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官心知自己此举不过是要令门子安心,却故意装作不在意地道:“若过来了,不跟那边说一声,倒显得我们王爷看不上王老爷呢。”

“说来也是,宁肯叫你们王府敲竹杠,也不敢叫你们王府忘了呢。”门子一心出人头地,虽面貌与蔻官比起简直天差地别,但一心要将蔻官的做派学去。

待离着广东总督府不过一条街之遥,坐在马车里,蔻官便隐隐瞧见一些做了海外番邦打扮的人摇摇摆摆地在大街上逛荡,待马车停在总督府后门后,报上忠顺王府名头,立时便有人来接应。

此时已经是别年初夏,天闷热得人心里烦躁。

蔻官与门子等人或骑马或坐车进了总督府后,一群人才下了车马。

门子只道蔻官还跟先前在贾雨村跟前那般倨傲,谁知如今蔻官十分恭敬,一边嘀咕着到底是封疆大吏,一边便也依着照办了。

顺着后院巷子、穿堂,一行人一路向总督府前院书房去,那门子时时小心处处在意,蔻官气度比之门子则又不同。

待到了前院书房,二人跨过门槛,不待望见洪和隆其人,隐约望见堂上坐着个影子,便先拜了下去。

“见过洪大人。”

许久,听见一声“免礼”,这二人才起了身。

门子悄悄向上打量,只见宽阔的堂上,一肥硕高大之人摇着蒲扇坐在正首,那人满面络腮胡子,双目炯炯,双唇黑紫,对衣着并不十分在意,一见便知是个彪悍之人。此人就是洪和隆了。

目光一转,又见洪和隆右手边坐着一少年,那少年一身金贵装扮,锦袍玉带,手指间轻捻一枚翠玉,俨然是谁家的贵公子。

门子思忖着洪和隆这般相貌,怎地生出了这么个秀气的公子哥,便听那公子哥笑道:“蔻官,王爷怎舍得放你来这了?”

蔻官笑道:“回琏二爷,小的来替王爷办事呢。”

门子一听,就想这位就是早年在金陵闹出好一番风雨的荣国府二爷了。

“既是如此,洪大人,那下官便告辞了。”贾琏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冲洪和隆一拱手,便退了出去。

门子目送贾琏出去,心叹好气度。

洪和隆也不与贾琏客气,依旧坐在椅子上摇着扇子,待贾琏不见了身影,就拿着扇子指着敞开的门问蔻官,“王爷可是极为看重这贾家小爷?”

蔻官垂着手笑道:“看重倒算不上,要紧的是这位琏二爷跟许老尚书那一党极为亲近呢。”

洪和隆素来嫌弃贾琏脂粉气太重太过文弱,这般一听又释然了,随即想到黎芮头上,又有些不痛快,“怕那两江总督比我这广东总督在王爷眼中还要要紧。”

门子被这话吓了一跳,只当洪和隆要发作了。

蔻官见多识广,心知洪和隆是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做官久了,脾气越发见长,于是笑道:“哪里的话,洪大人是自己人,那边的,终归是个外人罢了。”

这话叫洪和隆心里顺畅了一些,就问:“你不伺候着王爷,大老远地跑着来做什么?”

“王爷得了个琪官,哪里还能看得上小的?”蔻官笑着,就从怀中将略微汗湿的两封书信送与洪和隆看。

洪和隆微微眯着眼睛瞧了一瞧,见蔻官要将盖着忠顺王爷印鉴的书信收回,心知忠顺王爷的脾性,了然地一笑,只将粗壮的手指扪在贾雨村那封信上,沉吟道:“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海外番子也敢求到我头上,竟果然是先与王爷商议好的呢。”

蔻官讨好地堆笑道:“小的如今唱不得戏了,日后还望洪大人给赏碗饭吃。”

“这事算不得什么,就依着王爷的话,叫那姓贾的办就是。”洪和隆说完,想起贾琏也姓贾,又笑道:“不知叫方才那琏二爷插一手又怎样。”

