛大爷、薛大奶奶快进去吧。”虽是不速之客,但以薛蟠与贾琏的交情,林之孝家的还是恭敬地请他们新婚夫妇进去。

王熙凤听说贾家人都在,却也不怯场,当即便随着薛蟠顺着抄手游廊向内去,待到了贾母门前玻璃、翡翠两个打了帘子后,便笑盈盈地进去,只见明间里果然贾赦、贾政两个一把胡子的老爷都坐在贾母左手边与一个中年夫人说话。

那夫人眉清目秀,穿着一身素净却又不冷清的水绿衣裳,虽略上了些年纪,却斯文温柔,活脱脱像个在苏州土生土长的女子一般。

王熙凤一见便猜到这是贾敏了,与薛蟠两个先给坐在正面榻上的贾母磕头,随后又给左手边的贾赦、贾政,右手边的贾敏一一磕了头,就连站在贾政椅子边上的贾珠、贾琏、宝玉、贾环,立在贾敏身边的李纨、林黛玉、迎春、湘云、探春也一一互相见过了。

王熙凤犹自在偷偷地去望那年纪与探春仿佛却更加柔弱的林黛玉,暗暗纳罕王夫人怎不在,便听贾母道:“凤丫头快到我身边来。”

王熙凤忙莲步轻移过去,到了贾母跟前,脸上微微泛红眼眶里已经盈满泪水。

贾母方才见贾敏、黛玉时已经哭过一遭,这会子不由地又落了几点眼泪,哽咽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若蟠儿以后欺负了你,我叫琏儿替你做主教训他。”

薛蟠忙堆笑道:“老祖宗这话说得,她不欺负我就好,我怎敢欺负她?”

王熙凤忍不住啐了一声。

贾母见她这亲事眼前看着十分圆满,心里也欢喜,只是留着贾赦、贾政、贾珠、贾琏、薛蟠在,不便她与贾敏、黛玉叙旧,便对贾赦、贾政道:“你们领着珠儿、琏儿、蟠儿出去吧。”

贾赦不肯离开,昔年贾敏在家时,一个贾政一个贾敏将他挤兑得就像不是贾母亲生的一样,这会子他怎肯舍弃了在贾敏跟前炫耀贾母对他疼爱的机会?这正是他“报仇雪恨”的时候呢,于是有意呼哧呼哧地喘息着,愣是不答话。

贾政面沉如水地给贾赦抚胸捶背,硬着头皮对贾母道:“大哥是多年不见妹妹,想跟妹妹多说几句话。”

贾母看贾赦这么个无赖样,心里厌烦偏又不能对他冷言冷语,于是忙慈爱地笑道:“那就留下说话吧。凤丫头,你跟你大嫂子一起带着迎春、探春、湘云、宝玉、环儿去迎丫头房里玩吧。琏儿、珠儿带着蟠儿去警幻斋里说话。”

贾敏哭笑不得地望着贾赦仗着有病逼着贾政兄友弟恭,心里先觉好笑,随后又想贾母心里定然为难,于是便笑不出来了,对黛玉道:“随着你大嫂子、凤姐姐去吧。”

黛玉答应着,见探春、湘云来牵她的手,就随着去了。

贾琏反反复复地看,也没从稚龄的黛玉身上看出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只是看她才进京城有些疲惫罢了,依着贾母的吩咐领着贾珠、薛蟠向警幻斋去,才进了警幻斋前厅坐下,便听全福说“薛大奶奶过来了”。

薛蟠对王熙凤过来的事不以为意,反倒是初初新婚唯恐她走几步就累着,先出了这厅去迎。

贾珠对着贾琏笑了一笑,既然王熙凤并不将男女大防放在眼中,左右他们表兄妹幼时又是常玩在一处的,便也不回避。

贾琏留心去看薛大奶奶的排场,只见薛蟠出去迎接还不算,又有平儿、安儿两个品貌相当的美貌婢女先进来铺陈手炉脚炉坐褥。

因是表兄,于是贾珠、贾琏待薛蟠、王熙凤进来时便并未起身。

“薛大奶奶好。”贾珠、贾琏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