蔻 官吓了一跳,忙道:“大人万万不可,这贾雨村家中人丁稀少尚好拿捏,那位琏二爷背后牵扯太广,说来,王爷如今尚未十分信他。就连贾雨村那,王爷也未必信 他,如今用那贾雨村,便是要他递出投名状呢,大人万不可留下字据,令人抓到王爷把柄……大人若有事要说与王爷听,也只管叫小的来往传话,切记,万万不可有 书信往来。”

洪和隆了然地点头,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门子,挥了挥手,便道:“你且去歇息,歇上两日,待那些番子送了银子来,你便回京去替王爷办事吧。”

“是。”蔻官忙答应道,正待要离去,忽地又听见一声“回来”,忙利落地转过身来,“大人有何吩咐?”

洪和隆蹙了蹙眉,“你与那贾家二爷相识,他可好男风?”

蔻官忙笑道:“并未听说过此事,贾家二爷在男女之事上名声很好呢。”

“……如此,便是他看我不起了?”洪和隆冷冷地哼了一声。

蔻官心道莫非是洪和隆要借女人笼络贾琏,贾琏不肯收?见洪和隆不再与他说话,这才又领着门子退下。

出了门,离着书房远了,门子深吸了一口气,捂着胸口道:“乖乖,好大的气势。”

“京 城里头的人气势更大呢,你以后见了就知道了。”蔻官笑道,与门子一同转过一处门房,见方才离去的贾琏正等着呢,虽心中有话要与贾琏说,奈何门子在,又说不 得,只得寒暄两句,听贾琏问候忠顺王爷一番,又收了贾琏送的银钱若干,便领着门子去洪府人安排下的客房住下。

门子见蔻官走到何处,都有人客客气气待他并送上银钱,便如待贾雨村一般待蔻官。

蔻官领着门子在洪府好吃好喝了足足十几日,忽地一日听闻洪和隆相请,便撇下门子,独自去应酬。

此次却是去了洪府后花园中,只见一处依山而建的小亭下,洪和隆正与一个背影与他自己个仿佛的中年男子说话。

那男子体型虽像洪和隆,但气势却怯懦得多,拱肩缩背,气势与身子杆挺拔的洪和隆相差甚远。

蔻官上前后,先给二人请了安,待洪和隆令他入座,并不立时坐下,却看向那男子,正面一看,却见那男子脸庞也与洪和隆十分相似。

洪和隆见蔻官看,便指着左手边的男子道:“这是我家二弟和昌。”

“给二老爷请安。”蔻官忙上前拜了一拜。

那男子体型如山,见蔻官拜他,却如小儿一般眼神闪烁去看洪和隆。

“坐下吧。”洪和隆淡淡地道。

蔻官闻言便又坐下,方才远看还觉这男子怯弱,此时近看,才惊觉这洪家二老爷面容痴傻愚笨,眉间更有一道新疤,眼神不如洪和隆明亮。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洪大人算得上是十分有情有义的了,竟在任上也将二弟带在身边。”蔻官在心里默念道,唯恐多看了那呆笨之人惹怒了洪和隆,便不敢多看洪家二老爷。

“今日,既然你与那琏二相识,想来此事也不用劳烦他人了。”洪和隆自说自话地给自己斟酒,望见二弟哆嗦着去夹菜,眉头皱了一皱,伸着筷子便替他夹到碗中。

“大人有事只管吩咐,小的不敢说为大人出生入死,鞍前马后总是能做到的。”蔻官心中莫名地慌了一下。

洪和隆闻言一笑,又指着他二弟道:“难得广东来了个粉面郎君,那一日这东西胡跑,侄女跑出来照料他父亲,正巧撞上了。如此,我家侄女就没来由地害起病来。”

蔻官眼皮子跳个不停,暗道洪氏兄弟这般样貌,那位洪姑娘相貌也差不离了。

“如今,请你去说个媒呢,侄女也并非正经千金,连做个偏房也不必,就叫他收在房里吧。”洪和隆道。

蔻官不解为何洪和隆话里对侄女那样轻慢,于是堆笑道:“大人,不如小的去与琏二爷说说,总说姑娘家先害病传出去有些不雅,不如说动了琏二爷叫他自己来娶?”

“不必,你去说与他听,他必要说些家中不许纳妾等事。你直说我家侄女看上他,叫他自己个斟酌吧——总之,二弟也离不得侄女,待他回京之时,只管将侄女留在广东,不叫京城荣国府知道便是了。”洪和隆蛮横地道。

蔻 官犹如听到了天方夜谭,登时明白那洪姑娘不是正经出身的姑娘了,偷偷看了眼洪二老爷,见那洪二老爷只管吃吃喝喝丝毫不理会洪和隆的话,犹豫着答应了一声 是,不敢久留,便拔腿离开这亭子,先回客房处整顿心思,待回了客房,依旧拿不定如何去说与贾琏听,正坐卧不宁时,望见门子很是自得地带着些酒气过来,便叹 息道:“你倒自在,我正头疼呢。”

门子笑道:“从不见你头疼过,如今头疼什么?”

蔻官虽不将门子当自己人,但巴不得多个人解忧,于是便将洪和隆那很没道理的话说了。

门子一听,立时便笑了,拍着手道:“这有什么愁的?叫琏二爷答应了就是,那洪二老爷虽呆傻丑陋,他家女儿却俊俏得很。”

“哦,你知道那洪姑娘?”蔻官疑惑道。

门 子挨近一些,就在蔻官手边坐下,笑道:“来了这些时日,怎不知道?听说这总督府上,头一个不可得罪之人,便是那洪二老爷呢。原来洪二老爷从胎里出来便痴痴 傻傻,偏又是洪大人一母同胞,洪大人仕途亨通,又得了洪老夫人临终嘱托,于是那洪二老爷也跟着享了大福。他虽呆傻,该娶妻时,也照样娶了的大家闺 秀。那大家闺秀嫁来几年也不曾为洪二老爷生儿育女,没几年便去了。后头又娶了位小家碧玉,那小家碧玉也不能生下一儿半女,也随着原配去了。其间又纳了许许 多多如花似玉的美妾,总没好消息传来。隔了两年,忽地有个没婚配的丫头肚子大了,那丫头说孩子是洪二老爷的,洪大人听了,十分欢喜,便抬举了那丫头。谁知 那丫头好日子过了没几年便不知天高地厚,背地里竟欺侮辱骂洪二老爷,又有私通他人的嫌疑。叫洪大人知道了,便将那妾打发了,虽众人疑心洪姑娘也并非洪二老 爷亲生,但洪二老爷呆呆傻傻,却将出了娘胎就跟在他身边的洪姑娘当做宝贝,又除洪大人之外,只听洪姑娘的。是以,洪老爷便将洪姑娘当个丫鬟使唤,令他照料 洪二老爷。料想那洪姑娘也知晓自己身份,不敢奢想似其他姑娘般穿金戴银、呼奴唤婢。如今洪姑娘年纪也有二十一二了,又没个人教导,虽相貌生得好,但行动粗 鄙,又不知礼节。且洪二老爷又是个傻子,虽疼她,但一不知给她讨些好处,二发疯了对着她也绝不手软,撕扯推搡的,叫府里府外的人看尽了笑话。据说那一日琏 二爷过府,见二老爷发疯对洪姑娘又抓又挠,府里一堆下人又只管看热闹不帮洪姑娘一把,就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哄住了二老爷救了洪姑娘一命,自此那洪姑娘一颗心 便放在了琏二爷身上,害了相思病,躲在房里不出门,也不肯理会二老爷。这还了得?她不理,洪二老爷闹得越发凶了,一月前洪太太生辰,洪二老爷当着满广东豪 门显贵家的女眷面大闹一场,叫洪太太面上很是挂不住。洪大人打了洪姑娘几次了,偏洪姑娘老实本分了二十几年,如今硬是不肯低头了。”

“难怪洪大人话里一点脸面也不给她留。”蔻官蹙眉,心道这也是可怜人。

“满 府上下都知她是哪里来的,洪大人连个名字也不给她,这样的人,还要留什么脸面?据说洪二老爷没人管,胡闹时伤了脸面,洪大人叫人拿着鞭子抽了洪姑娘二十鞭 子,见她咬牙硬撑着,洪二老爷呆呆地,又是落泪又是发疯,偏不知如何求情。洪大人这才令人收了鞭子。据我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哄二老爷开心的玩意,你且劝 琏二爷收留她两日,厌了便还回来就是。”

“……也只能如此了。”蔻官蹙着眉头,心道这一段露水姻缘,便说给贾琏吧。

第132章 无名之女

蔻官原本心思重重,此时见不过是段没有后顾之忧的露水姻缘——料想洪和隆也不会令洪姑娘长久地住在贾琏处,毕竟叫洪姑娘照顾洪二老爷才是要紧——于是打定主意,便换了衣裳,令人备下车马向贾琏住处去。

贾琏只身一人前来就任,便并未在旁处租赁屋子,只在知府衙门后的小小院里住着。这知府衙门离着总督府并不远,不过两条街便到了。

蔻官下了马车,便在门前遇上了出门办事的赵天梁,于是便随着赵天梁进了衙门后堂,待到院子里后,听见隔壁有悠悠琴声传来,便狐疑地望向赵天梁。

赵天梁笑道:“自从二爷来了,隔壁的琴声便日日不停,夜夜不歇了。”

蔻官闻言放声一笑,似乎是被他的笑声惊扰,隔壁的琴声顿了一顿,随后又换了曲调。

待走到后院厢房前,蔻官便瞧见贾琏正与全福、全禄三人拿着清水去洗一块硕大的灵璧石。

“哪里来的这样好的石头?”蔻官在忠顺王府浸淫已久,也略懂赏石。

“二爷自己个去挖的。”全福笑道。

“果然是个清水衙门,知府大人竟清闲到这地步。”蔻官袖着手笑了,待见贾琏起身向一旁油绿间挂着串串紫黑葡萄的葡萄架去,便也随着去,又见这葡萄架下设有纳凉的竹床,怡情的棋盘,又想贾琏果然会享受。

待见全福等自觉回避,蔻官便先将贾雨村所作所为说了一通。

贾琏听了,点头道:“你只管依着先前所说行事,莫涉足过深,一旦有事,自有人助你脱身。”

蔻官连连点头,随即笑道:“还要跟二爷道声恭喜呢,如今有一桩喜事,等着二爷呢。”

“莫非是洪家姑娘的事?”

“正 是,”蔻官琢磨着洪和隆丝毫不在意那洪姑娘的闺誉,想来是早令人跟贾琏提过几遭了,怕先前洪和隆说的那句“看他不起”,就是因此而来,咳嗽一声后,又开了 口,“二爷是如何想的?这又不花聘礼,不费赎身钱的姻缘,做得做不得?便是哪一日不喜了,打发她回总督府那边,她也没个怨言。”想起那洪姑娘的艰难之处, 不免又道:“也算是叫她暂时到世外桃源避一避,据我说,她这辈子要明媒正娶地嫁出去是不能了。”

贾琏笑道:“你果然是菩萨心肠,不曾见过人家姑娘的面,便先怜香惜玉起来。你且回去答他,就说我与妻子夫妻情深,不肯做下愧对她的事。”

“不叫京城的奶奶知道也不可吗?”蔻官左右思量,都寻不到贾琏回绝这门“亲事”的理由。

“此谓诚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蔻官陡然失笑,“何必如此慎独?竟不怕人背后嘀咕你惧内?”

贾琏摇头笑了笑,令全福端了水盆来,又拿了剪刀仔细地在葡萄架下挑选葡萄,剪下浸泡在水盆中。

“二爷……”蔻官还待要说,听见隔壁的曲调越发的哀怨忧愁,便道:“隔壁哪家千金,她家人竟令她白日里做这曲调?”

“是个养着过继儿子的年轻寡妇,年纪与那洪姑娘差不离,没个公婆约束,倒也惬意。”

蔻官连连咋舌,“难不成二爷是来这历练不成?远处一个洪姑娘,近处一个小寡妇。”

全福噗嗤一声笑了,才要说一声就连许青珩贾琏都不粘着,又觉那话太过唐突,于是说了一个连字,就赶紧咬住自己舌头。

“当真不可么?”蔻官惧怕洪和隆之威,又上赶着问了一句。

“不可。”

“看你三年五载留在这地方,还如何慎独!”蔻官恨恨地说了一句,见贾琏递了葡萄给他,便与贾琏坐在葡萄架下听隔壁小寡妇弹琴,一时兴起,便随着琴声唱了两句戏词,待他一开嗓子,隔壁琴声断了,竟是好半日也不再响起。

“哎呦,不好,叫人家误会了。”蔻官顽皮道,狐疑地瞥了一眼贾琏与全福、全禄,随后又摇头想他也算是见多识广,若果然贾琏是忠顺王爷那种人,他岂会看不出来?

又 絮叨了一会子,蔻官便要告辞,临行前,又对贾琏推心置腹道:“那洪大人看似鲁莽刚愎自用,实际上心思多着呢。二爷仔细辞了亲事,叫他记恨上,回头就给二爷 苦头吃呢。虽有王爷请他提拔二爷,但山高皇帝远,他若动了什么手脚,二爷哪里去说理去?况且二爷还是他手下办事……在京城里靠山一堆一堆时,二爷也不肯得 罪人,如今怎为了一点鸡毛蒜皮小事,就敢得罪上司了呢?”

贾琏思量了一回,避重就轻地笑道:“知道了,你步步小心才是。”说罢,便要亲自送蔻官出去,待送蔻官出了衙门大门,遥遥望见隔壁人家的石狮子后有人张望,也不理会,径自回了衙门内。

“二爷,蔻哥儿说得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何必为了个可有可无的女人得罪人呢?”赵天梁隔着三步远跟在贾琏身后,又将一个匣子递给贾琏亲看。

贾琏打开匣子,见是薛家铸造的准备去买火器的银锭子,打量了一回银锭下的字样,“后日就给洪和隆送去吧。”

赵天梁答应着,又忍不住道:“二爷对二奶奶也不是那么的,那么的……”一时语塞,抓耳挠腮也想不出该如何形容他们夫妻二人,更琢磨不出贾琏拒绝的道理。

贾琏袖着手,依旧不大适应此地的气候,只觉闷热得喘不过气来,沉吟一番,扭头去看赵天梁,随后歪着头笑道:“怎么就不那么了,除了她,我又不会招惹旁人?”

“二爷是连二奶奶也不去招惹。”赵天梁腆着脸笑道。

贾琏一怔,依旧袖着手道:“不过是不像你招惹鸳鸯那般招惹她罢了。”抬头望了望远山,随后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喃喃自语道:“也不知她将我的警幻斋捣腾成什么样了,我的东西……”

赵天梁眼皮子跳了跳,心道若许青珩知晓贾琏想念她时,怕的是她动了他的东西,不知心里该多伤心呢。

“二爷,门前有人击鼓鸣冤。”忽地曹志坚过来报道。

贾琏正待要回房歇息,闻言便对曹志坚道:“若非杀人放火草菅人命之事,叫那人散了吧。”

“回二爷,是隔壁人家击鼓鸣冤,隔壁太太状告娘家侄子要强取她家财呢。”曹志坚先还有个正经样,此时又嬉皮笑脸起来,心知隔壁寡妇在巴望着贾琏登门亲自审她一审。

贾琏脚步一顿,冷笑道:“告诉她洪大人又要给他二弟招亲呢,叫她好好躲在房里,仔细入了洪大人的贵眼。”心道这二女俱不如许青珩省心,想着,抬脚便向书房去,进了书房坐在书案后,便拿起一卷卷宗细看,一心琢磨着如何做个明镜高悬、明察秋毫的父母官。

却 说蔻官离了贾琏衙门,因琢磨着那洪姑娘身份并不体面,在洪和隆心中也无甚分量,于是并不立时上车回总督府,领着人沿着大街慢慢逛,一心要看遍本地的风土人 情,出手很是大方地买了一些土物,待一个时辰后,才转进广东总督府,在前院请人传话,听闻洪和隆请他过去说话,便立时向洪和隆书房去,离着书房尚远,便听 见一阵聒噪声,走近两步,又听人喊“快请大夫!”,唯恐是洪和隆有事,便忙三两步奔到书房外看,待站到了书房外,便瞧见大敞着的门内,五大三粗的洪和隆紧 紧皱着眉头僵直地站着,褶皱的衣襟上沾满了鼻涕眼泪,粗壮的腿上还挂着个头发凌乱,一脸鼻血的洪二老爷。

那洪二老爷这会子对洪和隆的脸色视若不见,只管扯着嗓子哭号,嘴里哇哇出声,好似在诉苦,但到底诉什么苦,又没人能够听清楚。

“事情办妥了吗?”洪和隆望见了蔻官,原本僵直的脸庞立时生动了,微微弯了弯身子去拉洪二老爷,“快起来吧,好好收拾收拾当你的岳父去吧。”

洪二老爷稀里糊涂地止住哭声,扭头也望向蔻官,不待蔻官说话,扭头又看了看洪和隆的脸色,登时兴高采烈地站起身来,含含糊糊地道:“女儿……女儿……”说罢,丝毫不觉脸上疼,立时便向门外奔去。

“二老爷且等一等……”蔻官见洪和隆误会了,忙伸手去拉洪二老爷,不料那傻子力气那样大,这一拉之下,蔻官被带得一个踉跄向后跌去,傻子依旧风风火火地跑了。

“哎!总算清净了。”洪和隆长舒一口气。

蔻官愣住,起身后,只觉手掌处火辣辣得疼,忙道:“洪大人,琏二爷那边……”

洪 和隆看出蔻官脸色不对,顿时又如被人掐住脖子一般,冷笑道:“莫非你过去,抬出王爷府的体面他还不肯?”说罢,不等蔻官答,便唾弃道:“不过是王爷给他两 分脸面罢了,他倒当真摆起公侯世家的谱了!左右不过叫他帮忙收留个丫鬟罢了,论起来,他也算占了便宜呢!原当他是王爷那边的人,乐意替咱们分忧,玩不想, 他竟是宁肯眼睁睁看我这总督府里日日闹得鸡飞狗跳,也不肯拔刀相助!”说罢,又狠狠地向身边高几踢去。

只见这一脚下去,高几上摆着的两尺来高的红珊瑚登时重重地摔到地上,瞬间便四分五裂。碎掉的珊瑚一节节滚得到处都是。

蔻官头皮一麻,心道贾琏怕是将洪和隆得罪得紧了,忙上前堆笑道:“王爷莫气,他们那样人家的子弟,小的见得多了,催着叫他将人接回去,他是不肯的。若叫姑娘常常过去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达,他定跟猫儿一样抓耳挠腮琢磨着怎样偷了人去呢。”

洪和隆冷笑道:“不管他是偷还是接,我只要清净!”

“是,是。”蔻官低着头,瞅着那一地先还金贵如今碎成渣滓的红珊瑚,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琢磨着如何再去劝说贾琏,毕竟贾琏如今在洪和隆手下做官,虽不要讨上司欢心,也万不可将人给得罪了。

正思量着,耳边又响起洪二老爷疯疯癫癫的声音,分辨出女儿女婿几个字,蔻官便回过头去,这一瞧,便望见那洪二老爷竟扯着个女孩儿出来了。

那女孩儿用一方褪色的红帕子裹住满头青丝,身上也是一件褪去颜色后,叫人分辨不出是红还是灰的裙子。兴许是衣裳打扮过于朴素,又或者身上病弱之态正浓,竟显得这女孩儿容貌越发秀丽,惹人垂怜。令人虽知晓她的身世,也生不出一丝半毫的鄙夷不屑。

蔻官心道这般样貌的女子,便是在小户人家为奴做婢,也比在这总督府做个名不副实的姑娘体面;再看,果然就见几个小厮领着大夫毫不避讳地径直过来了;那女子也习以为常了,没有本点矜持地就大咧咧地站在众男人中间。

这般一看,蔻官心里越发凉了,暗叹这事若有人在意体面二字还好办,如今洪和隆不顾体面,这女子也不顾体面,这事越发不好善了了。

“二老爷,您这边坐。”小厮冲着一脸鼻血的洪二老爷极力和软了腔调,不料一出声,就吓得那洪二老爷一个哆嗦。

洪 和隆瞪了那小厮一眼,温柔地对洪二老爷道:“左右贾琏儿衙门里也没什大事,你领着侄女去他衙门里转一转吧。嫁娶之事,”语气一顿,警告地瞪了眼畏畏缩缩却 又窃喜的洪姑娘,“他做不得主,他家长辈都在京城呢,就休要再提了。若叫我知道谁再敢仗着有两分脸面就拿捏二老爷……”说着,就将一只铁锤般的拳头握得咯 吱咯吱响。

洪二老爷只顾着躲闪大夫,丝毫未将洪和隆的话听进去。

那洪姑娘听到咯吱声就缩了缩脖子,因常听人提起她亲娘当年如何与人私通,便将洪和隆的弦外之音听去了;想到自己原本便不奢望明公正道地进贾家,如今竟还要似她亲娘那般偷偷摸摸,不禁在心中暗暗地恨起来。

蔻官因洪和隆的话如鲠在喉,心道自己这算什么,竟撺掇人叫个好端端的姑娘与人私通,忽觉身上一沉,抬头竟见洪和隆将手按在他肩上。

“本官还有要事在身,你且领着二老爷跟姑娘去贾琏衙门上转一转。”洪和隆嘴角挂着冷笑,见小厮要替他整理衣裳,便伸手将小厮的手甩开,也不管衣裳如何狼狈,便大步流星地向外去了。

洪和隆一走,洪姑娘立时伸了伸脖子向外张望,又几不可查地望了洪二老爷一眼。

那洪二老爷立时傻笑道:“走,走。”丝毫不在意脸上伤痕,一手拉扯着洪姑娘就向外去。

那洪姑娘被拉到蔻官跟前,不像作揖也不像是行万福地冲蔻官匆匆一拜,便低着头随着洪二老爷向外去了。

蔻官心头乱跳,琢磨着此事需跟去给贾琏打个底方妥当,于是忙跟在后头瞧着,见那洪姑娘不时给洪二老爷打去后襟上的尘土整理凌乱的头发,就丝毫不在意旁人目光地就跟着洪二老爷出了大门。

门上的小厮等人也习以为常了,只有管家着急地呼唤四个长随跟在洪二老爷身后。

总督府门外往来之人,对见着洪二老爷拉扯洪姑娘出门一事也见怪不怪了,只是个个收好自己个的摊子并屏气敛息,唯恐弄出什么动静又惹得洪二老爷发疯。

蔻官冒出豆大的汗水,心叹这洪姑娘如此不畏人言,怕贾琏也拿她没辙了。

原当那洪二老爷要顺着大街走,谁知他虽懦弱,但仗着兄长权势滔天,竟是遇门就闯,径直从旁人家中庭横穿而过,抄了近路向知府衙门去。

蔻官心觉蹊跷,暗道这洪二老爷怎会聪明地知道抄近道呢?莫非他也是大智若愚?只是若当真是大智若愚,怎会将个野丫头当女儿?

再进入一户人家,竟依稀听见声声琴律,蔻官听那琴音十分耳熟,怔了一怔,心下疑惑这么兜兜转转,怎地就转到贾琏衙门隔壁去了?